对中西方“日进无疆式精神”的思考

2018-07-29 12:24熊启明
商情 2018年31期
关键词:严复超越人文精神

熊启明

【摘要】在史华兹所撰写的《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一书中可以发现,严复对西方的富强及科学的蓬勃发展一直有所思考,他认为原因在于其科学知识背后存在一种思想和价值观——即一种“旧进无疆式精神”的有无致使中西方在近代产生了巨大不同。通过探究西方在这一精神上产生的原因,有助于使我们了解其背后所隐含的思想文化背景,并加以反思和借鉴。

【关键词】史华兹 严复 超越 人文精神

作为研究中国近现代思想史的著名学者,本杰明。史华兹借《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向我们展示了作为中国近代开眼看世界第一人——严复的生平思想脉络。严复在求学时期便一直带有一问题,即“西方富强的秘密是什么”。这一问题,经对西方科学知识的学习,使他了解到,西方的富强离不开其科学技术的发达。

但严复的进一步深入研究发现,科学技术的发达,其实质在于“对现实的完全不同体察”。正如史华兹在书中所言:“严复在福州、朴茨茅斯和格林威治所学的各种科学知识,其意义不仅在于各自的具体应用,还在于这些科学所牵涉到的方法包含着通向真理本身的钥匙”。严复通过斯宾塞的书认识到“科学的修养使人们得以摆脱感情的迷雾”。对于这一蕴含其中的“修养”,严复总结到:“中之人以一治一乱,一盛一衰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之人以日进无疆,既盛不可复衰,既治不可复乱,为学术政化之极则”。这一日进无疆式的精神,成为了西方诸学者对科学研究的动力之源。此种充满超越性色彩和追求真理的精神,是如何在西方得以产生的,为何中国古代产生不了严复所说的日进无疆式的一种精神,就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了。

一、西方“日进无疆式精神”产生的背景

(一)哲学思想背景

在严复看来,“日进无疆式精神”与“科学精神”关系甚密。众所周知,哲学与科学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的。这一点从西方哲学起源和发展上,便可窥其端倪。严复在斯宾塞的书中发现,西方的这一精神充满着哲学意味一各学科一下子被按照广泛的哲学原理加以解释,并被置于一个包罗万象的系统中。在这一套系统中,每门学科都有自己适当的位置”。

西方哲学的起源是泰利斯、赫拉克利特、阿那克西美尼等为代表的古希腊朴素唯物主义学说家。其一系列哲学认识,虽然在现代看起来稍显粗糙,但已经带有了些许自然科学的色彩,即通过对自然现象的观察,来探求世界本原。

同时,这些关于世界本原的讨论,逐渐发展到了后来关于神学的讨论,再进而到唯理论和实在论之争,产生了以笛卡尔、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一批近代西方哲学家对形而上学和理性的探讨,实是一种“日进无疆”式的上升。除此,用作为“人”这一主体,用理智去分析和了解其自身所处的外在经验世界,也带有了一种通过主体认识客体,充满思辨的思维方式。

在这个过程中,便从哲学衍生出了早期的物理学、化学、天文学等分支领域,这些领域具有了普遍理论化、系统化且能反映事物规律的种种特点。一种着眼于宇宙本体层面,力图发现规律的“日进无疆式精神”,扎根在西方诸学科领域的研究者心中,推动着西方近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发展。

(二)宗教背景

在西方远古时期,占星术、草药学知识是巫术重要的组成部分。而西方近现代科学的产生,也与哥白尼以“日心说”反驳天主教会的“地心说”不无关联。麦哲伦的航行证明了地球是圆形,使人们逐渐真正认识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并不是如原始宗教理论中所描述的一样。在科学史专家R.霍伊卡(1906-1994)看来,人们对上帝的看法,影响了他们的自然观,这种自然观又会进一步影响他们探究自然的方法,科学更多的是某种宗教观念的结果。

而在宗教信仰问题上,以早期罗马教廷和后来的基督教为例,均为“一神论”宗教。这样产生的神人关系,神是超越在人之上,高不可攀的存在。虽然“一神论”遭到了严复的反感,但是我们不可否认,高高在上的“一神论”使人们不得不去以纵向上升的神秘方式思考自我,进行自我批判,希冀能感知神性。史华兹亦在书中明确指出,西方人民所受的宗教教育使他们能够感受到“上帝正在注视着他们,甚至他们的内心世界”,因此无论如何都能够进行一种内心的自我反省。这体现了一种超越人本身、向往未知的思维,这种思维便是严复所讲的“日进无疆式精神”的内核所在。

经过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后,西方宗教信仰与追求科学也并不相违了,阅读自然之书与阅读《圣经》之书是统一的。因此,在面对自然界时,会促使人们想要进一步发掘宇宙真理,自发地具备一种超越日常经验层的理想主义和冒险观念,这也是“日进无疆式精神”的一种体现。

因而毋庸置疑,宗教思想对西方近现代科学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虽然这其中伴随着与科学的斗争,然而正是西方的科学家们拥有敢于质疑宗教和自我反思的精神,以及对世界本原、规律不懈追求的“日进无疆式精神”,才使科学有了质变突破。

二、中国古代缺乏“日进无疆式精神”的原因

(一)傳统主流哲学思想的框架性

中国哲学的发端,相较西方,大为不同。春秋战国时期,哲学家们是在战乱的日子中思考政治和伦理。是时群雄割据,百家争鸣,《汉书。艺文志》中将当时天下学说分为九流十家,其中儒、道、法、墨家作为四个主流学派,追随者众多。然而,这些思想却大部分与社会统治相关,不论是儒家的“内圣外王”还是道家的“无为而治”或是墨家的“兼爱”、“非攻”、“尚贤”,法家的“缘法而治”,又如纵横家、杂家、农家的思想,都带有维护社会统治的意味。着眼于名实关系辩论的名家虽然带有一定思辨意味,却为当时的人们所不喜。而包含了若干天文、历法、气象和地理学知识的阴阳家学说,诚然有一定的科学意味,但其“五德始终”理论则在夹杂迷信色彩的同时,依旧未脱离为政治服务的窠臼。严复所言的“日进无疆式精神”,在萌发阶段已然滞后。

自汉朝开始,儒家思想登上了历史舞台,成为了两千多年封建统治的主流思想。这一思想具备几个显著特点,其一是重日常伦理。无论是早期的孔孟思想还是后期的理学,都将学说的重心放在了“人”上。“如何成人”、“人人关系”等问题成了孺家学者探索的重点。传统中国的个人社会感充其量表现在有限的“特殊的”关系之中,即与其他个人的关系和同很小的团体的关系之中,而对宇宙本源的研究,儒家只是诉诸于一个“天”字,且这个“天”更多的是道德合理性,和封建统治者的政权合理性来源,非自然科学意义上的宇宙本原。

其次,儒家经典作为古代科举的考试内容,是当时知识分子们需日夜钻研的知识。这些思想,作为社会学者上升到国家政治领域的唯一考核内容,极大地扼制了知识分子们在科学上的创造力,使其难以摆脱这一认知的牢笼,又何以“日进无疆”?须知人们对未知世界的认识,需要的便是一种大胆无畏的探索和革新精神,而奉行“中庸”的儒家思想以及后来的阳明心学、程朱理学则将这一精神扼杀其中。在史华兹的研究中,他指出“中国圣人们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限制和禁锢个人的潜在能力,而近代西方则创造和培育了旨在解放这些能力的制度和思想”。在这样一群知识分子的眼中,关于各种发明和创新,充其量也只是为农业、水利等有利于统治的行业服务。

这样一种思想框架,使得19世纪末以前的中国早期知识分子们都禁锢在了社会政治、伦理等日常經验层次上。甚至在经历两次鸦片战争失败后,所进行的洋务运动,也仅是在力求维护封建统治的前提下进行的器物层改革,“师夷长技”也只是为了“富强”,“中体西用”四字中,“中体”二字的分量也比“西用”更加重要。在这个阶段,赞赏西方军事技术的自强者们,也并没有改变对工艺学家,即工匠的基本态度。因“先天不足,后天畸形”而失败的洋务运动,正是在缺乏“日进无疆式精神”这一问题上最终的结果。

(二)道、佛二教思想的影响

虽然传统的阴阳五行等学说与西方早期的巫术学说在发端原因上并无太大差异,然而中国的阴阳家们由于身处春秋战国的战乱时期,无法像法、儒二家主流思想在维持社会伦理层面和封建统治上做出更大的贡献,因而渐渐凋敝。除此之外,道教虽然吸取了阴阳家的一些知识,但却不似天主教或基督教,使人们产生追求真理和探索未知领域的精神。早期道教倡导的更多是“无欲思想”,修道者只有根除凡情俗欲,才能得道成仙,“道”一词也充满着神秘主义色彩。《神仙传·魏伯阳》中就描述了魏伯阳恐弟子对长生丹心怀眷恋,于是自己以身试丹,最终身亡的故事。这一故事宣扬的便是修道者需要在修道过程中,抛弃一切欲望,乃至生死欲望。诚然,这样一种抛却欲望的思想是产生不了充满探索欲、求知欲的“日进无疆式精神”的。

“无欲思想”在后期逐渐转变,道士追求世俗生活的欲望得以正视,然而“人人皆可修道成仙”的理论,却对严复言及的“日进无疆式精神”的产生,起到了消极作用。因为这样一种神人关系,不同于西方的神人相分关系。在道教中,人可以通过修道的方式成为神,神可以通过化身的方式附于人身。在这样的普世性“成仙”理论中,神与人的关系是合一且很松散的。《神仙传·白石先生》里,白石先生说:“天上复能乐比人间乎?但莫使老死耳。天上多至尊相奉,事更苦于人间”。信仰的力量亦被灌注在了日常的一套修道方式中,这样一种“乐观主义”精神让人们仅仅着眼在了经验层上,难以去怀有对宇宙真理、本原的崇高敬畏和探索,也无法进行如西方式的自我批判和反思。所以道教的五行阴阳说、炼丹、草药、医学、养生等理论,很难最终发展为如西方的一套系统化、理论化的科学体系。

除了道教之外,佛教也又士“日进无疆式思想”产生了影响。佛教在两汉之际传入中国,早先的大乘空宗般若学所说的“空”被中国僧人们简单地解读为了“无”。支谶所译的幻首行经》十四品为“本无品”,书中言:“一切皆本无,亦复无本无”。世界的本原和规律在“无”中被悄然化解了。之后佛教经过了长期的本土化过程,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禅宗思想,“空”和“无”的观念得以依旧沿承。禅宗的壮云经》中倡导“本来无一物”的一切皆空理念,唐代僧人宗密在《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称“体诸法如梦,本来无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既达本来无事,理宜丧己忘情,情忘即绝苦因,方度一切苦厄”。在成佛上,如道教“人人皆可成仙”一样,禅宗认为“人人皆可成佛”、“即心即佛”,成佛的方式是依靠“顿悟”。六祖慧能在牡云经》中讲到“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是佛”。这样一种“空”观和人人成佛、自性成佛的思想,也是无法产生精密客观,敢于追求科学真理,探索世界的“日进无疆式精神”的。

虽然严复想极力借佛、道二教中的“神秘主义”,并结合斯宾塞的学说,来阐明自己的进化论,使大众追求科学,自发产生“日进无疆式精神”。但在史华兹看来,严复这种神秘主义竭力否认整个感觉到的世界及其全部成果的重要性,是不可取的。对于严复来说,整个进化过程背后的“不可知”,仅仅是他躲避人生风暴的最终避难所。

三、关于“日进无疆式精神”的当代启示

在西方的各种知识和技术传入中国后,“日进无疆式精神”慢慢渗入人心。对真理的探索、追求,以及其实践的重视和怀疑的精神,使中国摆脱了19世纪的贫弱局面,走到当代科学技术和经济大发展的今天,这实属一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这一日进无疆式精神”,却在今天也产生了一些的问题。

从西方传入的“日进无疆式精神”,其本身带有一定的工具理性。以科学为例,其是否应该以中立的姿态不断发展,而不顾及或负载人文价值?现实情况是,一方面,医学的进步和核能领域的突破,使寿命延长,能源危机渐渐化解。但另一方面,生化武器和核武器的出现,也使未来战争蒙上了人类灭绝的无形阴影。在笔者看来,真理是人通过探索研究而得出的,社会各种领域的发展,应该为全人类造福,故这一“日进无疆式精神”,应该与重“人”的人文精神相调和、汇通。而在我国传统文化中,“人文精神”四字,恰恰是重中之重。中国现代哲学家张岱年指出,“西洋哲学及其方法己传入中国,人们虽一时不免为西洋哲学所震炫而低伏,但需要新哲学的呼声己可以听到,我们期待着一个可以媲美先秦的哲学灿烂的情形到来”。面对这一现实,如何将充满探索和突破的“日进无疆式精神”与人文精神汇通,如何使传统的中国哲学思想在如今甚至未来的高科技时代发挥应有之功效,中国哲学的出路何在,这是中国哲学的工作者们在当代所应肩负的历史责任,也是值得学界不断探讨的前沿话题。

参考文献:

[1]本杰明·史华兹.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2]R.霍伊卡:宗教与现代科学的兴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

[3]冯达文,郭齐勇:新编中国哲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4]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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