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弃核：前景是否乐观

安刚

6月12日在新加坡举行的朝美首脑会晤具有历史性意义，正式开启了朝鲜全面弃核、朝美关系正常化和相关各方在半岛共同努力建立和平机制的进程。

本来，这次朝美峰会因双方立场分歧太大“命悬一线”。朝美在5月底、6月初于板门店、纽约、华盛顿进行的磋商中各自进行了灵活务实的调整，最终挽救了峰会，反映出双方无论在国内政治需求和经济发展层面，还是国家安全和对外战略层面，都极需要一次成功的峰会。

朝鲜得分多于美国

综合各方面信息，金正恩要求国内各界转换思维，将劳动党七大、七届三中全会对“并进”战略的调整落到实处，切实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改善国际环境，并且放弃提出美国自韩撤军的要求。但朝鲜也以更有力的方式提出了美韩停止联合军演和放弃对朝核威慑的要求。

白宫弱化了朝必须以“利比亚模式”弃核的要求，但仍坚持要求朝采取“高水平的初期弃核措施”，重申在朝完成弃核实质步骤前不会解除对朝制裁。不过，白宫也同意在朝履行无核化措施的先行阶段可通过暂停美韩联合军演、设立美朝联络处等措施，来显示保障朝体制的诚意，并且承诺适时协调有关方面向朝提供人道和经济支援。

金正恩和特朗普签署的《朝美联合声明》内容非常原则性，没有明确朝弃核时间表、路线图，也没有明确无核化定义，但毕竟白纸黑字以平等方式明确了承诺互不侵犯和改善彼此关系的方向，进行了朝方“全面、可核查、不可逆的体制保障（CVIG）”和美方“全面、可核查、不可逆的无核化”（CVID）两种概念的互换，总体体现了承诺对承诺、行动对行动、弃核换安全、无核保和平的原则。而且，联合声明通篇使用“半岛无核化”而非“朝鲜无核化”措辞。可以说，在这次峰会上，朝鲜得分多于美国。

新加坡峰会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一个和平进程的起点。它所表明的是弃核与和平的意向，反映的是相互战略妥协的方向，接下来开启的将是通过一系列会晤、谈判和验证，以一揽子方式真正结束半岛对峙和战争状态的进程。这个进程将会比筹备新加坡峰会更艰难、曲折、漫长，不排除发生严重的反复。应该说，无论是金正恩还是特朗普，都走了一招很险的棋。

作为后续，朝美将争取实现首脑互访，朝美韩在近期举行三方首脑会晤并发表“终战宣言”也不是不可能。朝鲜正在采取关停其四个导弹发射基地和西海卫星发射场的措施，以稳住美方，韩方则在催促朝方尽快明确弃核路线图。7月17日朝鲜战争停战65周年，9月9日是朝鲜国庆日，各方会抓住这两个时间节点采取什么新动作，值得期待。

影响未来半岛局势的三大变数

形势变化还没到皆大欢喜的时候。横在未来实现半岛持久和平之路上的问题，首先是朝鲜是否会履约如期全面弃核。朝鲜是以其自认为的事实拥核国家的地位同美国开展谈判的，对美没有信任基础，为避免重蹈利比亚卡扎菲政权的覆辙，不可能不留有后手，而对此进行验证将是极其困难的。真要实现无核化，需要解决包括科研人员安置去向、核材料与核试验设备处理、远程导弹发射设施拆除等诸多棘手问题，即便从技术层面讲也仍有很长路要走。

其次是美国的履约问题。特朗普政府力避美国在全球陷入新的战争泥潭，不想在东北亚打一仗—这是经过重新权衡评估的结果。特朗普要的是朝鲜放弃使用远程导弹将核弹头送到美国本土的能力，其有多少缔造半岛和平的战略意志还要观察。在与朝鲜谈判的过程中，白宫受到美国国内强硬派的牵制和干扰，加上美国政治极化日趋严重的现实，将来文字形式的和平条约、终战协定、建交协定能否顺利闯过国会批准关目前很不好说。如果朝鲜在核能力上有所保留，美国国内对朝强硬派会不会重新抓住这方面的蛛丝马迹，重新掀起风浪？而从过去特朗普在国际问题上反复多变的表现看，朝对自己成为又一个“利比亚”的担忧始终不会消除。

履约不力正是过去若干年朝核问题、半岛局势反反复复的症结和教训所在。美国2020年大选到来之际，如果落实朝鲜弃核未能取得明显可见的成果，会否意味着新加坡协议的“政治死亡”，是一个巨大变量。但是，经过这么些年的折腾，国际社会现在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朝核问题的来龙去脉和是非曲直，朝核问题也已前所未有地从朝美之间的矛盾发展成为朝鲜与整个国际社会的矛盾。这一次，朝美峰会签署联合声明是在整个国际社会的共同见证之下进行的，历史不会允许再来一次轮回。

第三，朝鲜自身变革蕴涵的风险。目前看来，朝鲜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意愿是真诚的，其先勒紧裤腰带发展核武再以基本坐实的核导能力换取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所需的安全保障，在逻辑上也说得通。但是，朝鲜也不大可能仿效中国走上全面改革开放的道路，而更可能集中发展若干经济开发开放区，并积极发展外派劳务，以尽量将外部世界对朝鲜社会形态、國民心态的冲击限制在可控状态中。

不管怎样，“机会窗口”已经打开，很难说今后朝鲜的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意愿、韩国的理想和平主义愿景、中美两大国在半岛问题上的灵活务实调整与彼此实际合作等因素会重新同时发生，历史性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么一次。各方除了抓住和平大脉络，在切实促进共同安全和推进区域经济合作的进程中改变朝鲜和美国的行为方式，恐怕没有其他路径可供选择。在此方面，中国的引导作用需要也必将更充分地发挥出来。

（作者为《世界知识》杂志编辑、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