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2018-08-03 02:56马宇龙
阳光 2018年8期
关键词:电话

马宇龙

我怀孕了。

牛安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这是这个月他得到的第三个同样内容的信息了。

上一次?还是上上一次?牛安小心地问。其实哪一次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事实发生了。

我也不知道,看时间应该是上上一次。

不可能,上上一次,我没进去。

算了,我打电话就是问你咋办。我昨晚一夜没睡。

上月的时候,他见到了欢子。他最喜欢跟欢子在一起,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永远让你处在一种欢快与兴奋之中。尽管他们只见了三次,但这三次已经足以让人惊心动魄。撤退后他问欢子,饱了吗?欢子笑,饱是饱了,估计一会儿就饿了。牛安再次扑上去,那就一次喂你个饱。

上周,欢子突然发来一个微信图片,牛安看了半天,才发现是试孕测试结果,电话打过去,问,真的,有了?欢子大声说,还能有假?牛安又问,谁的?欢子呸呸两声,你不知道谁的?

牛安不吭声了。欢子曾经告诉他,她结婚三年了,一直怀不上,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老公那方面有障碍。欢子还告诉他,起初的时候还能短平快几下,后来就彻底无所作为了。如果不是遇上牛安,她都不知道做女人原来有这么好。

那你打算咋办?

还能咋办?生呗,他爸爸妈妈盼孙子像疯了一样,恨不得剖开我肚子。

牛安心里突然一阵落寞。欢子跟他好,就是为了生这个孩子吗?欢子年轻漂亮,充满朝气,而他牛安鬓生白发,暮气沉沉,撒在人堆里找都找不见,一不是高富帅,二不是王老五,欢子她图什么呢?

现在,甘兰又给牛安打电话,口气焦灼,恨不得自己飞到她身边。她说她一夜未睡,牛安能理解,甘兰大学刚毕业,连个工作都没有,吃住在父母亲家里。这事时间一长怎么能瞒得过父母?接完电话,牛安一下子急得不行。他最后在电话里说,十一点半,我出来办事,绕一下过来看你,见面谈。甘兰跟他在一起,跟欢子不一样,欢子对他有莫名的吸引力,不见欢子,他会焦躁不安,所以,牛安会频繁地联系欢子,频繁地在电话上腻歪。而甘兰不是,很长一段时间,他想不起联系甘兰,甘兰就会打电话来,说,老牛又把我忘了?牛安这才十分歉意地在宾馆开个房间,跟甘兰幽会一次。

十一点过后,车就开始堵。牛安开着车心里乱纷纷的。他有些恨自己,甘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牛安不停地说,不是用了套子吗?甘兰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好在甘兰还在实习,他带着她去了一家私人诊所。之后,牛安发誓不碰她,也想以此为由不再招惹甘兰。可是这是两个人的事,不碰她,她就不开心,生氣,牛安不忍心她生气,就又碰,很小心地碰,可是甘兰这土地太肥沃了,见种就会生根,让两个人防不胜防。

十二点半的时候,牛安的车子终于泊在了甘兰小区门口,甘兰穿着一件牛仔短裤正在那里张望呢,别说,在大街上,还就甘兰引人注目,两条细长腿尤其撩人,年轻就是好啊。甘兰看到车,打开车门上来,牛安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回事?甘兰蹙着细细的眉头说,我算好是安全期的。牛安说,不是也用了套了吗?什么安全期,什么安全套,都是哄人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那天直截了当、自由自在地爽一次。

甘兰可怜兮兮的样子让牛安心疼。多么好的女子,从来没缠他逼着他收了自己。他一直想,如果不是第一次没忍住,他多么希望甘兰做他的女儿,他做梦都想有个女儿呢。结婚的时候刘石已经是区上的团委书记了,根本不把要孩子的事放在心上。只要牛安一提出,刘石都说,再等等,这时候正是关键时期。等这事落实了再说。在牛安的记忆里,刘石的关键时期永远在路上。就这么着,十八年过去了,牛安跟着刘石走州过县,换了两个县,三个市,现在驻扎在了A城。刘石做了A城的老大,呼风唤雨,一做就是四年,她哪里还有闲情生儿育女。于是,牛安也没有了要孩子的心情,他把心情都用了做梦上。在梦里领着一个漂亮的女儿走在街上,醒来傻笑着心里美滋滋的。牛安是在大学生招聘会上认识的甘兰,看见她的那一刻,牛安心里就那么一疼,甘兰是那样惹他怜爱,让他有了一种做大男人的感觉。与其说牛安一下子喜欢上了他,不如说是喜欢上了做大男人的自己。

老牛,我怕。

甘兰把头偎在牛安的肩膀上。牛安伸出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兰儿,别怕。我陪你去。这时候,牛安的手机响了,牛安低头一看,神色有些紧张,是小菱。他本能地将甘兰推在一边,电话里小菱的声音响在车里。

你去哪里了?我把饭做好了。

办点儿事,马上来。牛安挂掉了电话,生怕那声音在车里缭绕不去。甘兰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阴影,她拽住了牛安的胳膊,老牛,我不想再去那地方,真的好怕。听说有一种药,吃了自己可以流下来。我打听了,药店里都不卖,你去给我弄。

你说的是米非司酮吧?

你知道?

听说过。

甘兰把身子紧紧贴在牛安身上,生怕牛安走掉似的。老牛,我有个事要给你说,你不许生气。

什么事?牛安似乎意识到什么,对于甘兰这个女孩子来说,学校毕业的第一件事就是工作,其次就是找对象,为组建家庭做准备。甘兰是个单纯的女子,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她要说的话。牛安有些难过。

但是说之前,我要再给你一次,好好地给。甘兰说着就开始解放自己,牛仔短裤的拉链拉了下去,她已将全然没有了怀孕带给她的坏情绪。她说,去后面吧。指了指车子后排。牛安紧张地看了看车外走动的人群,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手。兰子,现在不行,不安全,影响情绪。

甘兰努起嘴望着窗外小区,去我家吧。我父母外出旅游了,家里没人。

牛安刚开了手机,小菱电话就打进来了。安哥,咋回事,哪里去了?为什么一直关机?

甘兰用被子拥着赤裸的胸脯,大口大口地喝着饮料,她刚才确实太给力了,肆无忌惮地喊叫,分明把这场爱做成了一场华美的盛宴。牛安看着她,在电话上支支吾吾:临时遇到点儿事,马上回来。甘兰看着他,不动声色。甘兰从来不过问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事,聪明的她知道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就得接受他现实中存在的好多不容回避的生活内容。何况,甘兰刚才的表现前所未有,她熟练地运用各种技艺,疯狂尽责几乎赶超了欢子。牛安是她的性开化者,他把一个扭扭捏捏、无所适从的被动者变成了一个主动出击、花样翻新的享受者。但是这种美丽的双人舞中分明含着歉意和补偿。敏感的牛安一边随着她的肢体舞动,一边想着这被他开化的身体将会成为哪一个口中的美味。

甘兰终于说出了那件事:老牛,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我做了孩子,就要正正经经地处对象了。他你认识,小毛,工作的事他说已经剩最后一道关口了。年底就可以报到上班了。老牛,我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牛安几乎从床上蹦了起来,小毛,怎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瞬间,一个身材挺拔、皮肤白净的男孩子的样子出现在牛安的脑海里。他的手里永远提着一只女士手提包,行色匆匆,言语极少。

牛安盯着甘兰看,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难道甘兰认识他,真的是因为他背后的刘石吗?而精明过人的刘石又是怎么看待甘兰的?甘兰最早说,小毛跟他说了,领导交办了,正在办。当牛安的脑子里还是一堆乱麻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小菱:安哥!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回来,我有话给你说。

牛安扔下甘兰,忙不迭地下楼了,临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小菱看到牛安推开房门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这个可怜的男人总是需要她的怀抱和温暖。以前在B城,她和他是同事,在一次春节年会上,牛安喝多了,人都走完了,他还趴在桌子上。小菱扶着他回家,半路上打不到车,寒风刺骨,牛安脚步不稳,头一直使劲地拱在小菱的怀里。本来不是很远的路,走了大半夜。

好不容易送牛安到了政府公寓,小菱有些忐忑不安,她考虑该怎么把牛安送进门,该怎么交到他那个经常被一大帮人围着在电视上频频亮相的妻子手里。看着把整个身子搭在她身上的牛安,小菱還在犹豫不决,她拨拉着牛安的脑袋问,是几楼?你自己能上去吗?牛安的手死死地扯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小菱试着摆脱他。摇晃中,牛安忽然一口秽物喷吐出来,溅满了两个人的肩膀。

小菱硬着头皮把牛安往楼上拽,吐了一口出去,看来清醒了一些,他说,三楼三楼,没人没人。好在不高,上到三楼,小菱扶定牛安,非常吃力地从牛安的裤子上取下钥匙,借着楼道的灯光试了两把钥匙,终于打开了房门。

一开灯,小菱目瞪口呆。门口的拖鞋横七竖八扔了一地,客厅的垃圾桶里垃圾满满的,沙发上扔着几件外衣,一件女式套装,一件小毛衣,茶几上一盒吃完的康师傅方便面盒子,里面的汤水发出刺鼻的味道。与其说是扶牛安进了卧室,不如说是牛安把她扯进了卧室,卧室床上的被子是摊开着的,床头柜子上像一截肠子一样吊着一条长长的丝袜。小菱简直大开眼界了,电视上、报纸上那个光鲜亮丽的刘石竟然把自己的屋子整得一塌糊涂。那一刻,小菱想起了一句很老旧的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接下来的事更让小菱始料未及。原本小菱安顿下牛安是要走的,可是,已经躺在床上的牛安却将头吊在床边上双手抱着她的脖颈痛哭流涕起来。

小菱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会哭得如此伤心,究竟是什么让他这样伤心呢?小菱坐在床边上,抱着牛安的脑袋,一遍遍抚摸着他乱蓬蓬的头发。牛安嘴里一遍遍呢哝:小菱,小菱,不要离开我,你离开我我会死。我不想活都好久好久了。后来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小菱有些恍惚了,牛安的双手探进她的上衣,握住她的双乳,不停揉搓的时候,她竟然由着他把自己脱得光光的了。牛安像个孩子,眼含热泪地吞食她,恨不得变成一个乳孩,蜷缩回到她的子宫里去。

当牛安彻底睡熟后,小菱才小心地穿好衣服,轻轻锁上门下楼去。小菱走在晨曦微显的街上,感觉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真实的,与现实世界隔着浓浓的一层雾。那一晚,夜风吹起她凌乱的头发,她想,这一夜过去,一切都重归如初,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她想错了,牛安伤心欲绝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记忆里,一种给予他关爱和温情的念头在她心里萌生了。第二天见面,小菱原以为牛安会回避不提,甚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牛安给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谢谢你,我感觉这个世界有了温暖。于是,小菱和这个弱弱的男人黑暗中的光明人生开始了。小菱觉得牛安越来越离不开她,牛安经常翻穿羊毛衫甚至乱穿袜子的现象没有了,小菱会提醒他,今天该洗脚洗澡,这件衬衣该换了,头发也该去理理了。有时候,牛安还光着屁股在床上,小菱已经忙忙地去给他洗内裤、洗背心了。牛安把脑袋伸到床边上,调皮地捏着小菱的乳头,嬉皮笑脸地说,小菱,你真像我的妈妈。

一年后,刘石调到了A城。牛安离开了小菱,跟着也到了A城。用刘石的话说,你有享不尽的福,不用买房子,不缺钱花,走到哪里都是一路绿灯,而且单位由你挑,工作不是给人发钱,就是给人发房子,人人都贴着你,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呢。可是牛安不觉得,牛安想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家,有一个孩子,有一个小菱一样的女人,成天宠着他,陪着他。不管他们调到哪里,用刘石的话说,她永远属于全县或全市人民,不是他一个人的,刘石是大家的刘石,不是牛安的刘石。他们住公寓,刘石却很少回公寓,一周回来三次都算多,不是去外地开会,就是在办公室加班看文件、改讲话,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酒气冲天,倒头就睡。刚开始的时候,牛安试图跟她商量一些家事,比如要个孩子,比如在西餐厅一起过个节日,他话还没说完,刘石的电话就响了,等她接完电话,牛安刚说了不到三句,电话又响了。最后,当刘石问,你刚才说什么了,牛安只好说,没说什么,你忙吧。这还是在家里,要是上班时间,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过去,刘石不是不接,就是摁掉了。后来,他有事只能打给她的跟班小毛。

又过了一年,小菱调到A城他们单位,就是刘石说的话。牛安为这事跟刘石说了三次都没说完,最后还是编了个短信发给刘石的,他说:小菱丈夫是他的同事加好朋友,小菱在B城,他们夫妻分居两地多年了,一直不能团聚,孩子教育、老人照顾都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后来,小毛出面给有关方面递了条子,小菱就与牛安这个“丈夫”团聚了。其实这并不是牛安单方面的要求,小菱和丈夫分居多年,要不是因为孩子,小菱早就离婚了。

小菱调到A城后,住在单位的公租房里,那其实是他们俩的另一个家。小菱每天下班就买菜做饭,给牛安洗衣服,周末回B城的家里陪孩子,牛安回政府公寓,或者守空房或者听刘石不停地接打电话、发指示。牛安也曾向小菱提出分别离婚结婚的话,被小菱拒绝了,原因是除了牛安的身份特殊外,她不想伤害孩子。每年暑假,小菱都要请年休假回B城陪孩子。那段时间,牛安才觉得小菱根本不是他的,他想要的未来仍然一片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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