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坚硬的拳头

曹珺萌

到达上海已经是晚上。为了第二天能够准时抵达采访地点，我放下行李就走出酒店。

上海静安区石门一路上，兴业太古汇这个耗资170亿的巨大商业办公综合体灯火通明，所有墙壁被打成金色。隔壁中国首家星巴克烘焙工坊附近依旧人来人往，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不时有穿着连衣裙与高跟鞋的女孩快步走过，也偶有小轿车沿着有弧度的小路缓缓开出。拳头中国就在其中一栋写字楼里。

白天的太古汇与夜晚的有很大差别，阳光之下显得更加气宇轩昂。14层属于拳头。透明的玻璃门里，一只巨大的粉色提伯斯足以让所有《英雄联盟》玩家瞬间兴奋起来。走进门，两边的房间黑着灯，周围巨幅金克丝、黑白简笔画的英雄、某次赛事的全景照片墙纸处处在提醒着到访的我这里与《英雄联盟》的紧密联系。

我被带到茶水间等待。茶水间不大，却传递来一种家一样的温馨气息：饮水机、冰箱、微波炉、橱柜、洗手台一应俱全，各种各样的零食摆在边上的桌子上。偶尔进来一名员工，自然而然地打开冰箱，犹豫一秒钟，在满满的饮料中点出一瓶，然后走向两边的工作区。

我坐在茶水间中央的桌子边，另一端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扔掉的外卖盒子。“觅姐”麻辣烫的口袋躺在盒子边，也许也是像我一样爱吃辣爱吃菜的姑娘昨晚加班为了减少罪恶感的匆匆一餐。脑海里因仅仅一款游戏而闻名世界的梦幻而又神秘的游戏厂商，瞬间就和现实紧紧联系在一起。

慢慢地，来上班的人多了起来，也有人开始轻轻聊些什么。一位将头发梳成马尾的妹子和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士约在茶水间边，用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商量着工作上的事情，时不时话语中自然而然地蹦出几个英文单词。

我走向一边的工作区微微探头。一排排的工位之间没有隔断，紧紧连在一起。大部分工位还空着，但电脑却大多亮着，不少屏幕中还开着《英雄联盟》的客户端。事后我才知道，开着客户端的区域是工作区中专门用来开黑的地方。而门口左边黑着灯的房间，是到晚上才会启用的专用对战房。

这就是叶强生一手打造起的符合他预期的办公场所。Ono讲说因为来到这里的人都有着相似的理想和爱好，因此他们交流的时候也会比一般的团队更加心有灵犀。

与Johnson（叶强生）约定的是下午。初见Johnson就是稿子中最开头的一幕——一个湿润的握手礼，但他却丝毫没有介意因为我脑筋秀逗而带给他的窘迫，一脸微笑。之后，Johnson将我带到会议室，让我等他一会儿，没有看到我懊恼地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尽管Johnson已经在拳头中国工作了三年左右，但根生的台湾腔还是让他讲起话来轻声细语，并不强势的气场很难让人将面前微笑的男人与成就《英雄联盟》电竞的卓著成就联系在一起。

聊天时——我更愿意将采访将成朋友之间的轻松交谈——Johnson出乎预料地坦承，他将我视为朋友，并给我讲述了一些他甚至还没有告诉团队的事情。而Johnson也说，以前一直在向前走，鲜有这样的机会停下来看看，他也非常珍惜这次经历。

在我通过With约到Johnson的时候，With就已经告诉我Johnson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在他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上只有两个小时的空余，她就赶紧帮我约了下来。而所幸的是，最终原本定在这两个小时之后会议临时取消，我在Johnson赶回台湾陪伴女儿之前，又多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但这显然还是太少。

三年时间，无论是《英雄联盟》还是LPL，抑或是这个团队，每个部分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而每一次向前，都与我面前的男人息息相关。

其实很多人都能看出，这是个成长于夹缝中的企业。甚至从这个办公室还未正式揭幕成立的时候开始，他们的处境已经确定了——总部，腾讯，俱乐部，甚至还有选手，还有玩家，他们夹在中间，一点都不好过。

也许换个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拳头中国可能就会沦为总部和腾讯之间的传话筒，左右受着夹板气。而所幸，带队的人是叶强生。

这个讲话细腻而礼貌的男人站了出来，左沖右撞，带着团队硬是闯了出来。许多艰难的时刻，这个男人不讲，仍然能感觉到。

我们没有看到这个看似温和的人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我们没有听到这个人在忍受这眼部剧烈疼痛时的呻吟，我们亦无法看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人思念身在异乡的亲人时的落寞与孤寂，我们也不能体会到一局游戏逆风到谷底时这个人坚决不点投降的倔强。

但《英雄联盟》起来了。

时光的大浪淘沙，电竞游戏的寿命一直令外界诟病。太多人不愿承认的事实是，身边的PC游戏已经一批又一批地走向长尾，但《英雄联盟》好像一棵常青树。逐年增长的观赛时长背后代表的是《英雄联盟》赛事增加的受众群体，是越来越用心的赛事制作与执行。

叶强生对待业务有一套自己的态度。真实，是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他不喜欢找媒体写一些看起来漂亮的文章来增加曝光，他不允许Ono对玩家讲一些并不属实的话。他要求团队每一个人都能真心为玩家着想，哪怕他们做得不够完美。他不愿粉饰太平。

好像我把他说得太神了。

但他在他的团队同事的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在危急时刻，叶强生究竟想出了怎么样神奇的对策帮助团队度过一次次小危机，究竟用什么样巧妙的手段让所有人都敬佩于他——很遗憾，这次我并没有得到答案。缺少一些细节、高潮部分不够精彩、采访前我对Johnson的了解太少，都成了文章的减分项。这也只能留给下一次了。

Johnson对我说：“我当然不是无所不能的。”就像他聊起远在台湾的女儿时，尽力掩饰却仍然传递给我的无奈。也许《英雄联盟》电竞的足够成功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一些他的歉疚，但这些小动作是不会骗人的：

聊过女儿，我又问起他的母亲的时候，伴随着他从嗓子深处发出的轻声嘶吼，Johnson突然把头埋在桌上，双脚交替点地，然后猛然又抬起头，满脸委屈地问我可不可以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忽然间，他褪去了一切硬核的外表，放下了一切令他骄傲的光环，变成了我们最初不期而遇的时候，那个窘迫而真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