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的桃花

2018-08-07 08:02何君华
伊犁河 2018年2期
关键词:小姑老娘姑父

何君华

你别去理它,就像别去理上个冬天有多冷一样。

——辛格《傻瓜吉姆佩尔》

小姑是喜欢桃花的。每年万物复苏的时候,屋后那火红的一片鲜桃花,映着在树下嬉闹的小姑那清秀的脸庞,格外耐看。

除过父母,小姑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陈鑫的人。甚至可以这样说,陈鑫是小姑一手带大的。爷爷一生养了七个儿女,三儿四女,父亲排行老三,母亲嫁过来生陈鑫的时候,小姑才15岁。那时候爷爷一家还没有分家,小姑帮着奶奶操持家务是一把好手。

自打陈鑫一出生,小姑就喜欢上了这个圆头圆脑的小崽子——小陈鑫胖嘟嘟的小脸蛋像是点了桃花红一样,腮帮总是红鼓鼓的,小姑看了往心底里喜欢。除过喂奶,其余时候小姑都抢着带。小姑就像亲妈一样,忙里忙外,洗尿布浆屎片,样样抢着来。

爸爸叫算命先生给陈鑫算命,算命先生说陈鑫出生时辰不好,五行缺金,不好养大,要起一个带金字边的名字,而且要依着女孩子的名字叫,这样容易活一些。于是爸爸给他起了名字叫陈鑫,别人称呼他的时候就叫“鑫女儿”。小姑听算命先生这么一说,对陈鑫更是爱惜有加,成天“鑫女儿”“鑫女儿”地叫个不停。其时陈鑫当然不会说话,只是呵呵地朝小姑笑。手上工夫闲下来的时候,小姑就抱着“鑫女儿”在垸子里玩,嘴笑得合不拢。垸子里的邻居就说,好像陈鑫不是陈光东的儿子,倒是你陈莲秀的孩儿似的,哈哈哈哈。当时还在家里做姑娘的小姑自然是羞,羞红了脸之后,抱着陈鑫躲在桃树底下不肯见人。

小姑带陈鑫一直带到六岁,陈鑫跟小姑自然是亲。但是就是在陈鑫六岁这一年,小姑出嫁了,成了别人家的人,小姑就不能再带陈鑫了。

小姑出嫁那年是暖春,屋后的桃花一片火紅,像极了穿一身红嫁衣的小姑。那一天,小姑哭得很怕人,像是几辈子没有哭过似的,拉着奶奶的手就不松开,怀里还搂着小陈鑫,铆足了劲儿哭。六岁的陈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后来小姑被聘了洋鼓洋号的迎亲队接出去一里多远时,陈鑫才恍然大悟:小姑从此再也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陈鑫这时才想起来没命地往前赶,等赶到穿了一身嫁衣的小姑身边,陈鑫抱着小姑的腿就不松开,没命地哭,不让小姑再往前挪一步。小姑看到陈鑫哭得这么伤心就又放声哭了起来,顿时两人哭作一团。要不是迎亲的人将二人分开,天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陈鑫还是追着撵着不放手,爸爸只得扬起大巴掌朝陈鑫的屁股就是两下,迎亲的队伍才得以继续前行。

为了这个事,陈鑫一天一夜没有吃饭,怎么哄都不听,只是一个劲地喊:我要我姑,我要我姑!最后还是奶奶哄着他,说小姑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那时就可以再带陈鑫耍玩了。陈鑫这才动手吃饭,其时陈鑫已经饿垮了肚子,要饿晕过去啦。

小姑就这样撇下了她那一树少年的红桃花和心爱的小陈鑫,嫁给了隔壁石岭村三组的石智刚。小姑婆家离娘家有二十多里路,其中十来里还是山路。在那一个月,陈鑫天天跑到村口去望着,盼着小姑早点回来。等到陈鑫的眼睛快要望穿时小姑终于回来了。

小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小姑还带来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前一年经常来家里帮忙做农活儿的石智刚,也就是现在的小姑父。不知道为什么,陈鑫看到这个男人总是怯生生的,虽然他不是第一次看到石智刚了,可是陈鑫总是远远地躲着他。有一次,这个男人试图摸一下陈鑫的额头,陈鑫忙不迭地跑开了。

陈鑫还是跟小姑亲。小姑也是,一进门就搂着陈鑫说:我想死我的“鑫女儿”啦。

陈鑫故意撅着小嘴:你才不想我呢,要不你怎么忍心嫁出去呢?

那个时候陈鑫还没上学,小姑回来在家里住三天就要走。陈鑫吵着要跟去,他说要去看看小姑的家,众人拗不过,只好让他去。陈鑫就得意洋洋地跟去了。

小姑的家是一幢宽敞的土瓦房子。看起来像是新盖的,厚实而明亮。小姑家后面也有桃树,不是一棵,是一字排开的整整三棵。山上的桃花开得迟,这会子正是烂漫的时节,桃花一朵比一朵开得奔放,开得热烈。看着这一片桃花,陈鑫就想到了小姑微笑的脸,一样的红,一样的艳。

这三棵桃树是小姑父石智刚专门托人移栽的。

小姑家里不算穷,也不算富。小姑父也很能干,新谷把仓库堆得满满的,场院里还码着长长的几列劈柴。小姑父待小姑很好,小姑父看小姑的眼神里流淌的都是蜜,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小姑刚嫁过来一个月,新婚的蜜汁再丰盛也不能代表什么。可是陈鑫看着是欢喜的,他觉得小姑是幸福的,他愿意小姑被幸福的蜜汁浸泡着。

小姑越幸福,小姑离陈鑫其实就越远了。这么想着,一丝伤感就忽闪忽闪地掠过了陈鑫的眉心。可是这伤感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只要小姑过得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鑫这次非要来小姑家,带有一层“检阅”的意思。这是陈鑫在家里等小姑回来的那个月里早就计划好的。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口气中,陈鑫隐隐地知道要让小姑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带自己是不可能了。其实这种迹象在小姑出嫁前一年就有所显露了,那个时候小姑带陈鑫就不似以前那样勤。虽然小姑每天还是“鑫女儿”“鑫女儿”地叫,叫得跟以前一样亲热,可是陈鑫还是有一种马上要失去小姑的预感,成天恍恍的。果不其然,小姑不出一年就嫁到别人家里去了。陈鑫早感觉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陈鑫要来检查一下小姑过得好不好,幸福不幸福。虽然陈鑫并不十分明确幸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是小姑如果在这边过得不幸福,陈鑫心里是要难过的。这次检查结果令陈鑫很满意,虽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可是这样清乐的日子又有什么能比呢?陈鑫得意洋洋地去,又得意洋洋地回来。

陈鑫跟小姑就这样分开了。

小姑出嫁的第二年,也就是陈鑫刚入学上一年级的时候,小姑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小姑父给他起了名字叫石鹏。石鹏出生时跟陈鑫一样圆头圆脑,只是比陈鑫显得瘦削一些。石鹏出生不到两年,小姑又生下了第二胎,这次是个女孩儿,小姑父给她起了名字叫石丽。

陈鑫清楚地记得,小姑的这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春天,那时春风和煦,屋后的桃花香飘十里。

小姑家头一次遭难是一个下雨没得止的夏天。

九八年下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雨,小姑屋后的北崖山体滑坡,把小姑家的房子冲了个稀烂,三棵桃树被泥沙压在里面,估计也活不了,屋子跟着倒了大半。不幸中的万幸,靠右的灶房和卧室没有受到泥石流冲击,熟睡的一家人毫发未伤。

陈鑫听了这个消息跑去看望小姑。陈鑫搓着衣角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姑反而笑吟吟地说:有什么好耷拉着个脸的,不就是倒了房子么?等雨一停,老娘就开始做屋。天塌不下来,老娘就要好好过。

小姑喜欢自称“老娘”,从小姑在家里做姑娘時就这样了。小姑并不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可就是垸子里最调皮捣蛋的姑娘陈静娥也不自称老娘的,小姑却总是“老娘”“老娘”地称呼自己。比方挑水的时候,一担一百多斤的水别的姑娘都担不动,小姑就捋起袖子说:有什么担不动的,老娘来担!小姑当真蹲下来,挑起扁担就往家里头走,还走得飞快。小姑远远近近地落下了“老娘”的名声,别人就爱用这个称呼逗陈鑫:你看你老娘过来啦!

陈鑫记得小姑说过:什么叫生活?生活就是爹娘把你生下来,你就要好好活!

果然,等夏天一过,小姑家就重新开始盖房了。这样一来,一直安安稳稳的小姑家头一次欠下了债。虽然欠得不多,可是债压着人嘛,日子过得就不顺气了。

让人称奇的是,屋后的三棵桃树竟然没被沙石压死,一棵棵都挺过来了。

过了年,小姑父决定出去打工,到福建搞建筑。据同村一个年轻人介绍说,那边效益不错,活儿也不是很重。但不论怎么说,总比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强点,包吃包住,工资也有保证,竣工了就结,分文不少。

小姑父一走,留下小姑一个人在家,日子就过得紧了。小姑在家养了一头母猪,到阴历七月底下了头胎猪崽儿,一共是十二只。石鹏八月底也要入学了,家里没有什么收入,猪饲料、农药、化肥都要钱,还有日常开销,日子过得愈发紧了。除了过得紧,还有就是忙。小姑一个年轻女人,山上山下,田间地头,屋里屋外,哪一样活儿不要她亲自做?

猪崽儿养了三个月就出窠了。虽然今年乳猪市场不景气,可多少也赚了些钱。小姑一拿到钱,头一件事就是提上两瓶好酒和一条好烟去泥瓦匠家里还钱。虽然不能一下子还清,可还多少算多少,不至于总拖着。欠人家的钱,就连在路上碰个面都不好意思。

小姑心里想:等智刚腊月里回来,欠瓦厂的瓦钱,欠砌匠的工夫钱,都能一次还清了吧。这些日子小姑被这些债压着喘不过气来,这样一想小姑心里气就顺了,自顾自说着:天塌不下来,老娘就要好好活!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腊月。总算熬到了年底,小姑这一年可是累昏了头啊。除过插秧要抢时间,雇过一回工外,这一年所有的活儿都是小姑一个人干的,连割稻挑谷这些男人干的事儿都是小姑自己来。

一入腊月,小姑心里头就巴望着男人回来。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小姑父的影子。每有一个男人扛着大包小包从县城开来的汽车上下来,都有一个女人笑嘻嘻地拉着自家的伢儿跑过来迎接。他们一脸通红,眼里透着精光,一年没有见面使得一对对饿狼似的夫妻们恨不得扑上去啃对方的嘴。日思夜想的男人终于回来啦!心肝宝贝花儿一样的女人终于又能搂着睡觉喽!

每有一辆汽车在村口按着喇叭停下来,小姑都赶紧跑到土坡上向下望。这条山村小公路只有三班汽车,每天从县城方向开过来。三班汽车也就成了小姑每天的三个期待。可是,每天的三次期待总是落空。小姑每天这样往土坡上跑着,旁人忍不住就跟小姑开玩笑:莲秀,洗澡的开水烧好啦?哈哈哈哈……刚开始听到这样的话小姑的脸一下就红成了三月的桃花。说得多了,小姑就不怕了,不恼也不羞:哪家的女人不是烧好一锅开水等自家男人呢?

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姑父还没有回来。小姑暗暗骂着挨千刀的石智刚死哪儿去了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心里却盼得要命。

男人要是不回来过年,我可怎么办呢?这么想着小姑心里不免着了慌:智刚不会在外头有什么事吧?怎么也该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呀!村委会是有一部电话的,年里智刚也往那儿打过两回电话的,怎么这会儿就忘了呢?

霞光正一点点沉下去,屋后那三棵光秃秃的桃树也渐渐在夜色里遁了形。小年夜眼看就要来了。三班汽车早已绝尘而去,小姑父今天看来还是回不来了。石鹏石丽看来要在没有爸爸的陪伴下度过小年夜了。这可是头一遭哇!往年,哪一年不是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呢?

石鹏石丽吵吵嚷嚷地在院子里放烟火鞭炮,小姑一个人闷在灶房准备小年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突然,小姑听到后屋似乎有人在敲门。起初小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呢?可是那敲门声越来越大,小姑心疑地走到后屋拉开门销:竟是小姑父!小姑父一脸疲惫和沮丧,周身没有任何行李包裹。小姑父看着小姑轻轻地说:莲秀,我回来了。小姑扑上去搂着他就要哭出声来:你个死男人你终于回来了!小姑父搂过小姑,凄凄地说:莲秀,我这一年工白打了,包工头跑了,一分钱没得……小姑伏在小姑父身上说: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

小姑把小姑父让进屋,小姑父从屋里跑出去一把搂住石鹏石丽:爸爸回来了,鹏儿丽儿快让爸爸抱抱!说着就把一嘴胡子扎在他们脸上。石鹏石丽一下子都呆住了:别人都是从汽车上下来,爸爸怎么从屋里头出来呢?

小姑父把石鹏石丽抱进屋,小姑赶紧从房里拿出两把糖塞给石鹏石丽,笑吟吟地说:快吃,这都是爸爸从外头带回来的,好吃得很。

这些糖哪里是小姑父从外面带回来的,是小姑前几天打年货时自己买的。小姑父在外面搞了一年建筑,到了年底结账的时候,河南的包工头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要不是小姑父捡了半个月破烂,他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哪来的钱往家里头带东西呢?要不他怎么会提前在胡杨村下车,趁天黑从后山绕回来呢?

男人好歹磕磕绊绊回家过年了,虽然分文没赚到,小姑心里却并不难过:明年也许就会转运嘛。

小姑父回来了,那几个债主自然是要找上门来的。小姑父前脚刚进门,债主们后脚就跟进了屋。虽然马上要过年了,可那些债主们哪管这些,反倒追讨得更紧了。小姑父没有从外面带一分钱回来,没有钱还债,那些债主们说话就难听了:石智刚这么一个大劳力,在外面累死累活干一年没得一分钱?又不呆又不傻,也不跛也不残,是不是无能啊?

这话小姑就不爱听了:老娘隔年就还你钱!老娘穷就穷这一两年,不就是几千块钱吗?老娘一有钱就还你……小姑气得都要流出泪来,还是邻居王大婶劝住了。石智成家里的媳妇徐花蓉也帮着说:智刚家肯定是真有难处,哪家过日子还没得个落难遭灾的时候呢?再说,莲秀是个扯皮赖账的人么?夏天的时候她家猪崽儿出窠,头一件事不就是上你们家还钱?你们再缓缓,智刚家肯定能把钱还上的。

听花蓉这么一说,债主们这才愤愤地走了。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债主,小姑气得嘴唇发抖:老娘不就是欠了他们几个钱么?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徐花蓉说:跟他们瞎怄什么气嘛,欠个钱跟欠他们命似的,没得良心的家伙,都是一群见钱眼开的赖子!

大年初一一到,陈鑫还是照例要到小姑家里去拜年的。陈鑫担心小姑今年过年不顺气,一早起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去陪小姑。陈鑫一走到小姑屋前的土坡上,就看到小姑家的大门两侧早已贴起了春联,门上也贴了门神画。陈鑫笑吟吟地说:姑姑姑父,“鑫女儿”给你们拜年啦!小姑父赶紧放鞭炮,小姑也笑呵呵地说:来到就是年!祝我的“鑫女儿”新年读书进学,步步高升!看到小姑家跟往年一样热热闹闹,陈鑫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到底是小姑,什么都压不倒她,还是这样乐呵呵地过!

陈鑫想起小姑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塌不下来,老娘就要好好活!陈鑫会心地笑出声来,跑到屋后一看,桃树都发芽了嘞。

过了大年初七,小姑父又出去了。这回换了个路子,去广东进厂子。虽然工资比先前少些,可是有把握,每个月结一次,再也不怕到了年尾一分钱拿不到手。小姑父一走,一年的活儿自然一下子又交给了小姑。小姑就又要开始忙了。

陈鑫读到初二的时候,小姑也出去打工了。小姑随小姑父一道,在广东一家小厂子上班,计件取酬。虽然工资不稳定,小姑有没有事做完全取决于老板接不接得到产品订单,可两个人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总不像分开两地时那样总要相互挂着心。现在唯一让人牵着心的,是家里那一双心头肉一样的宝贝儿女。

小姑把一双儿女交给公婆带,每个月定期往家里寄钱。小姑知道这样做有些狠心,可不这样做又有什么法子呢?石鹏已经读到二年级,石丽也开始上学了,两人读书都要钱,现在要的是小钱,将来上了中学、大学要的就是大钱了。去年小姑在家里忙一年,小姑父在外忙一年,好歹把年前欠下的债一口气还清了,可是手头上也没有余下什么钱。小姑没得法子,就把一双儿女抛在家里头,双双外出打工了。

村里有好多年輕夫妻都是这样,两个人都在外头打工,把儿女丢在家里头。伢儿从小没有父母管教就容易野,容易学坏。小姑心里头不是没有过担心。可是当时石鹏石丽还小,垸子里住的也都是叔伯姊妹的孩子,都是端端正正的,石鹏石丽跟他们在一起玩应该带不坏。小姑也就不担心石鹏石丽,放心地出去了。

说父母不牵挂儿女,那只能是假话、违心话。以往不挂念,那是因为儿女就在身边,天天在眼前蹦跳。现在分开了就不一样了,刚开始那阵子,小姑简直就跟心头掉了一块肉似的,身上成天隐隐地疼,隔不了几天就要往村委会打电话,听到了石鹏石丽细声细气的声音,小姑心里头才好过一些。

小姑全家团圆的时候只有过年那一阵了。小姑从正月里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盼着这一天。等到这一天真正来临,已是年底的腊月二十二。

回来的路上小姑的心一直突突跳着,好像一年三百五十四天都熬过来了,单单忍受不了这十几个小时一样。

这一年小姑家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年货也比往年丰盛得多。顶顶重要的是,小姑一家人一年来分隔两地,现在终于聚拢在一起团圆,这就比什么都喜人了。

陈鑫来小姑家里玩的时候,还是总听到小姑那句有名的口头禅:天塌不下来,老娘就要好好活。

天当然塌不下来,小姑家的日子总会好好过嘛!

小姑跟小姑父就这样年复一年在外打工,每年在广东打满一年工,就能积下一笔钱来。小姑在心里头谋划着盖楼房,这几年村里陆续有人盖。你想,要是盖上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在青山绿树之间掩映着,该多么让人羡慕。

其实,小姑的日子过得也算滋润,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和和气气,这样看似平淡的日子也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比如垸下石志凡一家,两口子三天一吵嘴,五天一打架,这一生盼这样的日子也是盼不来的。可是人总要有个盼头,小姑肯定在心里盘算着,再过两年或三年,大概就攒够盖楼房的钱了。那时一家人就可以喜气洋洋地搬进新楼房了。

想到这里小姑心里顿生一股豪气:老娘就是要好好活!

桃树似乎也笑开了花。

然而就在这时小姑家里出事了。石鹏在学校跟人打架,打破了同学的头。人家吵着要小姑赔钱,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学校不松口,一定要开除石鹏。校长说:这还得了?才几岁呀就学会打破别人的头,将来出了社会还不杀人放火?

事情是这样的。石丽在上体育课,班上一个一向横行霸道的翟峰抢走了她的橡皮筋,石丽当然不肯。那个叫翟峰的男同学就甩了石丽一个巴掌,石丽哭哭啼啼地去找石鹏。石鹏二话不说,冲到操场上抄起一块砖头就拍在翟峰头上。

翟峰是全校同学最忌恨的一个,平素里最是耀武扬威,但是大家都不敢惹,因为他老子就是教导主任翟明生。

这下石鹏肯定是要被开除了。当时石鹏已经上到六年级,眼看就要考初中了。这下子怎么得了?急得小姑整夜睡不好觉。塞钱不管用,托人说情也不管用。本来打架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但是石鹏现在打的是教导主任的儿子,堂堂一个教导主任,自己的儿子让人打了还能容他留在学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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