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近代商业思想的演进

2018-08-08 06:16梁莹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8年5期
关键词:商战义利观商业

梁莹

摘要:近代以来,中国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这些条约的签订使中国的自然经济遭到极大破坏,并逐渐陷入半殖民地深渊。处此危急之际,一部分先进知识分子和官员改变了旧有的重义轻利观念,反思商业的重要性,提出重视商人、商业,以图通过商战维护国家的经济权益。在这些有识之士的推动下,近代商业迅猛发展,取得较大成就。然而积重难返,清王朝的腐败和中国资产阶级的孱弱,最终没能使中国摆脱被欺凌的命运、走上富强的道路。

关键词:义利观;商业;商战

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中国被动地进入世界近代体系。随着外国商品的大量入关,商品经济得到空前发展。国人的思想开始转变,旧有的重义轻利的观念被改变,与有识之士的“求富”“自强”相融合,催化近代中国重商思想的勃起,并衍生为商战意识。

1中国传统的义利观念

恩格斯指出:“一切社会变化和政治格局的终极原因,不应求之于人民的头脑之中,也不应求之于人们对于永恒真理和正义的日益增长的理解之中,而应求之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革之中,这些原因不应求之于哲学,而应求之与该时代的经济。”

经济关系是社会生产关系对于意识形态的反映,也对社会经济基础起反作用。

自西汉而始,传统的儒家思想在修、齐、治、平的内圣外王的大框架下,要求知识分子格物致知,以求达到仁义之境界,并在数千年之积淀下形成了“贵义贱利”的价值观念。从孔子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到董仲舒的“正其谊(义)不谋其利,明道不计其功”,再到黄宗羲的“君子小人之大辩,人禽之异,义利而矣”。直至宋明理学大师则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这种极端的观念,最终使世人以“忠信,礼仪”为荣,而以言利为耻。无论是幼童之进学,还是士之立身,先讲的都是“义利之辨”:“学要学得头脑清,莫先于辩义利之界,要得脚跟实,莫切于严诚伪之关。”刘锡鸿在西洋诸国旅居之时,见到他国熙攘求利、财物富足,却丝毫不觉艳羡,反而以其鄙陋,并用了一个自认很精彩的比喻描述当时之情感,认为自己“如同一个世家清贫的子弟,来到暴发致富的巨商大贾家中做客一样,怀着那种书香人家特有的矜持和傲岸风度,冷漠地注视着豪华客厅里的富丽摆设和涂金的装饰,器具固然精巧,而鄙视着这一切固然是诗书世家子弟从未见过,却始终缺乏读书世家的那种灵秀之气氛”。在他看来,中国不适宜学西洋之求利,而应“为世家者,督客其子弟,各自治其业,以肃其家政”,使“彼富豪不敢轻视”,若“欣羡华侈,舍己而致其所为,则餐之费,亦足以自荡其产”。中国社会结构中的等级制度、价值观念、社会分工和道德文明在封建社会的长期蹒跚中经过高度整合,形成了士农工商为基础的有序结构模式,并始终处于相对稳定地位而难以变动。

2旧有思想的松动,重商思路的提出

西方的入侵和中国摆脱上国呓梦开始开眼看世界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在寻求摆脱民族危机、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一部分具有远见卓识的知识分子逐渐认识到西方之所以这样强盛,不仅仅在于坚船利炮,更在于其雄厚的经济实力。中国处而今之大变局,如果仍旧抱残守缺、不思进取,还以那种“商人无弊不作,其家资巨万,皆由包庇违禁货物,欺诈中外商夷所得”“峨冠博带之儒,且从而轻鄙之”的老观念去认识商业,是大无裨益的。要想真正摆脱被动、受欺凌的地位,必须要国富民强。

以郑观应、薛福成、王韬等人为首的先觉者在“变局”意识的驱动下以西方为参照物,重新审视中国传统经济结构,认为商业是国民经济的关键部门,首倡“重

王韜认为:“泰西诸国以通商为国本。”“英之国计民生全恃乎商,而其利悉出自航海。”指出资本主义国家是靠通商富国的。面对这种世界大势,中国只能与之相适应,不能因噎废食。

曾经出使英、法、意、比四国的薛富成提出商握四民之纲的观点:“夫商为中国四民之殿,而西人则恃商为创国造家、开物成务之命脉,迭著神奇之效,何也?盖有商则士可行其所学而学益精,农可通其所植而植益盛,工可售其所作而作益勤。是握四民之纲者,商也。”并近一步提出工体商用说:“泰西风俗,以工商立国,大较恃工为体,恃商为用,则工实尚居商之先。”光绪二十二年(1896),陈炽在其《续富国策》的《创立商部说》中说英国“挟其坚船利炮,穗以纵横四海”是全恃“商之力”。

他们改变了工商为末的旧有看法,认为欧洲国家敢于侵扰大清主要缘于他们商业的发达、财力的富足。这个时候只有充分把握局势,抓住有利的因素,大力发展商业,鼓励本国商人与欧洲商人争利,才能在与西方国家的交往中争得更多的权益,逐渐地变被动为主动。如果反其道而行,不思改变,仍旧对商业大力抵制,必然国将不国,尧舜禹汤再世也难以挽救。

在西方列强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在这些处于江湖之远的知识分子的宣传下,一些身居庙堂的高级官员也终于开始放下架子,正眼看待往昔的“犬羊蛮夷”,并达成了“商战为本,兵战为末”的共识。

3要敌外国,可行商战的认识形成

中兴名臣曾国藩在同治元年(1862)致湖南巡抚毛鸿宾的信函中首次提出“商战”一词,他在信中写道:“至秦用商鞅以‘耕战二字为国,法令如毛,今之西洋,以‘商战二字为国,法令更密于牛毛,断无能久之理。”其从旧学出发,从耕战政策中凝练出“商战”这个具有时代意义的新词。自此伊始,近代知识分子转引连连,从不同的角度加以阐释,并加以深化,使之愈加精粹丰富,而渐开其滥觞。

集“商战”之思想大成者是郑观应,他在《盛世危言·商务》中指出:“商务者,国之元气也,通商者,舒畅其血脉也。”认为“商贾具生财之大道,而握四民之纲领”,认为“外洋以商立国……彼不患我之练兵讲武,特患我之夺其利权,凡致力于商务着,在所必争”。并分析了世界政治经济的形势,指出处此“国势已形岌岌”的局面,必须摒弃陈旧的“崇本抑末之旧说”,切实认识到“商之义大矣”,要“大力振兴商务”。并指出中国商务不振的原因在于“官不能护商,而反能病商”,商人则“愚者多而智者寡,虚者多而实者寡,分者多而合者寡,因者多而创者寡”,“心不齐力不足”,于是形成“合股份而股本亏,集公司而公司倒”,且“官商隔阂,情意不通,官不谙商情,商惮与官接”,不若“泰西之国皆以经商为立国之本,故其国家视商人不啻父兄之视子弟……国与国联为一气,相依为倚,无或暌隔,故能如声息之相通,指臂之相应也”。他指出只有像西方人那样“以商为战,士、农、工为商助也,领事为商立也,兵船为商置也,国家不惜巨资,备加保护商务”,只有这样,才能“有益民生,为国拓业开疆。”

康有为则更进一步,在《上清帝第二书》中,第一次向皇帝明确提出把“以商立国”作为经济改革的目标,以改变中国几千年“以农立国”的国策,从而发展商品经济。他站在时代的高度指出,“凡一统之世,以农立国”“并争之世,以商立国”,以商立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他借鉴中国和世界的经验提出,“古之灭国之兵,今之灭国之商”“中国之受弊,盖在此”“以商立国”是中国救亡图存的良策,并提出了一系列的新措施。

无论是曾国藩、李鸿童,还是薛福成、康有为,都肯定了商业对大清朝政的重要性,意识到经商不单纯是一种行业间物质利润争夺的行为,更是国家长治久安、不受欺凌的经济保证。

4商战的实施

随着重商和商战思想的传播和发展,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和开明官僚开始投入到行商救国的洪流中去。他们或者上书朝廷,制定良策,以策应商战之实施;或者舆论支持,抨击害商之人事;更有众多开办实业,亲自下海与西人争利者。

湖广总督张之洞是商战实施的重要支持者之一。他于1895年复向朝廷上奏的《吁请修备储折》,其中有九条御侮图强之法,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速讲商务”。他进一步发展了郑观应的观点,认为“中国上下之势大隔,士大夫于商务尤不考究,但有征商之策,而少护商之法”,指出“护商之要,不外合众商之力以厚其本,合全国之力以济其穷”,并提出新的举措。这道奏折言辞不多,但内涵丰富,立意举措皆有别往昔之惯常,把商人从“凡民有四,一曰士,二曰农,三曰工,四曰商,论民之奸,以士为等,农工商卑,论民之业,以农为本,工商为末”的陈词滥调中解救了出来,并给予了崭新的地位。

从1870年以后,很多官员开始主办工业企业,很多士绅被招聘作为官办企业的经理或者负责人。其中著名的有:唐廷枢、徐润之于招商局、仁济和保险公司、开平煤矿,郑观应之于上海电报总局,郭甘章之于甘章船厂,李松云之于均昌船厂,张子标之于公和永丝厂,祝大椿之于源昌碾米厂,陈可良之于裕泰面粉厂,曹子弟兄弟之于上海机器制造总厂。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高级官员的直系亲属甚至个人也逐渐涉足商业,投身于商战的实践中,如两江总督沈葆桢的孙子沈昆山,禁烟督办柯逢时的儿子柯纪文,福建知事胡琢之的儿子胡二梅,直隶总督李鸿童的乡友吴洞卿,山东巡抚孙宝琦的把兄弟王铭槐,甚至翰林院的编修江霞公都先后成为买办。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被任命去帮助管理和监督新办的企业。在这种形势下,他们或者保留官职,把主要力量用在办企业;或者是像甲午年的状元张謇一样,直接从官场跳出,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自己的经商事业上来。截至1900年,在商人这个阶级的内部逐渐形成了一个新型的亦绅亦商,“通官商之邮”绅商阶层。在他们的推动下,中国的商业出现了蓬勃的发展势头。19世纪60~90年代,中国近代企业有170多个。在上海,1890年后的5年内,平均每年有7个新企业诞生。19世纪90年代中期,洋务企业共设立了40个,创办资本约4500万两白银,雇用工人2000人左右;19世纪70年代后,民族资本主义企业也缓慢成长起来,截至1894年,民族资本兴办的近代企业共有136个,创办资本约500万两白银。这一切都显示了长期压制下的近代工商业旺盛的发展力和生命力。

5余论

似乎一切都依循着即定轨迹,然而,美好憧憬与现实碰撞过程中总易遭到肢解,命运注定中国资本主义商业不能走得更远。

5.1中西条件的不同

在西欧封建社会末期,商品交换和货币关系的发展使得整个国民经济的格调发生了变化。商人成为整个社会经济所需要的,新成立的中央集权制的国家政权需要商人,以便获取必要的资金维持其军队和官僚政治机构。商人也因为自身的利益,极大地支持国王,从中谋取利润。这种情况下,欧洲的国家政权的经济政策必然是为着商业的发展和政治稳定达到和谐统一而制定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重商主义在西欧不仅仅是一种理论,一种学说,更重要的它是一种政策手段。而在中国,由于长期地封闭锁国,清王朝习惯于夜郎自大的狂傲,沉醉于天朝上国美梦中不易苏醒。虽然经历了1840年的惊恐,但是雨过忘雷,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重新回复那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境地。尽管有一部分先知先觉者已经感受到被商业飓风击打的苦楚,但大多数封建观念的拥护者仍旧浸淫在奇技淫巧的旧有理念,这就使得新进的信息难以被吸纳、接受,自然也就难以达到先进知识分子所希望的推进商业的效果。

5.2外国人不希望中国的商业经济得到发展

马克思指出,西欧的原始积累的过程是“用血与火的文字,写在人类的编年史中的”。它不仅残酷地剥削本国的劳动人民,更是极端凶狠地对外进行殖民和掠夺。此时的中国不仅不可能依靠海外掠夺积累货币资本,而且还遭到了帝国主义国家的搜刮,成为帝国主义货币积累的资金链上的一环。尤其是鸦片战争以后,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极大损害了中国的主权完整,导致对外贸易的出超和白银大量的外流。据冯桂芬1852年的记载,上海通市以来,夷船每月收元宝四五百,为银二万余,每年漏银七八百万,距今十年遂为常额。四口递减合计不下二三千万两。除了通过不平等条约的约束,外商还进行恶意竞争倾轧中国企业。在兴办轮船招商局时,李鸿章任命唐廷枢和徐润招募资本、运作市场,由于二人兼有官商的双重身份,又富有经商经验,所以招募股本、开展业务都颇为顺利。1874年实收股金47萬两,1877年又以220万两收购旗昌轮船的产业,船只由12艘增至30余艘。外国轮船公司唯恐丧失了自己的垄断地位,就以消减运价来挤压招商局,致使其债台高筑、处境艰难。虽然其间李鸿章采取筹借官款、增拨运粮、准其承运官物、延期归还官款等一系列措施使得招商局得以站稳脚跟,并扭亏为盈。然而到了最后,它由于被迫和两个主要竞争者——恰和洋行和太古洋行签订了根据每个公司的实际运输里程来分配收入的协定,导致应得的分享份额不断减少,最终被排挤出局。

5.3本国资本主义力量薄弱,缺乏坚固根基

对本国政权的政治依附和外国资本主义的经济依赖性使得他们难以真正直起腰杆。早期的很多改良派人物,不少是洋务派直接培养出来兴办洋务的官僚和知识分子,在对外的商业斗争中他们不敢得罪洋人,也没有实力进行坚决的斗争。因而在对外政策的制定中不能切实把握本国利益,只能幻想西人在交易的过程中恪守诚信。早期的王韬,积极主张中国应同外国商人“满信修睦”。马建忠主张依靠外国资本主义国家进行贷款,发展民间工商业,开矿山“以商人纠股,设立公司”,然后以洋债贷给公司。何启、胡礼垣相信帝国主义所谓的公开市场和公开竞争的谎言,以为中国可以通过外国来开发自己国内的资源,共同投资创造效益。还认为应该多多引进外来股份,因为朝廷怕洋人,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抵制官方的剥削和洋务派的倾轧,谋取经济上的利润。而郑观应则把关税的主权收回寄托在国际公法上,他认为收回主权“实与公法吻合,彼虽狡悍,亦可以理折之也”,“俟日后换约之岁”即可实现。他不知道在强权的时代,一个饱受欺凌压迫、被视为劣等的国家在国际上是不掌握话语权的。

总之,重商思想是封建经济向资本主义经济过渡的必经之途,也是资本主义利益和国家政权相结合的必然产物,它应该也必须形成国家和商业实践的良好的互动。正如摩勒尔在《重商主义及其历史意义》中所说,重商主义的历史意义在于“国家的建立”。从历史条件上看,中国很多商业思想认识的根源和西方重商主义是基本相同的,然而清朝的大一统局面和封建势力的顽固性不允许中国以商兴国,所以它在遭到强大的阻隔力量以后没有成为解决中国社会形态的强有力武器,中国资产阶级最终也没能领导中国人民走向民主富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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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新气象新作为:全国博物馆馆长论坛”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

3月30日,“新时代新气象新作为:全国博物馆馆长论坛”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此次论坛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党和国家对文化事业进行重大布局和调整,博物馆事业走向高质量发展新时期而召开的一次盛会。文化和旅游部部长雒樹刚、国家文物局局长刘玉珠出席论坛并致辞,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国家博物馆馆长王春法作主旨发言。国家文物局博物馆与社会文物司、中国博物馆协会相关负责人,以及各地博物馆馆长、专家学者等近70人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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