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中“云”的阅读探究

2018-08-24 10:52许静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8年6期
关键词:陆小曼宝华名作

偶 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一诗写于1926年5月,初载于同年5月27日《晨报副刊·诗镌》第9期,后又收于诗集《翡冷翠的一夜》中。该诗也是徐志摩和陆小曼合写剧本《卞昆冈》第五幕里老瞎子的唱词。该诗是徐志摩诗歌中除《再别康桥》之外影响很大的一首。

《偶然》共十行两节,仅77个字,非常精短,也极其经典。谱上曲后,被广为传唱。诗歌本身也吸引着研究者不断探究其“用整齐柔丽的清爽的诗句来写出那些微妙的灵魂的秘密”。[1]诗歌以“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开篇,以“云”喻“我”,给人们对于该诗的解读带来较多的争议。

梳理一下目前关于该诗的解读,观点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多数人认为诗中之“我”即是诗人自己,“云”即是诗人;另一类则认为诗中之“云”指向另有其人。认为“云”即诗人自己的论者,如杨泉良《徐志摩〈偶然〉寓意解读》认为《偶然》包含着诗人他独自知道的别一世界的愉快和他独自知道的悲哀与伤痛的鲜明;[2]廖健春《解读徐志摩的〈偶然〉》认为诗人将自己打造成了“天空里的一片云”,诗人的灵魂犹如“一片云”,最后形迹无踪;[3]许自强《一听就懂,回味无穷——评徐志摩的〈偶然〉》则认为诗人扳着一副冷面孔,不动声色地拒绝对方的爱情;[4]陈善珍《偶然的相逢 永远的烙印———论徐志摩诗歌〈偶然〉》认为该诗是来自作者心灵深处的深情呼唤。[5]在这一类观点中,论者的看法并不完全一致,即对于诗中“你”的指向认知有所不同。如竺柏岳《飘忽凝重话佳篇——徐志摩〈偶然〉鉴赏》认为《偶然》是徐志摩、陆小曼追求情爱的最高境界,诗中的“云”是诗人的化身,“你”则是指陆小曼;[6]高占伟、刘雨竹《徐志摩名作〈沙扬娜拉〉与〈偶然〉比较》,认为互放的光亮来自诗人和陆小曼的相遇,诗中的“你”是指陆小曼。[7]卢志娟《从洒脱的“云”到卑微的“水”——对徐志摩〈偶然〉、〈云游〉的症候式分析》一文则认为是该诗是诗人在下定决心要和陆小曼终老一生之后,对他和林徽因感情的一个了断,此中的“你”则是指向林徽因。[8]

另一类观点则不同,认为诗中之“云”并非指向诗人自己,如郁宝华《生命中的偶然与无奈———解读徐志摩诗〈偶然〉》一文指出,把诗中的“我”理解为诗人自己,把“你”理解为诗人表白的对象即林徽因是不对的。[9]因为从阅读的感觉来说,這里的“我”更像一个女子的口吻,而且“云”的意象和轻盈、洁白、美丽、缥缈这些感觉也只有用在女子身上才是合理的。他认为《偶然》第一节起始1、2句是诗人在模拟心目中的女子的口吻在说话,第二节第1、2句则是诗人自己的声音。

以上各家对于《偶然》中的“云”的理解各有其据,其中以郁宝华的解读比较接近该诗的本真,不过仍然有一定的距离,尚需再进一步。

要解开“云”的指向问题,首先要搞清楚《偶然》的创作指向,即为谁为何而作的问题。关于《偶然》为谁而作的讨论,有一个说法是徐志摩因情所困,为求解脱,漫游欧洲,在巴黎咖啡店偶遇一位蒙着面纱的不知名姓的异国女郎,同饮咖啡,共叙幽情。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激发了诗人的灵感,促使他在寓所里写成了《偶然》一诗,传回国内后,风靡一时。该说法源自陈宛茵《徐志摩为谁写〈偶然〉》,“倒是笔者曾由某知情人口中,得知另一段有关情节即鲜为人知, 且来源有自,不妨记述于下,以作补遗。”[10]文章发表在《团结报》2000年7月1日第4版的副刊园地上。后来,庄赫南《偶然相逢成〈偶然〉——徐志摩轶事》、[11]林岌恒《徐志摩诗词歌曲演唱探微》、[12]高占伟等《徐志摩名作〈沙扬娜拉〉与〈偶然〉比较》[7]等三文都提到这一事,内容基本一致,细节描述略有不同。目前据中国知网(www.cnki.net)检索到的资料情况来看,陈宛茵是最早说起这件轶事的。后面的文章估计都是以其为基础而衍生的。不过,陈宛茵的这则轶说属于演义,极其不可信。从逻辑事理来说,既然是二人之事,如果二人不说,就只可能是秘密,外人不可能知道,其所谓的知情人不过是便于演绎的由头而已。况且,该文存在致命的缺陷,即“据传三十年代初”,徐志摩与陆小曼相遇而不得后,出走巴黎,《偶然》才得以写成。事实上,《偶然》写于1926年5月;徐志摩和陆小曼在1926年已经结婚;1931年11月徐志摩因飞机事故去世。该文所述与存在可证的事实相违背,漏洞百出,故不足为据。

至于《偶然》到底是为谁而写,林徽因之子梁从诫曾提过,“母亲告诉过我们,徐志摩那首著名的小诗《偶然》是写给她的,而另一首《你去》,徐也在信中说明是为她而写的。”[13]郁宝华也认为这个说法比较可靠,因为从诗歌内容来看,这首诗流露出来的是作者对爱情感伤、无奈的苦涩心情,[9]而1926年正是徐志摩与陆小曼热恋结婚之时,因此这首诗明显不会是写给陆小曼的,只能是写给徐志摩曾一度苦苦追求但始终未能获青睐的才女林徽因的。

作为回应,林徽因后作有《那一晚》一诗,“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与“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一意相承,“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与“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语意相关相接,有对《偶然》一诗回应的成分。林徽因另有《仍然》一诗,“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源泉;我却仍然抱着百般的疑心,对你的每一个映影……”,张清平认为其也是《偶然》的应答之作。[14]

由此看来,《偶然》一诗确是为林徽因而作的。

既然诗歌是为林徽因而作,那么关于“云”的理解就有了着落。“云”的当是指林徽因。缘由如下;其一,在徐林二人的康桥相遇相离中,徐志摩是先到伦敦的。林徽因则是随父留学英国的,她在伦敦呆的时间前后不足一年,不久她就先于徐志摩离开了伦敦。对于徐志摩来说,林徽因的出现确实如“云”一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转瞬间消失了踪影”。其二,陆红颖在《不是无端悲怨深——徐志摩、林徽因情诗发微》一文中指出,徐志摩的诗是纪实的。从这方面来说,诗人把林徽因比作“云”,还暗合“美人如云搁云端”之意,也是符合其写实的习惯的。[15]林徽因确实像是一朵云,偶尔出现在徐志摩的生活里。

郁宝华认为《偶然》第一节初始两句是诗人在模拟心目中女子的口吻进行表白,第二节前两句的“我”则是诗人自己,是诗人自己对这段美丽而短暂的感情的回答———将永不忘“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两节诗形成了互相对话的结构安排。[9]此中对第一节的解读是符合诗歌本意的,但把第二节理解为男声的回答,是诗人自己的声音,则不符合事实和逻辑。实际上,第二节依然是女子的口吻,是承接第一节而来,“我”依然是那片“云”。原因有三:其一,第一节以“我”开头,第二节以“你”开始,顺承而来,是前一节语义的继续。不可能在两节之中进行如此快的人称变换。其二,从内容上来说,第一节陈述“我”的出现,第二节讲述“你”“我”的相遇,意义关系承递清晰明确,符合事理逻辑,没有必要进行人称变换。其三,第二节是第一节意义的阐释。在第一节明确告诉对方“你不必讶异,不必惊喜”之后,进一步明确告诉对方的分别之意。“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是类似于偏义副词的结构表达,诗人是取后一句之意,即“最好你忘掉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总体来说,《偶然》运用了代言体的写作手法,通篇都是诗人在模拟心目中女子的口吻进行表白,并不僅仅局限于第一节初始两句。其中的“云”即是作者心目的女子——林徽因,不是其他人,更不是诗人自己。

综上,《偶然》中的“云”指向并不是诗人自己,而是诗人心目中的女子——林徽因。

参考文献:

[1]陈梦家《纪念徐志摩》,转自许迎迎.赏析徐志摩的《偶然》——以新批评“张力”说[J].青年文学家,2012,25:81-83.

[2]杨泉良.徐志摩《偶然》寓意解读[J].阅读与写作,1996,10:8-9.

[3]廖健春.解读徐志摩的《偶然》[J].文学教育(上),2007,02:60-61.

[4]许自强.一听就懂,回味无穷——评徐志摩的《偶然》[J].词刊,2007,09:45.

[5]陈善珍.偶然的相逢永远的烙印——论徐志摩诗歌《偶然》[J].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08,07:72-75.

[6]竺柏岳.飘忽凝重话佳篇——徐志摩《偶然》鉴赏[J].阅读与写作,1999,03:11-12.

[7]高占伟,刘雨竹.徐志摩名作《沙扬娜拉》与《偶然》比较[J].名作欣赏,2011,(32):162-164.

[8]卢志娟.从洒脱的“云”到卑微的“水”——对徐志摩《偶然》、《云游》的症候式分析[J].青年文学家,2015,(15):20-21.

[9]郁宝华.生命中的偶然与无奈——解读徐志摩诗《偶然》[J].名作欣赏,2010,32:71-73.

[10]陈宛茵.徐志摩为谁写《偶然》[N].团结报,2000-07-01004.

[11]庄赫南.偶然相逢成《偶然》——徐志摩轶事[J].现代交际,2006,(10):43.

[12]林岌恒.徐志摩诗词歌曲演唱探微[D].上海音乐学院,2011.

[13]田时雨.一个真实的林徽因[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116.

[14]张清平.林徽因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25.

[15]不是无端悲怨深——徐志摩、林徽因情诗发微[J]. 文学评论,2009,04:149-156.

许静,江苏宿迁经贸高等职业技术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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