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不是个坏鸟

2018-08-29 02:46海佛
阳光 2018年9期
关键词:毛子秃子村长

海佛

太阳的嘴唇刚舔红东方,运河岸林里的麻雀呀黄鹂呀画眉呀还有说不上名字的小鸟儿,就急不可耐地旋风似的飞到了运河前的小前庄,落在村里的树上,跟麻雀们会合,使劲地在嫩叶丛中叫春,叫着叫着就产生了爱情,在嫩叶丛里幸福地交配,唱出了婉转的情歌。

几棵杨树上的鸟儿只顾叫春忙乎爱情了,却没看见有个小媳妇靠在堂屋门里,咬着手指头在羡慕地偷看呢。小媳妇叫大梅。鸟儿把春天叫来了,也把她叫得心慌意乱,听到了院子外大树上的鸟儿们在叽叽喳喳,她拉开窗帘,从床上爬起来,套上线衣穿着睡裤趿拉着拖鞋,先在堂屋里伸个懒腰吐口闷气,然后就悄悄地靠在堂屋门里,痴痴地偷看树上的小鸟们在做那不知害羞的流氓动作,嘿嘿。

两只黑乌鸦也从运河岸林飞来了,落到了大梅院子外的杨树上,嘎嘎嘎地叫唤着,那些正在表现爱情的小鸟们遇见了天敌,就呼啦啦地旋风似的吓跑了。

正在浮想联翩的大梅回过神来,听到了乌鸦在树上嘎嘎嘎地叫唤很是生气,扫兴地骂了句:“坏鸟。”

她从小就不喜欢乌鸦,乌鸦嘴的叫声不是吉祥的。

骂完,就跑进了东厢房的锅屋里,从里面抄出一根比擀面杖小点儿的铁棍,开了大铁门里的小角门,跑了出去,跑到了杨树下照着杨树身上乱砸一通,……砸着骂着,该死的坏鸟,死远点儿。聪明的乌鸦知道女主人不喜欢她们,就呱呱地叫着飞走了。过了一会儿,精灵的小鸟们又飞回到了爱情的舞场。

大梅理理宽松的线衣,晃荡着乳房提着铁棍得胜回来,关上了小角门,把铁棍放在厨房,就开始了做早饭,打开了煤气熬稀饭。

利用这个空当时间,她开始刷牙洗脸,锅里的稀饭开了,她关到了文火,慢慢地熬着吧。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简单化妆后,就给自己的男人正科级干部刘一青穿衣服,领到堂屋坐在带扶手的椅子上,给他洗脸,帮他刷牙。完成后往他身上喷了自己用的香水,给他搓自己用的护肤霜。

她麻利地端着脸盆倒在了外面的下水池里,就去厨房热了两袋牛奶,倒在两个碗里:一碗,自己的男人坐在桌子边闷声闷气地喝;另一碗她端着,站到了堂屋门口靠着门,吹着热气抬头看院子西南角高高的杨树上的小鸟们,几只小鸟扭斗在一起,耍着流氓动作。

慢慢地喝着牛奶的大梅,看得很开心。

“大侄媳妇在家吗?”

这时小角门被人推响了,有人在门口叫门呢。

接着一个歪瓜裂枣似的干瘪男人歪戴着军绿色的帽子提着粪箕子,粪箕子里是带着泥土的青菜。

大梅的怡情一下子没有了,心情变得不爽,就没有了好气,把刚才坏鸟的叫声归咎于眼前这个邋遢的农民。

她不客气地问:“什么事?”

提着粪箕子的男人张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说:

“前天县委潘书记去柳泉乡看奶牛了。”

大梅苦笑了一声,问:“管你什么事?”

挎粪箕子的男人不生气,赔着笑脸,说:“大侄媳妇,我刚从地里拔的青菜,留着你下面条吃吧。”

大梅没用正眼看他,只是瞟了瞟,傲慢地说:“不要,我家的东西都吃不了呢。”

提粪箕子的男人很磨叽,没有走,大梅知道他有事,就直截了当地问:“二叔,有事吗?”

叫二叔的男人很认真地说:“大侄媳妇,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她有点儿不耐烦了,想尽快打发他离开,如果是乌鸦她早就拿起铁棍驱赶了。

叫二叔的男人说:“我老表刚打来电话,清明节来给我姑娘上坟,我想让大侄子中午陪陪我老表。”

大梅急忙回答:“不行不行,中午已经有人请了,这个星期都排满了。”

叫二叔的男人呆了一会子,默默地挎起粪箕子离开了,也没有留下鲜嫩的青菜。他挎着粪箕子从小角门消失的刹那,大梅嘴里清淡的口感上来了,感觉自己很想吃青菜下面条呢。

她就是愣了一下,想起煤气上还熬着稀饭呢,进了锅屋,锅嘟嘟地冒着热气,她掀开锅,用勺子搅了搅,又加了两碗水。开始准备清早的菜,坐在矮凳子上默默地用刀子刮新下来的莴苣皮,想着心思。

“潘书记前天到柳泉乡奖励了喂奶牛的农户,咱家是不是也该喂几头奶牛?”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头冷漠地看到了厨房门口依偎一个矮小的半老女人,头伸进了门里,没有洗的脸像深秋的茄子皮,眼角白白的眼屎像两粒米。

她没有回应这不靠谱的话,刮完了莴苣,留下莴苣的嫩叶,用蒜瓣清炒了吃。就使劲咳嗽了一声,算是回答门口的半老女人了。

“中午陪厉洪福的老表。”门口的女人说完,就把刚才提粪箕子男人的青菜扎成了捆,放在厨房门口,转身要走。

她听了这句命令式的话,就来了气,站了起来,追到了院子里,大叫着:“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再走!”

她婆婆到了小角门,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用有白眼屎的眼睛瞅着她,重复了刚才的话:“中午陪厉洪福的老表。”

白净富态的大梅走到了黑瘦的女人跟前,指着她说:“你陪你的,跟我说什么?你命令谁呢?厉洪福能有什么阔亲戚,也值得我们去陪?”

黑瘦的女人没有生气,辩解说:“你别看不起人家厉洪福,他就是块土坷垃也有用得着的时候,他不行,他的老表是个作家,还是什么政协委员呢。”

大梅聽懂了作家、政协委员的涵义,知道都是些有名没权的人,愣了愣,还是摇头说:“不行不行,今天中午不行,村长昨天就打过电话了,在运河码头酒店谈一个大生意。”

黑瘦的女人听了很是生气,噘着嘴牢骚满腹地跨出了小角门,嘴里叫着:“跟个武则天母朝廷一样,我养的儿子我一分钱的家都当不了,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乌鸦的叫声还回荡在大梅的耳朵里,今天的霉运大概都是那个叫厉洪福的人带来的,她转身拎起来放在厨房门口的青菜捆,任性地追着黑瘦的女人,追到了大门外,大叫着:“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能当家吗,就拿一把烂青菜来打发我?”

门口的邻居们正好站在外面谈论昨晚县电视台播放的新闻,县委潘书记奖励喂奶牛的事,听到婆媳吵架就围了过来看热闹,婆婆似乎得了理,拍着手跺着脚,叫道:“老亲四邻你们都看看,从来不叫我一声妈,好像她是老的,我是小的,我巴结跟她说话她还爱理不理的,难道她爹她娘就是这样教她的吗,没老没少的东西!”

正科级干部家属听婆婆骂了她的爹娘,勃然大怒,要说的话气得也说不出来,就举起青菜捆照婆婆的脸砸了过去。婆婆也有防备,歪了一下头,青菜捆从脸旁掠过,绿色的青菜把一个白眼屎给擦去了,眼窝留下一片青泥。

婆婆转脸就跑,边跑边哭诉着:“老亲四邻你们看看,有这样的儿媳妇吗,连老的也打,就不怕折阳寿吗?”

追到村里水泥路上,儿媳妇看到婆婆落荒而逃的样子,忽然笑了,心情一好,就能顺畅地说出话来,指着婆婆对着看热闹的人说:“拿了一把青菜来命令我给厉洪福陪客,他厉洪福也不照着镜子看看。”

邻居们知道了原因,议论起来,厉洪福是我们村最穷的人,一年吃不起几顿肉的,也让正科级干部去陪他喝酒,唉唉,这是婆婆的不是了。

婆婆像斗败的母鸡,还在啰唆个不停,转脸看到了自己的男人戴着帽子,倒背手地从家里走过来,就来了劲头,转过脸来又跟儿媳妇吵了起来,拍着手跳了起来,叫道:“这个家你不能当,儿子是我养的。”

没想到跳起来落地时,青布裤子滑落下来,露出两条干瘪的腿与大腿交汇处的一片紫红裤头。婆婆赶忙提起裤子,掩盖了紫红色的裤头,系好了,就把火气发泄给了儿媳妇,骂了儿媳妇的爹娘也不是好东西。

看热闹的人在嘻嘻哈哈中劝慰着婆婆,一个叫她嫂子的男人跟她戏谑,劝她不要跳了,再跳里面的红裤头子也掉了。

大梅捂住嘴偷笑,看到公爹来了,就不笑了,对看热闹的人说:“你看她说的什么话?像个婆婆样子吗?”

她的公爹刘金春低着头倒背手走了过来,到了自己女人跟前,厉声训斥了一句:“滚回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大梅也很知趣,赶忙拾起青菜捆子拎着回家了,就听到刘金春跟看热闹的邻居们说:“老少爷们儿别看热闹了,各忙各的吧。”

还是有人替大梅说话,跟她公爹说,今天不怪你儿媳妇,厉洪福也是的,他来亲戚了还想让正科级干部作陪,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大梅心里好受多了。走在前面听到了后面的公爹哀叹了一声,就推门进家了,一股难闻的煳味儿传到了鼻子里,她马上反应过来,坏事了,煤气炉子上的稀饭又熬煳了。

她慌忙进去关了煤气,又跑了出来,怕煤气中毒。等到公爹进到了院子里,她就呜呜地扶住厨房门哭泣起来,嘴里不停地述说自己的苦处,忙里忙外的,还要受气。

精明的公爹也闻到焦糊的味道,到了厨房看了干锅的稀饭,知道自己的女人坏了事,就开始劝自己的儿媳妇,嘴里叫着好孩子别哭啦,你娘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扯着她的胳膊,到了堂屋里。

公爹开始干家务活儿,能干的都干,不能干的也慢慢地干了,儿媳妇有点儿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有人能分担她的劳动,多好啊。刘金春到了厨房下了青菜鸡蛋面条,端了上来,一碗是儿媳妇的,一碗是儿子的。稍微凉了之后,开始喂儿子吃饭,劝慰着儿媳妇。

儿媳妇不再哭泣,端起饭碗吃着面条,带着感激的心情跟公爹说话,公爹的话如夏天的雨,滋润着她的心。

刘金春问:“中午有人请吗?”

她答:“徐胜利昨天定下来了,他请一个老板谈大生意,在运河码头酒店。”

嗯,刘金春咳嗽了一声,瞟了一下儿媳妇凸起的线衣,正色道:“那就推迟厉洪福吧,运河码头酒店可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嗯。”儿媳妇也知道公爹瞟了她诱人的线衣,红了一下脸,转脸站了起来,端着碗背对公爹说话。

刘金春说:“我跟厉洪福去说,我们跟厉洪福是老邻居了,他从来没有求过我,我跟他好说,除了今天中午,哪天都给他面子,你看行吗?”

她背对着公爹,点头说:“不是我看不起厉洪福,他也是个老实人。”

吃完了饭,刘金春又忙活一遍,里里外外都干了,忙完了,对她说:“你们休息一会儿吧,中午少喝点儿酒。酒是好东西,喝多也难受。”

儿媳妇“嗯”个不停,勤劳的公爹临走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摸了摸儿子的脖子,叹了一声走了出去。

大梅回到了卧室坐在化妆台前,打开了手机音乐,听百听不厌的歌曲,邓紫棋演唱的《你把我灌醉》。磁性的音乐磁性的歌词,深深拨动她每一根神经,她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

孤单,被热闹的夜赶出来,却无从告白,是你留给我的悲哀,喔爱,让我变得看不开,喔爱,让我自找伤害,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扛下了所有罪,我拼命挽回,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

她缓慢地坐上梳妆台,用手托住自己的脸,抑郁地面对镜子,感觉认不出来自己了。镜子里的胖脸是我邵大梅吗?两年前的大梅,俊俏秀气,眼睛大大的,现在身上的肉多了,眼睛小了。她对自己的脸很是不满,出去还能让多少男人回头呢?伤感的音乐迫使她伤感。当她脱去宽松的线衣,露出成熟的上身时,吓了一跳,哇,原来自己忘记了穿胸罩。她用双手托住自己饱满的乳房,莫名的淚水默默地流出。她“哇”地哭出了声,摸过梳妆台上的手绢捂住眼。哭泣了一会儿,哭红了眼,用手绢擦了眼泪,就开始戴肉色的D号胸罩了,抚摸着秀美的乳房,感觉电影明星也不过如此。扣好了胸罩,穿上翠绿色的短袖褂子,披上红色的披肩,摩登极了。她对着镜子噘嘴苦笑,取下披肩,开始往脸上贴面膜。镜子里戴面具的女人出现。

手机响了,她摸过手机,看了号码,关了音乐。

“喂。”大梅努力学着用普通话。

“方便吗,大妹子?”村长小声问。

“没人。”

“前天潘书记到了柳泉乡,奖励了喂奶牛的。”

“是吗?”

“你知道奖励多少钱吗?”

“多少?”

“二十万!”

“二十万啊!那么多?”戴面具的女人激灵地站了起来。

“是啊,柳泉乡几个农民合伙搞了一个养牛场,个人养牛不奖励,必须是集体,达到二百头以上规模的才有奖励,所以啊,我想了,我们也搞一个养牛场,你也算一个。”

“我不懂养牛,也不可能去喂牛的。”

“你听我讲完,不要你干活,也不要你掏钱,我当家给你百分之十的股份,给你个副场长的职务,需要你出面找县委领导的时候,我给你当司机……”

戴面具的女人爱听这样的话,不停地“嗯”着,不由喜上眉梢,又缓慢地坐下靠着椅子,脚放上镜台,嘚瑟着。

“嗬嗬,我怎么感谢你,村长哥哥。”戴面具的女人听完了村长徐胜利的宏伟蓝图,开心地问。

“哪天晚上单独出来陪哥哥喝杯酒呗。”

“晚上绝对不行,白天还能有个借口。那两个老黄子把我当贼防着呢,天天来监视我,骂也骂不走,脸皮比地锅墙还厚。”

“别人不理解你,我理解你。我把你当朋友了,跟你说真话你别生气……大妹子你熟得跟蜜桃一样,哪个男人不想咬一口,不过,我是有贼心没有贼胆,我绝对不敢动你。”

“为什么?有什么怕的,只要我愿意。”

“我要是动了你,你家老公公可不是个凡人,他不会饶了我的,他会跑到县委潘书记那儿告我的状,我这个小村长不干了也没有什么,我怕公安局把我抓走,打断腿脚落个残废可就不值得了,要是因为你蹲了监牢,更不划算……”村长徐胜利卖弄着骚情,“你村长哥哥不像某些领导胡来,我是看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姐,我只跟有品位的人交往。”

调情的话,让戴面具的女人嘻嘻地发笑。

“假,你最假了,还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从张书记到你,咱们村的村官有好人吗,你的贼心,我还不知道?你上次喝酒摸我,只是戏弄我?”

“你村长哥哥敢对天发誓,我对你要不是真心,我就一头扎进运河里,让王八吃了我。”

“拉倒吧你,我没看出你的贼心来,哎哎,现在几点了,我们几点到运河码头酒店?”

“你不提醒我,我差一点儿忘了跟你说正事了,今天还是在运河码头酒店,人多了几个,一大桌子,厉洪福跟他老表还有张书记都去。”

“什么,要我陪厉洪福?”

“不要急躁嘛,你听我讲嘛,事情是这样的,厉洪福的老表来给他姑娘上坟,求你,你拒绝了,求你公爹也没有用,就来给张书记磕头,说自己一辈子吃鼻子屙脓没人看得起,也没有什么有权势的亲戚,现在他姑娘的儿子成了什么作家,还是政协委员,张书记跟厉洪福是老亲,论辈分还叫厉洪福表叔呢,就跟张书记说了你邵大梅看不起他。张书记知道了,就找到了我,跟我商量,就给厉洪福一个面子吧,两家合在一起,搞一个大桌子吧。不是让你陪厉洪福,是给张书记一个面子,懂吗?张书记趁机想让厉洪福的老表写写自己的事迹,往脸上贴金,要厉洪福的老表在市里的报纸上发表,县长县委书记都能看到,现在张书记陪着厉洪福的老表、那个作家在村委会转悠呢。”

“噢,是这样啊,中午的飯钱谁掏?”

“这个嘛,就记在村里的账上,招待厉洪福的老表市里的作家、政协委员。”

“要是厉洪福掏钱,才吃不到可口的饭菜呢。”

“是的,你杀了他厉洪福也放不出几滴血来,他才不会到运河码头酒店请客呢,大妹子你放心,你喜欢吃的红烧鳝鱼、清炖鮥鱼,绝对少不了,那些大肉大鱼就让成年闻不到荤腥的厉洪福吃吧。”

戴面具的女人哈哈哈地浪笑起来了,又问:“喝什么酒?上次韩歪子请客,吹牛×说是喝茅台,我拎两瓶回家一看是赖茅,假的,让我们难受两三天呢。”

“今天喝唐来牌的原浆,我让唐来牌把保存时间最长的原浆给我送一小桶来。我们今天就在酒桌上把养奶牛的事给搞定了,你这个副场长今天要好好表现表现。”

“你放心,妹妹不会给你丢脸的,在咱小前庄,我只听你村长哥哥的,张贵秋别看他是村支书,可在我眼里算个毛。”

“那是那是,张贵秋在你正科级家属眼里连棵葱都不如,他还感觉他了不起呢,他就会给你哥哥小鞋穿。”

“不是妹妹夸海口,要是有机会,我们的养牛场搞了起来,我就带着你到潘书记办公室去,就说你是我亲表哥,看看还有人敢给你小鞋穿吗?”

“妹妹,我听了你的话,心里想哭,我真的没有看错人,你真是个够义气的妹子。要是潘书记知道我是你表哥,我早就提拔当乡干部了,我,我还用在这里受气?”

电话忽然挂断,接着来了条短信,内容是:来客人了,中午见。

大梅站了起来,打开了手机音乐,继续播放邓紫棋的歌曲《你把我灌醉》,跟着哼唱了起来:“猜,最好最坏都猜,你为何离开,可惜永远没有答案,对我,你爱的太晚,又走的太快,我的心你不明白……”

看电量不足,把手机插在充电器上,自己在房间里溜达,想着村长徐胜利要她入股喂奶牛的事儿,心里很是爽朗。如果自己当上了副场长,多有面子啊!

从东间到了堂屋,注视着自己的男人,正科级干部像个高僧,在安详地捻动着佛珠。转头开开西间的房门。西间是自己的储藏室,满地堆积的都是名酒名烟和保健品、营养品及各种精致食品。她很忙,也懒得整理,有的东西还套着塑料袋,怎么从外面拎来还怎么放着。

她的眼是笑的,脸上的肌肉也是笑的。她用鼻子嗅嗅,没有腐烂的味道,她打算让自己的妹妹过来拎走一些,最好是避着两个老黄子。

从西间出来,径直走到了东间,看了手机上的时间,就取下面膜,开始化妆,化完妆穿上得体的金花蓝布裙子,上身披着红色的披肩。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配得上正科级干部家属的身份。

她出了东间到了堂屋把自己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男人拉进了屋子,推到床沿坐下,褪下便装,先给穿上棉衬衫,在弯腰给男人穿西装裤子时,伸手摸住男人软软的命根子,深深地哀叹了一声。

穿好了裤子,扣上皮带,看看男人干净利落,还算满意。她拔了手机电源,从化妆台上拿起和田玉挂件套在脖子上,又拉开抽屉取出金手镯戴在手腕上,提着自己的坤包,扯着男人缓慢地往外走。到了院子里,她回来到堂屋上锁,再扯着男人出了小角门,把最后一把锁锁上了。

太阳灿烂的光芒喷洒在小前庄上。

挎着男人的胳膊,一对金童玉女走上了村里的马路,去村委会。村委会大院门口有出租三轮车。走了百十米,碰到了路边树下几个灰巴啦唧的老太太在拉呱,看到了他们夫妻,就哆嗦着脚站了起来到了路上,拦住他们抢着说话。

“大孙子媳妇,潘书记奖励了柳泉乡喂牛的,我让你大叔也买头奶牛喂,也奖励俺几个钱。”

“大侄子媳妇,看你们过得多好啊,披金挂银,吃好的喝好的,大侄子不动不静一个月好几千块钱。”

“大兄弟媳妇,哪天也带我去吃一顿吧。”

“大婶子,你的命真好,你跟着大叔享福了。”

“大孙子媳妇,看你富态的面相,哎呦呦观世音菩萨转世,听说你只吃些达官贵人才吃的俏食,那些肘子红烧肉大鱼大肉的你都不动筷子,你五奶奶嘴馋,你就不能给我捎点儿来吗,我好几年没有吃过冰糖肘子了。”

“别给她个老货,给我,我想吃冰糖肘子,再过几个月我让你小叔给你送点儿甜玉米棒子去,我家今年在运河边种了半亩地的甜玉米。”

“大兄弟媳妇,给我捎一份红烧牛肉吧,人家运河码头酒店的烧菜就是好吃,你以后生孩子,我免费给你洗尿布。”

“哎呦呦,大婶子,大叔小的时候跟你大孙子是同学,经常来我们家玩儿,你给我带盘鹅肉吧,我让你大孙子给你送新下来的豌豆去。”

老太太们七言八语地啰唆个没完没了,大梅不回答任何人,只是嘿嘿地赔笑,她感觉到了满足也感觉到了尊严。人有时就活在面子里。待她们说的差不多了,就对她们耐心地解释说:“今天上面来领导了,要接见我家这位。”

老太太们知道事情重大,只好让开路。大梅的高跟鞋敲打着水泥地面,依然还能听到老太太们的赞叹声:“是不是潘书记要来我们村了呢?”

“潘书记真讲究,是个好官。”

“我们村的干部都是婊子养的,就知道胡作,摊上这么好的关系,就没有想到为我们各家各户买头奶牛养吗?”

“别提啦,潘书记一下子奖励了人家柳泉乡养牛的二十万,二十万是多少钱啊,一张一张的毛票子得装一大汽车。”

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听不见了。

还没到村委会,就碰到了出租三轮车,上了车,开出了村子,绿油油的麦田连接着北面运河高高的丛林。鸟儿在半空中飞翔,成群结队,起起伏伏,像优美的交响乐符。

大梅挎着男人的胳膊,依偎在他胸前,她的嘴角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这般配的婚姻先从邵大梅的男人正科级干部刘一青说起。

刘一青是小前庄村西头开商店的刘金春的独生子,刘金春秃顶,村里人送外号刘秃子,长年戴着一顶青帽子。人家说十个秃子九个能,一个不能上天去日龙。刘秃子就长着个聪明绝顶的脑袋,下得一手好象棋,最会用飞马局,把多少象棋对手慢慢地缠死。他的脑子好用,他儿子刘一青的脑子也好用,上学成绩好,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很容易地考上了省师范大学的中文系,一本本科,毕业后就分到了县重点中学教书,接着又读了硕士研究生,刚硕士毕业,又考上了国家公务员,在县政府做文秘。人家的运气好,他刚到县政府工作不到半年,就从外地调来了一个潘县长,是他高中时的语文老师,县长非常赏识这位学生,一下子他就成了县长的贴身秘书,兼办公室副主任。是正科级干部了,虽然是秘书,可权力比下面的乡长还要大。每次回家都是小轿车接送,刘秃子一下子就强硬起来,见了村干部都是仰头走路、眼睛望天,倒是村干部们见了他像孙子一样,都恭敬地问好,为了巴结刘秃子,村里需要什么消费商品都让刘秃子来办,逢年过节还要请刘秘书吃饭喝酒。

刘一青很谦和,跟家乡干部相处得很好,倒是经常开导自己的爸爸不要傲慢,跟老亲四邻要和睦相处。

刘秃子虽然听了,但没有听进去。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潘县长跟县委书记不对付,死操蛋。潘县长因为经济问题被降职调用,刘一青也脱不了干系,都知道他是潘县长的心腹学生,就要审问他。公安局的人就用电棍电击让他交代问题,在电棍电击下,受到惊吓的刘一青就一下子失去了记忆。差一点儿变成了植物人,后来经过治療还没有完全恢复,就变成了一个呆子,对于过去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连他的父母也不认识。他刚谈好的在电视台工作的对象也散了。他没有交代什么,就把他送回了老家,由刘秃子来养这个痴呆的儿子。

刘秃子一下子像一个变化成精的山大王被孙悟空的金箍棒打回了原形,复原成一个市侩的农民。村官们见了他除了讥笑还是讥笑,他低头变成了哑巴。刘秃子夫妻伤心之后,整天为儿子长吁短叹。

谁知道人有旦夕祸福,风云突变。两年不到县委书记因为卖官鬻爵,被抓了起来,潘县长就又出来工作了,成了县委书记,一把手。潘书记站稳脚跟之后,调来公安局的档案,看完审查刘一青的记录,就感动得哭了,多么优秀的学生,多么可靠的部下。在严刑拷打下的刘一青,没有出卖老师半句,还处处为老师辩护鸣冤。潘书记布置追究拷打刘一青的公安后,把电话打到了刘秃子的家里,亲自跟刘秃子通话,称呼他老哥,询问刘一青的病情、询问家里的情况,刘秃子知道了是儿子的老师,现任的县委潘书记,在电话里痛哭流涕,说自己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能把刘一青的病看好就行。潘书记挂了电话,让办公室主任亲自安排刘一青到县人民医院看病,看不好到市人民医院看,再看不好就到省人民医院看,只要能有一点儿希望就不要放弃。第二天上午刘秃子家门口来了好几辆轿车,还有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乡里的党政一把手都到了,派出所所长也到了,县人民医院的院长也到了,还带着几个主任医生,村支书、村长也跟着到了,他们只是陪衬。带队来他家探视的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他代表县委潘书记来看望受冤枉的人家,跟刘秃子夫妻不停地握手,问寒问暖,了解家里的情况,特别是经济情况。带来了十万块钱的抚恤金。慰问时,县人民医院的主任医生给刘秃子夫妻号脉量了血压,发现没有什么大病,就由院长向县委办公室主任汇报。县委办公室主任点头,指挥救护车把刘一青拉走,拉到县人民医院看病。临走的时候,亲自交代当地所有领导,刘一青同志是有功之人、是忠诚的战士,他的父母也要特别关照。

从此,刘秃子家的电视锁定了一个台,本县电视频道,有人换过台,刘秃子很生气,就把遥控器给锁了起来。他家只要开电视,就是本县电视。新闻联播之前是本县新闻,刘秃子夫妻再忙也要看的,说白了就是看潘书记。受刘秃子的感染,慢慢的小前庄人也都看本县新闻了,见面就有了谈资,潘书记到哪儿到哪儿了。

刘一青呢,他在县人民医院住了一年,也没有看好病,还是被送回了家,但是,他的工资却不低,享受正科级待遇,乡长才是正科级呢。他不动不静一个月四五千块钱,让贫穷的小前庄人嫉妒得直流口水,种地的卖菜的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呢。

刘一青马上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给他找个女人照顾他又成了刘秃子夫妻的迫切任务。他的高工资深深地吸引着那些贫穷人家的女儿。

有人来提亲了,不是亡夫的寡妇带着孩子,就是离婚带着孩子经济困难的妇女,也有在外打工很长时间才回来的大龄剩女。

刘秃子看不起那些门槛低矮的人家,怎么着自己的儿子也是正科级干部待遇,在小前庄也是第一人。来提亲的走后,刘秃子的媳妇就在商店里发牢骚,骂骂咧咧的,就是儿子不找,也不能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以后要是潘书记问起来儿子的婚事,咱怎么向他交待啊?

就这样刘一青高不成低不就地等了一年,就等来了大梅。他跟大梅的姻缘,还是刘秃子跟大梅的爸爸邵二毛子无意的一盘赌棋决定的。下连阴雨的一天,小店里挤满了来聊天儿的人,自然棋盘没有闲着,会两手的臭棋篓子开始谝能了。围观的跟着喝彩。到了晚饭前,商店里没人了,大梅的爸爸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犯了棋瘾要跟刘秃子下一盘棋。小店里没人了,刘秃子也犯了棋瘾,俩人摆棋子的时候,先打起了嘴仗,互不服气。邵二毛子说,我要赢了你你就白送我一斤熟猪头肉吃。刘秃子说,行,我要赢了你呢?邵二毛子说,你说你说。刘秃子没有说,在柜台里的女人权爱红抢先说了,你要赢了天天有猪头肉吃,你要输了,就让你家大梅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吧。邵二毛子赌性头上只当作玩笑,一口答应了。结果,爱用炮的邵二毛子输给了爱用马的刘秃子。这盘带赌性的象棋,用时很长,下了半个多小时。于是,精明的刘秃子切了一盘子上好的豬头肉,弄了两个小菜就请邵二毛子喝酒,他们吃着猪头肉推杯换盏,邵二毛子在刘秃子两口子的劝说下,仔细想,要是跟刘秃子作了亲家有吃有喝的,不错啊,就同意了自己的大闺女大梅做刘秃子的儿媳妇。

邵大梅是邵二毛子的大闺女,二十刚出头,长得跟天仙似的,缺点就是生气的时候说话有点儿结巴。邵二毛子没有儿子,到外躲了几年的计划生育,就生下来四个闺女,家境不是很好,种地的农民也没有发财的门路。邵二毛子到家跟媳妇商量了,他媳妇马上就同意了,大梅跟着刘一青,就不用出力干活了,在家享福。在镇里跟人家学裁缝的大梅知道了,哭过几次,闹过几次,但作为长女还是屈从了父母之命。

大梅跟刘一青结婚后,就搬到了新盖的三间红瓦房里。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梅虽然不缺钱花,但面对一个呆子,内心也是有火气的。呆子什么不能干就是一个呆瓜,连聊天说话都不会,只会拉屎尿尿,饿了说饿了,渴了说渴了,让处在激情岁月的大梅十分无奈,怎么引导他,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大梅坚韧地跟刘一青过着清苦的幸福生活。

邵二毛子经常领着孩子来走亲戚,看到大梅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就放心了,问了家庭情况,知道了刘一青工资卡由大梅保管,到时到邮局取钱。他满意地点头,说,女婿一个月的工资够我们家一年的收入,唉,要珍惜呀。大梅很满足,做的菜都是带肉的,让辛苦的爸爸多喝几杯。可是,邵二毛子想喝酒也找不到陪酒的,只有跟自己的女婿端酒杯,女婿也不客气,接过就喝了下去。岳父不像岳父,女婿不像女婿,乱了辈分。大梅看不过去,就气愤地夺过酒杯,把酒狠狠地泼到了呆子的鼻孔上,没想到呆子就醒了,咂吧一下嘴唇,抿抿酒滴子,开始主动说话了,就站了起来,给自己的岳父敬酒,背诵着滔滔不绝的官场劝酒词。大梅开心了,笑了,邵二毛子也是心花怒放,女婿真是个角色,比《潜伏》里的余则成还能潜伏。

邵二毛子第一独享了正科级干部刘秘书的敬酒,第二分享的是邵二毛子跟他的亲家刘秃子。大梅在家丰盛地搞了一桌子菜,请来了两家老人,大梅用照鼻子泼酒法唤醒刘一青的记忆,结果很成功。

把正科级干部刘一青推向市场产生经济效益的,不是农民岳父邵二毛子,而是他的亲爹、小商人刘金春,刘秃子。

刘一青在特殊条件下醒来后不久的一天,刘秃子的初中同学、私自酿酒的小老板唐来牌开着面包车到刘秃子的小店送散酒,卸下酒桶后,唐来牌就跟刘秃子说,金春,听说你的象棋进步了,我跟你下三盘,你要是能赢我一盘,我就不收你的酒钱,你要是能和一盘,我们就到运河码头酒店喝酒,菜你随便点,怎么样?刘金春知道他这个同学能说会道,打一手好纸牌,下一手好象棋,在当地算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但是对于自己的棋力,他还是很自信的。他跟私自酿酒的老板唐来牌说,你吹牛×也不看个地方,我这是小店,你别把我的屋顶给吹飞了。唐来牌是咯咯地笑,问他,你要是连输三盘怎么说?刘秃子立着眼说,我真要输三盘,我就让我儿子敬你六杯酒!唐来牌听了有点儿纳闷,不太相信他儿子还能敬酒。刘秃子说,还要他叫你县长叔叔,够面子吗?唐来牌似信非信。俩人开始摆棋子,鏖战于楚河汉界,炮声隆隆,野马嘶鸣,硝烟起起伏伏。善于用马的刘秃子一败再败于善于用车炮配合的唐来牌,输了个心服口服。老同学在商店里喝酒聊天,刘秃子的女人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带着大梅搀扶着刘一青进来。大梅在家里偷偷让刘一青醒来,坐下后跟随着大梅给唐来牌叔叔敬酒,背诵着官场的敬酒词。唐来牌那个高兴啊,口口叫着大侄子。这个会社交的私自酿酒的小老板,给他的老同学刘秃子出了个好主意,现在虽然是经济社会,但还是重视地位名誉的,大侄子又是现任的县委潘书记的得意学生,要让大侄子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价值有多种,官员有官员的人生价值,商人有商人的人生价值,农民有农民的人生价值,就连国道边儿的小姐也有自己的人生价值。刘秃子一家人都在急着追问刘一青的人生价值呢,唐来牌拍着胸口说,我能帮助大侄子实现他的人生价值,我在运河丛林里私自酿造的好酒比国家出名的名酒都好喝,为什么,我是纯粮食的原酿,很少加水。好多企业,连许多酒场都买我的原酒,酒店更不要说了,我认识的人很多,就在我们县这个地盘,只要说大侄子是县委潘书记的得意学生正科级干部刘秘书,就是一个名誉地位的象征,他来陪酒,多有面子啊。

就这样,私自酿酒的老板唐来牌请客人吃饭,就让刘秃子带着儿子刘一青去陪酒,官场精英文化迅速在乡村间像细菌一样传播开来。每次出去刘秃子得到了有钱人的尊敬,回来的时候,手里都提着好东西。

这事让大梅的爸爸打听到了。邵二毛子很生气地到了他闺女家,把自己的闺女狠狠地骂了一顿,就把大梅骂醒了。当初大梅也没有当回事,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听她爸爸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原来刘一青是一个矿藏,有取之不尽的财宝,怎么能把财宝轻易送给别人呢?一定要保护好不能让给别人。邵二毛子骂醒大梅后,语重心长地说,闺女,你爹我是外人,不能过问,你呢,你是他的媳妇,是跟他最近的人,你有权过问,刘秃子虽然是他爹,毕竟是分了家的。大梅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分家。邵二毛子拍着桌子说,你明天就跟他家划清界限。大梅就听了他爹的话,等刘秃子再让刘一青出去,就撂下脸来,对刘秃子说,刘一青是我男人,他的一切是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不能带他出这个大门。刘秃子就跟儿媳妇讲理,儿媳妇不理睬他那个茬儿,就跟他吵架。连刘秃子的媳妇也过来跟大梅吵架,骂大梅独裁,刚过门就成了白眼儿狼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就不要你了。大梅就按照她爹的话去做,耍无赖,先是在地上撒泼,然后又假装上吊,说不过不过了,自己要死要活的。她这一闹,问题就大了,影响就坏了,连乡里的领导都来过问。乡领导要照顾的是正科级干部刘一青,刘一青是跟大梅一个床上睡觉的,自然就跟大梅亲近,乡领导偏向着大梅说话,安抚大梅,要大梅一定照顾好刘秘书,狠狠地批评了刘秃子一通。大梅的爹邵二毛子没有介入大梅家的事,而是在外给刘秃子造足了谣言,他那个嘴比刘秃子还厉害,说刘秃子不讲究,拉着自己的儿子去卖钱。其实呢,是他到乡里告的刘秃子的状。这样,大梅在他爹邵二毛子的帮助下,把对刘一青的监护权夺到了手里。现在刘一青的一切行动都是大梅说了算。刘秃子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知道跟儿媳妇拧着来倒霉的还是儿子,也就跟大梅低头了,有什么事还得去找大梅商量,外面谁需要敬酒的事儿还需要他来牵头。人怕尊敬,猪怕挠痒,公爹在儿媳妇面前低三下四百般讨好,又是哄又是拢的,又替她干家务活儿,大梅就不好意思起来,家庭就和睦了。

谁请正科级干部刘一青陪酒,像明星登台演出要有报酬的,都是明码标价。刘一青酒量不大,三四两的酒量,喝完酒,到家也就醉了,一觉醒来,他又失去了记忆。

沆瀣一气的刘秃子与大梅,成了心灵知己,商量了对策,开始提价了,出场费由五十提到了一百,再加上邵大梅的魅力和能力,回来的时候成果远远大于预想的,经常拎着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回家。

运河码头酒店背靠运河西邻国道,也是一处风景胜地。

大梅跟刘一青到了酒店的大院站了一下,发完短信后就从院子的后门——一个在白天才开的小角门出来,来到运河南岸的树林里看运河的风景。宽阔的河面辽阔的岸林,让人心旷神怡。

大梅用手机自拍,为自己的美貌而得意,她也在想着今天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要打消那些官場商场上的男人对她的偏见,她离开男人也能很好地活着。

一小会儿,就从小角门钻出来几个男人,带头的是一个牙齿黑黄的胖子,叼着香烟,他就是小前庄的村长徐胜利。皮笑肉不笑地到了大梅跟前,跟大梅介绍了身边一个矮小瘦弱、龇牙猴腮的中年人,是浙江的老板,姓焦,焦老板。身边还有焦老板同行的两个朋友。大家握手客气地寒暄后,村长徐胜利改口叫焦老板为焦蛮子。焦老板也不生气,就叫村长为侉子。大家都很开心,哈哈大笑。

村长很认真地跟大梅说:“我跟焦场长今天向你邵场长汇报咱们养牛场的事。”

大梅捂嘴嬉笑,说:“你真逗,跟我汇报什么呀?”

村长、焦场长很认真地跟大梅谈起了搞养牛场的规划:第一步达标,先搞到二百头的规模拿到县里奖励的二十万,再进行第二步……

微风吹拂,吹得大梅陶醉了,她感觉到了自己就是养牛场的领导了,就不住地跟着点头,赞同他们的意见,也保证了自己会出力的,只要养牛场需要,就会找县委找潘书记。

村长徐胜利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午饭的时间到了,就招呼众人回去,他在最后搀扶着正科级干部的左胳膊,大梅搀扶着右胳膊,缓慢地经过小角门时,村长徐胜利使坏,摇晃了正科级干部的身体,连带着大梅的身体也倾斜了,在刘一青的身体往村长怀里倒的时候,大梅的身体也跟着倾斜到了自己男人的身体上,村长用胸口死死地挡住他们,伸出手抓住了大梅诱惑的胸口,嘴里轻声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们都站稳了,大梅用眼瞟着他,哧哧地发笑。

到了大院里,村支书张贵秋还没有到,村长就给张支书打了电话,才知道张贵秋临时被乡领导叫去喝酒了,他委托副书记来陪厉洪福的老表。

他们一行,进到了预定的包间,里面已经有人了,副书记、作家、厉洪福,跟厉洪福要好的厉海洋,提前到了包间,在喝茶抽烟说话呢。

大家见面,都是客套都是相互的吹捧抬高,重点介绍今天酒桌上的主角儿,乡村明星刘一青,正科级干部,县委潘书记的高徒,一个对于革命事业忠贞不渝的钢铁战士;邵大梅,正科级干部家属,小前庄养牛场的副场长;厉洪福的老表,著名作家、市政协委员,出版了好几部书,得过大奖,见过贾平凹见过莫言见过赵本山。剩下的人,几句带过,在热烈喧闹的气氛中开始了排座次:厉洪福的老表著名作家坐在上首,他两边是村长跟年轻的副书记,村长下面是焦蛮子、焦蛮子的朋友;副书记下面是厉洪福、厉海洋,下首陪酒的是邵大梅跟他的正科级干部刘一青。

酒宴开始了,服务员开始上菜、倒酒。刘一青没有敬酒之前,大梅以养牛场副场长的身份跟大家喝酒,当地风俗是门前三杯酒,喝完了门前酒,大家相互推杯换盏。

服务员不停地上菜,不停地倒酒,什么红烧东坡肘子、红烧鳝鱼等名菜都上来了,大家边吃边喝,很快喝出了酒意,感性思维渐渐压制了理性思维的时候,想不出的美妙言词迸发出来,这个时候,正科级干部刘一青马上就要清醒了。

桌子上的人都看着大梅的表演。她虽然带点儿酒意,却还没忘记今天的本质工作,拿起了筷子,夹了菜送到男人嘴里。男人也会表现出满意的表情,嚼着,咽下去。男人的目光,一双大羊眼,很呆板也很端庄,像个高僧。大梅夹了块儿东坡肘子肉送到男人口里后,就开始了艺术性的工作。

只见大梅抓过来酒瓶,往自己的酒杯倒满了酒,转脸对着男人,左手端酒,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蘸了酒往男人的嘴唇、鼻孔上涂抹。高度白酒的刺鼻气味在呼唤着男人迟钝的嗅觉。

大梅一次次地把酒滴抹在了男人的嘴唇里、鼻孔里。酒精味道终于唤醒了年轻白胖的正科级干部刘一青,他大大地打出了一个喷嚏。在打喷嚏之前,现出了齉鼻子的难受表情,女人及时地掏出了手绢,在男人打喷嚏的时候,用手绢包裹住了喷吐出来的饭食。

如此及时如此艺术。坐在酒桌上首的作家,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出神地专注于女人魔术般的手法。

大梅收了手绢站了起来,左手端的酒杯倒满了酒,交给了右手,右手上下左右运动了一下,左手应和着右手,拍着男人的肩头,轻声说了句张嘴,身边的男人很配合,就仰脸张嘴了。俊俏的女人就把杯子里的酒猛然地泼向了男人的鼻孔。是从下斜着向上泼出去的,暴风雨般地灌进了男人的鼻孔里。飞溅的酒滴子,溅落到了脸颊上,晶莹的酒滴子往下滚落,有的进入了男人的嘴巴里,有的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又像屋檐下的雨滴,晶莹地滴落,大梅的手绢又及时地给接住了。

男人齉着鼻子张着嘴巴咂着酒精,终于发出了惊异的叫声:“好酒。”

酒桌上有了喝彩声,开始鼓掌。

坐在上首的作家是个激情之人,喝了酒,更加激情了,眼睛离不开大梅白白的胸脯,对桌上的人说:“这是难得的写作好素材啊,坐在家里怎么也虚构不出如此丰富多彩的生活。”

就高喊起来:“底层人民万岁!”

酒场上热闹了。大梅给男人吃了三杯酒,夹菜给男人吃,男人好像彻底清醒了过来,真的像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里复活的木乃伊,立刻脱胎换骨,跟上春晚的小品演员一样逗笑卖乐。只见他端起了酒杯,自斟自饮。如此喝了几杯,酒精遍布了全身,又吃了媳妇夹的菜,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大梅不再搀扶着他,而是引领着他离开了座位,走到浪漫的作家跟前,把作家的酒杯端起,交给了男人,说:“这是市里的政协委员、著名作家,在外国都发表过文章呢。”

男人点头,双手端着酒杯,高高擎起,向作家劝酒,慷慨激昂地叫道:“喝了我敬的酒你定会三高,哪三高?不是高血压也不是高血糖更不是高血脂;喝了我敬的酒,你就会高禄、高寿、高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高禄不如高寿;喝了我敬的酒,你定能活九十九,生命诚可贵,今天价更高,高寿不如高兴。今天就要喝个痛痛快快的高兴,什么事一高兴了,你就懂得人生了!”

劝酒词如此娴熟。作家哈哈大笑,乐呵呵地接过酒杯,仰脸下肚。身边的女人接过酒杯,倒满了,交给了男人端着。

站起來的作家客气地说:“来来来,美女,我们三人同干一杯。”

大梅经过酒文化的洗礼,不仅懂了酒场规矩,也懂得了官场,她客气地对眼光离不开自己胸脯的骚作家说:“按照规矩,敬完你三杯酒再说。”

就让正科级干部刘一青又敬了作家两杯酒,作家仰脸喝完,也有些面红耳赤了。

大梅非常会说话,对作家说:“你是我们小前庄的外甥,是来走姥姥家的,我们得陪好你,来来来,我们三个同喝两杯。”

作家摇头,说:“我的酒量不大,就一杯吧。”

村长、副书记还有焦蛮子都来激将作家,人家美女夫妻跟你喝酒,还求之不得呢, 哪有作家不喝酒的,你不喝完你就是个冒牌作家。作家就跟大梅夫妻喝了两杯;第二杯作家喝完的时候,大梅把刘一青端起来的酒杯夺了下来,放在桌子上,不喝了。

作家叫道:“你们没干?”

大梅诡笑道:“最后一杯是敬你的。”

哈哈哈,桌子上笑开了,聪明的作家被耍了。

下一个敬的是村长,刘一青在大梅的引领下,开始给村长敬酒,清醒的刘一青又大叫着说出了豪迈的劝酒词:“酒壮英雄胆,今天不服管;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上听我自摸。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薄,喝不着;感情铁,喝出血!”

好!酒桌上的人都跟着喝彩了。村里的二把手眉飞色舞地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口朝下,展览给众人看。

大梅没有跟村长喝酒,而是引领男人到了村里的三把手、村支书的大侄子、副书记跟前敬酒。

年轻的副书记直摇头,说:“不要敬我了,还是敬外地的客人。”

村长指着大梅说:“邵场长,我们的养牛场也有大侄子的股份,自己人,明白吗?”

大梅心里一热,说:“论辈分我是你婶子,论级别,你是我们村的父母官。”

副书记客气地说:“论什么我都是小辈。”

大梅倒满了酒杯,让男人端着,男人又是高高地擎起,高过了头顶,又放下了,就背出了血性的劝酒词:

“会喝一两的喝二两, 这样的朋友够豪爽;会喝二两的喝五两, 这样的同志要培养;会喝半斤的喝一斤,这样的哥们儿最贴心;会喝一斤的喝一桶,回头提拔当副总;会喝一桶的喝一缸,将来肯定是老总!”

酒桌上又是一阵喝彩声。

大梅领着男人回到了座位上,开始吃菜了,拣好吃的合口的吃,也给自己的男人夹菜吃。

下面该敬谁了呢,就有了矛盾,是敬厉洪福呢,还是敬焦蛮子他们?在愉快地争吵之后,让大梅决定。大梅权衡了利弊,站了起来,引领男人,走到了焦蛮子跟前。他们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共同搞养牛事业。

大梅倒满了酒,交给男人端着,给焦蛮子敬酒,白净的男人忽然说出了让全桌人喷饭的敬酒词:“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敬杯酒,领导不喝嫌我丑;领导在上我在下,您说几下就几下。”

这是模仿女官员的声调敬酒啊,像演出一样,又博得了喝彩声。焦蛮子非常高兴地把酒喝了下去,也把酒杯口朝下,显示自己的真诚。

敬完焦蛮子,又敬他的朋友,一个一个地敬。男人很听话,举起了酒杯,敬一个年轻的蛮子,背出了血腥的劝酒词:

“男人不喝酒,活得像条狗,男人不抽烟,活得像太监。东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谁怕谁?万水千山总是情,少喝一杯行不行?要让客人喝得好,自己首先要喝倒!”

好啊!

敬第二个小蛮子时,正科级干部背诵的是:“领导在下我在上,领导干了我随量。对不起,错词了,领导在上我在下,压死我也不害怕。”

好啊,敬女领导的词儿,太精彩了。

焦蛮子跟两个小蛮子很懂礼貌,很友好,回敬了大梅夫妻,跟他们喝了兩杯酒,焦蛮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们要好好挖掘刘秘书的潜能,只要你们的县委潘书记在位一天,刘秘书就有大用一天,不仅是要来二十万的问题,而是二百万的问题,我敢对着各位打保票,如果我来运作项目,我们都会发大财的,运作养牛场是第一步,是一小步,我还有大的项目呢。”

另一个小蛮子抢了话,说:“要是在我们南方老家,刘秘书夫妻早就被那些企业抢走当顾问了,一年给个一二百万不是什么问题的。你们侉子不懂经济,不会运作,浪费了人才浪费了资源,那就让我们来开发吧,有钱大家赚。”

桌子上的人这才知道自己的眼睛原来是瞎的,现在经过焦蛮子的点灯,才明亮起来,原来刘秘书的价值还那么巨大啊!

说话忘记了敬酒,最后还有厉洪福跟厉海洋没有敬酒,大梅是不想敬酒的,村长跟副书记劝和了,都是村里的邻居,又不经常请客还是给个面子,敬了吧。大梅扶起男人,也没有离开座位,倒满了酒杯,递给男人端起,对男人说:“这是咱村的厉洪福表叔,这个是咱村的厉海洋表哥,跟我们家关系好。”

刘一青就端起了酒杯自己干了下去,又清醒了许多。大梅接过厉洪福的酒杯,让刘一青端着,对他说,敬吧。刘一青就举起了酒杯,大声叫喊了一声:“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宁可肝上长个瘤,不叫关系走到头;宁叫肾上肿个泡,不叫信任打水漂。”

好啊,忠诚!最后敬厉海洋的,他递过酒杯,大梅接了,举到男人的鼻子下,说,敬吧,最后一杯了。男人忽然来了酒瘾,夺过酒杯自己干了下去,众人都笑了,批评大梅说,人家刘秘书缺酒呢,你怎么不让他多喝几杯?多喝几杯还能醉了他?

大梅解释说:“上次让他多喝,就吐酒了,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边说边给厉海洋的酒杯倒满了酒,举起给自己的男人,男人接过没有高高地擎起酒杯,而是右手端着,摇摆着左手,温和地说了句:“以后要记住我一句话,手可以断,脚可以残,眼可以瞎,唯独心灯不可不明,心灯明亮,前途无量,来来来,干了最后一杯酒,少去酒吧少风流。”

好,至理名言!

正科级干部刘一青敬完酒,众人就把矛头对准了大梅,都想跟她喝酒,更想让她醉酒。

微醉的大梅被众人激将,就放开了酒量,端起酒杯应战。她渐渐地感觉到了自己真的变成了受人尊敬的领导了。她居然学会了刘一青的敬酒词,跟自己暧昧的村长喝酒时,不自觉地背诵了出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敬杯酒,领导不喝嫌我丑;领导在上我在下,您说几下就几下。哈哈哈哈哈哈……”

乱酒了。大梅非常开心,村长徐胜利也非常开心,其他人也想学村长,要跟大梅同喝酒,要听大梅背诵那句女官员的台词,遭到了拒绝,大梅回归了庄严,摆手说:“到此为止,任何人都不敬了,我喝多啦。”

众人还在举起酒杯跟她喝酒,她放开了酒量喝了几杯,实在喝不下去了,才作罢。

热闹的宴席,就这样结束了。

最后走出包间的是村长徐胜利跟大梅夫妻,他们搀扶着刘秘书,到了门口,是大梅用脚踢死了门,两个额头在刘秘书的下巴前相聚,大梅娇喘着说:“你摸啊,我让你摸。”

徐胜利伸手到大梅的胸脯上抓住饱满的乳房,捏着奶头,警觉地歪头瞟了睁着大眼在静静地观看的正科级干部。

大口喘气的大梅哀求道:“哥,给我吧。”

正科级干部的大眼对于村长还是有警示作用,他还没有失去理智,说:“你想要我的命?这儿人多嘴杂,要是传了出去,麻烦就大了。晚上我去你家。”

“好,我给你留门,你一定来啊。”

外面有人敲门,服务员进来收拾桌子了。

他们开门出来,大梅醉了酒在狂笑,村长一手搀扶着刘秘书,一手搀扶着大梅,走到了门口,叫来了出租车,送他们回家了。

极度兴奋的大梅一路狂笑,酒精的刺激让她忘记了忧愁,她叫喊着呻吟着,一直延续到了半夜才安静下来。

清晨,外面小鸟们的叫声之后是乌鸦嘎嘎的叫声,使神魂飘荡于肉体之外的大梅回到了人间。梦中的香味从嘴唇慢慢地吐出。她感觉自己成了女神,成了最幸福的人。

心情一好,外面鸟儿的叫声就成了最美的乐声,就连乌鸦的叫声也显得那么悦耳,她感觉乌鸦不是个坏鸟儿。

她睡眼惺忪地起床,太阳已经爬到了东边的墙头上,她没有整理床铺,也没有梳洗,把男人弄起来,各自吃了杯果汁。果汁是解酒的。在吃果汁的时候,她想到了今天中午去陪杀羊的羊贩子黄胜,打算从羊贩子那儿弄一块儿好肉来,剁水饺馅子,她想吃羊肉水饺了。还有,昨天村长还说了,要跟焦蛮子一起商量养牛场用地的事儿,他们会不会叫上自己呢?

吃完了果汁,梳洗完,就下了青菜面条饭,吃完又倒了杯果汁,坐在化妆台前,就给村长打电话。过去是先发短信的,现在就直接打了电话。电话接听了,她羞涩地说:“我想吃草莓。”

村长那边的回答是,他也想吃草莓。

就搭上了暗号,大梅不自然地揉了一下有点儿酸疼的乳头,暗自思想村长才是个真男人呢。便开心地问:“你昨晚吃饱了吗?”

村长答道:“吃得太饱了,吃一顿管三年。”

大梅哈哈地蹦着跳了起来,捂嘴笑了,说:“跟我说说,味道如何?”

“又辣又咸又酸,难吃死了,以后绝对不再吃第二次,什么野天鹅,还不如家鸡的味道呢。”

如沸水般热情的大梅忽然冷却了下来,生气了,逼问村长:“你再给我说一遍?你吃了人家的还说人家的不好,你什么人你?”

村长也在生气,说:“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王运哈的饭店,我绝对不再去第二次了,连我都敢坑。”

大梅心脏急速跳动起来,还是耐住性子问:“你跟谁去的王运哈的饭店,连我也忘了?”

村长说:“唉,焦蛮子他们请我,我们就打车去了王运哈的饭店吃红烧野天鹅。”

大梅不自觉地问一句:“养牛场的事定下來了吗?”

村长说:“还没定呢,不过,焦蛮子说了,你要入股当副场长也可以。”

大梅颤抖着问:“可以怎么讲?”

村长说:“你最低要掏八万块钱。”

“啊?”大梅叫了一声,又问,“我不当副场长入股呢?”

村长说:“凡是入股的都是八万。”

大梅的心冰凉了,急了,问:“昨天不是在酒桌上说好的吗,不让我掏钱,有我股份让我当副场长,怎么又变卦了?”

村长嘿嘿地笑了,说:“酒场上说的话能算数吗?”

她为了证实一个比入股当副场长还重要的事,就用女人的小聪明来讹诈他:“我昨晚给你留门了,等你到深夜,你这人说话不算话,你不是人。”

村长在电话里又嘿嘿地笑了,说:“我天天喝酒,连自己的老婆都满足不了,我真的不行了,就是行,我也绝对不去你家的,我这人是有品位的,我说到做到。”

大梅听了侮辱的话腿在发抖,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村长最后一句话问他:“你昨晚没看电视吗?”

“没看!”

大梅很生气地挂了电话,头脑发胀。

她立刻就哭出了声音,摸着有点儿疼的乳头,看着床沿的罪恶痕迹。我的天哪我的天哪,自己守身如玉,苦苦等来的初次之人,还不知道是谁。赶紧抽下床单扔到外面院子里的洗衣机去洗,又跑到卫生间,用太阳能洗澡。她在洗澡的时候就清醒了,猜想着多种可能,是不是村里的几个光棍?三华子?不可能是他;二炮?也不可能;想了几个可能的人,还有过去在她房后面跺墙的人,都否定了。

穿好了衣服,越想越窝囊,就委屈地哭泣起来,抱住男人的脖子,嘴里不停地责怪,都怪你都怪你。越哭越伤心。

哭了一会儿,忽然停止了哭声,她抹抹红红的眼睛,机灵地走出了堂屋,到了大铁门后检查。大门从里面上了锁,平时是不开的。出来进去都是走小角门。

昨天中午自己喝醉了,出租车送到门口,她搀扶着男人是从小角门进来的,模糊地记得是自己掏了钥匙,开了小角门进来的,小角门大概关死了没有上锁,对,是给村长留的门。小角门外面有一对门鼻子,可以锁上,里面有门栓,也可以锁上。里外都能上锁。

现在的小角门呢,她到了门口,拉了拉门栓,没有拉开门,外面锁上了。啊,她浑身颤抖。急忙回屋,从坤包里找出来钥匙时,又想到了一个人。想着想着,理性思维又否定了她的直觉,摇头。

她用手梳理着头发用手指甲掐着自己的头皮,拿着钥匙,缓缓地走向大门后面,今天是要开大门了,不论自己走出去,还是外面来人,必须开大门了。

她开开锁拔下门栓,慢慢地拉开一条门缝时,婆婆就端着稀饭锅,钻了进来,饭锅上是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有她喜欢吃的烙馍和小葱香油拌盐豆子。

“饿了吧,快吃饭吧。”

大梅就跟着婆婆走回到堂屋,婆婆不记仇,在忙活着,给他们盛好稀饭,卷烙馍夹菜,之后端起碗来喂自己的儿子吃饭。大梅也端起来稀饭碗,喝着可口的稀饭,感觉到了婆婆的好。

“什么事都要想开了,别往心里去想,你越想越难过,倒不如不想。”

婆婆说这话,让大梅放下饭碗,她实在吃不下去饭了,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床上,又呜呜呜呜地痛哭起来,那个委屈劲啊,好似自己是天下最冤枉的人。

婆婆在外间越是好言相劝,大梅的哭声就越大越伤心。

大梅的哭声惊动了邻居,引来那些没事的邻居们,家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小前庄的人都跑到了她家门口看热闹,就像刘一青被县委潘书记派人用救护车接走就像大梅当初结婚一样热闹。

几个老太太到了堂屋,劝解大梅,孩子别哭啦,潘书记是个好人,可能过一阵子还会出来工作的。看热闹的男人们只能站在院子里,议论着,昨晚电视里潘书记没有出来,出来的是县长兼县委书记,潘书记被“双规”了。就连昨天请客的厉洪福跟厉海洋也站到了大门口,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大家都夸他有福气,白吃白喝,还有了面子。

哭泣的大梅渐渐听到了外面的议论,知道潘书记不是潘书记了,县长代替了潘书记,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她又想起了刚才跟村长打电话,村长说的多么势利,原来他是在利用自己。现在潘书记出事了,就把自己踢开了。幸亏自己没把身体交给她,可占她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很想知道。外面的议论声打乱了她的内心,她的思维与外面的信息媾合,她也坚信潘书记出事了,以后自己就是呆子刘一青的家属了,不是正科级干部刘秘书的家属了,没人看得起了。自己的命苦啊。于是,新一轮苦水涌上眼帘,通过伤心裂肺的抽缩运动,从眼帘哗哗地往外排泄。

大梅在东屋的床上号啕大哭,刘一青在堂屋淡定地捻着佛珠。

大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小前庄还有小前庄相邻村庄的老百姓都知道县委潘书记昨晚在电视上没露面,新的县委书记出现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潘书记到底怎么啦,大家带着好奇,都跑到潘书记的学生刘一青家来打听个究竟。

哗啦!大门口潮水般的人群裂开口子,披着厚褂子的邵二毛子带着自己的媳妇跟两个不上学的女儿来看自己的闺女了。

大梅的娘跟两个妹妹到了堂屋,推开东屋,去安慰大梅了。大梅的哭声更大了,她娘她妹妹也跟着哭喊起来。

大梅的爸爸邵二毛子被大梅的婆婆让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他腚坐在椅子上,一脚踩着椅子边沿,在不停地抽烟,烟灰落在脚下,又不停地吐痰,用鞋底搓。

待屋里的哭声告一段落,两个亲家就开始说话了。

邵二毛子摇晃着夹烟的手说:“昨晚潘书记没出来,我就感觉不对劲儿。”

女亲家接过话茬儿,说:“是的,二兄弟,昨晚你大哥看完电视,就猴急火燎的,说潘书记一定出事了,喝了几口酒在外面转悠了大半夜才回家。”

邵二毛子接了一支烟,脚踩着烟头,说:

“官场上的事我们问不了,我担心的是潘书记要是进去了,女婿的正科级干部待遇会不会取消,变成低保户,正科级干部一个月四五千,低保户最多才百十块钱,我闺女怎么生活?”

女亲家心里虽然不高兴,脸上还是赔着笑,说:“是的,我也担心这个。可是你大哥不担心。”

邵二毛子打断亲家的话,问:“他就是有几百万的存款,也不能不担心。”

邵二毛子有了怨言,在埋怨着哪有老的不为儿女着想的呢?女亲家只是赔笑。

邵二毛子站了起来,理理披在肩头上的厚褂子,对女亲家说:“大嫂子,我让大梅回家过几天去。”

树倒猴孙散,分明是要把闺女领走。

和蔼的女亲家坚决不答应了:“二兄弟,这个怕不行,大梅走了,我儿子怎么办?”

邵二毛子生气了,摔了烟头,就跟女亲家吵架了,扬着手叫喊道:“老亲四邻,你们都评评理,我的闺女我领回家过几天都不行,我的闺女在他们老刘家当牛做马,我让她歇两天,都不行吗?”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跟着起哄了,邵二毛子要带大梅回家了,这个家完蛋了。

婆婆抱住呆傻的儿子,呜呜痛哭,叫喊着:“儿啦,你娘的命苦啊。”

邵二毛子看着母子二人,不为所动,站起来敲着大梅卧房的门,对里面吆喝道:“收拾好了吗?走!”

接着东屋的门开了,大梅的娘提着两个大书包,大梅的两个妹妹搀扶着哭红眼泡的大梅走了出来,要跟邵二毛子回家。

大梅哭得有点儿神志不清了,但是刚才爸爸跟婆婆说的话是句句入心。她也绝望了,还是听从爸爸妈妈的话,尽快离开这个家吧,至于那个想知道的人,只能交给时间了。

被搀扶着的大梅踉跄地站到了堂屋门前,她强装镇静,愁容满面地观看要永别的熟悉院落。院子里的阳光好刺眼,院子里站满了人,大门外也站满了人。哗啦一声,人群自动闪出条缝隙来,一个戴着新蓝帽子穿着一身新蓝布衣服、脸面刮得青光的中年男人很像小品演员赵本山,跨着大步走到了大门里,笑容满面地抱拳对众人说:“老亲四邻们,多谢你们的关心,请回吧。不论潘书记是好官还是坏官,他都是我儿子的老师。”

说着,威武地挥手,背诵起了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的片头歌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好,众乡亲喝彩。

阳光迷离,大梅的眼光也迷离,她忽然眩晕了一下,清醒了之后,挣開妹妹的手扭头就往堂屋里走去,到了伤心欲绝的婆婆跟前,发誓般地说:“我哪里也不去,我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

又转身夺下了堂屋门口她妈妈手里的书包,拎回到了东屋,然后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不自然地嘿嘿笑了一下,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脸,依然是号啕大哭,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好似今天她才真正地过门,做了刘家的媳妇。

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一阵的赞美声,邵二毛子养了个深明大义的闺女,比她爹娘强多了,人家老刘家满门忠烈,这邵大梅跟穆桂英一样,是忠臣啊……

海 佛:本名李桂海,江苏铜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图书馆学专业毕业,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著有长篇小说《黑白》《另一个世界》等,出版小说集《扛在肩头上的家》《小车里的煤田》。在《上海文学》《山花》《北京文学》《小说界》《清明》等多家刊物发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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