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揭秘投毒杀人案

医院连发丈夫病危通知，妻子为何依然平淡微笑？浙医二院肾内科的两位医生有了一次此生从未有过的经历：第一次识破了一起投毒杀人案，并且成功协助警方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吃了三天中药后得了尿毒症？

6月7日，浙医二院肾内科肖华婴医生的门诊室内，三个人涌了进来。其中，一位高高瘦瘦、50岁左右的男子是病人，姓程，样貌尚可，神志清醒，只是因为喉咙肿痛，自己说不出话。他按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表示：自己肚子痛，小便也明显减少。陪同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据家属描述，程师傅前几天因为脚痛，在当地县城一家诊所配了中药吃，没想到吃了两天就上吐下泻，第3天到当地医院去看，检查出来肾功能很不好，已经到了尿毒症的地步，当地医院觉得情况严重，建议程师傅到浙二去诊治。

肖医生做了急诊化验，程师傅的血肌酐高达800多（血肌酐是衡量肾脏功能的化验指标之一，正常男性不超过104umol/L），她觉得程师傅的情况确实严重需要住院。

当天，肾内科已没有病床，肖医生马上让患者转诊到急诊室。第二天，程师傅通过急诊途径被优先安排到肾内科病房住院。肾内科主任胡颖和副主任医师王剑青组成的医疗小组负责程师傅的治疗。

入院后，补液、纠酸、抗炎、血透，一切治疗都按尿毒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程师傅的病情似乎逐渐稳定了下来。然而，没等医生们松口气，程师傅的病情急转直下：不到三天时间里，程师傅的谷丙转氨酶、黄疸指数进行性上升，这是提示病人出现肝功能衰竭；紧接着，程师傅开始感到胸闷气急，胸口像是被绳子勒住了一样痛，大口大口地喘不上气，血氧饱和度只有70%左右（正常人95%以上），必须时刻吸氧。

程师傅的病情一天天加重，血氧饱和度一直在下降（可以理解为呼吸功能越来越弱），经验丰富的胡主任和王医生也百思不得其解，她们请了呼吸科、ICU、消化科等多个学科医生来会诊，都没有结果。

“那几天我们几个医生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谈论这个病人的病情，怎么会这么奇怪。我们再三问了程师傅的妻子，她说程师傅之前是健康的，肝肾都没问题，就是吃了3天的中药引起的。那个中药是一天吃三次，程师傅第一天吃的时候没什么反应，第二天开始上吐下泻，第三天才吃了一顿就吐得不行。于是他就不吃了去当地医院看，看了就说已经是尿毒症了。”

根据程师傅妻子的描述，大家都把焦点集中在了这3天的中药上，怀疑程师傅是不是中药中毒。

王剑青副主任医师让程师傅妻子赶紧把没吃完的中药及方子拿来给中医科看。可中医科看后觉得方子上都是些普通常用的中药，不大可能有这么严重的反应。这条思路走不通。

医院连发丈夫病危通知，妻子依然平淡微笑

因为程师傅的病情日益严重，所以肾内科的医生们每天都要找家属谈话告知病情。程师傅的妻子每天在医院里陪着他，面对丈夫的情况，她倒很平静。除非医生主动和她谈，否则从不多问一句丈夫的病情，并且表示如果普通病房里抢救不回来，她也不打算送他去重症监护室，到时候就拉回老家算了。

“可是他才五十几岁，意识这么清楚，怎么拉回家？急性起病，还是有希望的！如果氧饱和度再往下掉，只有进监护室上呼吸机才能争取后面的机会呀！”胡主任和王医生多次劝说病人妻子。

“进监护室能保证他一定好吗？我们家里没什么钱的。”

醫院里每天都在上演各种人间悲喜剧，医生们各式各样的人也见多了，她们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妻子有些冷漠，没往别处多想。

6月13日，程师傅的呼吸功能进一步衰竭，储氧面罩下氧气流量已经开到最大限度，他仍然艰难呼吸着，像上了岸的鱼，满脸通红，浑身因黄疸升高而皮肤黄染，血氧浓度下降到只有百分之四十几。

病危通知书发了好几次，程师傅妻子依然微笑、神色平静，倒是胡颖主任、王剑青副主任十分着急，一直在办公室讨论程师傅的病情。

“这么奇怪的病，会不会是有人投毒啊？”王医生一时灵感，随口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两位医生有了新的思路，她们把程师傅入院以来的表现再详细看了一遍，这种进行性呼吸衰竭的表现，倒挺像是以前遇到的百草枯中毒症状，肾衰、肝衰，进行性呼衰，越看越像是百草枯中毒！

“别的科室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但我们是肾内科，有血液净化中心，医院里只要接到百草枯中毒的病人，都要送到我们这里来做血液灌流。”这些年，两位医生看到过的百草枯中毒患者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例了，所以非常清楚这类病人的症状及病程进展。

当然，症状相似并不能说明程师傅就一定是百草枯中毒了，两位女医生也被自己的这个大胆假设惊着了，毕竟程师傅及其家属从来没有跟她们提过有接触过百草枯。

两位医生再去问程师傅及其家属，都否认有农药接触史。

她们讨论后决定，还是给程师傅做个检查，排除一下这种万一的可能性，但先不告诉家属。

胡主任发出医嘱，6月14日一早就给程师傅抽一点血，再留一点尿做血尿的百草枯浓度测定。

但是后来打电话给化验室问化验结果。化验室的工作人员说，血液百草枯浓度测定为阴性，也就是说测不出来。而程师傅尿液的标本，化验室根本没有收到。

胡主任问了当天的护士，发现程师傅做“尿常规”的检验报告已经送回来了。也就是说，程师傅当天要用尿液做两项检查，做“尿常规”的试管是送出去的，但做“尿百草枯浓度测定”的试管并没有。

尿液标本去哪里了？难道是程先生的妻子忘了给丈夫留尿样？

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胡主任也没多想，当天下午两点，她叫护士亲自再取一管程师傅的尿样，王剑青医生亲自送到化验室。

傍晚，报告出来了，程师傅尿液里的百草枯浓度为0.9ug/ml。

几位医生面面相觑，既然程师傅没有明着接触过百草枯，那么，很可能他是被人投毒。

妻子承认自己投毒

当天晚上，胡颖主任回到家，心潮澎湃难以平静，就和丈夫说了这件事，并且告诉他，以她们几个女性医生的直觉，觉得程师傅的妻子这些天来表现太冷静，嫌疑最大。

胡主任的先生很有法律意识，他马上劝胡主任报案。

接警后，上城刑侦大队行动非常迅速，当晚胡主任和王医生到派出所，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笔录一直做到晚上11点。

警察要求马上找病人了解情况，他们不透露身份，穿着便服去了医院，一直悄悄了解到晚上12点多。

6月15日，护士再一次给程师傅接了尿样送到化验室，没有经过他妻子的手。中午12点，化验结果出来，尿百草枯浓度仍然有0.81 ug/ml，此时可以完全确定程师傅是百草枯中毒了。

胡主任打电话给警方，警方说程师傅的属地警察已经连夜赶到了医院，有八九个人，只是一直没有暴露身份。化验结果出来后，他们马上就把程师傅的妻子带到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程师傅的妻子承认是自己投的毒，是下在中药里给丈夫喝下的。

程师傅于6月20日在亲属陪伴下自动出院回了老家，不幸于6月25日离世。

当地警方表示，这的确是一起投毒案件，程师傅妻子已被批准逮捕。程师傅妻子说：“他经常跟我吵架，我觉得烦了，就有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想法。”

（《都市快报》2018.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