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饲养员学习班

2018-09-08 02:45史耀增李金寅
中外文摘 2018年17期
关键词:老支书牲口学习班

□ 史耀增 李金寅

这是一幅陕西省合阳县当时的伏六公社坤龙大队全体饲养员和大队干部的合影,拍摄时间在1971年9月, “文革”尚未结束。所谓饲养员,就是在人民公社里为集体喂牲口的社员。在那个照相还被视作奢侈行为的时代里,专门从十里之外的坊镇请来摄影师为饲养员拍照,足见饲养员在人民公社里的重要位置。

合阳地处关中东府,是传统的农业县,但生产条件一直处于落后状态,直至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土地的耕种还是全靠牲口。坤龙大队分为六个生产队,四千四百多亩耕地的春种秋收苦力活就凭二百多头牲口完成,同时在化肥紧缺的年代里,牲口粪还是农家肥料的主要来源,因此牲口被视作“集体的半个家当”,而饲养牲口便成为生产队一项重要的任务。生产队长的主要职责就是抓好牲口饲养,对饲养员的选拔自然也极为认真,几乎全部由贫下中农担任,而且必须老实可靠、有丰富的牲口喂养经验。每个生产队都有三四个大饲养室,每个饲养室里喂着十头左右牲口。牲口以牛为主,另有少部分马、骡子和毛驴,称为“高脚牲口”。喂牛的饲草主要是麦秸铡碎后的麦草,高脚牲口则辅以谷秆铡成短截的干草。牛的饲料主要是麸皮和豆类磨成的“软料”,高脚牲口则要搭配拉成两半的豌豆、玉米之类“硬料”。

饲养员们自知肩上担着的分量,加之喂牲口这种活路并不重,只是需要多操心而已,同时天阴下雨都能挣工分,比其他社员优越了许多,因此都是尽心尽力地干好这份差使。那些模范饲养员常说,“喂牲口没巧,手勤就好”,同时总结出来诸如“寸草切三刀,没料也上膘”“马不吃夜草不肥”“草膘料劲水精神”之类的饲养经验;有的人说话更直截了当,说是喂好牲口的窍道只有两条,“少睡觉,不偷料”。他们的饲养室里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铡刀、草筛、搅料棍等工具都摆放在固定的地方,用来盛水的大铁锅里水总是满的,冬天则在大铁锅下笼上柴火,不让牲口喝冷水。及时为圈里垫上干土,不能让牛卧在尿水里。离坤龙大队十里路的和阳大队有位饲养员喂的母牛下了牛犊后死了,他就每天三顿用麦面熬成“沫糊”,喂这头没有妈妈的小牛犊,人们后来就把这头小牛犊叫做“沫糊牛”,直到它长大后能拉犁拽耙了还这么叫。还有一位饲养员对繁育牲口很有经验,单是驴骡子(马与驴交配后下的驹)就先后繁育了成十头。他去世后,生产队长让用他繁育的驴骡子一头驾辕,三头扯梢,拉着灵车把这位模范饲养员风风光光地送到了墓地,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目光,一时在全公社都传为佳话,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当然也会有个别饲养员会做出一些不大光彩的事来,当时流传的那首“牛哭哩,猪笑哩,饲养员,偷料哩”的民谣便是证明,但如偷料这种事一经被发现,当众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议论之时,他这个饲养员的“宝座”也就坐不稳了。

饲养员的尽职尽责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从生产队(当时称“小队”)到生产大队的干部都对饲养工作极为重视,因为饲养员晚上要熬夜喂牲口,当时凭“本本”(购物证)按月供应的煤油对于饲养室来说,是要保证足够供应的;牲口饲料,保管员及早准备停当,单等饲养员来领取;开春后青草一长上来,生产队马上安排人为饲养室割青草,因为青草是牲口的“蔬菜”,牲口吃了易于上膘。为了方便母畜配种,大队还办了一个种畜站,喂着一匹儿马,一头公牛和一头叫驴,饲养员是宋关仓(中排左三)。他随时和各小队的饲养员保持联系,不致因为跑远路到外村去配种而耽误了母畜的发情期。与其他生产队一样,坤龙大队也是一月评比一次牲口,有的地方还叫“赛畜会”,全大队的牲口集中一起,让大家品评。当时流行一句话,叫“牛的屁股饲养员的脸”,这就是说,如果牲口膘肥体壮,毛色光滑,屁股溜圆,饲养员的脸上便有了光彩,在人前说话也显得底气十足。相反你喂的牲口乏瘦无力,在众人面前便丢了脸面。每到年终评比总结工作时,都要评出几位模范饲养员来,发给奖状和毛巾、搪瓷茶缸之类的奖品。这幅照片中坐在前排右起第一至第三位的李长丁、贾进兴、李瑞林,左四的贾育广;中排左二的马天德,右二关正年,右三李长生;后排左二李起才,左四李长才都曾经是大队评出的模范饲养员。繁育幼畜还有专门的现金奖励,牛与骡马是不同的标准。坐在中间戴帽的老者是坤龙大队的老支书李贵堂。老支书工作认真,坚持原则,把坤龙大队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是伏六公社的一面红旗。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老支书便被作为“坤龙大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揪了出来,靠边站了;1969年后农村基层党组织恢复活动,老支书在众人的拥戴下又重新上台,而且工作更加积极。他与坐在他左边的大队革委会主任李进楷、财务主任李焕宗(前排左二)、大队会计李富有(前左一抱小孩者)团结一致,狠抓生产,牲口饲养更是他时刻挂在心头的一件大事。他常常在深夜里独自一人提着马灯到全村各个饲养室里转悠,看槽里有草没有,圈里的干土垫得及时不及时。除夕之夜,饲养员要照料牲口,不能回家,老支书便到饲养室里陪着他们一起喝茶,拉闲话。老支书过世已数十年,至今人们仍然怀念他那深入实际的工作作风。

拍摄这幅照片之时,正是“三秋”(秋收、秋种、秋管)大忙即将开始的时候,小麦的整地播种,秋庄稼的收割拉运,这些重活哪一样都缺不了牲口,所以坤龙大队便采用了当时流行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简称“学习班”)这个名称,举办了一期“饲养员学习班”,大队干部全体参加,实际是一次战前动员会,内容无非是希望大家再鼓一把劲,把牲口喂好,保证“三秋”的顺利进行。为了鼓励大家,又专门从十里之外的坊镇请来了照相的谢耀华师傅,留下了这幅珍贵的合影。如今四十六年过去,照片上的4名大队干部只剩下了李焕宗,26名饲养员只有马根民(前排左三)健在,还能为我们讲述当年的故事,认出当年为守住人民公社半边家当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模范饲养员。改革开放后的农村机械化程度大大提高,从种到收几乎所有的活路都由机械来完成,走遍坤龙全村,能见到的也不过三四头牲口,牛马满圈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但我们不应忘记那曾经的岁月,不应忘记那些坚守槽头的饲养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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