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南边境的偷渡者

芳菲

在美国总统特朗普2017年宣誓就职后，美国西南边境被逮捕的非法移民数量降至多年以来的最低点。但三个月后，随着移民改革在国会陷入停滞，这些数字又开始攀升，现在已经恢复到平均水平，每年大约有50万非法移民被逮捕。由于墨西哥方面加强了对贩毒集团的执法和防范力度，边境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偷渡团伙也已经发展到相当大的规模。被职业偷渡集团控制的非法移民，则处在一个残酷、被忽视甚至濒临死亡的危险境地。

18轮卡车的秘密

2017年7月，德克萨斯州弗罗里县的治安官凯尔 ·钱伯斯在执行公务时，从一辆来自德州圣安东尼奥市的18轮卡车车厢内发现了100多名来自墨西哥、中美洲和南美洲的非法移民。卡车是冷藏车的设计，密封得很严实，但是冷却系统坏了，高温下车厢温度达到近50摄氏度，车厢内有100多名受害者，其中10人死亡，29人伤势严重，医护人员为昏迷的几十名受害者提供了紧急救助室。凯尔 ·钱伯斯说：“我当时已经知道里面关了不少人，但是卡车从外面听起来却出奇地安静。当车门打开的时候，我希望看到站着的人们，但我看到的全是一堆堆人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车厢里面太热了，所有人的身体都烫得可怕，他们被用绳索捆绑着，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处于死亡的边缘。我永远忘不了车门打开时的那个场景……”

42岁的豪尔赫迈克 ·德桑托斯 ·阿吉拉尔是圣安东尼奥卡车事件的幸存者。在距离他的家墨西哥阿瓜斯卡连特斯市650英里的地方，他被从卡车上拖了出来，不省人事。他昏迷了近三个星期，在医院里待了近两个月。“我听到很多人在尖叫，”德桑托斯回忆说，“那辆运人的卡车后面完全是黑的，没有窗户，没有光，什么也没有。我们被车内的高温折磨了至少三个多小时。有人哭喊着想要水，有人绝望地说只想死去。我听到一个妈妈在为她奄奄一息的孩子大声哭泣，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上帝的召唤……”

2015年，凯尔 ·钱伯斯还解救了39名被困在18轮卡车里受到高温折磨的男子、妇女和儿童，他们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所幸没有人死亡。在德克萨斯州，每年有超过100辆运送非法移民的18轮卡车被发现。

背后的故事

有超过一半的墨西哥人生活在贫困中。幸存者德桑托斯已婚，育有三个孩子，一家人住在墨西哥阿瓜斯卡连特斯市一间小公寓里。他每个月仅挣到300美元，还是不付现金的。而在美国，同样的工作一个月可以挣到5000美元。他有四次外出的经历──第一次在一家工厂，第二次在一个养猪场，第三次在卡特里娜飓风过后帮助重建新奥尔良。在最后一次几乎让他丧命的行程开始之前，他卖掉了自己的卡车，用过去几次外出务工攒下的钱向偷渡集团支付了6500美元。德桑托斯说，我又有了一个刚出生的儿子，我得挣钱养活一大家人，这是我这次打算偷渡去美国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中美洲和墨西哥地区的偷渡现象如此严重？杰里米 ·斯来克是德克萨斯大学埃尔帕索分校的教授，也是一名研究人员，他花了数年时间采访墨西哥的移民。斯来克说，他们生活在绝望中，对生命充满恐惧，但是他们又没有其他生存的办法。这里的人们暴力程度非常高，无论是中美洲还是墨西哥的部分地区，那里的人口正在遭受着无法想象的暴力方式袭击。敲诈勒索这类问题也是导致非法移民的主要原因之一，由于黑帮团伙和贩毒集团开始做起敲诈生意，导致很多个体私营业主被迫关门或失业。现在人们不仅没有经济上的支撑，还受到生命的威胁，这两方面因素是当前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规模偷渡现象的诱因。

一些非法移民向边境巡逻队自首。一名16岁的女孩声称，她受到了来自萨尔瓦多黑帮团伙强奸的威胁。一名男孩独自从危地马拉步行1000英里，希望能见到他在佛罗里达的父母。他们被依法拘留，等待他们的结果将是申请庇护或者被驱逐出境。

在这些幸存者中，一些人被偷渡集团组织者带到了美国这边的安全屋。在数天或数周内，进入这里的人数会逐渐增加，直到凑足一卡车的数量。这些移民并没有被提前告知会被装进这种18轮卡车，直到最后，他们被迫乘车。

冒险的穿越

在这些地区有很多的执法人员，而一些偷渡者仍然能够安全地穿越，这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不惜铤而走险。这些非法移民大多是由贩毒集团控制和管理的，这些集团实行一种常规机制，为该地区所有的非法活动制定规则，这使得偷渡变得职业化。偷渡团伙需要与贩毒集团合作，因为贩毒集團熟知边境动态，他们是能够掌握政府工作方式的人，他们了解如何躲避逮捕，躲避执法。一旦偷渡者越过边境，他们的下一个挑战目标就是联邦检查站所在的“第二边境”。在墨西哥北部主要边境线上，边境巡逻队负责第二轮站点筛查。

拉雷多检查站位于美墨边境以北35号州际公路上最繁忙的29英里处，圣安东尼奥的那辆卡车曾经从这个站点经过。杰森 ·欧文斯是该检查站的副站长。

采访者：那辆卡车是如何成功通过检查站的？

杰森 ·欧文斯：这件事非常不幸，但我只能说，通过检查站来获取关于偷渡的所有信息，这是不现实的。

采访者：司机的商业执照被吊销了？他没有执照就来到这里，这怎么可能？

杰森 ·欧文斯：考虑到交通流量，所有检查的时间都非常有限。当时检查人员在和这辆卡车的司机交谈时，并没有对其产生怀疑。而且那天站点的X光机坏了。

采访者：如果你们对所有车辆人员逐一进行仔细检查，会对商业活动造成影响吗？

杰森 ·欧文斯： 没错。我们的工作目的是促进合法贸易和旅行，同时确保边境安全。我们会查获更多涉嫌偷渡的卡车，但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每年有130万辆这样的汽车经过这个检查站，这仅仅是货车。另外还有190万名乘客。如果这是一个入境口岸，那会是美国第三大最繁忙的入境点。

走私者招募美国司机，因为他们的身份不会招致过多的怀疑。前卡车司机特洛伊 ·多克被关押在一个不被允许参观的监狱里。他说，当时他穿越边境旅游，一名男子主动与他成为朋友，并请他将一名受虐待的妇女和儿童偷运至边境。在晚餐和酒水过后，这个人承认他真正的目的是让多克运送12名在美国安全屋中的非法移民，他将支付给多克5000美元的酬劳。当多克到达那里时，发现非法移民不是12个，而是50个。多克说，在联邦检查站，他并没有遇到麻烦，检查人员只是挥手让他通过。几小时后他到达了达拉斯，车上人员数量减少了几个，可能是因为中暑或其他原因死在路上了。多克将在美国联邦监狱里服刑至2036年。

挑战死亡之路

迈克 ·维克斯经营的南德克萨斯牧场位于偷渡者的运输路线上。这条历史遗留的路线——越过格兰德河，徒步穿过灌木丛，是偷渡集团常用来集中非法移民到18轮卡车上再运至美国境内的路线，但是很多人从这里消失了。维克斯说：“一天下午5点，我妻子从杂货店回到家，看到我家的狗在院子里玩什么东西，后来发现那是一个人的头骨。”从2004年开始，维克斯陆续搜集到500多张尸体的照片，他说这些照片是由农场工人、当地警察等不同的人发现的。酷热和毫无准备是导致他们死亡的原因。

维克斯说：“我们需要更多的边境巡逻人员。在布鲁克斯县至少需要150名。”包括维克斯在内的南德克萨斯人都在临时提供帮助。维克斯组织了德克萨斯边境志愿者——300名武装平民在牧场开展巡逻，并呼吁打击偷渡活动，但这些志愿者并没有法律授权。2014年，当地治安官对他们进行了调查，原因是他们在等待边境巡逻队时拘留和捆绑非法移民。维克斯说：“11年来，我们已经报告了几千例偷渡事件，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偷渡者不受任何惩罚地涌入边境。”

埃迪卡 ·纳莱斯曾经和迈克 ·维克斯在同一个县工作。2013年，他穿越墨西哥佩特拉斯尼格拉斯市，建立了南德克萨斯人权中心，救助濒临死亡的非法移民并帮助确定死亡偷渡者的身份。“我们最近偶然发现了两具尸体，分别是一名18岁来自墨西哥和一名19岁来自萨尔瓦多的年轻人，他们在前几天的寒流中冻死了。去年，这里仅我知道的就有61具尸体被发现。这里的治安官会告诉你，每找到一个人的尸体，通常在其周围会再发现至少五具尸体。”

南德克萨斯人权中心的创始人埃迪卡 ·纳莱斯正专注于救援工作。他已经建立了超过100个水站。纳莱斯说：“有人质疑我，说我支持非法移民，让他们可以顺利通过边境。但我不认为我是他们来到这儿的主要原因。很多人被迫离开他们的国家，你知道的，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在为他们提供人道主义帮助，让人们远离死亡，减轻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