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都市诗歌存在的问题及其努力的方向

2018-09-10 07:58王立世
都市 2018年12期
关键词:爱情诗流水线螺丝

王立世

都市诗歌诞生于一个区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近些年都市诗歌在对人性的挖掘和社会反思方面涌现出很多有分量的诗人,比如“为良心而写作”的山东诗人马启代,对都市生活进行智性拷问的福建诗人汤养宗,对都市冷静解剖的深圳诗人唐成茂,关注都市精神生态的内蒙古诗人柳苏等等。在百年新诗中,都市诗歌影响广泛深远,地位举足轻重,但我们也应该看到都市诗歌在发展过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以便在新时期更好地把握都市诗歌的发展走向。

一、都市地域性写作的弱化

地域性写作是新世纪以来我国新诗发展的一个重要现象,很多诗人依托具体的地理环境,写出很多富有地域特色的优秀诗篇。如昌耀笔下的青海,周涛、杨牧笔下的新疆,于坚笔下的云南,马新朝笔下的中原,张二棍笔下的晋北,扎西才让笔下的甘南,阿尔泰笔下的草原,谈雅丽笔下的沅水河等等,这些地域性诗歌成为一个地域标志性的文化符号。有人甚至认为没有地域,就没有诗歌,把地域对诗歌写作的重要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诗歌的源头上看,这个论断是科学的,任何时候任何诗歌的根都在特定的地域,但有的表现得明显,有的表现得隐晦。地域性写作趋向于原始的、落后、封闭的地区,都市诗歌的地域性写作普遍被弱化。鉴于此,有两部诗集引起我的注意。成都诗人其然2018年出版的《原版成都》、哈尔滨诗人谢幕2017年出版的《诗影老道外》,这两部诗集可以说是都市地域性写作的重要收获。《原版成都》用系列诗歌的形式抒写了成都的花草树木、衣食住行、风俗习惯、名人故居等,可以说对成都进行了全景式的扫描,不但写出了自然景观,更重要的是写出了都市人文情怀。就拿成都的市花芙蓉来说吧,诗人在《成都的芙蓉花》中写道:“这个季度,成都的芙蓉正艳/几滴秋雨过后/看不出有玫瑰的那种近乎做作的娇艳/每一个花簇,都是不紧不慢地/优雅亮相”。在《芙蓉,或者爱情》中写道:“秋风高扬之后/至死不肯敞开花蕊的芙蓉/才是你的真实,一朵朵地跌落/但收紧了衣衫,他们说你是草木的命/我不相信,误落在农家小院的菜地/是命运的多舛,木质的根系上/定有一根柔软的傲骨”(芙蓉与其他花最大的区别就是凋谢时,裹紧所有的花瓣,直到腐烂也不见花蕊)。不紧不慢的优雅、闲适、从容和外柔内强正是成都人的精神风范,与趋炎附势的小市民截然不同,他们谈起杜甫就像谈一位邻居一样。《诗影老道外》是谢幕倾情奉献给哈尔滨老道外区的一个系列,以老照片和诗歌搭配的形式呈现于读者面前,交相辉映,相互印证。这是一部书写市井生活的诗,反映百姓生活的诗,诗人用自然景观、都市生活场景和市井小人物构建了一座正在嬗变转型中渐行渐远的老城。在这部诗集中,诗人写了很多哈尔滨符号,比如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金行、典当行、茶行、戏院、影院、中央大舞台、肉联火肠、砂锅、模特、个体户、大院生活等,内容丰富,特色鲜明,风情独特,即使不说哈尔滨,一眼就能看出写的就是哈尔滨。

都市诗歌地域性的弱化导致都市诗歌的碎片化日益严重,特色不突出,面孔模糊,不能系统地深刻地反映都市的历史文化和时代变迁,这是都市诗歌缺乏鸿篇巨制的重要原因之一。地域性写作应该成为都市诗歌的一个重要走向。

二、都市工业诗的缺失

都市与乡村最根本的差异在于工业化进程的不同,工业化进程决定着一个城市的命运。但都市诗歌中工业题材的诗越来越少,偶尔看到几首,也是模式化、概念化的作品居多。

深圳富士康的打工诗人周启早写过一首《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得到很多诗人和评论家的高度认可,在打工者这个群体中引起强烈共鸣。我也认为这是当代诗歌中写得最好的工业诗之一,也是中国百年新诗中一首不可多得的诗。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螺丝在流水线上拧我

我们是两颗狭路相逢的螺丝

拼却一身的力气

拧血拧汗拧乡愁

却拧不出

那个原来的自我

流水线上的每一个人

都是一颗旋转的螺丝

皮影戏里的木偶

身不由己摆弄着荒诞离奇的舞姿

转痛转泪转流年

却转不出

贫穷荒凉的影子

零件加工零件

螺丝从不关心别的螺丝

只顾及自己脚下的位置

悬崖上的舞蹈

一步都不能错

稍有不慎

便无立锥之地

当代著名诗人杨炼认为“这首诗把当代工人的处境写得冷、硬、重,疼在其中”。虽寥寥数语,却抓住了这首诗与其他诗的区别,也折射出都市诗歌普遍存在的温软、轻浮的积弊。铺天盖地的诗歌中看到最多的是风花雪月,听到最多的是无病呻吟。不冷不热,不疼不痒,不死不活,是都市诗歌存在已久的顽疾,像《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这样的诗确实不多见。人拧螺丝司空见惯,螺丝拧人却语出惊人。把人与人比作“两颗狭路相逢的螺丝”可以说前无古人。“螺丝从不关心别的螺丝”,既是写螺丝,也是写人,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像螺丝和螺丝一样隔阂冷漠。“稍有不慎/便无立锥之地”,从中可以体悟到诗人对未来命运的忧虑与思考。

除《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外,周启早还写出《齿轮》《女工阿燕》等优秀的工业诗。《齿轮》就是《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的姊妹篇:“一颗齿轮紧咬着另一颗齿轮/无数颗齿轮相互咬合/不管哪一颗齿轮松动滑落/立马被新的齿轮拧紧替换”。齿轮与齿轮通过咬合形成一个命运共同体,它们相互依存,共同推动工业化的进程。但其中一颗一旦松动滑落,就会被无情地淘汰,被取而代之。这是一首典型的意象诗,诗人尽力摒弃主观抒情色彩,用文字还原客观的存在,用意象表达深刻的思想。这些诗很好地继承了“诗言志”的诗学传统,产生于劳动过程,朴素自然,思想情感直指現实。抒写的虽不是主旋律、大主题,但可感可触地揭示出时代的缺陷和人性的被异化。

时代呼唤都市诗人创作出更多更好的工业诗,令人遗憾的是现在身在企业的诗人都很少写工业诗,这方面的诗歌相对落后于小说,数量少,精品少,创作的难度大,写出好作品的空间也大,这也是都市诗歌应该努力的一个方向。

三、都市爱情诗的同质化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古今中外的诗人都在抒写自己的爱情,一辈子没有写过爱情诗的诗人是不可想象的。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就有不少爱情诗篇流传至今,如家喻户晓的《关雎》。都市诗歌中占比最大的恐怕也是爱情诗。爱情诗创作的泛抒情、浅抒情、同质化现象十分严重,好些诗歌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缺乏个性、缺乏内涵、缺乏创新。

重庆诗人华万里以写爱情蜚声诗坛,我们看一首他的短诗《依然》:

我信任痛苦,一如屡屡靠近多花的悬崖

蝴蝶没有死尽,我就是

其中的一只

依然在陡峭的记忆中飞,依然

将这个伤感的黄昏认作

爱情的早晨

好一个“将这个伤感的黄昏认作/爱情的早晨”。“伤感”与“爱情”、“黄昏”与“早晨”在背逆的对比中陡现灿烂的诗意,这首诗虽短,但情感的执着令人震撼。“多花的悬崖”是象征,很多蝴蝶因追求花而葬身于悬崖下,但后者没有被死亡喝退,“依然在陡峭的记忆中飞”,体现出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浓缩着诗人一生的追求和信仰。

贵阳诗人蒋德明的爱情诗很独特,他有一本爱情诗集叫《落叶为花》,单这书名就叫人浮想联翩。落叶属于萧瑟的秋天,最易触动人们内心的愁绪,在爱情的感召下,他却看成了花。他在《人去楼空》中写道:“有你在的秋天/我的眼里所有的落叶都会成花”,在《浅醉清秋》中写到“我没有醉,只是/把落叶看成了花影”。多次把落叶看成花或花影的人,是内心里装着春天和爱的人,是有独特审美情趣的人,是能给生活带来正能量的人。风花雪月是爱情诗出现最多的意象,蒋德明把落叶看成花却十分新颖,在我有限的阅读视野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比喻,引发我对他诗歌的深入探究。

都市爱情诗车载斗量,平庸之作多于优秀之作,存在创新和提升的问题。有点感受写两句谁都会,但能写出一首与众不同、有个性的爱情诗确实不容易。都市爱情诗在都市诗歌中依然不可缺少,但应避免重蹈别人的覆辙,落入别人的窠臼。

上面我從三个方面简单分析了都市诗歌存在的问题,其实远远不止这三方面的问题,比如都市诗歌中的垃圾诗,让我想起现在不怎么说的一个词“精神污染”。一位年轻的空姐被滴滴司机杀害之后,安徽诗人管党生写了一首垃圾诗《为杀空姐的滴滴司机点赞》,引发大众的愤怒和声讨。比如,一些下半身诗人缺乏审美的性写作等等,这些均是都市诗歌的垃圾,这些问题不同程度地影响、制约、阻碍都市诗歌的发展。都市诗歌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有多种努力方向,只要是健康的、审美的、艺术的都应肯定。只有多元化,才有百花齐放的艺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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