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国立美术馆藏傅抱石精品

2018-09-17 08:16周蓉
中国书画 2018年6期
关键词:月落乌啼傅抱石布拉格

◇ 周蓉

捷克布拉格国立美术馆是中国近现代艺术品收藏的重镇,许多藏品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在这其中,其所藏的7件傅抱石作品尤为令人瞩目。这7件作品不仅是艺术家重庆时期和南京时期的代表风格,更能代表其艺术高度。由于远在欧洲,这些作品往往难得一见,犹如遗落的明珠等待人们一探究竟。

巴山蜀水

金刚坡以前,傅抱石的山水并不十分不出众。但是金刚坡奇幻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仿佛点化了傅抱石。作为一名以文史出身的画家,傅抱石在金刚坡仿佛打通了脉络。

画山水最难在于空间与气象。空间是理性的范围,而气象则属于感性的范畴。山水之中既要处理好远近、高低、大小的关系,也要通过空间的布局,将这种关系内化为艺术家心绪的表达。

傅抱石对于中国传统艺术和日本艺术皆有精深的研究,对于中国的山水画的发展,傅抱石见解独到:“我以为中国山水画的发展所以较人物画为迟,主要是这个空间的问题没有得到适当的解决。”并且在文章中指出即使是顾恺之这样当时的名家高手在《女史箴图卷》中的一段“中作大山,岗峦重复,山上有各种鸟兽,山的左边,一人跪右膝,举弓做射翠鸟的样子……从表现的技术说,这是全卷最失败的一段。人物和山、鸟兽和人和山的比例,几乎不能成立,无论如何,是富于原始性的”(见叶宗镐选编《傅抱石美术文集》)。怎样在方寸之间表现山水的万千变化?当往来于金刚坡崎岖小道,感受到巴蜀山水的层峦叠嶂、百转千回以后,傅抱石融会贯通。

傅氏的《东川金刚坡图》是布拉格国立艺术博物馆藏的傅抱石金刚坡时期的佳作。《东川金刚坡图》用“抱石皴”烘染出变化莫测的烟岚和奇诡刚健的山峰。满纸山雨欲来风满楼,而画面左下角的人物泰然自若地凭栏而坐。傅氏用山与人的强烈大小对比点出山之巍峨、人之精粹。

南方画家往往用墨精妙,北方画家用笔出神。傅抱石的烟雨之气向来为画界称道,他的《万竿烟雨》总让人想到歌川广重(Utagawa iroshige,1797—1858)的《庄野白雨》。

傅抱石 东川金刚坡图 110cm×62.5cm 纸本设色布拉格国立美术馆藏

傅抱石 拟柳敬亭像 65cm×37.5cm 纸本设色布拉格国立美术馆藏 1943年

傅抱石 早随烟月上瞿塘图 73cm×51cm 纸本设色布拉格国立美术馆藏 1962年

在日本美术方面,他也曾经说过“我的画的确是吸收了日本画和水彩某些技法,……中国画共不能一成不变,应该吸收东洋和西洋的优点,消化之后,为我所用啊”(董庆生《怀念抱石师》,见《傅抱石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纪年集》)!傅抱石对于雪舟、桥本关雪等日本美术家有着深入的研究。傅抱石对于他自己的艺术和日本美术的关系,文献资料不多,这或多或少有历史的原因。但是每当面对傅抱石的一些作品如《月落乌啼霜满天》(注:《月落乌啼霜满天》在捷克布拉格国立美术馆的画册上的名称为《枫桥夜泊霜满天》,此处按照画面题跋更改其名。广西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十卷本《傅抱石全集》其中第四卷亦有南京博物院所藏傅抱石1960年作《月落乌啼霜满天》,形制稍有不同,尺幅为68cm×34cm)和《横塘听雨图》,又会让人联想到歌川广重的《龟户梅屋铺》,从树枝间遥望远处的风景,这种构图模式在中国本土的艺术中并不多见。在傅氏的两张作品中,画面的焦距被定格在远景之中,近景的树枝只留下剪影。《横塘听雨图》没有年款,并不能确定其创作的年份。而《月落乌啼霜满天》曾经被刊登于台湾《美术家》17号傅抱石专辑封面二上,可能今天在布拉格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曾经是从台湾辗转而往欧洲的。

藏在布拉格国立艺术博物馆的还有一张《拟柳敬亭像》,这张作品创作于1943年。傅抱石的人物画近年来得到更加充分的研究,他的人物画多以文人高士为主,苏东坡、屈原是他常写的题材。柳敬亭是说书人的祖师,相传他面目多麻,相貌丑陋,但是说书的技艺十分高超。同样出身寒微的傅抱石是在怎样一种心境之下描绘一位命运多舛而又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的呢?画中的柳敬亭看起来并不丑陋,反而他似睡非睡的晏如神态似是高人。

黄金时期,不仅对一个画家来说像黄金一样稀有,对于时代来说往往亦不可多得。无论是艺术还是人生,确实需要等待一个契机,通过这个契机,实现从量变到质变。这是残酷的现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这个契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这种飞跃。正如傅雷所写“艺术制作的成就绝对少不了辛勤的劳动,辛勤的劳动不一定能保证艺术上的成就。黄卷青灯,磨了一辈子,而没留下一篇可读文章的人,古今中外屡见不鲜”(傅雷《艺术创造性与劳动态度—艺术界二三事之二》)。金刚坡是傅抱石的契机,是他艺术的幸运,也是中国画的幸运。巴山蜀水在嘉陵江这边成就了傅抱石,在嘉陵江那边成就了林风眠。在中国近代美术发展史上,嘉陵江功不可没。

傅抱石 月落乌啼霜满天 61.3cm×89cm 纸本设色 布拉格国立美术馆藏

钟山风雨起苍黄

由于有毛泽东的著名的“钟山风雨起苍黄”之句,所以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紫金山”比“钟山”更为耳熟能详。南京,在中国历史上向来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同样是故都,但是它不像西安那么雄浑,也不像杭州那样精巧。作为中国近代史上兵家必争之地之一,南京又多了一份历史的厚重。20世纪的艺术家大多是历史经历者,虽然可能远离战场,但是傅抱石一定能够理解“钟山风雨起苍黄”的历史感和“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感叹。

傅抱石笔下的中山陵,总是远望。石阶是中山陵的标志,用墨色积染出的紫金山平缓的山峦有一种日暮逆光中的浑厚,长长的台阶是一种铺陈,不知为何,傅抱石笔下的中山风景是沧桑之后的宁静,又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词意。傅抱石一生画过许多幅中山陵,捷克布拉格国立艺术博物馆的这件作品尤为有烟云气象。

如果说金刚坡的作品充满了奇诡的仙气和凌厉的才气,那么南京之作才是傅抱石艺术的成熟。才华是花火,虽然美丽但难免短暂,只有当铅华洗净,那种明净澄澈、成竹在胸的气度才是傅抱石南京时期作品的内美。

布拉格国立艺术博物馆藏有三件这一时期的作品,包括《中山陵图》《山水》《早随烟月上瞿塘图》。这三件作品或许有人会说,画面纯熟了,好像一篇文章,已经看得到起承转合。是的,构图或许不再那样多变,布局不再那样出人意料,此时的傅抱石的画风转向成熟,他运筹帷幄,不再以险取胜,更多的探索被包含于笔墨之中。它不再是青春的奇想,而是中年的哲学。皴法之中特别注重山体的纹理,密而不乱、疏而不荒,在不紧不慢中将山川烟云烘托出来。抱石皴被变得更加笔墨化、更加抽象,常常让人想起黄宾虹笔下的皴擦点染。

瞿塘峡是长江的雄奇所在,傅抱石又喜爱文人吕潜的《江望》一诗,其中“只有乡心不东去,早随烟月上瞿塘”正是傅氏中年客居他乡、身如寄萍的游子心情。瞿塘风光自然被纳入傅抱石的画意之中。此类题材的作品有万新华先生著文的创作于1944年的《早随烟月上瞿塘》,也有晚一些的如1961年,见著录于广西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傅抱石全集》中的、创作于1961年的《吕半隐诗意》和捷克布拉格国立艺术博物馆所藏的创作于1962年的这件作品。捷克所藏的《早随烟月上瞿塘》画面更为单纯、统一,群山连绵被笔墨皴擦所化,江上小舟如漂浮于抽象的散锋皴擦之上。

这几张藏于捷克布拉格国立美术馆的作品主要是从两个渠道获得的,大多数是在1950年时捷克的外交官在中国时候购买的,有两张作品是克拉尔先生购买并捐赠的。克拉尔虽然不是艺术史家或专门的艺术品收藏家,但是他对中国文化很有研究,是一位捷克的汉学家。1954—1957年为捷克斯诺伐克科学院东方研究所研究生,1958—1971年为布拉格查理大学亚非系教师,1989年起任该系主任。译作有《红楼梦》《六祖坛经》《庄子·内篇》《道德经》《论衡》《儒林外史》。

有趣的是,傅抱石与捷克的缘分不仅仅是其作品藏于捷克,他在捷克也画过写生。当他游历东欧各国的时候,第一站就是布拉格。他曾经在那里第一次对客创作,也留下了许多墨宝,如《捷克风景》《布拉格宫》等。以东方笔墨写西方风景,傅抱石也做了许多有益的尝试。在这些收藏和画作中,中西方美术的交流不再是玄而又玄的理论和课题,而是一种真正的文化上的理解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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