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无寿者相

2018-09-25 20:40宗白
中欧商业评论 2018年2期
关键词:测序基因检测

宗白

与脚下一地鸡毛的朋友王石相类,汪建同样既吸睛,风评也相当两极。一部分人认为汪建创办的华大基因正站在人类科技前沿,引领着未来的生物科技时代。他们信任汪建口中生命时代种种殊胜的不可思议,同时也对基因科技僭越上苍、可能颠覆人类伦理、导致人道危机心怀疑虑。正如特洛伊的民众只希望接受壮丽的木马,却不幸接纳了全副武装的屠城者。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华大基因并没有多么“高科技”,不过是一个堆砌机器、扩张算力的基因测序工厂,并用汪建言语中所不屑的工业思维来经营,是一家生物行业的“富士康”。有趣的是,在公开场合,当别人称汪建为科学家时,他常常自称“科技民工”。在这些人眼里,汪建在公众视野中对美丽新时代的种种鼓吹,不过是他将政府和股民预设为听众,努力开发他们对未来、对华大的想象力而已。

抛开这些争议,在汪建描绘的新时代蓝图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人类寿命受惠于基因科技而得以大大延长。汪建甚至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水晶墓碑,屡屡展示,其上刻着汪建的生卒年,预期寿命120岁。被媒体问到后事时,汪建说他的细胞已保存,到时再克隆一个自己出来,再续点“意识”过去,就永生了。“我是不会死的”,他说。

尽管在语言上,汪建常常给人一种过于自负、不尊重他人的感觉,如他自诩的匪气。但年过花甲的汪建给他人带来的感觉,其实要比他绝大多数的同龄人更可爱。甚至在和比他年轻二十岁的许知远相对时,气质上也更为年轻,这些来自汪建溢于言表的自信。办公室的吊环,央视做节目时的仰卧起坐板,都成了自信的某种展示。

然而吊诡的是,凡是有汪建出场的各种视频节目中,汪建与他人的互动,大多呈现出一种被主持人、嘉宾或采访人用皮里阳秋的言语“逗弄”的场景,就像一个小孩被大人各种撩。汪建有一种“身处酒桌”的亢奋感,甚至带点撒娇的状态。

一个与油腻毫不搭界的样本

前些日子,关于油腻中年的社会议题热闹了一阵子。汪建则是一个与油腻毫不搭界的样本,倒成了《金刚经》中令人费解的那句“无寿者相”的最佳注脚。无寿者相不是说一个人看上去命不久矣,而是说这个人没有老年人的样子,是一句好话。

一般而言,人在不同年龄,呈现出不同的状态,既是社会的要求,即人与社会环境互动的产物;同时也是内置生物钟在发挥作用,在某个人均预期寿命30多岁的西非国家中,人的行为选择、精神状态和预期寿命80岁的地方的人,必然有所差别。

人之所以无寿者相,有关解释为,人不认为生命一期而尽,更不认为生死完全不同。有趣的是,很多自称佛教徒的人看上去未必不油腻,而唯物主义者汪建似乎是因为相信生命可以通过科技永续,而“无寿者相”了。

同样有趣的是,一般老年人喜欢怀旧,而汪建在各种访谈中,对过去的态度是——它是一文不值的,甚至认为过去的知识是对当下的误导。当许知远反问“莎士比亚、鲁迅这些人就真的没有价值吗?”,汪建反问他们是谁,说自己根本就不去看他们的书,并称他们是农业时代或工业时代的产物,而现在是生命科技主导的时代了,一副“他人即地狱”的样子。

在物质还是精神的问题上,汪建站在了物质的一边;在看重过去还是期待未来的问题上,蔑视过去的汪建站在少年人的队列中。他不但和青年人打成一片,还自称“看得到未来”。

被当成中性人

尽管竭力宣扬长生不老,但汪建并没有成为江湖神医张悟本那样的中老年偶像,他甚至宣称自己吃过所有的转基因食品。当然,他只需说服投资人就可以了。汪建对待投资人的态度也是坊间的一个话题,王石女友田朴珺在一篇文章中说起汪建,“我也有自己的‘教授盆友——几年前我就称呼他为‘汪叫兽,得此绰号实至名归。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敢对投资人拍桌子咆哮的人,声似洪钟,势如猛虎,大有气吞山河之姿。”

汪建描述自己对投资人的态度,就是“你们把钱从门缝里塞进来,就可以了”。在最近腾讯对汪建的采访中,汪建被问道:既然对投资人一贯不屑,如今上市之后,又将怎么看待更弱势的中小股东?汪建说,中小股东是他的战友。事实上,汪建曾津津乐道花掉近3 000万元进行大熊猫基因组测序,是玩,是公益,但更多地是非商业性的个人意志。这也是他科学家和商人两种身份的矛盾之处。

田朴珺说,汪建“在生活中,却是一个对细节对金钱无概念的人。他一直不知道信用卡是需要还钱的,‘哗哗刷,银行替付账……对衣着也不讲究,一年四季穿凉鞋,冬天加双袜子,纯粹《生活大爆炸》里面科技宅的实体版,我很多时候都把他当作中性人士。但是没想到,他的理想之一却是要把对女性伤害很大的宫颈癌消灭掉”。

比汪建还大三岁的王石在田朴珺眼里是男性,而同样身材挺括的汪建成了中性人。心理学解释是,如果男性不试图吸引女性,那么在這个女性眼里,他常常是中性的,至少她愿意相信这一点。男性需要一些身外之物的附加意义来吸引女性,在这一点上,汪建显然也是不讲究的。

异性相吸的潜台词,是基因复制的需要。而“信基因,得永生”的汪建,和绝大多数中老年富豪相比,在这一点上反而更为超脱。

大数据中能找到意义吗

汪建对意义的解构也同样不遗余力。宣扬“身无余物”,认为物质超过需求就是没有用的。衣服也就那么简单几件,对奢侈之物自然口诛笔伐。最典型的就是他称钻石无价值,不过是排列规则的碳。

实际上,钻石的意义在于人们普遍认为它稀缺,而这种稀缺性以及至刚的特性来自它的排列。基因层面上的差异,同样也是因为碱基序列不同造成的,所以基因的意义,同样也是排列组合的产物。汪建正是搞基因测序的,这种态度未尝不矛盾。

明神宗万历皇帝少年时,曾一本正经地跟老师张居正说,珠玉之类的财宝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人饿了,它们不能吃;人冷了,它们也不能用来御寒。这让李太后和张居正都十分感动,眼见着一代明君将如旭日般冉冉升起。而实际上,成年后的万历帝却成了明代最贪财的皇帝之一。这是人对同一事物的意义,在不同时期的看法不同所导致的。汪建贬斥钻石结构产生的意义,却强调基因结构产生的各种意义,也是一种实用的态度。

在接受采访时,汪建强调,谈论星座是华大基因员工的工作禁忌之一。

与今天方兴未艾的显学——基因科技相比,星座作为人类认识自己、预测命运的工具,已经流行了近四千年。后者认为,一个生命来到世间,呼吸第一口空气时,便受宇宙中各天体产生的各种电磁力影响,定格为一张宇宙身份证,即个人星盘。对这些大数据进行释读,便是占星师们的工作,即从数据中找到意义,然而释读结果始终面临着不精确、不一致的责难。

实际上,基因测序同样面临的一个难题,即从获取的大数据中找到意义,而这个意义才与人们的生活健康息息相关。基因测序跑出来海量数据与找到各种确切意义之间,距离还很遥远,路径也难说分明。

许知远与汪建关于意义的话题,无意间戳中了汪建的某些难处。汪建反驳说,一切未知事物,我们不知道,是因为测量科学水平的局限,将来测量工具问题解决了,未知问题都能解决。这既回应了许知远提到的灵魂话题,同时也暗示华大基因作为测序工厂的必要性——只要数据足够,总能找到这些交叉规律。

意义也是一种行动负担

与汪建描述的蓝图相比,华大提供的优生产品,显然还处于基因科技应用的初级阶段,同时,汪建也很喜欢强调这些产品对民族生存的各种重要性。

尽管竭力贬低过去的知识,声称不读书,但汪建对一百多年前日本明治时期在农业上的重大进步,如数家珍。这对于汪建而言,多少属于有意义的。很少回忆过去的汪建,通过说起与女儿之间一个小小的家庭矛盾,强调了只有如饥饿带来的肉体痛苦,不存在独立的精神痛苦,又说起小学同学误认为汪建在文化大革命中告密导致自己坐牢的经历。这些无非是说,人屈服于死亡的威胁是天经地义的。即当肉体被消灭,一切意义无从谈起。

认为自己“贪生怕死”的汪建,对意义做了很多减法,将大多意义归于是否有益肉体生存,无论是个人还是民族。同时,汪建对西装领带表现得十分反感,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代表我们对西方文化优越性的迷信。汪建同样也说过,年轻人过于现实,是一个民族衰败的开始。

抛去各种意义的汪建,轻装上阵,显得行动力十足。既然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么先做了再说。比如,改变汪建个人命运的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这项行为,1999年9月1日,人类基因组计划第五次会议在伦敦召开,汪建和杨焕明在没有得到政府授权的情况下,就在会上宣布代表中国承接该计划1%的测序任务。这次“造反”行为的结果,是政府拨给了他们5 000万元项目经费,华大基因则借由这笔经费诞生。当然,对事业保持游戏的心态,也是行动力的保障,正如汪建说的,“跑到前面去玩”。

华大员工出走创业的基因公司如同雨后春笋,尽管汪建表示这对行业是好事,然而,从这种轻易裂变的喧嚣中,也可以看到这类公司离工业时代更近,离生命时代颇远。甚至与星座应用娱乐化相似,基因产品的市场也同样呈现出娱乐化倾向,有行业研究称,一大批消费级基因创业者绕开艰深的医療科研领域,瞄准消费级娱乐市场,开发出了一系列童话般的基因检测产品:检测酒量、检测唱歌跑调、基因检测天赋、基因检测抗雾霾、检测情商、检测二胎智商、检测早恋、检测网瘾、祖源检测等,然后通过互联网方式进行营销推广。

星期日,欧洲各国的教堂里,基本都是中老年人来做礼拜,教堂里常常弥漫着一股人油味儿。由于近二百年来,理性主义和各种社会革命风起云涌,欧洲土著年轻人很少信仰宗教,但教堂里也总是有新的教徒。这与人到中年就常常会思考人生意义相关,也与汪建说的工业时代人类享有的物质过剩了,自然就有进入生命时代的需求,也是一个道理。

参考汪建对几个时代的划分,他的思维方式既非农业时代的田园牧歌,也无来自未来生命时代的优雅,而更多的是工业时代的高歌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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