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湖(组诗)

2018-09-26 11:38冯娜
扬子江 2018年5期
关键词:石峁沙漠时刻

冯娜

长 夏

更南边来的人,会懂得夏日如此漫长

有时河和海一样没有尽头

白鸟的滑翔比机翼轻盈

躲避风暴,是醒着的时候要做的事

只有在水上漂流过的人

才会真正去信任一艘船

只有南边来的人,会捡拾豆荚状的种子

天空扑打着蓝色、绿色的脏器

现在,凤凰木和杜英树静静整理着花冠

人们抬头,感到远处正有船只驶来

夏日轻易地找到了南方,和几粒橄榄一样

一些沾着盐,一些蘸着糖

内 湖

我们内心蒙尘的痛苦,由什么来补给?

雀鸟鸣叫中矿石的光泽,由什么来补给?

内湖,就是瞬间的雨

是漫长的沉降

太阳,那被应许的锋芒,由什么来补给?

盲目的沙砾、被灌溉的亚麻地

水,是一种珍稀的收藏

昂贵的日夜,收割了它的心脏

——那不规则的菱形的空旷

得以隐身的河流,穿行过贫瘠的倒影

还未完全修复的洼地,将由什么补给?

内湖像化开的药片,像一片徒劳无功的矿区

它的熔化胶合着它的冶炼

沙漠植物展馆

没有听见龙血树粗重的喘息

白色沙砾是另一个人的童年

他站在骆驼刺的阴影里

默念一个女人为他取的名字

阴天,展馆的城市容纳下黑黢黢的戈壁

我仔细分辨着仙人掌、斑纹犀角、盐生草

那未抵达的纬度,像发烫的手指握着我

有朝一日

他会爱上我从异域带来的香料

在温带,穷人用它们兑换粮食和薄膜

玻璃的穹顶,使人们忘记了沙子的边界

情人们忘记了冗长的旅行

沙漠玫瑰、罗布麻、石生花……

在拥挤的眼睛中间

我找到了一块与他相似的根茎

白雪楼

大雪封山,一个钟情于鲍叔牙的人

必定也钟情于雪的清洁

当贤者像一个疲惫的使徒

走过宫殿、庙宇和困顿的街市

他需要一扇冰凉的窗户,推开重复的诗行

孤独是最后的牵挂

一个留守鲍山的人,必定也徘徊在寒冬的尊严中

登楼谢客

他在低矮的光线中翻阅先人的生活:

光明如雪的时刻

举棋不定的时刻、心似刀割的时刻……

他在纷扬中活过了许多人的一生

他与过往的自己和未来的知己频频相遇

他走进雪里,以为是百年前那一场

驱车过琶洲

早晨认出那些建筑、桥梁、灰色的江流

城市的样貌控制着我的速度

如果有人从车流中率先醒来,他就有一副假寐的嗓子

谁对着生活大声喊叫

后视镜也无法令一个城市的回声折返

琶洲,还有更多的三角洲让地球变得扁平

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尘埃的人,无法理解自己的车速

坦途有坦途的陡峭

广场中央也有山岭和旋涡

每一秒钟的燃烧和消耗,都让你偏离或靠近

你的身体是一件仪器

它的走神和误差,它的昏聩和精密

被一条限速的大道记录,这琶洲

这城市、这所有红绿灯的交叉路口,都在调校你

你,只能在风雨中握紧了方向盘

石峁之玉

我有一张玉质的面孔,石峁

四千多年,在你的地底

我被滚烫的熔岩和冰冷的时间包裹

颤抖的森林、草甸、野性的物种繁衍出我的眼睛

我看见我的命运:

一双手雕刻我的嘴唇,它让我开口

说出散轶的佩饰

把一块玉的呼吸塞进壁画的体温

石峁,你在我的杂质中寻找自己

我承受的风暴,下沉为黑色的头颅

听到有人在半夜打制马蹄

声音钻进末代的裂纹,你愈合着自己

一个石头的王朝,一个石头的许诺

年华耗尽,

你的记忆净化着你的废墟

在玉化的长眠中,我也曾是你的死亡

你后來的生命

我是你的人面玉身

你的手

你在梦呓中抽走你的手

——仿佛从我头下抽走了许多夜晚

仿佛,也宽宥了所有尚未成形的梦寐

你的手比你的言辞更快地接纳了黑暗

它抹去了声音里的尖刺

抹去了我的羞愧、恐惧,突兀的喜怒

仿佛它总是醒着的——

你的手,比你更平静地走向我

有时,我独自坐在世俗的椅子上

想起你的手,它端着杯子

它按下一个又一个黑键,“保存”或“删除”

它在冰冷的风中,在陌生人的街区

在我触碰不到的时间里,

它替我理解了你的生活

在我熟睡时,它重新回到我的头下

仿佛填平了梦与梦之间的隔阻

你的手

仿佛 可以成为我的手

红碱淖

沙漠中的湖,该往哪一个人的内心沉落

昭君的眼泪封存了她的苦楚

同样的,那历史的时刻

我们捧着一条河,又走向另一条河

过客走过的红碱淖

内蒙的鸟飞过的滩涂,我不愿做一个问路的人

我来自多雨的南方

不愿想象在大地上逐渐隐身的水泊

我也不愿一个女人站在迷乱的风沙中

涕泪肆流

她的沙漠,她的内湖,她的远足

早该向苍茫绿野敞开

红碱淖,早该卸下这沉重的停顿

接受雨水,接受干涸,和升腾相等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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