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藏诲盗 冶容诲淫
——评《蜃楼志》的规劝主题

2018-10-08 11:35郑健群
文化学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吉士理想化商人

郑健群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一、《蜃楼志》

《蜃楼志》大约成书于嘉庆初年,根据小说文本夹杂的粤语及岭南地区描写,可知作者庾岭劳人应是岭南人,或久居岭南、精通粤语之人。《蜃楼志》代表了清代岭南地区小说创作的水平,是研究岭南小说史的重要资料,其中关于洋商、海关和关税的内容,对广州十三行及粤海关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1]文中提到的广东民歌《摸鱼歌》、河泊所、花艇和疍户等都极具岭南特色,展现了《蜃楼志》独特的地域色彩及文学地理价值。

《蜃楼志》作为一部世情小说,以洋商苏万魁之子苏吉士为导线,描绘了岭南对外贸易的发展与衰落、粤海关的腐败、官场的混乱、下层人民求生之艰难和岭南市井风情。《蜃楼志》多处借鉴《金瓶梅》和《红楼梦》,最明显的是苏吉士人物设定的二重性,他既有西门庆对女人的色欲之心,又有贾宝玉对女人的呵护之情。此外,《蜃楼志》也体现了狭邪小说、谴责小说的特点,正如郑振铎所言“无意于讽刺,而官场之鬼蜮毕现”。《蜃楼志》包含了才子佳人的吟诗作对、市井风情、人生百态、官场黑暗腐败、官逼民反与歌颂皇恩,题材丰富多样,表现了主题思想的复杂性。

虽然罗浮居士在序言中提到《蜃楼志》“不云果报而果报自彰”,但行文中随处可见庾岭劳人借小说行规劝之事。从人物形象设置的好坏对比,到人物命运的因果循环,《蜃楼志》有浓重的训诫色彩。作者有意借小说人物的命运沉浮警醒世人,从文中出现的“冶容诲淫”“慢藏诲盗”可知,庾岭劳人的劝诫对象主要是女子及商人。在“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的思想主导下,作者塑造了极度理想化的苏吉士和围绕在他身边的各色女人。

二、慢藏诲盗——塑造理想化的富商

苏吉士是洋行总商苏万魁之子,商人本色是预设的,庾岭劳人对这个出生于万贯之家的天之骄子进行了改造。小说开头描述苏万魁受到新任海关总督赫广大的压榨,为了明哲保身,急流勇退,卸下了洋商的身份,并在花田购房,想远离洋行是非地。所以苏吉士商人之子的身份就淡化了,文中并没有详细描写苏吉士如何经商。然而,不做洋商并没有影响苏家的富贵,苏万魁还放债收租,“放债七折八扣,三分行息,都要田房抵押,五月为满”。文中关于苏家之富的描写甚多,具体见表1。

表1 苏家之富的描写

由表1可知,苏家有两处大宅,对外放债不少于50万两,家中钱银无数,外有田产12 600余亩,堆金积玉、富贵逼人。但是作者并不赞同苏万魁靠放债压榨下层农民致富的做法,“乡邻中咒天骂地者亦不少”。为否定苏万魁这种商人的成功,作者以苏万魁的死亡换苏吉士对钱财的洞悟。

作者认为“慢藏诲盗”是苏万魁致命的原因。苏家之富远近闻名,嫁娶之盛况引起了盗贼觊觎之心,而且为首的贼人就是从前欠租欠债、吃过苏万魁亏的人。苏吉士由此看透金钱之累,于是他执掌家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毁借券。相对于其父坐守财富为贼所盗,苏吉士焚毁借票、归还各家抵押之物,虽失去一些钱财,却赢得一片声誉。作者为进一步劝诫商人行善,在后文加入了苏吉士落难、卞明报恩的情节。此外,苏吉士在米价腾涌之时,没有趁高价出售粮食以谋取暴利,而是以平时的价格卖米救济贫民,作者在此呼吁“吾愿普天下富翁都学着吉士才好”。由此可知,苏吉士是作者为天下商人塑造的一个榜样,以此劝谏商人要以民为本,不可自私自利、剥削贫苦百姓,为富者要有善心、良心。

为了衬托苏吉士的善良、美好,文中分别描写了乌岱云的无赖与温春才的愚钝。乌家父子在小说中是粗俗卑劣的代表,乌必元是负责管理花艇的河泊所头目,官职不大,家财也不丰厚,把女儿乌小乔送给新任海关总督做小妾,以换取荣华和依靠;乌岱云沉迷酒色,恩将仇报,看不惯苏吉士如鱼得水的生活,一心想扳倒他。温春才是富商温仲翁之子,温父盼望儿子能考取功名,可儿子偏偏不懂诗文词,最爱赌钱斗蟋蟀。作者在小说中使用了很多粤语方言,如“烂仔”(即混混),而“春才”在粤语中与“蠢材”同音,温春才的痴傻合符其名。实际上,温春才是离经叛道者,他厌烦经史,也不想做官,靠背了几篇文章而榜上有名,这是对封建科举的讽刺。但无论是乌岱云,还是温春才,他们都离不开苏吉士的周济。苏吉士对乌岱云的宽容与恩惠,对温春才的包容与担待,都表现了苏吉士心胸之宽广、性情之和顺。

苏吉士的商人形象不如西门庆经典化,是因为士人形象的缓冲。苏万魁为苏吉士捐了贡生,想他走“商而富则仕”的道路,但苏吉士本人并不沉迷功名。在看待功名利禄上,他和贾宝玉有共同之处,苏吉士说“不想做官,只要守着姐姐过日子”,他不重经史文章,重人之大欲,认为“天天与姐妹们陶情诗酒,也就算万户侯不易之乐了”。苏吉士最后成为七品京官内阁中士,不是因为科举功名所得,而是为善的结果。纵观苏吉士的一生,他既是作者理想化的商人形象,也是普通人追求的理想化对象。他坐拥千万家财却没有成为一毛不拔的守财奴,虽无心科举却意外封官。正如作者借李匠山之口称赞苏吉士“嗜酒而不乱,好色而不淫,多财而不聚”,塑造了理想化的、完美的商人形象。

明清之际资本主义萌芽,商业蓬勃发展,商人队伍迅速发展壮大成为重要的社会群体。广州作为对外通商的口岸之一,十三行洋商是岭南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蜃楼志》在这种背景下,塑造了理想化商人苏吉士以此劝诫为商者“慢藏诲盗”,钱财不可外露,有财要兼济天下,表达的不仅仅是作者的理想,还是民众的愿望。

三、冶容诲淫——塑造理想化的女子

《蜃楼志》中与苏吉士有关的女人很多,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温素馨和温惠若两姐妹。两人分别由商人温仲翁不同的妾室所生,如花娇媚。苏吉士最初钟情温素馨,私下已享云雨之欢,并定下婚嫁的誓言。但在苏吉士生病之时,温素馨转而又与乌岱云交好。作者主要以温素馨的际遇劝诫女子不要偷情,严记“冶容诲淫”之训,并将温惠若塑造为理想化的女子,从而形成鲜明的对比,加强警示作用。

文中对温素馨和温惠若的描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具体如表2所示。

小说前部分展现的是温素馨自由追求爱情的精神,她喜欢苏吉士,明知道妹妹与苏吉士有婚约宁可做小妾,不计较名分,有崔莺莺自荐枕席的勇气。而前部分温惠若的形象是娇羞自矜,重视贞操与媒妁之言,即使对苏吉士有意思,也坚持必须先要夫妻名分,不行苟且之事。前者是以情为先,性情中人;后者是寡情之人,坚守闺阁训示。在温素馨与乌岱云交好之前,她的形象相对于固执古板的温惠若更有血肉感,更加真实,也更讨喜。但在温素馨与乌岱云确定关系之后,温素馨就变成作者以“冶容诲淫”教育世间女子的例证。

表2 温素馨和温惠若的对比

作者对“冶容诲淫”的解释是“分明是人不要淫他,他教人如此的。盖因女子有几分姿色,他便顾影自怜,必要好逑一个君子,百般的寻头觅缝,做出许多丑态来”。作者将偷情的责任归咎于漂亮的女人,认为只要做到男女有别,就有淫无处可诲,分明是封建思想下男尊女卑的不平等观的表现。作者甚至在文中多次发表议论,警示女子要重视贞操,“看官听说:那偷情的女子一经失足,便廉耻全无,往往百般献媚,只要笼络那野汉的心”“男女杂坐,何恶不作”。《蜃楼志》中极力描绘温素馨的美丽,“生得来眉欺新月,脸醉春风”,是为了说明温素馨生性风流,以美貌勾搭苏吉士、乌岱云。而对温惠若外貌的描写则点到即止,更多地展现其性情与品行,以此衬托温素馨的不堪与放纵。

但是除了温素馨,与苏吉士有关系的女人还有很多。温惠若的表姐妹施小霞、乌岱云的妹妹乌小乔、竹理黄的妻子茹氏、贪官牛藻之女牛冶容、婢女巫云、岫烟和楚腰等都和苏吉士发生过关系,有的成了苏吉士的妾室,有的转嫁他人。作者并没有批判苏吉士的色心,相反,让他在万花丛中春风得意。由此看出,作者的“冶容诲淫”是建立在二重标准下的批判女性的观点。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的思想剥夺了女子的独立自主性,将女人变成男人的依附品,从而灌输女不如男、男尊女卑的不平等观。苏吉士和温素馨偷情本是两情相悦、浓情惬意之事,作者以此表现苏吉士的风流多情,转而又批判温素馨的水性杨花、见异思迁。正如前文提到,作者愿全天下的商人都像苏吉士,也愿全天下的女人都像温惠若。

温惠若是作者理想化的女子形象,好读经史,坚守贞节,为妻不妒,深谙“聘则为妻奔则妾”的道理,得知与苏吉士有婚约后处处避嫌,为了防止姐姐偷情波及自己,叫父亲把花园的小门堵上。作者对温惠若的描写并不多,基本都是与温素馨比较。温素馨嫁给乌岱云后受尽欺辱,最后剪发出家,由纵情到修心,作者分明是以此警惕天下女子“冶容诲淫”,不以美貌招摇,表明不自爱者受人欺。

四、结语

从《蜃楼志》以“慢藏诲盗、冶容诲淫”规劝商人、女子,可以看出庾岭劳人重视小说的教化功用,精心地塑造了一批理想化的人物形象。苏吉士是理想化的商人,乐善好施、兼济穷困之人。温惠若是理想化的女子,遵礼节、不逾矩、坚守贞节妇道。申公和李匠山是理想化的读书人,不汲汲于功名利禄,保留士子的气节,在官场浊流中自有一份清白。姚霍武是理想化的习武之人,即使为贪官污吏所迫也不想反抗朝廷,被逼上梁山后,内心依然忠于朝廷,勇武而不鲁莽。作者想借这些理想的形象劝化读者,坚持美好的品质,不被世俗风气同化,远离酒色财气。

《蜃楼志》包括了笔墨诗词、刀枪对阵、风月闲情、官场商场、市井百态等主题,但是全书只有二十四回,涉及面太广,篇幅有限,读者往往意犹未尽,人物形象也不够丰满。不过可以看出,作者并不是单纯地娱乐读者,而是为了训诫世人。正如罗浮居士序中所言“说虽小乎,即谓之大言炎炎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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