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楼记

2018-10-15 04:21王小忠
四川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洛克山顶教授

王小忠

1

——土匪。还是强盗?

尖利刺耳的呵斥声是从楼下院子里传上来的。闰教授吓了一大跳,他慌忙收起照相机,躲在我背后。

——谁让你们上来的?让你们进屋了吗?罚款!掏钱!

说话的是一个十分精瘦的女子,我没有看清她是怎么上来的,当我看清她的时候她已站在我们面前了。我连忙解释,说我是本地人,带个外地朋友来扎尕那,到了扎尕那自然要来洛克故居转转,见门开着,这不就进来了嘛。解释了半天,她的怒火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她指着我的鼻子,说,看在本地人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们,小屋里的照片是随便照的吗?照相是要掏钱的。我笑着说,今晚我们就住你家,交个朋友,下次还会来的。这下她的气彻底散了,双手下意识在衣襟上擦了擦,露出了笑容。

那夜我们放弃了选择更好的休息地方,住在了她家。一来不至于说话不算数,再说了,我也真有了解她家与洛克的关系的想法。而至于朋友,也只好委屈了。

约瑟夫·洛克是美籍奥地利裔植物学家、人类学家,这个外国人上世纪二十年代来到中国西部,在汉藏边缘地带生活了二十多年,采集了上万的珍稀动植物标本,拍摄了几十万张照片,写下了几百万文字,在当年轰动了西方。洛克曾在卓尼土司的护送下,数次到达迭部地区考察。在迭部,洛克收集了大量的植物种子,还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购买了全套的卓尼版大藏经。一个世纪的时间距离中,这个外国人和迭部有了不解之缘,他在这片土地上的所作所为也似乎成了传说。

那女子名叫旺姆措,算是这座陈旧木楼的主人,可是她对这座木楼的缘起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嫁过来就住这里。這是她翻来覆去所说的一句话。

旺姆措守着这座木楼也已经有好几年了,她不知道,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坚持着守护这座木楼。旺姆措一家五口人,男的常年在后山的牧场上劳动,她一边操持家务,一边看管三个孩子,因而在说话与行动上显露出莫名的急躁和疲惫。我问她关于洛克的故事,她也是茫然无知。只是说,一百年前有个外国人在她家住过,据老人们说就住在这幢小土楼上,小楼一直保存到现在,十多年前政府通知他们说,这座木楼是文物,不能随便翻修改造。别人家都盖了楼房,你看看,我们的屋子黑得连电灯都无法照亮。谁知道洛克是个啥东西,让我们在这里没昼没夜守着。旺姆措说着就生气了。

我劝慰她说,有一天政府会给你家好处的。她听我这么一说,眼睛又亮了,说,真的吗?都这么说,都说了十几年了。就想拆了这屋,可他们不让,说旅游就靠这些。你说这么个破屋子,算啥呢?一个存了一百多年的木梯子,说是洛克用过的,你信吗?照相收费,显得太小气了。不收钱,可我的日子怎么过?

你男人怎么不来?我躲开了话题,是因为旺姆措的这些问题很难回答。最要命的是,就算你告诉她你以为最合理的答案,可她不会相信。或许是因为她听到的类似的回答太多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具有可信度。

她似乎不太愿意说起她男人,只说他在外面很忙。他们有三个孩子,小儿子不到一岁,正在宽敞的土炕上爬来爬去。可她看上去才二十出头,脸上还有几分姑娘的羞涩,然而长期的劳作却让她清秀的面容满是疲惫、憔悴。

闫教授似乎对这一切不太感兴趣,他到扎尕那来,完全是因为扎尕那的山。来之前他很兴奋,在电话里曾多次提起《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发布的“寻找十大‘非著名山峰”榜单,还特意强调扎尕那榜上有名,位居第四。当然,扎尕那山势奇峻、景色优美,犹如一座规模宏大的石头宫殿,非著名山峰位居第四之说足以担当。我们到扎尕那已经过了午后,看山必须是清晨,迷雾包裹之下的扎尕那才不负神奇无比的众望。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拉他到旺姆措家来了。

我拍了拍闰教授的腿,闫教授挪了挪身子,一会儿又眯起了眼睛。

洛克是啥东西?不会是你们编出来的吧?旺姆措突然又说话了。

不是啥东西,是个人,美国的。我笑着说。

听说坐飞机要好几天,他怎么走到这儿的?我不相信。旺姆措缓了一下,又说,红军打仗的时候,周总理就来过迭部俄界,说肝病犯了,高吉寺院当藏医的老阿克治好了他的病。这大家都知道,可洛克有几个人知道呢?

怎么不知道呢?我说。

都是你们编出来的,你们当然知道了。旺姆措又回到旧话题,又说,别人家房子修得那么漂亮,我家不能修。别人家客人那么多,我家没人住。破屋子里挂几张照片,有啥用?守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给你们编出来的这个看不见的洛克当保姆吗?

旺姆措说到这里,突然显得很忧伤。说,我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月亮圆了的时候,我就会站在大路口,看月亮,看天空,可是那个叫洛克的人连影子都不见,都是骗人的。说完之后,她捂着脸回了自己的屋子。闫教授已经有了轻微的鼾声,而我的心里也满是茫然。洛克到底存在过吗?我也似乎不知道了。

2

闫教授起得很早,在他的催促下我们几乎是摸黑出门的。沿途要经过东哇、业日、达日、代坝等村,可惜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它们的面容。走到代坝村的时候天才慢慢亮开,而身前身后却被一团一团奔跑的浓雾包裹着。我来过好几次,摸黑上山还是第一次。到了山顶,全身早被臭汗浸透。闫教授突然就发出感慨,说,世外桃源就在这里。是的,他怎么会想到山顶的最高处是牧场呢!雾太大,当然看不清更为遥远处光盖大山的壮阔和雄伟,看到的只有眼前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悠闲吃草的马匹。不见牧人,也不见炊烟,一切都很寂静。可闫教授的感慨也只是瞬时的,继而他就抱紧膀子,缩躲在一块大石头背后不住咒骂什么狗屁非著名山峰之类的。

到世外桃源了,反而躲藏起来。虽然是盛夏,而山顶上依然很冷,加之上山出汗,又遭寒风侵蚀,那种寒冷真有点难以抵挡。我心里也有点不愉快,于是便大声对闫教授说。

闫教授装作没听见,没有从大石头背后站出来,也没有停止喃喃自语。

扎尕那俗称石城,就是以奇特的山形与巨石而著名。然而此时此刻,由于迷雾笼罩,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朦胧。我在山顶不住跺脚搓手,等待太阳出来。太阳初出,尤为寒冷。不过还好,半小时的奇寒考验于我而言还能抵挡。而闰教授就不行了,他似乎承受不住,甚至鼻涕都掉了下来。我看着,也是束手无策。因为出门前,我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

就那样,我们在山顶坚持着,忍受着。半小时之后,太阳完全冒出了山顶,整个山顶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浓雾从山顶开始慢慢向山腰下滑、缭绕,尖利的山峰缓缓露出头来。先是一个,渐渐变成了一排,最后成了环绕起来的巨大屏障。浓雾停留在山腰处,山底的村寨却渐渐露出了面容。闫教授又开始感慨了,说,这绝对不是人间。我说,这是神的后花园。他摇了摇头,说,太俗了。神就在这里,这里就是天堂。我没搭理他。

随太阳的渐渐高升,山下的村寨愈来愈清晰了。四周是险峻柔关的山峰,整个扎尕那似乎飘在空中,有种旷世独立之感。难怪洛克当年亦有如此感叹——我平生未见如此绮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

山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或驾车,或扛三脚架,或指指点点谈笑风生。我们开始从山顶向下走,弥漫了一个早晨的迷雾逐渐散去,一切神秘也随之而逝,天堂又成了人间。远处田地葱绿,眼前青稞正在抽穗,错落有致的踏板房和陈旧暗黑的木栅栏相得益彰,飘荡的炊烟与蓝天白云间忽隐忽现的山峰相映成趣。一切如此简单,如此简单的一切更加证实这里就是人间。可那种神似天堂的感觉依然存在,大概是因为我们对天堂的向往由来已久,渐而对人间的美景多了厌倦,甚至视而不见了。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东哇村。东哇村路口建有一处旅游招待点,有停车场,有饭馆,还有旅游纪念品商店。我们要了两碗臊子面,价格自然要比县城贵,但碗很大,农家味道,确实不错。闫教授吃得过瘾,又续了一碗。

特能吃呀。我开玩笑说,瘦人吃一锅。

闫教授差点喷出来,说,嘴真贱。又说,好吃,回去就吃不到了。

吃完之后,我带闫教授又去了东哇容库(容库为藏语,意思是沟,地方人都这么叫)。东哇容库正在开发当中,从山底到山顶都铺了木板台阶。这条沟很长,沟的尽头仍旧是牧场,是牛羊成群,树木葱茏。天气很热,步履自然缓慢。游人繁多,可谓熙熙攘攘。这地方我来过好多次,实话实说,也没有太大意思。于是在太阳还没有完全下落之前,我就催促闫教授下山。实际上我也看得出,老家伙无论身体还是审美,都有些疲惫了。

半路上,闰教授走不动了。从身边经过的游客们走着笑着,悠闲得很,他们一边谈论某处农家旅馆如何好,某家藏餐如何精关,一边又面对残照和群山发出惊叹与呼叫。也难怪,住惯了大都市,厌倦了喧闹与拥挤,面对如此静穆而宏大的深沟丛林,那些惊叹绝对源自心灵,这一点我从来没有质疑过。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的谈笑与惊叹却彻底击垮了闫教授尚存的一丝意志,他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和我对峙起来,可我也没有力气背他下山呀。

游客们渐行渐远,整个东哇容库陷入空前的死寂。我扶着闫教授一步一步向山下走。闫教授比我还瘦,但当他将身体完全依靠在我身上时,我开始怀疑他的身体里装的不是粮食,而是石头。

太阳已经落山了,周边立刻暗了下来,树林里鸟雀的鸣叫令人惊悸。恰好有几匹马从旁边的小路经过。几匹马都是武装起来的,我知道,这些马是专门用来驮游客的。果然,几匹马的后面是一个年轻精干的小伙,他吹着口哨,显得十分欢快,想必今天收入不菲。我连忙叫住他。年轻小伙闻声而停,那几匹马也立住了脚,低下头用嘴巴蹭着地上的碎草,然后又抬起头,望着山下。已经不远了,我也看见了山下的东哇村,看见了村子上空飘荡的蓝烟,也看见了饭桌上关味可口的饭菜。

可以骑着下山吗?我朝年轻小伙大喊。年轻小伙看了看我和闫教授,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就不住摇头。

我说,会给你加倍的钱。

小伙说,不是钱的问题。早点就好了,现在不行,已经歇了。

我又说,你们不是专门来挣钱吗?

他说,是呀,可现在不行,已经歇了。他说完便开始下山。

我说,你看老人走不动了,算帮个忙。

小伙转过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马是自己的,可驮游客归村里统一管。又说,歇了就再不能驮人,破坏了规定,会挣不到钱。

闫教授来了精神,想必要用粗话了。我慌忙示意他不要开口,一旦开口,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的。老头子瞬间又显出极为颓废的样子,并不住自语——不可思议!

3

旺姆措将身子斜靠在门框上,见我们蹒跚而来,老远我就听见了她咯咯地笑。

还以为你们让狼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过来扶闫教授。

饭都凉了,我以为你们住别人家了。你们住别人家,我就把你们的东西扔到河滩里。旺姆措一边说,一边在炉子上热饭菜。

菜是野菜,饭是蕨麻米饭,这是藏区招待上等客人的。闫教授搓着小腿,不住叫唤,哪有吃饭的心思。我扶他平平躺在炕上,让他早点歇息。

不吃呀?饿死我可不负责。旺姆措笑着说。

中午他吃了两碗臊子面,估计还没消化。我也笑着说。

旺姆措看了看躺在炕上的清瘦的闰教授,又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吃完饭,安顿好三个孩子,旺姆措又来到我们住的小屋。

闫教授早睡着了,但似乎睡得不安稳,时而转身,时而发出轻微的呻吟。

旺姆措坐在一张长条椅上,突然盯着我问,扎尕那怎么样?

好得很。我说。

哪儿好呢?她又问。

山好,水好,人好,是神仙住的地方。我說。

屁话。旺姆措白了我一眼,又说,还神仙住的地方呢,没看见到处都是垃圾?我们可不那样,只有你们才那样,自以为掏几块钱的垃圾费,不乱扔就好像对不起那几块钱。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本地人,我没乱扔。我连忙说。

——咯咯咯,旺姆措笑出声来,说,那你紧张啥?又说,谁稀罕呢?原本清静的地方现在都成这样了。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果政府让你们搬迁呢?我试着问她。实际上,我早就想这么问,却又怕她没完没了的反过来问我。

那才好呢。旺姆措这次没有反问。我们家几辈子人守了一百多年,都没意思了。

我刚高兴她没有反问,只高兴了一会儿,她的问题就来了。

你说搬迁的话会不会给我家几套楼房?她问得很认真。

或许吧。我后悔问她。

屁话。旺姆措有些生气。又说,啥叫或许?是必须。我们守了一百多年,而且这房子这么大,还楼上楼下,至少能换三套。说完之后,她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见我不再说话,旺姆措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突然想起百年前的洛克住在这屋的情景。同时,也想着旺姆措,她一个女人,这些年坚持着,尽管扎尕那的旅游业如日中天,而她家的收入能有多少?一个女人,在整个益哇沟旅游兴盛的当下,做到不急不躁已经很不容易了。

加个微信吧。旺姆措突然说。

你也玩微信?我说。

凭啥我就不能玩?她见我不开口,又说,方便嘛,还可以多拉几个客人。

你休息吧,不早了。旺姆措打了个哈欠。

明天我们早点要走。我说。

不玩几天?她问。

下次再来。我说。

我刚躺下,手机呜呜响了两声。是旺姆措从另外的小屋给我发来一条语音——多玩几天吧,扎尕那还有好多地方你们没去。

我理解她想多留我们几天,多赚点食宿费,毕竟她家这个住宿条件,要留住客人确实不容易。同时我还想,一个女人,既要带孩子,又要养家,还能说普通话,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4

闫教授离开甘南之后,没有和我联系快一年了。这天我给他打电话过去,老头子说,他已经退休了。我们说起那次扎尕那之行,他笑得很开心,说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远行。

十大非著名山峰……我还没有说完,他就阻止了,而且语气很严肃。其实我根本没有取笑他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他对自己当初的咒骂有所羞愧而已。如今他已赋闲于家,我不知道他对甘南草原还有没有当初哭着喊着要来的那种冲动。电话里,我再次邀请他,他却拒绝了,说他对甘南草原真是有感情,可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挂了电话,他初来扎尕那在纳加石门口大声朗诵《桃花源记》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闫教授力不从心,而我决定去扎尕那看看。距离旅游旺季还有一个多月,我想看看平日的扎尕那到底是什么模样。

临走前,我给旺姆措的三个孩子买了点水果,简单收拾了下就出发了。车到纳加石门的时候,我给旺姆措打了电话。电话无人接听。到她家门前时,我看见了旺姆措,她和几个女人在门口聊天。旺姆措看见我的突然出现,显得有点儿尴尬,和她聊天的几个女人笑着走开了。

旺姆措带我进了小屋,她不断在衣襟上擦着双手,说,你来早了,楼上屋子全是杂物,没有收拾,无法住人。

我没有说要住,也没有说不住。走出小屋踏上梯子,来到楼上。

旺姆措也跟了上来,大声说,没啥看的,很乱。

但我还是推开了那间小屋的门。里面果然很乱,除了杂物,甚至连旅游旺季所用的锅碗瓢盆都堆在那间小屋里。

从楼上下来,我就借口离开了她家。旺姆措站在门口,看着我离开,满脸失落。我对她说,过些日子我还会来的,会带许多人到你家住。旺姆措点了点头,说,一定来呀,再过半月这里就热闹了。

出了门就是大路,沿业日村的方向走了大约半小时,天色就暗了许多。薄暮西山,牛羊入圈,我没有继续前行的勇气。送我前来的司机早就到县城了,眼下首要问题是解决吃住。还好,扎尕那有许多农家小旅馆。凡是挂有招牌的人家我都一一问了过来,他们都显出茫然的神情,说,没到季节,不营业。找完了达日村和业日村,没有一家是营业的,也没有一家似乎愿意让一个陌生人留宿一晚。到了东哇村,我遇见一位老阿妈,并得知有一家旅馆是营业的。好不容易找到,但主人说,最近村里念经,家里不允许住外人。

天色越来越暗了,路边的挖掘机并没有要歇息,它们将大山一口口吃进去,用巨大的臂膀腾出一片片空间来。我想,过不了多久这里定会出现小饭馆,或是小卖铺,甚至别具特色的小旅馆来。

路上行人少之又少,偶尔有,也只是很快消失在深巷里。看着瞬间消失的他们的背影,我感到了孤独,因为我看到的背影也是孤独的。安静消失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人们常把未曾开发的美丽之地称为世外桃源,然而真正符合世外桃源的地方到底能有多少?当那些天然美景不断被人类文明所污染,善良和淳朴被金钱所泯灭,一个一个曾经的世外桃源,不就成那些梦求一夜暴富者的生死场了吗?想到这里,我的内心突然多了某种难以言语的忧伤。如果再迟一段时间,就看不到这一切。剥去旅游的外衣,扎尕那实际上就是一座空荡的石头城堡。为此,我又想起旺姆措。一年前,旺姆措说过,扎尕那不再是以前的扎尕那。旅游一开发就变了,大家开始比拼,一比拼,人心就慌乱了。

是的,每种环境都有其特殊性,生活着的每个群体、每个个体,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观念和生活态度。每种在我们看来是多么不合理甚至不堪的生活,却自有其内在的合理性、正当性。而我们的观察却总是难免肤浅,难免自以为是,难免偏颇甚至偏激。所以,有什么理由为别人的冷漠,甚至敌意而感到不快、感到愤懑呢?

我给司机打了电话,然后慢慢向县城方向走。繁华背后肯定是荒凉。我一边走,一边不住想象。那个叫洛克的人,当年会不会经常在冰凉刺骨的益哇河边洗澡?当年是不是也有一个善良的旺姆措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矗立在村口,等待著早已消逝在地球另一端的那个大胡子男人呢?想到这里,旺姆措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她漂亮、羞涩、疲惫、茫然,但对陌生人充满戒备,对贸然闯入她小楼的不速之客怒气冲冲。不停地大声呵斥:禁止拍照,罚款,掏钱……

很显然,地球另一端早已不存在的美国人洛克,已经在无形中成了她家的一个影子成员。她不认识他,她只认识照片上那个一百多年前的大胡子男人,但她一定希望着,他的影子一样的“存在”能给她家带来更多的收入。

责任编辑 杨易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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