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2018-10-16 11:42周仰
检察风云 2018年19期
关键词:监护室养老院阿尔茨海默

周仰

我发现我们平时一直说要尊老,但事实上我们经常把老人当作一个负担,或者一个被动的接受的客体。我当然也不能说我拍到的这些积极的老人就一定是老去的真相,我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拍摄去寻找一些不同的可能性。

2010年末回到上海之后,我开始拍摄我的外公外婆。当时,我观察到外公对外婆非常照顾,总是去牵她的手,会帮她整理衣物等等。当真正开始拍摄,我就发现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外婆已经患了阿尔茨海默病。我想在出国之前,她每天重复问问题的状态就是短期记忆力的消失,已经是阿尔茨海默病的一个早期症状,甚至是是中期症状了。只是我们当时都以为她是自然的老化。等到回来之后,我就发现她的记忆变得更差,有很多词汇说不出来。虽然我们在照片上可以看到她眼神还比较清澈,好像看上去没有生病,但其实这个时候她的头脑已经比较混乱了。

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几乎是需要有人24小时盯着。因为我妈是家里面的独生子女,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在我妈身上,我的拍摄主题由此变成外婆的阿尔茨海默症,以及我们全家去应对它的一个过程。

拍摄持续了三年,2013年夏天我外婆去世了,在那之后我才去编辑所拍到的所有照片。最后摄影集完成了众筹,在编辑的过程当中,我不仅仅把它当作一个纪实的项目,还去探讨了更多与记忆有关的事情。

外婆年轻的时候在印染厂中设计图案,我找到了很多她当时贴的满满一大本的手绘图案的本子。我希望在最后这个画册编辑的时候,把她当年的这些记忆跟现在的阿尔茨海默症的状况结合在一起。

过一次脸了,过了半个小时又去洗一次,不断地去重复。随着这个疾病的发展,人的协调能力也会丧失。我们试图让她在医院里面住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她开始不愿意走路,因为走路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动作,但对她来说怎样去迈出一条腿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从2011年夏天到2012年初,我们还是试图在家里面去照料她。

很多人会问,为什么有勇气去拍家人生病的这样一个状态?其实到后来,拍摄已经不再是为了获得照片,而是给你一个接受眼前事实的方式。到2012年春天,我们就决定应该送她到一个比较好的养老院。我们无法同时在家中照顾两位老人,所以外婆最后一段日子其实是在养老院当中度过的。

有一次,我读到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的小说《星期六》(Staurday),它里面有一段描述:主人公去养老院看他母亲,就感觉好像“捧着鲜花去坟墓”。因为他的母亲不会期待他的到来,他去了之后母亲也不会跟他说任何话。这样的一段描述,我觉得非常准确地说出了当时我每天去看外婆的一个感受。

这样的一个过程,我觉得对于家人来說是最大的一个折磨。你会发现原来这么亲密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就不认识你了。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其实除了记忆渐淡,外婆的身体一直还不错,但是当时我有一种感觉,似乎我不能离开上海很久。2013年夏天,我感觉好像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就决定再去英国住几个月,然后做一些采访。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那年夏天上海特别热,有连续几天40多度的高温,所以养老院就开了空调。

由于外婆的疾病,她没有办法说自己冷了或者热了怎么样,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她着凉了,然后引起了肺部感染,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当时她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六七天,每天只有半小时探望时间,我在书中放了一张重症监护室窗帘的照片暗示这一过程。虽然我们决定不做创伤性的治疗,但在重症监护室里她的状态已经非常痛苦,插了鼻管,戴着一个氧气面罩,这让我们觉得一种无力感。一个星期之后,她好像有些好转,我就回到英国继续去做采访。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我在另一个城市采访一位英国摄影师,我们居然聊了很多跟死亡有关的话题。恰恰那一天在回伦敦的火车上,妈妈打电话来说外婆走了。所以我当晚就买机票回到上海,参加最后的遗体告别仪式。

最后有几张在当时拍摄的照片,其实在这个告别仪式上,我发现外婆的表情非常平静。如果是亲人突然去世,很多人可能会有很大的悲伤,但是当时对我们来说,这种非常巨大的亲人离世的悲伤,似乎在最后三年当中,在每一天的悲伤当中,已经被稀释掉了。最后我们感觉好像外婆也解脱了,我们也解脱了。我确实不是来催泪的,希望大家没有哭。

编辑: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

猜你喜欢
监护室养老院阿尔茨海默
阿尔茨海默病的预防(下)
阿尔茨海默病的预防(上)
日本Sakuragien-青森养老院
把幼儿园搬进养老院
床旁超声与移动DR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应用比较
有多少钱才能住进养老院
老太太养老院
重症监护室护士职业倦怠的研究进展
CH25H与阿尔茨海默病
重症监护室病原菌分布及其耐药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