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力量掀起养老风潮

2018-10-18 08:08刘怡仙张问之
南方周末 2018-10-18
关键词:养老公益老年人

南方周末记者 刘怡仙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问之

在中国,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从2017年开始,以每年超过1000万的速度增长,我们正在步入一个快速老龄化的时代。

虽然出身不同,成长各异,但我们每个人都会老去。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老有所安,这不仅是子女的义务,也是政府乃至全社会的责任。

我们看到国家层面有关养老的鼓励政策正在密集出台。在政府、市场、家庭三种养老力量之外,社会组织作为第四种力量正在致力于满足老年人的差异化需求,合作逐渐加深并进行有益的尝试……

正值重阳节,我们把关注点聚焦于中国养老服务,看看在这个重要的社会问题上还有哪些值得思考和努力的地方。

在政府、企业、家庭之外,一场由基金会、NGO公益组织等多元力量参与养老市场的探索风潮正在兴起。

“虽然公益慈善整体上对养老关注不够,参与规模还是有限,但总的来看项目在增多,链条在拉长。”高华俊对未来公益组织参与养老服务探索抱有很大的期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问之

南方周末记者 刘怡仙

在中国民间养老服务市场,方嘉珂是公认的吃螃蟹者。与不少失败者相比,他是幸运者。

1994年12月,由方嘉珂牵头创办的鹤童老年公寓(后发展成鹤童公益养老集团)在天津落成。这是全国第一家由民间组织(NGO)兴办和直接管理的非营利(NPO)社会公益性福利服务专门机构。直到今天,鹤童公益养老集团在业界仍享有较高知名度。

24年前,非营利组织的概念在中国尚未普及。直到联合国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1995年在北京召开后,才开始有了一些新迹象。

“我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非营利组织,只知道想做养老院。”方嘉珂回忆,他原是天津中医学院教师兼医生,赴奥地利求学后于1994年归国,寻思着该做点什么。从天津护校退休的师友王桂英建议他建一所专门接收失能失智老人的养老院。

方嘉珂一直没有忘记在奥地利访学期间的经历。在当地,他近距离感受了国际上最高级别的养老护理业水平,彼时国内有救济性质的养老院与之相距甚远。出于对中国老龄化社会养老需求增长而养老市场供给不足的大致判断,他决定投身这个养老领域。

接着,方嘉珂在天津把一个破落的医院盘了下来。当时“我们没研究合法性,也没有研究盈亏问题”,方说,现在回头看,当时的做法比较超前,民间自发想干这种为老服务几乎没有。基于王桂英本身是天津护理协会的会长,自己也是医生,两人给护理之家确定的服务对象便是失能失智的老人。

“吃螃蟹”的幸运者

鹤童护理之家开张后,时任民政部部长崔乃夫来天津视察,还特地到鹤童护理之家,看看这家专门为失能失智老人服务的民间组织做得怎么样。之后,创办不久的中华慈善总会管理团队一行也赶到护理之家,“是他们给我们指路,也给我们定了发展方向。”方嘉珂说。

拥有海外留学背景的方嘉珂效仿国际通行做法,申请将鹤童护理之家注册成社团,定性为民办、公助、社会共有(即机构所有)的公益性养老单位,使之成为一家自收自支、社会化管理、公开化操作的非营利性机构。

在鹤童护理之家发展困难的时候,他们向中华慈善总会请求帮助。3月间的北方,天气正冷,护理之家的锅炉坏了。中华慈善总会有关负责人得知情况后,马上请求有关部门协调解决。不久,新锅炉安装到位。

当时,鹤童护理之家的资金来源主要是自身筹募、社会收费以及家属捐赠。“比方说我们用车,他就无偿提供车;冬天里煤烧得快,一遇到煤紧张了,那就想办法弄一车煤过来,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起步的。”方嘉珂说,当时鹤童护理之家是靠八方帮助才走出来的。

作为民办机构,没有政府拨款,再加上“鹤童”长期坚持不营利的做法,谈起最初的困境,方嘉珂形容道:“服务人员没有、钱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坚持理念先行,他引进了德国成熟的整套专业模式,培训专业服务人员,然后在服务上下功夫,用专业的服务吸引有需求的家庭或老年人购买这项养老服务。

在运营模式中,方嘉珂用“以支定收”的思路,与当地政府“商谈”——政府将五保老人的养老服务提供出来,鹤童每收三个社会交费的老人,就可以用这笔费来为一个五保老人提供养老服务。

“社会组织天生就是做养老行业的料,一定不是企业,是社会组织来担当,需要社会公益由始至终的跟进。”方嘉珂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在港澳台都是社工来做,香港的养老院一把手都是社工。”

除此之外,鹤童护理之家的探索扩散到养老产业的各个领域。1998年“鹤童老人护理职业技能培训学校”经当地劳动主管部门批准,正式注册成立,成为全国首家老人护理职业技能培训学校。2001年中国第一部《养老护理员国家职业标准》由民政部发布,方嘉珂参与编写。

目前,由鹤童护理之家发展起来的鹤童集团拥有护理、餐饮、清洁管家、医院、培训、老年用品研究及长期照护全国联盟网站等机构,成为门类齐全的社会化、福利性的综合老年服务组织和服务机构,也是一个由民办非营利性机构参与社会养老和养老产业发展的实践样本。

广州试水社区养老改革

“最开始做养老的公益组织和公益人能坚持下来的很少,因为没有持续的盈利模式。”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高华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3年国家层面的政策性文件出台,整个养老服务市场开始好转,这对养老服务发展而言具有里程碑意义。”

2013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出台。该意见指出: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逐步使社会力量成为发展养老服务业的主体。其发展目标,到2020年建成以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支撑的养老服务体系。

同年出台的,还有国务院《关于健康服务业发展的若干意见》。该意见要求推进医疗机构与养老机构等加强合作;发展社区健康养老服务等。这一意见也为养老事业发展指明了大方向,在明确居家和社区在养老中的重要地位的同时,也给出了实现路径。

2008年全国老龄办联合有关部委发布了《关于全面推进居家养老服务工作的意见》。该意见将“居家养老服务”界定为:“政府和社会力量依托社区,为居家的老年人提供生活照料、家政服务、康复护理和精神慰藉等方面服务的一种服务形式。”

广州市在学习新加坡、中国香港经验的基础上,从2010年开始试点家庭综合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家综”),到2012年已建近200家,实现全市街道全覆盖。家综采用项目化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由社工机构来提供具体的服务。

2011年入驻广州黄埔街的家综组织——北斗星社会服务中心,从最初试运营到2016年承接社区日托中心服务,见证了整个黄埔街社区养老服务的发展。

“长者服务照顾支持网络发生了改变,从原来依靠个人、居委会、家庭子女甚至是邻居,单一的1+1+1,到现在的1+1+1+N,N包括了社会组织、义工、链接的其他资源等,都在不断扩大。”北斗星日间托老项目负责人江梅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在黄埔街生活多年的独居老人王大爷已年过八十,视力退化严重,走路也不方便,加之患糖尿病,每天吃饭都不容易。2016年北斗星日托服务中心开始为他提供清洁服务和配餐服务,以减轻他自我照顾的压力。去年老人不幸中风,身体功能衰退明显,在对老人的情况评估后,社工发现老人存在康复及送餐等方面的需求,便链接到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五医院,安排康复治疗师上门服务,以提升老人的身体机能。同时链接到社区志愿者为老人送餐,平时还会有居养员、义工、志愿者上门陪伴老人做简单的康复训练或者聊聊天。

这样的故事基本每天都会在广州各街区发生。家住六榕街兴隆东社区已退休多年的关叔和老伴也是其中的一员,因为子女都不在身边,身体也不好,老人也经常为吃饭发愁。2016年关叔在广州市民政局开展的关于老年人具体服务需求的调研中“助餐配餐服务”一栏打上了对钩,同样打钩的老年人占到了33.3%,位居老年人各项需求的首位。

随后广州市开始在全市推动由社会组织为老年人提供助餐配餐的服务。为关叔提供服务的六榕街长者公益食堂由侨颐社会服务中心负责,同时对于行动不便的老人上门送餐服务则由社区居民组成的义工送餐团来完成。

这是广州作为首批全国养老服务业综合改革试点城市之一,将政府、企业、社会组织的各类资源引向社区居家养老服务发展,进而诞生了“3+X”服务模式。

在上海,2016年开始“养老服务包”试点工作,目前在全面建立社区综合为老服务中心。在北京,一套由市级指导、区级统筹、街乡落实、社区参与的四级居家养老服务网络正在建成中。

公益力量有限人才短板明显

与已经铺开的养老服务面和放开的养老服务市场相比,公益组织的参与并不是很深入。据基金会中心网统计显示:截至2018年8月19日,全国一共有6699家基金会,其中关注老年人的基金会423家,只占总数的6.3%。从分布省份来看,广东67家位居首位,其次是北京。

据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办公室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年底,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有2.41亿人,占总人口的17.3%,2017年新增老年人口首次超过1000万。到2050年前后,中国老年人口将达到峰值4.87亿,将占总人口的34.9%。

“现在从整个服务面上来看,公益力量在整个养老领域没有壮大,并没有发挥应有的角色和作用,和扶贫、助残、儿童等其他领域还差得远,但这也说明未来有很大的发展和提升空间。”高华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养老人才供给远远不能满足社会需求,同时我国尚未建立完善的养老人才培养体系。”

在2015年我国已有4000万失能半失能老人面临着“医院不能养、养老院不能医”的困境,随着医养结合的不断推进,对养老护养员的需求在提升。据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发布的《2017年中国养老服务业发展年报(人才篇)》显示,目前我国持证养老护理人员不足2万人,而需求量至少为15万人。

为此公益界正在进行新的尝试,以期为养老行业“造血”。如2017年6月上海亲和宇宙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和国际公益学院进行合作开展了“国际公益学院亲和源特训营”项目,培训内容涉及养老项目的运营、管理、服务等,今年第二期已正式开营。

除了养老服务专业人才短缺之外,公益组织自身的人才短缺、不稳定也成为制约其参与养老服务的短板。“机构专业人员流失率高,队伍建设是个难题,机构财力主要来自政府购买服务项目拨款,项目没了机构就很难生存,更难谈发展。”谈及目前的情况,研究社工组织多年的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院副教授谭兵说道。

另一边,承接服务的公益组织也在为其他服务所需人才而发愁。

北斗星黄埔街项目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老人认知能力评估、服务策划、服务实施、管理、服务效果的评估都需要专业人员保证服务品质,如与之相配合的音乐治疗、物理刺激等更需要专业人员,目前能够给为老服务工作人员的待遇较低,难以吸引专业人员,高要求的服务很难实现。”

企业基金会或成新力量

为了帮助公益组织减轻压力,激发资源活力,使其在养老领域更好地发挥作用,广州市从2014年举办首届社会组织公益创投以来,就将为老服务作为其中重要的一项内容。2016年-2017年,连续发起为老服务专项公益创投项目,在创新政府公共服务提供方式的同时,也探索一条社会组织参与为老服务的本土化公益之路。

▶下转第17版

为老创投项目采用“政府资助60%,社会组织自筹40%”的资助方式,两年来广州市政府“种子资金”撬动社会资本逾1300万元,共有 128个项目落地实施,为全市11区逾48万人次老年人提供了专业的养老服务。

但也出现了发展不均衡的情况。谈起目前的公益创投的为老服务项目总体情况,广州市社会组织联合会相关负责人说道:“主要集中在医养结合、临终关怀、无障碍居家改造、农村养老服务上,由于受到行业客观条件和社会组织自身资源的限制,康复辅具租赁服务、喘息服务这几个类别较少有社会组织参与其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类似于企业的影响力投资,保值增值的基础上实现一种可持续发展。”高华俊分析道,“就公益创投这种社会创新形式来看,政府投入一部分做引导,慢慢将社会组织的专业性培养起来,让它能够承接这样的服务,最后实现自身的造血功能,持续发展下去,从而帮助养老事业不断前进。”

同样的创新在其他城市也在进行。据高华俊透露,国际公益学院所在的深圳市福田区,正在推进养老金融债券试点工作,将对老年人的需求进行摸底调查,在专业评估的基础上分级分类,开出老年人需求清单,从而为各方力量提供服务打下基础。在他看来这些社会创新需要大量应用到养老领域,经历目前试水阶段之后,成功的经验会不断扩大。

除了社会组织参与之外,企业在直接服务老年群体的同时,也借助公益桥梁在养老领域发挥更大的作用。

近两年企业基金会关注养老呈增长的趋势。上述432家关注老年人的基金会中,103家为企业基金会,其中11家是上市公司,有房地产背景的18家,也侧面反映了地产企业跨界康养领域的大趋势。

“虽然公益慈善整体上对养老关注不够,参与规模还是有限,但总的来看项目在增多,链条在拉长。政府通过公益创投支持、引导、培育公益组织参与,顺应了养老产业的特点,同时企业基金会关注养老是一个很好的趋势。”关注养老服务多年的高华俊对未来公益组织参与养老服务探索仍抱有很大的期待。

方嘉珂则坚持自己的意见:社会组织参与为老服务,特别强调在地老化和本土化运营,它应该是星罗棋布,多元化应该是小而美,小而精。他在过去发展的经历中,一向小心资本,不以有多大的资本来衡量你做的怎么样。“我们是婉拒(资本)”。

“最重要的要关心失能失智高龄孤寡残疾这些可怜的老人,这是全社会都应该关注的。”方嘉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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