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文化公民身份建构的困境思考

2018-10-19 09:11罗燕
西部论丛 2018年11期
关键词:凉山彝族毒品

摘 要:随着传播工具在速度和范围上的提升与扩展,凉山彝族毒品、艾滋病、贫困等负面消息对其在公共领域的形象塑造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种“关注”所带来的沉重的偏见与指责无疑促进了彝族文化“标签化”、“污名化”的过程。相较汉文化系统,凉山彝族文化系统是处于一个边缘地位的,他们对新媒体传播工具和以汉语为主要传播语言的传播方式的接触和体验是比较少的,这使得彝族文化未能在公共领域得到充分反映,彝族人并未成为真正的“文化公民”。这对彝族文化的生存和发展提出了极大的挑战。

關键词:文化公民 凉山彝族 标签化

一、《我的凉山兄弟》中几个问题的思考

刘绍华的《我的凉山兄弟》一书,对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利姆乡毒品、艾滋病以及流动青年的问题做了详细的阐述。在书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类学家悲天悯人的情怀。笔者作为一个来自书中昭觉县的彝族人,多次潸然泪下,让我不经为我族人的那种徘徊、迷茫和无助感到悲痛,也让我看到在毒品、艾滋的阴霾下,整个彝族群体的无奈与哀伤。无可否认,这本书确实引起了我情感上的共鸣,但是平复心情,心中仍存几点疑惑:

(一)个人冒险主义的恶果?

在书中,刘老师提到“诺苏年轻人因贪玩、吸毒,或寻求各种机会而流动到都市,似乎成了一种当代‘男子成年礼。[1] p68”这种说法,我无法苟同。纵观20世纪80及90年代的凉山,经济发展缓慢,整个凉山地区似乎刚刚睁开眼睛眺望外面的世界。如果说第一批走出大山的人是受到个人好奇心的驱使,那么第二批、第三批的后来者好奇心所占的比例可能反而远远不及第一批。因为,让后来者羡慕和向往的不仅仅是外面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而是那些出去以后带着钱财回来、改变现有生活状况的“佼佼者”。人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但是一定也会充满害怕与恐惧,这是在面对未知和黑暗时人性的惯性。而最终让他们决定走出大山的不仅仅是因为外面世界的吸引力,更多的是对眼前生活的失望与无奈,是为了改变现状、变得富有的追求。文中也提到彝族人“多子多福”的传统生育观,在土地和资源的有限的情况、市场经济不发达、交通不便利、知识文化水平有限的情况下,一个家庭所能承担的口粮变得非常有限,即便利姆乡相较于昭觉县的其他乡村条件好一点,但是这样的“好条件”远远不能达到富裕甚至是充足的地步。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好奇心”的驱使更为显著,还是对“生存”的渴望更为强烈呢?

(二)毒品、艾滋阴霾下的彝人何去何从?

如果按照作者对彝族“个人冒险主义精神”的阐述,彝族人对毒品的尝试也是基于这种好奇心,可以它从何开始又何以蔓延呢?笔者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 在他们的心里,没有成都、没有北京,但是有另一个地方——云南。因为在彝族的起源传说当中,整个彝族都是从云南迁徙而来的。虽然我无从知晓第一批向外流动的彝族是去到了哪里,但是在凉山州1995年首例艾滋病的发现就是在从云南遣返的人员当中。可见,也许对于那个时候的大多数彝族人来说他们向往的外面世界或者他们最初所到的外面世界就在云南一带。云南地处我国边疆,毒品问题也一直突出。所以地理位置给毒品的泛滥提供了一定的基础,其次“因受彝族聚集区民间‘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有烟大家吸传统习惯影响,更加导致了毒品吸食在此地的泛滥。同时,凉山地区又是我国文教事业发展较为落后的地方之一,大多数彝族家庭都因无力承担子女接受国民教育的开支,而造成彝族青少年严重缺乏现代社会生活的基本技能和文化素质。加之凉山彝族对毒品的传统心理认识,他们并不认为贩毒是犯罪。如,吉作某某将毒品作为礼物送给犯罪嫌疑人海来某某,海来某某又将毒品卖给他人。因此,尽管各级政府三令五申,各级部门开展轰轰烈烈的禁烟、肃毒运动,可州内的布拖、昭觉和普格等县市的‘瘾君子们仍存在用两斗大米或三五十斤马铃薯换一二口毒品吸食的现象。”[2]教育的缺失恰好为毒品的泛滥提供了入口。但是需要警惕的是当时的历史现象是不是适合拿现在的道德、法律等观点去评价或者评判它。在当时来说毒品的出现和泛滥除了彝族传统的共享观念以及毒品自身的成瘾性以外还有就是国家层面约束力的缺失。人们明目张胆地在路上吸毒、在村庄贩毒而没有人管正是因为当时的各种普法教育空缺以及人们观念中这并不是违法、犯法的事。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价值观里已经把毒品划分到了罪恶与黑暗的一边,可是用今天的价值观念去评判那个年代的社区问题再来塑造今日的彝人形象,确实是十分不妥的。

其次,在关于艾滋病的治理问题中,作者对国家许多政策都给予一定的批评,认为国家的治理方式存在诸多的不合理。国家的行为和政策却是存在许多问题,但是,作者在批判国家治理行为的同时也并没有提出更好的建议。首先,作者认为国家代理人在处理政策和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理解政策本身的含义,只是按部就班地机械地执行命令。但是实际上,作者忽略了在利姆乡甚至于在昭觉县,国家代理人也几乎都为彝族,这些彝族人在作者眼中已经是“接受过教育”,但是我不禁要反问这些彝族国家代理人在其成为国家代理人之前所接受的教育、所持的价值观是否能使其真正的理解国家政策的内涵,因为凉山地区的教育水平直至今日也是令人堪忧的,一味的强调政策好坏而忽略政策执行者的教育背景和做事风格是不合理的。

二、凉山彝族文化公民身份建构的困境

英国学者尼克·史蒂文森在其著作《文化与公民身份》中虽然未对“文化公民”这一概念下明确的定义,但是他阐述到“文化公民身份与其说是民族成员资格的一种产物……不如说是文化实践的自发性与异质性相融合的主要结晶,这种文化实践同自身和社会息息相关。”[3]因此,文化公民身份强调公民有权利和义务按照某一族群文化所携带的价值观念、所倡导的精神进行日常生活。对于文化公民身份的建构应来源于两个方面:外部和内部。外部是指整个社会或者国家对这一族群文化的肯定以及保护。内部是指文化共同体成员对自身文化价值的肯定以及自觉地履行各种文化义务。民族识别让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的少数民族文化在国家和政治层面上得到认可,这大大增强了其内部自我认同的凝聚力。随着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浪潮席卷而来,每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参与其中,按照文化群体在公共领域的不同地位,在中国汉族文化群体无疑是一种强势文化群体。之所以强势是因为“其文化在社会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他们的语言直接或间接地成为了公共语言。他们的历史成为了国家的核心历史,他们的习俗与传统规则以法律的名义成为‘游戏规则让全社会体成员遵循,国家的各种制度中所蕴含的核心价值观念是他们所持有和追求的价值观。”[4]当少数民族文化这类边缘文化直面核心文化的冲击时,怎样保持其文化的特征与价值取决于文化共同体成员对自身文化的认同程度。对于国家和社会而言,除了各种政策性条例的颁布与实施,更重要的是尊重和包容少数群体与主流文化群体之间的差异。

但是事实却是,少数民族的形象建立以及在公共领域的话语权依然掌握在少数意见领袖之中,如一些记者、学者、公知等等。就拿凉山彝族举例,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是我国艾滋病高流行区之一。静脉吸毒共用针具传播是当地艾滋病感染的最初和主要途径。1995年6月20日,凉山州在云南遣返的吸毒人群中发现首例艾滋病病毒(HIV)感染者。截至2010 年6月底,已累计报告凉山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20214例。疫情已经波及全州17 个县市、488个乡镇及街道办事处(占乡镇及街道办事处总数的78%),平均每年新发现HIV感染者以40%的增长速度递增。[5]自此毒品、艾滋病似乎成了“凉山彝族”的代名词。笔者在百度、微博、搜狗等搜索引擎或媒体平台上搜索的“凉山彝族”四个关键词,除了词条和一些风俗习惯外,关于社会新闻的标题,居前四位的别为:“大凉山为什么这穷 你应该知道的七件事”、“凉山为啥盛产吸毒者”。美国著名社会学家拉扎斯菲尔德提出了“两级传播”的假设,即观念总是先从广播和报刊等媒介传向“意见领袖”,然后再由这些人传到人口中不那么活跃的部分。也就是说,信息的传递是按照“媒介——意见领袖——受众”这两种传播的模式进行的,即两级传播理论。意见领袖是指在人际传播的网络中,经常为他人提供信息,同时为他人“施加影响”的活跃份子,他们在大众传播效果的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中介和过滤作用,由他们将信息传播给受众,形成了信息的两级传播。在新媒体的传播方式之下,信息的传播方式已经发生了改变,似乎只要能接触和使用新媒体传播工具,就能成为“意见领袖”,然而令人叹息的是,彝族似乎仍然没有真正分到现代化媒体技术的这杯羹。在面对不断涌现的“艾滋病、毒品、贫穷落后”的各种标签,他们的声音依旧没有被社会听到,在似乎每个人都能成为“意见领袖”的时候,他们仍然扮演着那个被动的信息接受者。更糟糕的是各种歧视已经出现……笔者的家乡昭觉县经常听闻身旁的亲戚谈到:“现在打工人家都不要彝族了,说我们不爱干净,有艾滋病。”之类的话。这不经让笔者叹息,在国家那么多年费时费力地宣传下,“艾滋”的污名不仅没有得到正名,更糟糕的是,凡是与其相关的人群也一并被划到了正常、干净的群体之外。这些群体不仅是边缘的,在处于核心文化群体的人眼中,他们更是“肮脏的”。

文化公民身份的建立首先需文化共同体中的人对自我身份和文化体系的认同,可是当这些成员发现,某一族群的文化和某种不利于其生存的标签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强调要培养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努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而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动力来自处于这个文化系统的人能够认清全国甚至全世界的文化发展的局势,在文化发展的过程中,不卑不亢既不妄自菲薄也不自轻自贱。无论是在虚拟的网络空间,还是真实的社会空间,凉山彝族的境况都不容乐观。如果整个社会的目光仍然只聚焦在負面社会问题上,我们很难去相信,彝族人仍然会以自信、笃信的态度去发展和弘扬自己的文化,更难相信他们能够去履行他们的各种文化义务。

三、凉山彝族文化公民身份构建的建议

在《我的凉山兄弟》一书中,作者已经为我们解释了何为污名化。污名和建立无疑将成为凉山彝族文化公民身份构建的一大阻碍,为了能够尽快、尽早地肃清这个阻碍不仅需要彝族内部文化的正面弘扬与传承,外部社会的包容和协助也是必不可少的。

(一)为了能够在媒体方面争取更多的资源、更加多元、公平地反映彝族形象,可以组织和建立类似于美国Media Action Network For Asian American(亚裔媒体行动)这样的组织,该组织的成立就是为了能在公共社交领域公平、平等地反映亚裔的形象,维护自己的权利。

(二)虽然我们要打击这样的不实新闻,但同时也要敢于直面自己的问题。不遮遮掩掩,对艾滋、毒品等研究不应在停留在阐述问题、猎奇等阶段,要更多地提出实在、可行的建议与措施。同时要与“文化宿命论者”据理力争,以弘扬正面的彝族文化。

(三)加强对彝族文化的教育,特别是彝文、彝语、谚语格言等基础文化教育,让彝族年轻的一代对自己的文化重塑信心,真正地做到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

(四)对社会上的用工、教育等方面的歧视行为说“不”,重塑彝人在大众传媒中的形象,加强对“去标签化”的研究,这样才有利于民族团结,社会发展。

结 语

我们今天常常在说多元一体、美美与共。希望各种文化都能够融洽相处、共同发展。可是我们也必须承认文化无优劣但是有差异,我们要做的是并不是整合差异或者强调差异,而是尊重差异。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想要传承和弘扬某种文化最重要的是要让处于这种文化共同体之中的人对自己的文化感到自信,热爱自己的文化,而这种看似来自内部动力实际上是来自于整个外部社会对这中文化的包容程度,当文化共同体成员发现当自己在践行自己的文化体系所要求的价值行为准则却一直受到排挤、歧视,在所处环境中处于劣势地位时,他们会怎么做呢?坚守或是放弃?这将是历史和发展丢给他们的最困难的抉择。在我看来,《我的凉山兄弟》最终将我们仍然绕回了两大话题:经济、教育;中心、边缘。如果不能解决这两大根基问题,也许毒品、艾滋的伤疤会痊愈,而新的伤痕又会沐血而来。或许,“刘绍华的药方尚未开出,新的社会发展所带及的变革,如同一辆巨轮,迅速碾碎着她笔下的一切”[6]。

参考文献:

[1] 刘绍华.我的凉山兄弟[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09:68

[2] 唐伟.当前凉山州毒品犯罪的原因、特点及其对策[J].中国刑事法杂志, 2009.12

[3] 杨洁.文化公民身份:公民身份研究的新转向[J].福建教育学院学报,2016.12

[4] 耿焰.差别性公民身份与差别权利[J].政法论坛,2010.07

[5] 周如南.都市冒险主义下的社会空间生产——凉山彝族人口的城市流动及其后果[J].开放时代,2013.04

[6] 黄涌.他们一直走在历史的风陵渡——读《我的凉山兄弟》[J].青春悦读,2016.06

作者简介:姓名:罗燕,出生年月:1994年11月16日,性别:女,民族:彝族,籍贯:四川昭觉,学位:硕士,研究方向:彝族文化研究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民族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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