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味

文 | 赵玉臻

《步履不停》 (2008年)导演：是枝裕和编剧：是枝裕和主演：阿部宽 等

说起是枝裕和的影片《步履不停》，其实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横山家之味》。日式的幽玄、含蓄，略带伤感的东方韵味在荧幕中慢慢铺陈开来。正如他在随笔集《有如走路的速度》中写道：“我想电影也应该尽量不直接言及悲伤和寂寞，而把那份悲伤和寂寞表现出来。”

影片自始至终就是一家人相聚在一起时的生活琐事。是枝裕和曾说：“我只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就是在电影所描述的前一天也好，后一天也好，拍摄对象必须是真实地生活着的人。”《步履不停》中，是枝裕和让一家人因长子纯平的忌日相聚在一起。纯平15年前因救人溺水身亡，在他的忌日，弟弟良多和姐姐千奈美带着各自的家人赶回家中，这时的良多已经与再婚的由美里组成了家庭，姐姐千奈美也已经和信夫有了一双儿女。

这次普通的家庭聚会看似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每个人都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相聚时光，但每个人心中又都充满哀伤。生活中没有人可以一直表现自己平和阳光的一面，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痛苦，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之处。影片中，在一家人相聚的一天里，母亲和女儿一起做饭，孩子们在玩耍，大家都如常地生活着。

采用生活流的叙事手法，是是枝裕和的独特风格之一，他总是平淡如水地将生活的细枝末节呈现在荧幕之上。虽然影片中也有关于“生与死”主题的讨论，但处处节制。这是日本对于物哀之美的独特体验。“物哀”这个概念由日本江户时代本居宣长提出，他认为在人类的情感中，一切不如意的事物才是最打动人的。凋零、缺憾、悲哀等失落的情绪都有一种悲剧之美。

《步履不停》中，有大量固定机位的长镜头，横山一家微妙的家庭关系得以展现。低机位长镜头的运用，展示了横山一家真实自然的状态，面上和睦的一家人，却也有难以沟通的矛盾。这就是我们每一个普通家庭的样子，在荧幕上仍然真实可感。在良多一家与父母吃晚饭这个场景中采用低机位的固定镜头，以分切镜头着重表现父母关系。导演用一个固定长镜头表现母亲跟随唱片缓缓哼唱起父亲与其他女人唱的民谣歌曲，由此揭开母亲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影片中没有很明显的冲突显现，但人物内心的复杂本性却没有被隐藏。这个女人不仅是一个经受逝子之痛的母亲，而且还是一个在年轻时就发现丈夫可能有外遇的妻子。她在几十年之后，在饭桌上聊起往事。

食物，是影片中人物细腻情感表达的重要载体。洗干净的萝卜、捣碎的土豆泥，热气腾腾的砂锅，加上导演布置的日常生活细节的音响效果，把观众带入世俗生活的荧幕之上。母亲处理食物的每个细节都表现得十分细致。此时，食物作为象征符码在家庭的叙事体系中承担了凝聚功能。在一家人团聚的一天当中，母亲精心准备了三顿饭，这也是一种仪式感的重要表征。仪式的严谨程度对应的是家庭价值的重视程度，而用餐仪式又是最为日常和普遍的，代代传承的礼节就是通过这种饮食仪式流传下来。

《秋刀鱼之味》(2003)导演：小津安二郎编剧：野田高桐 等主演：笠智众 等

《秋刀鱼之味》是日本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电影跟秋刀鱼并没有关联，它讲述的是老人平山的家庭生活和嫁女的过程，展示的是琐碎而富有东方气韵的日常生活。导演将镜头转向日常家庭，对普通生活的琐碎进行解剖，人生的况味却得以表达。虽然说的是家长里短，却有一种诗性的叙事。尽管孤独感奠定了影片的主要基调，但是在碰到衰老、死亡等话题时，仍然以一种娓娓道来的情绪缓缓道出。

《小偷家族》(2018)导演：是枝裕和编剧：是枝裕和主演：中川雅也 等

日本描述家庭的电影很多，但是枝裕和描述的家庭总是与众不同。《小偷家族》回到了对社会边缘现象的探讨。一些家庭弃子聚集在一起，偷窃为生，抱团取暖，当中或许时常迸发出真情，但他们始终是为利益和个人私心而聚集，无论他们怎么假装成一家人，怎么逃避自己的原生家庭，他们始终要面对真实的世界、真实的自己，这个临时拼凑的家庭终究是脆弱的、非正常的。是枝裕和跳出了为常规亲情唱赞歌的框架，冷静地剖析社会中灰色的一面，指出监管失职等问题的存在，通过剧中人的选择告诫观众建立在虚假关系中的感情不是真正的幸福。

在《步履不停》中，是枝裕和用温情脉脉的镜头语言真实地展现生活的本来面目，以空灵幽玄的影像来调动观众情绪，用这种隐忍冷静的方式传达出人物内心的涟漪。要说横山家之味指的是什么，或许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朴素平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