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日

2018-10-27 11:28王十月
山花 2018年8期
关键词:内森皮特安德鲁

王十月

胜利者一无所有。

——海明威

我来自〇世界。这是个由人类的计算机虚拟的世界。

我却失去了自由,囚禁在被时间遗忘的虚拟空间。

大主宰说,要忏悔,只有真正忏悔了,才能获得自由。

我忏悔。

我坦白交待在〇世界里所犯下的一切。

我的故事,要從两年前说起,那时,我还是自由之身,可是我遇上了麻烦。我还知道,凭自身的能力,无法解决这麻烦。我想到了Dr.梅。

我与Dr.梅只有一面之缘,我们有个共同的好友朱恩。从朱恩的介绍中,我知道Dr.梅不仅是神经医学方面的专家,还是心理学领域的奇才、量子纠缠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

找出Dr.梅的信息源,发送过去。先自报家门。

显然,Dr.梅早忘记了我。我只能提起朱恩。

我是朱恩的朋友,安德鲁,在政府信息安全……

Dr.梅说:哦,安德鲁,“胆小怕事的胖子”,哈哈,我记得当时朱恩这样介绍你的。什么事?

我心里实在愤怒,在子世界里,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没有我,Dr.梅也不会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就。现在,我认识他,他居然不认识我,还和我打起了官腔。可是没办法,我有求于他:Dr.梅,我遇到一点麻烦,心理上的,也许,您能帮我。

Dr.梅说:对不起,我不做心理咨询。当然,可以介绍朋友给你,收费不便宜哦,你知道的。

我说:知道,但是,怎么说呢,您了解一下来龙去脉,也许会感兴趣。您不是做濒死研究吗?我曾多次死去活来。

我都能感到Dr.梅眼睛发亮。

您知道大主宰吗?

大主宰?

一款网络VR游戏,很小众,玩的人不多。

然后呢?

成为玩家,可以体验到逼真的死亡。我希望您了解后,我们能见面聊。

Dr.梅说:好吧,把链接发来,等我电话。

我将游戏链接发过去。然后开始等待。

我相信Dr.梅会联系我。这等待的一周,我足不出户。

我的麻烦,就源于这款名叫大主宰的VR游戏。借由游戏,我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在此之前,我不知自己多贪婪,也不知自己多不堪。我战胜不了恐惧和贪婪,陷在游戏里。在游戏世界里沉迷太久了,我已分不清游戏和真实的区别。大主宰不像其他游戏里的角色与真实生活无关,大主宰是一款心理游戏,里面的人物、场景,基于强大的虚拟现实,已经等同于我们的真实生活。据游戏开发者介绍,游戏的每道关卡,基于大数据对玩家所有资料的分析而自动生成,其中的人物,是玩家潜意识的映射。

胜利者将成为大主宰——游戏世界至高无上的主。

成为大主宰,就可以随心所欲设计他想要的世界,凡他所想,在游戏里都将成真。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按他的意愿,在虚拟的世界里幸福地度过一生。

等了六天,Dr.梅没有联系我。

第七天,我刚起床、洗漱完毕,门铃响了。我从监控里看见两位警察。

一黑。一白。黑警察瘦。白警察胖。

开门,白警察亮出证件,说:Dr.梅死了,死因正在调查。据目前证据显示,可能是自杀,当然,也不排除他杀。

黑警察说:一周前,你和Dr.梅通过话,还给他发送过东西。

我请两位警察进屋坐下。

白警察沉沉地坐在茶几前的藤椅里,我听见藤椅发出一阵尖叫。

黑警察不坐,双手插在屁股后面的裤兜里,也许在听音乐,音乐应该有着极好的节奏感。他随着节奏不停地摇头耸肩,绕着我的客厅,很不礼貌地东翻翻西看看。

把我当成嫌疑人?我说。

随便看看。黑警察说。

我问白警察:茶,还是咖啡?

黑警察从酒柜上拿起一瓶酒,晃晃,转过身来说:这个,怎样?

我看出黑警察在有意挑衅我。他让我很不爽。但我不敢得罪他们,只是在心里狠狠地诅咒,如果在游戏中,我不会轻饶了他。可惜这不是游戏,这是真实生活。我不想请他喝酒。正要拒绝,黑警察将酒放回酒柜,依然摇头耸肩冲我坏笑:

和你开玩笑,看把你吓得。

白警察严肃:喝什么都成。

黑警察盯着我,指了指白警察,又指了指那瓶酒:他的意思,你明白?

我说:二位要是喜欢,那就喝酒。

我经常说违心的话。这世界上,有太多我不敢惹的人,比如眼前这两位警察。相比得罪他们的后果,一瓶酒算不了什么,一点羞辱更算不了什么。

我过去拿了刚才黑警察拿的那瓶酒,放茶几上,从厨房拿了两个厚底方形水晶玻璃杯,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我说等等我去找开瓶器。等我找到开瓶器时,黑警察已经观察完毕坐下了,跷着二郎腿。

我开酒给二人倒上。

白警察说:你不喝?

我说:二位要问话。

黑警察说:心虚,怕酒后失言?

我说:不想喝,可以吗?

白警察往酒里加一小块冰,摇晃着杯子,眼睛盯着水晶玻璃杯中晃动的木红色酒液,像在欣赏艺术品。

你找Dr.梅什么事?白警察问。

我说:心理方面的问题,找他咨询。

白警察没有继续问问题,喝一小口酒,说:好酒。哈瓦那俱乐部七年朗姆酒,朗姆酒中的精华。你平时爱喝?

我谨慎地说:累了,或者睡前喝一口,有助睡眠。

白警察说:你失眠?

我说:从前不,现在有点。

黑警察一口干了酒,拿过酒瓶倒上半杯,说:为什么失眠,干坏事了?哈哈,开玩笑,别害怕,我们不会冤枉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坏人。

白警察说:安德鲁先生,您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爱开玩笑,人不坏。平时爱喝什么酒?

我说:没什么特別爱喝的。

白警察又喝了一口,脸上泛起红。看来他的酒量不怎样。

真是好酒。这不是酒,是艺术品,是古巴大自然和朗姆酒酿造大师的结晶。你知道吗?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朗姆酒酿造师,至少要学十年。十年,是一个酿造大师将毕生心血教授给年轻酿酒师的最短时间。你应该喝一口。只要一口,你就能感受到哈瓦那微风吹过甘蔗田的气息,自由,干净,狂野。当然,你还有可能感受到海明威,哈瓦那俱乐部朗姆酒怎么离得开海明威?!喜欢海明威吗?你应该喜欢,不然家里怎么会珍藏哈瓦那俱乐部朗姆酒。我们花了两年学会说话,却要花上八十年来学会闭嘴……

我给白警察续上酒,他自己加冰。

我说:您很懂酒。也懂海明威。

白警察说:你和Dr.梅,怎么认识的?

我说:在上辈子。不,在子世界里。算了,说这些你们也不懂的。我们算是朋友……朱恩介绍的。两年前的事了。两年来,我们没有联系。您知道的,我是宅男,平时很少和外界打交道。生活就是上下班两点一线。我是遇上麻烦了,才想到去找他。

你为什么要发大主宰给他?黑警察突然问。

我想他了解这款游戏后,也许会帮我。我的心理问题,因大主宰而起。

可这游戏却杀死了他。白警察说。

这游戏杀死了许多人。黑警察说。

我说:不会的,我们只是死在游戏里,我们在游戏里杀人,现实中……

我突然意识到,自从进入大主宰,我就渐渐迷失了,分不清什么时候在游戏里什么时候在生活中。这让我很痛苦,也让我沉醉其中。当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时,我就告诉自己,这是在游戏中;而当我享受生活,获得成功时,我告诉自己,此刻是在真实的世界里。大主宰游戏的设计者一定是迷宫高手,玩家经常在游戏里被踢出局,以为回到了真实世界,结果却是从一重游戏空间进入了另一重游戏空间。有时,游戏与生活的转换,就像在莫比乌斯带上的时间,身处其中的人,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在游戏中,什么时候在游戏中的游戏中,游戏玩家不停地在游戏中被踢出局,堕入更深一层的迷宫,每一层迷宫的时间构成,又是一重新的莫比乌斯带,几个回合下来,再聪明的人也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了。

只是在游戏里杀人?黑警察冷笑一声:你在游戏里都杀死了谁?Dr.梅?还是?

我说:我在游戏里没杀人,我只是被杀,不停……被杀……可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游戏世界不过是虚拟现实。

可是,Dr.梅却死了。他玩了你给他的游戏,死了,是你杀死了他。

我说:我没有杀死他,我为什么要杀死他?

是啊,为什么?白警察喝尽杯中酒,又续了一点,摇晃着酒液。

黑警察说:这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说说朱恩。

朱恩。我说,朱恩怎么啦?

黑警察说:装糊涂?我看,直接活体肢解,一了百了。

后面这话是对白警察说的。

白警察没有理会黑警察,说:你杀死了朱恩。你不会告诉我,是在游戏里杀死的朱恩吧。

我说:在游戏里杀死了朱恩?我怎么会舍得杀死她。我和她在子世界里是爱人,从子世界到〇世界,我们依然是爱人。我一直在苦苦追求她。我怎么……好吧,我承认,在游戏里,我杀死了她。

白警察说:说说经过。

我说:我想想,这是我在大主宰的第一关,不对,第二关,第三……我不清楚是第几关了。我杀死了朱恩。我知道我是在游戏中,游戏中杀死她没关系。我不杀死她就无法通关。她告密,如果不杀死她,我无法完成计划,我的计划关系到千万人的福祉。

白警察说:你怎么杀死她的?

我说:第581层,帝都大厦,我将她从窗口推了出去,不,不是推,是我松开了手。好吧,我是故意的。我遇上了悖论,我杀死她,游戏结束;不杀死她,她告发我,任务失败,游戏结束。

于是,你选择杀死她?白警察说。

我再强调,那是在游戏中。我只是在游戏中杀死她。在游戏中,她成了绊脚石。

游戏是你大脑潜意识的映射,你真实的想法就是想杀死她。你成功了。白警察说,朱恩死了,被你从帝都大厦581层的窗口推出,你要看现场视频吗?

不可能。朱恩不是我杀的,就算她死了,那也是有人利用我在游戏中的行为杀死了她,然后嫁祸于我。

白警察的话让我又恍惚起来,我是在游戏中杀死了朱恩,还是在真实世界里杀死了朱恩?我不会在真实的世界杀死朱恩的。我来到〇世界,也是为了朱恩,不,为了如是。在子世界里,她最终爱上了奥克土博,或者说,她在我和奥克土博两人之间,无法作出选择,她选择了作为志愿者,来到〇世界。为了如是,我追随着她的脚步来到了这个我完全陌生的时空。没有了她,我的生命失去了意义。我接触大主宰游戏,也只是想成为游戏的胜利者,成为胜利者,我就能拥有一切,自然包括如是对我的爱。

你可真会开玩笑,安德鲁先生,你杀死了朱恩,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孩,然后,你说,你是在游戏中杀死她的。老实交待,为什么要杀死朱恩?黑警察说。

我沉默了许久,想让大脑清醒一点。

我确定,只是在游戏中杀死了朱恩。在真实的世界,我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杀死她?是的,她爱上了别人,她骂我是无能懦弱的胖子,可,我怎么会杀死她?让我想想,想想,我爱她……她被蒙弊了,对,她被蒙弊了。

白警察说: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看待。

黑警察说:说说吧,你怎么杀死朱恩的?前因后果,犯罪细节。当然,你说,你是在游戏中杀死她的,那就说说游戏。

我说:我可以喝一口吗?

白警察说:你的酒,当然可以。

我拿杯子,没加冰,倒小半杯,一口饮下。

确认了是在游戏中杀死朱恩,我长吁了口气。很奇怪,朱恩死了,我居然不伤感。也许,在游戏中,我杀死过她一次,已经接受了她的死去。我现在关心的是自己。

事实上,我说,我喜欢喝哈瓦那俱乐部朗姆酒,喜欢这曼妙复杂的情调,可可、香草、甜烟草、热带水果,和海明威的小说一样,看似清澈简洁,却怎么也看不到底。冰山,是的,我喜欢他的冰山理论,喜欢他小说中的留白。我们的生活,其实也是冰山,人们看到的,只是那露出水面的部分……就说我吧,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懦弱的胖子。懦弱的胖子!这是我,安德鲁,背负了四十年的讥讽。是的,我从小就是胖子。三岁时,体重已经超过50磅。我曾多次减肥,越减越肥,四十岁时,体重已经接近200磅。您看,我身高才178厘米。其实,我不在乎被人称为肥佬、胖子。警察先生,您也是胖子,应该能理解我。道明会神父圣多玛斯·阿奎纳将贪吃列为七宗罪之一,认为贪食的人落入了魔道,要受到强迫进食老鼠、蟾蜍和蛇的惩罚。他错了,大错特错,其实,我们贪吃,只是因为我们有丰富的味蕾,我们比一般人更能体会到大自然馈赠的珍贵,更能体会食物的美味。比如这美酒,在这位先生嘴里(我指了指黑警察),恕我直言,您大约分不出三年哈瓦那俱乐部朗姆酒和七年的区别。

黑警察说:我靠,这玩意儿还分三年和七年?

我说:您其实是对食物的不尊重,也是对酿酒大师心血的不尊重,对种植甘蔗的农夫的不尊重,对那片生长甘蔗的土地的不尊重,您才是有罪的。而您和我,就不一样。

我指了指白警察,说:我们都是懂得珍重的人,我们有敬畏之心。比起被讥讽为胖子,更不能让我接受的是胆小怕事。我并非胆小怕事,只是不想为了无谓的事去争执,甚至拼命。当然,别人不这样看。曾经有个女孩喜欢我。那女孩说她就喜欢胖子。女孩说她喜欢光着身子搂着一身肥肉的感觉,她说特别有安全感。在一次女孩被人袭胸,我却连口舌之勇都不敢逞后,女孩愤怒地说她再也不会爱上胖子。

你果然是个,懦弱的,该死的,无能的,胖子。黑警察说。

四年前,我遇上了朱恩。见到朱恩的那一瞬间,我确定了,她就是瑞秋,是如是,是我三生三世的爱人。朱恩不在乎我的懦弱。虽说她经常叫我懦弱的胖子。她这样叫我,更多是一种爱称,就像我称她颠倒众生的妖精一样。我们的处世原则惊人地一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事躲着走,因此,我没有理由杀死她。我的潜意识里,也不可能有杀死她的想法。

黑警察说:真的吗?据我所知,朱恩和你交往,同时也和内森交往。

我对警察说:你们还知道什么?

黑警察说:我们无所不知。

我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黑警察说:给你看过证件了,还要再看一次吗?

我说:我拒绝再回答你们提出的任何问题。

白警察说:内森是你的劲敌,你的麻烦,你越不过去的坎。你杀死朱恩,是因为朱恩当你的面说,要把你的秘密告诉内森,是不是这样?

我说:我拒绝回答。

白警察说:朱恩发现了什么秘密?

我说: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白警察说:问题正在这里,既然这秘密连我们都不知道,说明,这秘密是高度机密,是在大数据之外的。这才是我们来找你的关键所在。为什么要杀死朱恩?

我说:我说过,我是杀死了朱恩,可是,那是在游戏里。

白警察说:好吧,就算在游戏里。

我说:什么叫就算在游戏里?就是在游戏里。

白警察说:好。在游戏里,她掌握了什么秘密?

我说:我不是因为内森杀死她,也不是因为她要挟我,而是因为,她是MC感染者,而我是清道夫。这是我们在游戏里获得的身份。在游戏里,见鬼,好吧,我承认,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也是清道夫。我受雇于政府信息发展部,你们知道的,这是个保密部门,我负责清理信息网络堵塞。在大主宰的游戏世界里,我们所处的时代信息大爆炸,网络每分每秒更新的信息比银河系里的恒星还多。这些信息,有些属于公共信息,有些属于加密信息。有些信息有营养,有些信息无营养,还有些不仅无营养还有毒。我们清道夫的工作,就是确保所有人都能获取想要的公共信息。你知道,人类已经突破脑机互联的技术障碍,每个人的大脑神经元可以随时联系公共信息网络,获取想要的一切信息。事实上,这也成了人类获取信息的几乎唯一渠道。我说几乎唯一,是指除了口口相传之外,这是获取信息的唯一渠道。而口口相传的信息,若是无法在信息网络上核实,会被认为是传播谣言。你们知道的,传播谣言,将获刑三到五年,这样一来,口口相传的信息,基本上失去了可信度。海量的信息,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个问题,垃圾信息泛滥。制造和发布信息没有限制,以致于每一千条信息中有九百九十九条属于垃圾和有毒信息。垃圾信息堵塞着网络空间,人们要从中找到有益信息,一度成为世纪难题。我这样说,不知你们能不能理解。

黑警察说:不能理解。

我说:在信息大爆炸初期,你要在网络上寻找目标信息,只需输入关键词就可。你要找一家餐厅,输入区域、菜品口味、消费价格,就能出现十几、二十家精准目标供你挑选。但在大主宰里,同样的关键词定位,出来的备选目标信息数以千万条计。如果沒有我们这些信息清道夫,你要在信息网络中寻找一条有用的信息,比在帝都大厦最高层用望远镜寻找五千万人的帝都某间房子里一个为了过生日点亮蜡烛的人还难。当然,这个比喻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万物简史》的作者比尔·布莱森。你根本没办法准确寻找到需要的信息,你所面对的信息网络,是个巨大的信息垃圾场。

黑警察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垃圾信息?

我说:垃圾信息的来源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我们日常发布的无用或者有误导性质的信息,你们二位每天也会发布一二条,这些信息经过一百多年的积累,已经污染了大量的网络空间。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部分,海量的垃圾信息,是有人故意制造的。

黑警察说:什么人?

我说:一批持不同政见者。他们认为现政府在公民大脑植入纳米芯片存储信息,实现人机互联是反人类的,和计算机结合的人类不是真正的人类。于是他们设计出一种病毒Garbage,Garbage病毒迅速在信息网络中传播,自我复制垃圾信息,他们试图瘫痪信息网络,逼迫人类回归纯粹的人。他们差一点儿就成功了,一个天才改变了这一切。这个天才,就是前面你们提到的内森。他设计出克制Garbage病毒的垃圾清理程序Master Cleaning,简称MC。但是MC并不能杀死Garbage病毒,它只是能以Garbage病毒制造垃圾信息的速度清除垃圾信息,二者打了个平手。于是,二者都在不断升级,Garbage病毒制造者在升级它的垃圾复制速度,而MC在升级它的垃圾信息清除速度。而两边显然势均力敌,维持了平衡。而我,就是数百名MC程序维护工程师中的一名,我们自称为清道夫。

黑警察说:这样说,我似乎明白了。

我说:前不久,在一次例行维护时,我无意中发现,在MC程序里隐藏着一个禁区,而我又无意间闯入了禁区。我发现,MC表面上的功能,是在清除垃圾软件,它有另外一个功能,感染并侵入公民大脑,受感染者,只能收到指定信息。他们通过这一手段,最终操纵公民的思维。这个程序叫MC+。

白警察说:等等,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我们的大脑里植入了纳米芯片,实现了人脑神经元,纳米芯片,信息网络的互联。理论上,公民可以自由访问信息网络,获取想要的信息。但那些MC+感染的大脑,访问到的信息是经过筛选的。也就是說,当局想要你知道什么,你就只能知道什么,想让你相信什么,你就只会相信什么。这些人渐渐失去了自我。我不清楚,MC+是内森所为,还是当局另外植入MC的。据数据显示,人类中MC+感染者已经达三分之一,如果继续下去,当感染者超过半数时,控制了半数公民的政府,就能以公众的名义,推行他们想做的任何事,而且能轻易获得过半数选民支持,从而以科技手段完成独裁。

白警察说:既然是如此重要的禁区,怎么会让你闯入?

我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在如此海量的信息中,发现这个禁区的概率,不比用40厘米的天文望远镜在1000亿颗恒星组成的典型星系里发现一颗超新星的概率高。况且信息禁区是加密的,非政府信息网络的管理者根本无法闯入。而我,安德鲁,一个普通清道夫,不仅无意间发现了,而且闯入了。开始我想,这一切只是巧合。但我生来不相信巧合。另外,困难在于,我无法确认我是被感染者还是未感染者。如果我是感染者,那么,我看到的并不是真相,这个发现也是假的,是政府有意让我发现的。这说不通。我只能假定我是未感染者。这是MC的bug。我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无视这发现,二是正视这发现。我是在上班时发现这一秘密的。我当时就慌了,我说过,我这人天生胆小,不愿意惹是生非。突然遇到这么大的事,我慌了。我有低血糖的毛病,遇到紧张刺激的事,血糖会在瞬间降低。从伴随我十年的牛仔布单肩包里摸出一块黑巧克力含在嘴里,闭目躺在座椅上。一分钟后,血糖慢慢恢复到正常水平。

我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窗前。我需要冷静。

我办公的地方,是帝都大厦的第581层。从窗口朝外看,所有的建筑都浮在云层之上。透过林立的楼宇,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无非也是高楼和云层,当然,还有蜜蜂一样的飞行车在云层上的楼宇间忙碌。高楼。云层。飞行车。每天看到相同的景象,没有一丝春天的气息。而这,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春天。我呆立窗前良久,内心平静了些。坐回办公桌前,联接大脑和信息网络,再次接近禁区。我只是再次确认了MC+的存在。我知道,无意间闯入的禁区,是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我不能再次入侵。我甚至不知道,刚才的无意闯入是否被发现。当恐惧略略减退一点时,好奇心却悄然萌生。好奇是人类的本能,对我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胖子来说也不例外。我激动了。我听见一个在我的心底盘旋了几十年的声音在说,安德鲁,你不是胆小怕事的胖子,终有一天,你会证明给人看,你是大英雄。

白警察说:越是胆小懦弱的人,越有英雄情结。

我喝了一口酒,许久没说话。

白警察和黑警察都没有催促我。白警察甚至忘了喝酒。我知道,他们在等待我讲述。

慢,哪里不对。你要冷静,安德鲁。我对自己说,不要冲动。我冷静下来,突然意识到,我差点又被迷惑了,所谓我发现MC+,不过是虚幻。

你在游戏里?黑警察小心地问。

是的,我在大主宰里。一定是游戏设计者故意让我发现这秘密。我说过,这个游戏能根据不同玩家的信息生成不同的关卡,虚拟出玩家真实生活中的人物关系。玩家很容易就会忽略这一点,忘记自己身处游戏之中。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意识到,我所谓的发现MC+的秘密,是游戏设定的情境,是我要闯的一道关。现在,我如何应对很重要,选择错误,很可能就会被淘汰出局,当然,也可能会被打入另一重游戏之中。

怎么确定你在游戏中?白警察问。

我说:你现在问我,我也无法确定。但是在当时,我认定我在游戏中。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不再质疑。如果在真实生活中,我肯定选择无视MC+,你们知道,我是个胆小怕事的胖子。可是在游戏中,我要做英雄,反正在游戏中,死也不是真死。我选择正视MC+,面对因此带来的一系列挑战。我要想办法修复这个bug,让被病毒入侵的人获得自由,明了他们大脑被入侵的事实,并且,还要让他们都知道,是我,安德鲁,这个胆小怕事的胖子拯救了他们。我要做超级大英雄,享受万众爱戴。这个想法一经生成,给了我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可是以我一己之力,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我要找帮手。我要找的帮手,一定要能听从我的指挥,在我组建的团队中,我必须是首领,否则,我千辛万苦救民于水火,却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黑警察说:你的动机不纯。嘴上说是救万民于水火,实际上是为了名利。

白警察说:我的经验告诉我,越是用道德标榜自己的人越可疑。

我说:这是在游戏中。

白警察说:游戏是你内心的映照。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游戏中的这个你,是你的本我。

我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想我要当英雄,当大英雄。从当大英雄的激动中冷静下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消除我在MC+留下的痕迹。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打扫干净痕迹,我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人是朱恩。朱恩是迷宫设计师,有着超出常人的脑力,对信息系统知识的组合运用出类拔萃,而且,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也想到了内森。但是,我很快否定了内森。MC就是他设计的,他是敌是友暂时不清楚。我知道朱恩和内森的关系,朱恩同时和我们两人交往,但是我爱朱恩,一直没有揭穿她。我害怕揭穿后,逼着她在我和内森之间选择,她肯定会选内森。但是我可以利用这一层关系,让朱恩去摸摸内森的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然,最合适的人,是我的铁杆兄弟皮特。我知道,皮特就是垃圾信息制造者之一。这是他一贯的立场。我甚至怀疑,他就是Garbage病毒的设计者。

黑警察说:你和皮特不是一路人,他凭什么支持你?

我说:我和皮特从小一起长大,他比我大两岁,是我的兄长。他处处维护我,从小就是这样,我惹了事他替我扛,而他做了好事,总是让我享受荣誉。

黑警察说:这样的兄弟,你要珍惜。

我说:皮特不在乎虚名。他有正经职业,是飞行车维修工。但是我知道,他加入了垃圾制造者的团队。只要皮特支持我,我就有足够把握开发出克制MC+的程序,救万民于水火。当天下班回到家,朱恩不在,我知道,她可能在内森那里。我等她回来。等到很晚她才回来,很开心的样子。我知道,也许,在一小时前,她和内森做过爱。可我离不开她。想到她刚和内森做过爱,我反而越发兴奋,越发想和她做爱。她很投入,没有敷衍我。完事后,她依偎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却睡不着,过了有一小时,她醒了,见我没有睡,她吻了我,说,宝贝,怎么不睡,有心事?我说,是的,有件事,我不知该怎么做。朱恩说,什么事?我说,我想和你谈谈内森。朱恩抱着我的身子有些僵直。我说,有些事,想请他帮忙,可是,我和他不太熟,我想,也许你让他帮,他会帮。朱恩长吁了一口气,身子放柔软了。朱恩紧张,说明她是在乎我的。我很开心。

黑警察说:你这人够垃圾。

我说:随你怎么说。当时朱恩问我,让内森帮什么忙,我说还没想好,不确定,到时再说。然后,我想怎么对朱恩说起我发现的秘密。我不知道她支持还是反对,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受到了感染。我说,朱恩,如果我要做件事,一件大事,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我要做成了就是大英雄,但是有风险,目前尚不知道风险有多大,也许会失去人身自由,甚至生命,你支持我吗?朱恩想都没想就说,不支持,我要你好好地活着,自由地活着。我说,如果是在,比如说是在游戏中呢?在游戏中,我可以成为大英雄,但是有风险。朱恩笑着说,真是个胆小鬼,在游戏中还怕死啊?我没想好怎么和朱恩说。我决定,还是先去找皮特。第二天,照常上下班。下班之后才去见皮特。我知道皮特一定会帮我。因为我要做的事,正是皮特一直在做的,反对政府对民众的思想控制。皮特白天在飞车修理厂上班。他家在帝都远郊,离我工作的帝都大厦有三百公里。半小时车程。他喜欢住郊外,说那里能看到春天,看到绿色植物,他喜欢田野的气息。其实我猜想,那里是他的工作室。他曾经劝我跟他一起干。我也曾劝他别制造垃圾了。他笑着说,没有我们这些垃圾制造者,你不是要失业?我说,我宁可失业,也不危害社会。他说,可怜的安德鲁,你中病毒了,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被强行在大脑里植入芯片,当局利用科技左右着我们的思想与行为,你认识不到这一点,就是帮凶。吵归吵,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但我们是好朋友。友谊有时就是这样奇怪。到皮特的家,他总是备有我喜欢的酒。

哈瓦那俱乐部朗姆酒?白警察插话。

我说:是的。皮特不喝酒,抽雪茄。一种叫Cohiba的雪茄。他说只有古巴独特的土壤、陽光,才能产出好的烟叶,制造出上等的雪茄。

白警察说:皮特是个行家。

我说:您对雪茄也有研究?

白警察说:研究谈不上,我只是知道,制作Cohiba雪茄异常复杂,前后差不多八十余道工序,要三年时间,这样的雪茄,才会使人产生恰到好处的沉醉感。

我说:皮特在门口迎接我,给我拥抱,亲切地说,安德鲁,我的好兄弟,见到你真让人高兴。皮特总是这样,每次见面,都要和我拥抱,贴脸,让人感觉很温暖。他说,坐,坐。你看,酒已为你倒好,加了冰,你最喜欢的哈瓦那俱乐部七年朗姆酒。我坐下。他从雪茄盒中选出一支雪茄,用V形剪仔细剪齐雪茄两端,叼在嘴里,划了一根长柄火柴点着雪茄,挥灭火柴,将火柴棍放进烟灰缸中,轻轻吸一口,露出沉醉的表情。

他吸雪茄,我喝酒。

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享受这个春日的黄昏。

我记得,当时斜阳已快近地平线,他的工作室外是一望无际被雪盖了一冬,此刻正疯长的麦子。

皮特说,你听,麦子拔节的声音。

皮特说他能听见,可我听不见。

皮特说,你的心不能静下来,心静下来,就能听见天籁。

我说,也许吧,都是你们给闹的,你们少制造些垃圾,我的心就能静了。

皮特笑笑,没有理会我的抱怨,说,你又长胖了,别对我说享受自然馈赠的理论了兄弟,你要节食,要减肥。你看我。皮特说着站了起来,展示着他的身材。

我说,你倒是要增肥,你太瘦了。你看你的脸,都被烟草熏黄了,胡子拉碴,也不刮一下。

皮特说,我每天拿剪刀修剪好不,现在的女生喜欢我这样有胡子的男人。

这话倒是不假。皮特身边从来不缺漂亮女性,走马灯一样。他的前女友和现任女友居然能和睦相处,能在一起玩极限狼人杀。我们就这样闲聊了一会。

皮特说,兄弟,你今天心不在焉,遇到什么事了?你那小甜心朱恩把你甩啦?

我放下酒杯说,皮特,我来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

我把我的发现告诉皮特。

皮特激动地说,早该想到了,该死的。

他站起来,雪茄都忘了吸。

他来回走了一圈,说,你是好样的,安德鲁,谁说你是胆小怕事的胖子,我为之前这样叫过你而道歉。你勇敢,而且,大事不糊涂。

皮特的赞美让我很开心。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大功告成那一天,将有千千万万的皮特赞美我,追随我。

我说,问题很严重。

皮特说,直接用科技左右人们,人们而被左右尚不自知,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说,皮特,我知道你有团队,有战友,只要你加入,我们一定会胜利。

皮特说,你想怎么做?

我说我要组建一个团队,以病毒克病毒,将病毒植入到MC+,让所有人明白真相。

皮特说,这样一来,政府就得解散,将重新选举,执政者失去了对人的控制,丑闻败露,必然输掉大选。我们可以重新制定有利于人类自由与尊严的科学规范。我说,所以,我来,是请求你的帮助,我愿意……加入……你的团队。我愿听从你的号令。

黑警察说:真他妈虚伪,其实你想让皮特听从你的号令。

白警察说:别打岔,听他继续说。

我说:是的,我是玩了点心眼,不过出发点是好的。

黑警察说:所有独裁者都说他们是为了大众的利益。

我说:不和你争论这些。当时,听我这样说,皮特说,如果这样,我的团队要改变策略了,安德鲁,我的好兄弟,从今天开始,我们的目标终于一致了,我们不仅是兄弟,还是同袍,我的团队就是你的团队,我的战士就是你的战士,我可以交由你来指挥这一战。

我内心很激动,我说,皮特你知道,我是个胆小怕事的胖子,难担大任……皮特擂了我一拳,兴奋地说,谁说的,我就说过,你是小事不计较,大事不糊涂,就这样决定了。带我进禁区看看MC+。我说,MC+藏在信息汪洋隐秘的地方,我也是无意间进入的,我不知道这次误入是否留下了被追踪的线索,但我们再次进入,一定要作好准备,不能被发现,也不能被追踪。我们要突然袭击,一战制胜,如果等政府有了警觉,偷袭战变成攻防战就麻烦了。

皮特说,兄弟,现在咱们是战友,我也不对你保密了,走,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军队。

皮特将雪茄架在烟灰缸上,关门,进工作室里间,打开两道需虹膜识别才能进入的密室,又深入到地下。地下有辆有轨车,我们坐上车,在黑暗中走了约十分钟,下车,坐向下的电梯,出电梯,眼前豁然开朗。兄弟,欢迎来到垃圾站。皮特笑着说。这是皮特工作的安全密室。进入密室,地下原来有个宽敞的空间。几十人,都在各自的工作平台埋头工作,每人面前有不下四个虚拟显示屏。

皮特拍拍手,说,各位,停一停。

几十个男男女女,都停止了手头的工作。

安德鲁搂着我的肩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常说起的安德鲁,是不是很胖?!有人发出友好的笑声。

皮特说,安德鲁是咱们的对手盘,清道夫中的佼佼者。现在,我们成了战友。

一个看上去十多岁的女孩说,老大,你招募他啦?

皮特说,不是我招募他了,是从今天开始,我们有了新任务,他,安德鲁,是新任务的总指挥。大家欢迎。

我听见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知道,我没有获得信任,并未真正受到欢迎。

皮特一一介绍了他的战士。

皮特说,这位身高两米的大汉,我们叫他大力士。他可是真正的大力士,世界大力士赛亚军,黑客英雄榜排名第七。这位,穿紧身黑皮衣戴墨镜的美女,神枪手兼中国功夫高手,玛丽,世界黑客大赛十强。这位白头发白胡子的中国大爷,是黑客榜上神一样的存在,我们叫他老道。这位小不点,黑客榜人称点子大师的就是……

皮特介绍的每个人,我都如雷贯耳。真没有想到,这些大人物,都聚集在皮特麾下,难怪可以和內森带领的数百名清道夫打个平手。

介绍完毕,皮特对大家讲了我的发现。密室里居然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我带皮特找到禁区,MC+的秘密暴露在大家面前。我相信皮特,我们的入侵不会留下痕迹,或者说,不会留下可供追踪的痕迹。

皮特让我讲讲计划,事实上,我也没有具体的计划。我指挥不了这个团队。

皮特说,安德鲁很害羞。好吧,我把他刚才告诉我的计划复述一下。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对皮特讲过具体的计划。

皮特说,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一个程序,像病毒一样,植入MC+,然后让它自我复制,迅速传播,让所有被MC+控制的人摆脱控制。这个程序就叫The truth,咱们这个计划,就叫真相计划。每个人都知道各自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大家忙起来。

皮特对我说,要小心内森,随时盯着内森,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余下的,有我们。

黑警察说:内森是什么人?

我说:内森是我们清道夫的老大,MC首席程序师,十八岁获得世界马拉松编码大赛冠军, EFF先锋奖得主,世界黑客大赛三连冠。在他获得三连冠前,皮特是冠军。也就是说,他是打败了皮特夺得的冠军。许多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他无动于衷,情愿待在政府部门。我听朱恩提到过,他说别的地方找不到对手,当清道夫有最为强劲的对手。他所说的对手应该就是皮特。皮特的存在,让我们清道夫倍感压力,曾有人提议用非法手段,让垃圾制造者从地球上消失,但未获批准。

黑警察说:你们都不是内森的对手?

我说:不能这样说。总之,不希望和他成为敌人,就算不幸成为敌人,也要知己知彼。现在,我要和朱恩谈,只有争取了朱恩,才能盯住内森。我没想到,朱恩是MC+感染者。当我和朱恩谈到MC+时,朱恩认为我疯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现在的政府;是最为开明民主的政府,是全心全意为人类利益而奋斗的政府,我们的领袖,是古今第一等的完人,政府出台的所有政策,都是为人类的根本利益,现在,国家也处在有史以来最好的时期,公民的幸福感前所未有之高,而你,安德鲁,居然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认为政府在利用技术控制人的思想与行为,而且,你想和政府为敌,你这样做,是国家之敌,人类之敌。你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安德鲁。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被蛊惑的不是我,而是你。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和皮特混在一起。他这个人爱惹是生非,肯定是他在煽动你,他是唯恐天下不乱。

朱恩越说越激动,最后,她说,你要冷静下来安德鲁,你现在很危险。

我们的谈话不欢而散。朱恩也因此离开了我。我把结果告知皮特,我担心朱恩把我们的事告诉内森。皮特劝我不要急,他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再说了,皮特说他和内森交过手,就算到了那一步,我们也未必会输,只是麻烦一些。我知道皮特是在安慰我。

黑警察说:你就为这个杀死了朱恩?

我说:第三天,我在办公室工作,我想,有办法能说服朱恩,我想让她亲眼看到MC+。我还没有联系她,她居然找到我工作的地方来了。是的,帝都大厦第581层。她的飞车直接停在581层停车处。

我们吵架后,已经有三天没见面。一见面,朱恩主动拥抱了我,说,安德鲁,我爱你,我不该离开你。

我很感动,吻了她,长吻。

然后我说,朱恩,我要和你再谈谈。

朱恩说,还是MC+吗?我去问过内森了,他是MC的首席程序师,MC有什么bug,他比你清楚。他说你很可笑,所谓MC+并不存在,你被皮特骗了。安德鲁,你认为我是傻瓜?是被洗了脑的白痴?你认为我对事物失去了判断?我智商175。

我说,这不是智商高低的问题,是病毒,病毒入侵了你大脑内的芯片,使得你看不到世界的真相,接受不到真实的信息。你和我看似生活在一起,实际上如同在两个世界。

朱恩说,安德鲁,我不想再和你吵架,我是来和你和解的。

我说,那好,我们心平气和地谈。

我又亲吻了她。

我说,我带你入侵MC+,让你眼见为实。

朱恩突然激动起来,吼道,不用了安德鲁,你怎么确定你眼见的就是实?你看我这件衣服是什么颜色?

红色。

可这件衣服的颜色,不过是眼睛传达给大脑的假象;在一只狗的眼里,这件衣服就不是红色,狗的眼睛感受不到红绿光谱。你说到底是你眼见的为实,还是狗眼见的为实?

我说,这是两个问题。

朱恩说,这是一个问题。再比如,你认为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

朱恩的话让我再次醒悟,朱恩是对的,我所面对的一切,目睹的一切,都是假的,是虚拟的,我们在游戏中。

我说,我承认,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是虚拟的;你,朱恩,并不存在,不过是我大脑潜意识映照出来的。

朱恩说,你真是疯了,好,就算是在游戏中,你又凭什么相信,我是你大腦映照出来的而不是别人大脑映照出来的?游戏中只有你一个玩家吗?再说了,果真如你所言,我们在游戏中。你游戏中发现了政府的大阴谋,那又怎样,又不是真实的。你要为了这虚拟的阴谋和我吵架?

我说,可是朱恩,我作为游戏玩家,通关成为胜利者是玩家的任务,我必须通关。

朱恩说,胜利成为大主宰之后呢?

我说,成为大主宰之后我就可以退出游戏,和你过真实的人生。

朱恩说,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们在游戏中,你怎么确定,在真实的世界里有我朱恩这个人?你就不能为了我放弃你所谓的英雄梦吗?

我说,我不管,总之,我要击溃政府的阴谋。我终于明白了,你不是真实的朱恩,朱恩并不存在,你不过是游戏程序为我设置的障碍。

朱恩惊恐地看着我说,我看你是疯了,我是障碍,那么,你要怎么处置我这个障碍呢?杀死我?你们在游戏中,不都是杀人如麻眼都不眨吗?

我说,朱恩,你冷静一点。我没疯,你看我像疯了吗?就算我们在游戏中,我也希望你能陪我一起闯关。

朱恩说,我不会陪你玩这无聊的游戏,我要报警。你说我被蒙骗了,好,我就是被蒙骗了,我报警,看警察怎么说。

我说朱恩别这样,你报警我就输了,游戏结束,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关。

朱恩说,我不报警,你会一直沉迷下去,你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游戏了。

我说,现在就是游戏。

朱恩说,好,你认为是游戏,那我从这里跳下去,反正是游戏,我死了也不是真的死了。

朱恩说着摁开了窗子的电动按钮。一阵强风往屋里直灌。朱恩站到了窗口,几乎带着哭腔地喊着,安德鲁,我爱你,你是要我还是要你的游戏?要么,杀死我,要么,我报警。

黑警察说:你就真杀了她?就为了所谓的闯关?

我说:我当时也是犹豫的。可是我想,我是在游戏中,只有杀死她才能阻止游戏结束。而且,我只是在游戏中杀死她,并没有在真实生活中杀死她。

白警察说:你就将她推出窗口?

我说:朱恩当时很激动,她说,你还不动手?你舍不得杀死我?那好,我自己从这里跳下去,我成全你。安德鲁,你会后悔的。说着,她真的从窗口翻了出去。

白警察说:你呢?你当时做了什么?

我说: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

黑警察说: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跳楼?

我说:一切都是游戏啊。

黑警察说:你确信是在游戏中?

我说:我当时很肯定。

黑警察说:现在呢?

我说:现在,我,不确定。

白警察说:好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在真实生活中,你也会这样做吗?

我说:不可能的,我怎么舍得让朱恩死。

白警察说:事实上,你就是这么做的。

我说:是的,你刚才问我确信我们是在游戏中吗?我说,当时我是确信的。可是,朱恩真的死了。朱恩的死,对我打击很大。事实上,我开始怀疑,我其实已经不在游戏中了,一切都是真的。我越来越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眼睁睁地看着朱恩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没有做。好吧,我承认,当时我是拉住了朱恩的手。当时她站在窗台上,我看得出,朱恩其实也不敢往外跳。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在等着我将她拉回怀里,可是她的眼神让我害怕,我不能心软,我不能让她破坏我的计划。

黑警察说:于是,你推了她一把。

我说:我当时也是中邪了,就认定了我们在游戏中。朱恩死后,我很痛苦。

白警察说:所以,你求助Dr.梅。

我说:是的,朱恩生前和Dr.梅是好友,她还做过一段时间Dr.梅的助手。她是迷宫设计师,为Dr.梅的一个项目设计过迷宫。我希望Dr.梅能帮我,最起码,能让我弄清楚,我是在游戏中,还是在游戏外。

黑警察说:可是,Dr.梅也死了。而我们,正在调查Dr.梅的死因,当然,还有朱恩的死因。

白警察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明白他所说的,但是我不敢给出答案。

白警察说:朱恩坠楼,我们暂且这样说,然后,你在家待了几天,你并没有死,也没有退出你所说的游戏,你一直在游戏之中。然后,你联系Dr.梅,然后,我们来了。你认为,我们现在的谈话,也是在游戏中吗?

我说:我不清楚。

黑警察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不是在游戏中。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妈的大主宰游戏。我还可以更加负责任地告诉你,朱恩不是死在游戏中,她是真真切切地死了,从581层楼上跳下,摔成了泥,现场惨不忍睹。而你,就是杀死朱恩的凶手。

我说:也许我们现在依旧在游戏中,而你们,是游戏生出来乱我心神的程序。

黑警察说:所以,你现在也可以杀死我们,是吗?然后你对审判你的法官说,你是在游戏中杀死我们的。你以为法官会信你的这些鬼话?大主宰,你编出来的,是不是?

我说:如果我们现在身处真实世界,我更加要阻止政府的阴谋。如果只是游戏世界中的人被病毒控制,我们可以选择不管,大不了输了这游戏。现在,你们告诉我世界是真实的,那么二位,该你们选择了。但我要提醒二位,如果你们逮捕我,逮捕皮特,二位就是法西斯独裁者的帮凶,历史的罪人。如果放我走,和我们站在一起为正义而战,你们也将成为英雄。是做罪人还是做英雄,你们选择。

我说完后,轮到两名警察沉默了。看得出,他们对我说的MC+将信将疑。问题是,他们也不敢轻易下结论。我看到了希望,趁热打铁,继续说服他们:如果我们现在是在游戏中,那么,证明我之前杀死朱恩是假的,你们没有必要因为我在游戏中杀人而逮捕我。如果我们现在处于真实的生活中,我发现了政府的大阴谋,这个阴谋关系到上亿人的未来,你该怎么办?

黑警察望着白警察说:我们该怎么办?

白警察说:我们的任务,是带他回警察局。

我说:这说明你们感染了MC+病毒,只知道盲目服从。

白警察说:你这是给我们出难题。抓你,我们可能犯下大错;不抓你,又有违职业道德。

黑警察说: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白警察说:安德鲁先生,放你是不可能的,抓你又有问题,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说:也许,我可以带你们二位去皮特的密室,在那里,你将看到我所说的不假。

我当时的想法,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以一敌二,无法脱身;到了皮特那里,大力士一个人对付他们二人都绰绰有余,不能脱身的将是他们。

黑警察说:我看可行,哥们。

白警察说:真去了,咱俩可能就失去自由了。

黑警察说:到时咱俩分工,一人进去,一人留在外面。

白警察说:就这样决定。

我多少有些失望。另外,我也不知道,带他们到皮特那里,皮特是否同意。我说,我要和皮特商量。二位表示同意。我联系皮特,将情况对他讲了,也告诉他,到时,会有一名警察跟我进密室,另一位留在外面。

皮特说:我让人来接你们,不能暴露我们的地址。

我说我再和两位警官商量一下。俩警察一时也没有别的对策,或者,他们也想走一步看一步。我不知道他们真实的想法,但找来了帮手,对我来说,事情在朝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

皮特派来的是大力士和玛丽。

请上车,大力士对两位警察说。

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我在中间,大力士坐在我们后面,玛丽驾驶。

在飞车腾空而起时,车窗变成漆黑。从窗内看不到窗外任何东西。白警察摸了一下衣领的扣子。大力士说:老兄,试图发出信号让人追踪我们是徒劳的,这车屏蔽一切信号。你没看见连自动驾驶模式都无法启用,要人工驾驶了吗?从现在开始,二位就从警察总部的监控中消失了。黑警察想拔枪。大力士说,别浪费表情了兄弟。说话间,枪已到了大力士手中。

飞车人工驾驶模式比自动驾驶要慢一倍不止,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皮特的密室,也不知飛车是怎么泊进地下的。下车时,就已经在密室外。

到了,请下车。玛丽说,欢迎光临垃圾站。

白警察说:你们不讲信用,说好了,一人在外,一人在内,你把我们都带进来了。

玛丽说:没错,你们一人在外,一人跟我进去。谁在外谁跟我进?

白警察说:这还有什么区别。

黑警察说:我们都进。

皮特依旧见面就拥抱我。

我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皮特说:什么都不用说。又说:这两位警官的资料我们已经分析,他们都是MC+感染者。大数据分析计算,他们和我们合作的概率为0。

那为什么还要冒险带他们来密室?我问。

皮特说: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更安全。

黑警察在大叫,白警察劝他说:既来之,则安之。

黑警察说:安德鲁,你这死胖子,别得意太早。你们以为没人能追踪到这里,大错特错。告诉你,在我们找你之前,先去见过内森了。内森,你们的噩梦,你们以为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阴暗的地下,他就挖不出你们?

白警察冲黑警察喊:闭嘴。

黑警察说:我为什么要闭嘴,他们以为我俩是傻子?

白警察说:叫你闭嘴。

白警察和黑警察的对话,提醒了皮特。皮特对大力士说:把二位请进暗室。

皮特说的暗室,是密室里的一间独立小房,这是皮特冥想的地方。

大力士过来,一手拎黑警察,一手拎白警察,将二人扔进暗室。

皮特发布指令:扫描暗室,再确认一遍他们身上有没有追踪装置。

显示屏上可见到对整个暗室的扫描,反复扫描确认,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追踪的设备。

大家都松了口气。

皮特说:好啦,兄弟们,继续干活。

于是各自忙碌。

皮特说:安德鲁,喝一杯。

我说:谢谢。

皮特给我倒酒。我喝一口,泪水止不住涌出来:朱恩死了,我以为是在游戏中。

皮特拍拍我的肩,说:我知道。别自责了。

我说:我真的以为是在游戏中。

玛丽扭头说:游戏中也不能这样做。

我说:是的。我该死。

玛丽说:老道,你们中国人怎么说的?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男人心。

老道说:最毒妇人心。

玛丽说:男人心。

皮特说:别闹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内森。你和内森是同事,说说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没有内森的大数据吗?

皮特说:有。但是,内森的大数据,你相信吗?

我摇摇头。可查到的关于内森的大数据,一定是经过伪装的。连我的大数据也是被修改过的。

皮特说:多年前,我和内森交过一次手。那次黑客大赛,三局两胜制,抽签决定攻防。我抽到一次进攻,两次防守。防守那两次,我设计的程序迷宫,都被他在规定时间内攻克了,而他的防守,也被我攻克了。二比一,他从我手中捧走了冠军奖杯。从他和其他黑客的对战记录看,他属于强悍的进攻型选手,几乎没有他攻不破的程序。防守是他的弱项,他进攻的胜算是百分之百,防守的胜算却只有百分之五十。

我说:这是好事。现在,如果政府发现了我们入侵,他们能做的,只有加强防守。而防守肯定是请内森领队,那么,咱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皮特点燃吸了一半的雪茄,晃灭长柄火柴时,手停了下来,似在思考什么。火烧到手指,才反应过来。

怎么啦?我问皮特。

皮特说:你了解内森吗?

我说:谈不上了解。他是我们这一行的天才,这些你都知道。

皮特说:说点有用的。

我说:有一次,我问朱恩,像内森这样的高手,为什么会甘心当清道夫。

皮特眼睛一亮,说:朱恩怎么说?

我说:她也问过内森。内森说,因为在这里,有旗鼓相当的对手。

皮特说:旗鼓相当的对手?谁?

我说: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呀老大。据说,他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你。不过,据我推测,他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有一次,我和他谈到垃圾客。他说他很尊敬垃圾客的老大,虽说他不同意你制造垃圾的理由。

皮特说:如果你是内森,你知道了我们准备进攻,会怎么做?

我说:如果是我,肯定是加强防守,升级密级,制造更多迷宫,最好让你们再也找不到禁区所在,更别说攻破它。可是,如果我是内森,我知道防守是自己的弱项,一定会想办法化防守为进攻,主动找对手决战。

皮特说:我也这样想。可是,我们隐藏在比宇宙还浩瀚的信息宇宙中,他怎么找到我们?

我说:他不可能找到我们,所以,他成不了进攻者,只能当防守者。别想这么多了。我们还是抓紧程序研发进度,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时,一击中的。

皮特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他担心内森。这些年,皮特手下集结了一大批高手,可是垃圾客和清道夫依然只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谁也没办法彻底征服对方,因为清道夫的首席程序师是内森。我开始后悔,如果朱恩还在,我们至少还能从她那里摸到一点内森的动向。当然,我也认为皮特杞人忧天。我们闯进禁区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见内森作出追踪和防范。

皮特的团队,我无法融入,也帮不上什么忙。除非他们开会讨论,需要我提供想法时,我才会说一说。其他时候我只能干着急。皮特要求特殊时期谁也不许再离开密室,不得与外部有任何联系。在我们的程序设计出来之前不能暴露。我们这样在地底下生活得没有白天黑夜,大约过了半个月,我们越接近目标,皮特越焦虑。我劝皮特,没事的,我们胜券在握。皮特抽雪茄越发凶了。

太安静了,皮特说,静得不正常。

我说:我们没被发现,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们很快就要成功了。

皮特說: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劝他。他的团队里,每个人都不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这样又过了几天,终于,密室里传来了尖叫声,欢呼声。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大力士甚至抱起了玛丽,像抱着一个布娃娃一样,将玛丽抛起来又接住。

The truth设计出来了。

皮特也很兴奋,他挥动着拳头,说:再好好验算,检查,确认。

玛丽说,确认了许多遍。现在,只要找MC+感染者试试。如果成功,到时将The truth植入MC的秘密程序,就大功告成了。

真是天助我也,我们需要感染者,老天爷就送我们两个感染者。我说。我这样说,其实是想证明,这是我对计划的贡献。要是没有我带来两名警察,我们上哪里去找感染者。

皮特说:再等等。

我说:还等什么?

皮特说:内森到现在没有动静,合常理吗?我们入侵MC+禁区,虽然对方追踪不到我们,但应该发会现有人入侵,发现却不作应对,说明什么?

玛丽说:说明他们不急。

皮特说:为什么不急?

玛丽说: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发现了我们,甚至追踪到了我们。

我说: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动作?这不合理。

他们也许在等待时机,玛丽说,像一条潜伏的毒蛇。

皮特说:我们假设已经暴露,对手是内森,以他的个性,一定在等我们动;我们动,他就有了进攻的机会。所以,明确危险在哪里之前不能动,一动就失了先机。我不动,敌不动,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什么时候开战,时间由我们定。

我说: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不动。马上到大选了,以MC+传播感染的速度,他们很快就会控制过半数的大脑,到那时,我们再动就迟了。

皮特说:当然不会等这么久,可是,内森会从哪里攻击我们呢?内森……朱恩……朱恩之死,安德鲁,你不觉得,朱恩的死,有蹊跷吗?

是的,我也不明白,朱恩当时为什么就去了我工作的地方,为什么就激动地站到了窗前,为什么要做出那样危险的动作来。她的个性不是这样的。

也许,朱恩的大脑被人控制了。一直未说话的玛丽突然说,比如,内森。

我说:内森?控制朱恩?

皮特说:内森完全有这能力。如果是内森,那么,他为什么这样做?朱恩死后,你做了什么,安德鲁?

我说:求助Dr.梅。可是,Dr.梅也死了。

皮特对玛丽说:马上查查这个Dr.梅,看能查到什么。

玛丽查Dr.梅的大数据时,皮特说:

朱恩和你吵架,离家三天,这三天,她肯定去见过内森。那么,内森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无疑,他肯定有所行动。朱恩回去找你,和朱恩的死,这中间肯定有关联。如果朱恩的死与内森有关,那肯定不是他的目的,因为朱恩的死并不能阻止我们的行动。

我说:朱恩的死是手段?那么,朱恩死后,我去找Dr.梅,是偶然还是必然?看似一次偶然事件,我可以去找别的心理医生,也可以不去找心理医生,这里没有必然性。

那边玛丽叫了起来:皮特,你来看。Dr.梅的大数据出来了,但是,大数据居然无法分析Dr.梅的行为特征,也没有他更多的信息。他的消费、阅读、就医、出行……记录,所有指向Dr.梅的信息都被加密。我试试解密。

皮特说:没必要了,异常已经说明问题。

我说:Dr.梅是在我给他大主宰游戏后死的。

玛丽说:奇怪,连他的死亡信息也找不到。

皮特说:那两名警察找你,是来调查Dr.梅的死因的,看来,我们要去会会那两位老兄了。

你们终于出现了,黑警察说:这么多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觉,你要把老子闷死?

皮特说:Dr.梅真的死了?

黑警察说:死了。

你亲眼见过?我问。

黑警察想说什么,白警察说:是的。也是从高空坠下。

皮特说:撒谎,Dr.梅根本没死。你们找安德鲁,是为了接近安德鲁,然后,通过安德鲁接近我们,是不是?

白警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皮特说:为什么?

白警察说:你这么聪明,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黑警察说:没错,我们是内森派来的。内森已经查到垃圾客和安德鲁的关系,既然安德鲁知道了政府的计划,他就一定会来找你,只要跟踪安德鲁,就能顺利找到你们。

白警察说:只是没有想到,你们防范这么严。自从上你们的车,我们就和内森失去了一切联系。你们胜利了。

皮特说:我早知道,你们接近安德鲁不会这么简单。

皮特让大力士继续将两位警察关进暗室。然后召集团队开会。皮特认为,内森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他追踪不到警察是正常的,他应该清楚这一点。如果连这点都想不到,他就不是内森。也就是说,警察接近我們另有目的。我们一定要找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小个子的点子大师突然说:我有个想法。

皮特说:什么想法?

点子大师说:我们的痛点是什么?现在,我们已经编好了攻击程序,但程序是否有效,是否能一击必中,下一步要做什么?实验。怎么实验?找感染者。到哪里找感染者呢?很可能所有感染者都处在监控之中,一旦我们去找,就可能暴露。这一点,我们能想到,对手当然早就料到了。所以,我们的痛点,是找不到感染者。

皮特说:你分析得对。内森算到我们缺少感染者,于是,就给我们送来两个感染者。

点子大师说:所以,将感染者送到我们身边,让他们成为实验目标,才是内森的目的。内森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可以肯定,一旦我们拿两个警察做实验,就中了内森的计。我们都知道内森是一流的攻击者,所以,我们不必心存侥幸。

皮特说:这正是我担心的。

密室里陷入了死寂。知道内森的杀招所在,可是,该如何去解。内森将大家逼入了死局。

只有赌一把。皮特说。

赌?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惊呼出这个词。因为我们都知道,谁都可能去赌,皮特从来不会赌,他只做有把握的事。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说。

皮特说: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琢磨内森。我为什么输给内森?因为我的进攻不如内森。为什么我的进攻不如内森?就是因为我凡事求稳,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我不会出手,而内森,只要有九成胜算,他就会果断进攻。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无法战胜清道夫?这是因为我的问题,我太保守了。

所以?玛丽说,你的结论。

皮特说:我的结论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点子大师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皮特说:不做实验,你们对The truth有几成把握?

大力士说:八成。

玛丽说:九成。

皮特说:赌一把。将命运交给上帝。

玛丽说:老大,咱们早该这样啦。

我反对赌。可皮特的队友都赞成赌,我无话可说。其实我想说,这是我的游戏,我是玩家,他们不过是我大脑映射出的队友,玩家主宰不了游戏,我不甘心。大约,皮特猜到了我的想法,拍拍我的肩说:兄弟,咱们还和从前一样,军功章有你的一半,还有另一半,两半都归你,如何?

我转忧为喜地说:少数服从多数。

皮特给我吃了定心丸。在我的记忆中,他的承诺从未食言。

皮特说:内森知道我是谁,那么,对我肯定作了深入研究,他认定我不敢冒险。这次,咱们就奇兵制胜。当然,为了稳妥,我还有个想法,咱们设计一个假程序,然后,将计就计,给两位警察大脑芯片植入假程序,声东击西,成功吸引内森的力量后,乘虚而入,一举拿下。等到他们明白过来时,咱们已经大功告成。到那时,你,安德鲁,就作好接受万民拥戴吧。

皮特的决断力我望尘莫及。他开始排兵布阵:大力士,玛丽,老道,驾驶飞行车,带上两位警察,出帝都往北部山区方向飞行,飞到三千公里时,给两警察植入假程序,引内森上钩。注意,开始使用人工驾驶,到两千五百公里后改自动驾驶。

玛丽说:明白,二千五百公里后故意让内森追踪到我们,让他调兵遣将,把力量朝北部山区集中。

皮特说:聪明。然后你们全速飞行,大约二十分钟,内森会追上你们。在他追上你们的同时,你们植入假程序,预计十分钟,你们被包围。十分钟,这是内森发现中计的最短时间。

点子大师说:有这十分钟,我们大功告成。

皮特说:希望如此。

大力士说:愿赌服输。

皮特看了时间,说,校准时间,作好准备,两小时后出发。这两小时,咱们来制作诱饵程序。大力士、玛丽、老道,抓紧休息。点子大师,你负责带领大家制作诱饵程序。

皮特像大将军,镇定指挥。真的羡慕他,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希望行动失败。反正是游戏,失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如果这一切不是游戏呢?好在皮特答应我功成身退。如果是游戏,我还是游戏的玩家。如果是真实,那么,改变世界的人是我。重新大选,不出意外,我将以高票当选,成为这世界新的主宰。想到这里,内心洋溢起前所未有的兴奋。

懦弱的胖子。去他娘的,谁说我是懦弱的胖子?

不过,这种反差,更加能衬托我的传奇。一个生性懦弱的人,为了人类大义而勇担重任,这是最好的故事,最浓的鸡汤,选民喜欢听故事。在这愉悦的想象中,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我开了一瓶哈瓦那俱乐部七年朗姆酒。问皮特要不要喝一杯。皮特说不喝,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赌,将命运交给上帝,他要祈祷。

等胜利后,我陪你喝。皮特说。

我想喝酒,特别想找个人陪我喝一杯。我想到白警察,他那么懂酒,他也是胖子。等他大脑里的病毒清除后,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也许,他会成为我的助手。我不能总是光杆司令,手下要有人可用。我对皮特说我想去陪警察喝一杯。皮特说随你。我拿两个酒杯,加冰,去到暗室。

我说:嘿,警察先生,咱俩喝一杯。

黑警察沒有理我,他没有心情喝酒。

白警察说:看上去,你的心情很好。

我说:是的,很好。

白警察说:找到对付内森的办法了?

我说:内森?他不是皮特的对手,我早就说过。

我给白警察倒上酒,说:我喜欢和你喝酒。过了今天,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一次。去到朗姆酒的故乡如何,在哈瓦那的El Floridita酒吧,咱们坐在当年海明威坐过的地方,喝当年海明威最爱的酒。

白警察笑着说:到那时,你是胜利者,我是失败者。你有喝酒的心情,我却未必能品出美酒的滋味。

我说:我拿你当朋友,这一天不会遥远。来,为了我们的胜利,干杯!

白警察举杯说:胜利者一无所获。干杯!

白警察的话,听着有些刺耳。我知道他爱引用海明威,可是,引用这一句,是对我的讽刺吗?

我又给白警察倒上,也引用了一段海明威:夜间醉倒在床上,体会到人生不过一醉,醒来时有一种奇异的兴奋,不晓得究竟是跟谁在睡觉。在黑暗中,世界显得那么不实在,而且那么令人兴奋,所以你不得不又装得假痴假呆,认为这就是一切。

我们喝完了一瓶酒,外间密室里传来了当当的钟声。我说,行动开始,咱们改天见。

大约是喝多了,我有些失态。皮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力士、玛丽、老道,已经收拾好。大力士将两位警察反手锁上拇指铐,说:

委屈啦兄弟。

皮特和他的战士们一一拥抱。大力士一行走后,皮特说他要休息一会儿。

我说:睡吧。

皮特将机械钟定了时间,他喜欢这些古老的东西。皮特很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其他成员,也都趴在桌上打盹。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我睡不着,继续喝酒,回想这段时间来经历的一切。白警察,不,其实是海明威说,胜利者一无所获。这话刺痛了我。我肯定是有所获的,我们,我和皮特的团队,战胜恶势力,解救被蒙弊的民众,这就是收获。可是我失去了朱恩。也许,还会失去皮特。是的,我还想着攫取胜利果实,而皮特,待我如兄弟的朋友。那又怎样,一切不过是游戏。我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你什么都没失去,失去的爱人还在,被玷污的友谊也在。你不过为了在游戏中通关成为大主宰,在游戏中享受做英雄的感觉,主宰一切,如此而已。你没有错,安德鲁。

后面的声音,将前面的声音驱赶走了。

我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不时闪回朱恩从窗口被我推下的画面。是的,是我推下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也痛,我差点就心软了,可是,游戏而已,我这样想,心就不软了……

闹钟响起,皮特和所有的队员都醒了。

兄弟们,干活啦。再过十分钟,玛丽就要启动自动驾驶啦。

十分钟过得并不慢。很快玛丽联通了网络,和皮特联系,我们能看到从玛丽的飞车上传来的同步画面。同时,皮特已经和他的团队逼进MC+,只要玛丽植入假程序诱使内森上当,我们就要植入真正的The truth。玛丽那边一切正常。已经有数十辆飞车在逼近她们。他们为两名警察植入假程序,负责监控的大数据分析显示,内森上钩了。一切都是那样完美。事后我们才知道,内森在两名警察脑内植入了绑架程序,可以追踪到攻击者的主机并绑架攻击者的主机。十分钟,当内森发现上当了时,他已经无力回天。

上帝站在了我们这边。The truth是完美的!

所有被感染者在一瞬间,接收到了真实完整的信息。所有被蒙弊者如梦初醒。后来的一切水到渠成。人们愤怒了,人们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人操纵的傻瓜。好比百多年前,东亚某个与世隔绝的独裁岛国的人民,突然间冲破信息封锁,知道了世界真相一样。原来口口声声为他们服务的公仆是独裁者,原来人类可以获得如此多的自由,原来世界是这样丰富多彩。一切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当玛丽一行回到帝都时,迎接他们的民众已经成了沸腾的火山。

一切如我所愿。执政者下台,重新大选。皮特的团队推举他为候选人。是的,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但皮特遵守诺言,他出面澄清,真正的英雄不是他,而是安德鲁,一个胆小怕事的清道夫。是安德鲁发现了政府的阴谋,带领团队,谋划了这一切。而他皮特,不过是安德鲁帐下的一名战士,安德鲁才是统领。

安德鲁,皮特说,他是天生的政客,当然,我们也相信,他会成为好领袖。

皮特解散他的团队,那时,我正被推举为新元首候选人,四处演讲。我希望皮特能成为我的竞选总指挥,可皮特无意于此。他说他最大的心愿已了,人们不再被蒙骗,大家都知道这世界的真相。而且我也答应他,如果竞选成功,将推动立法,禁止继续在人类大脑里安装芯片。MC+的事实告诉我们,这样做是危险的。皮特就这样消失了,和他的团队一起,如同雪花藏进大海。我再也找不到他。我知道他一直在,我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这种感觉,并不让我感到温暖,反而让我如芒刺在背。

好消息不断,一切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

事实上,我也明白了,世界依然是個大的利益场,不仅我希望成为英雄,各路神仙都希望我成为他们捧起来的英雄。从前不会正眼看我的人,纷纷聚集在我身边。我每天都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也不用我做什么,我只是个符号,木偶,一切都有人谋划好。所有的民调都显示,我将以绝对优势,成为本国史上最高票当选的元首。当然,我渐渐也明白了,各方势力之所以捧我,无非两点,一是我的英雄光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无能之辈,各方势力都认为,我将被他们玩弄于掌股之中。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我,怎甘受人摆布?不过羽翼未丰,我得韬光养晦,故意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容易被掌控的人。我只是个演员,按照编剧写好的剧本,按照导演的要求演出。当然,我没有失言,那个会品酒的白警察,我后来才知道他叫施纳德,成了我的安全顾问,我最知心的朋友。

我对他讲过元世界的故事,讲我在子世界里和如是的爱,讲我为什么一定要成功,只有成为胜利者,我才能变成大主宰,成为大主宰,我能让朱恩复活,我还能在这个世界里杀死我的情敌奥克土博,也就是内森。这样,我能从大主宰里回到我的子世界,真正拥有那个叫如是的女子。皮特不肯帮我,我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大家忙忙碌碌的时候,只有施纳德陪在我身边,一起品酒,讲述各种酒,讲述那些伟大的酿酒师,当然,还讲述海明威。但是,现在,我没有了闲情,也为当初向他发出的到哈瓦那泡酒吧的邀请感到可笑。

我成了元首候选人,却没有一丝安全感,而且,这不安一日比一日强烈。

施纳德说,他的责任就是解决我的不安。

您是担心皮特吗?他有号召力,而且,他是真正的……功臣。

施纳德说话没有之前那样随意了,他学会了察言观色。

我说:他消失了,我们根本找不到他。

施纳德说:皮特有他的行为准则,只要您的施政不触及他原则,他不会成为您的敌人。而且,当您真正有需要的时候,他依然会成为您的战士。

我说:我担心的是,朱恩……

施纳德说:朱恩死于自杀,已办成铁案,没任何毛病。

我说:那个鲍尔斯……

鲍尔斯,就是之前和施纳德一起的黑警察,他知道朱恩之死的真相。如果杀死朱恩的事被竞选对手知道,我将从英雄的神坛跌落到犯罪的地狱。

施纳德说:鲍尔斯交给我。

施纳德眼里闪过凶光。我说:我们不能再杀人。

这是件麻烦事。但我不能让施纳德去杀死鲍尔斯,不是我不想杀他,而是,如果让施纳德杀鲍尔斯,施纳德就会想,安德鲁不相信鲍尔斯自然也不会相信施纳德,那么,下一个,就会轮到他。我现在连鲍尔斯都不愿去伤害,其实是给施纳德吃定心丸。

在他们之外,我需要组建秘密的心腹团队,总有些脏活儿要人去完成。

我想到了内森。

内森现在关押在帝都监狱,将要接受审判。当然,大法官没有时间理会他,大法官们在忙着将前任元首送进监狱,内森不过是个证人。

我告诉施纳德,我想从内森那里了解他对朱恩做了什么,希望他能安排一次密会。如果内森说承认他控制朱恩,我就不用再担心有人拿朱恩之死说事。

我说:只要内森担下罪名,施纳德,你想办法给他自由。

施纳德说:这事交给我来办,保证天衣无缝。

自从成为元首候选人后,我变得冷静,有决断力,不再胆小怕事。我才明白自己有如此潜能。施纳德很快安排好了我和内森的密谈。之前,面对内森,我是自卑的,而现在,我是他命运的主宰者。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内森说。

他试图掌握谈话的主导权。

我说:为什么?

内森说:您知道为什么,我不说。

我说:你是聪明人。

内森说:你需要聪明人。

一个月后,内森被悄悄释放,他成了我的秘密棋子。他综合之前的MC+,设计了一种更精准的病毒,这种病毒不像MC+那样大规模传播,而是通过信息网络精确打击。控制任何脑内植有芯片的人类,可以让被攻击者失去记忆,产生认知困难,或者将其塑造成我们需要的人。精准攻击可以避免被皮特这样的黑客发现。内森说,其实这个升级版,他之前就在开发。当然,内森说,只有我们两人共同授权才能启动攻击。

在内森的帮助下,我的安全顾问施纳德被我们消除了相关记忆,鲍尔斯则被塑造成我的忠诚卫士。他们再也不会记起朱恩。那些试图控制我的财阀、政客,被我和内森牢牢控制在手中。我汲取了前任元首的教训,严格控制着精准攻击的范围。后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我高票当选为新一届元首,并推动立法,禁止在新出生的人类大脑里安装芯片。

我梦想成真了。可是,我没能成为大主宰。

我还是没弄清楚,我是在游戏中做了个梦,过了把元首瘾,还是在生活中真的成了元首。一切来得太不真实。我不知道什么是真实。我想,如果我在游戏中成了元首,那我应该是打通关了,为什么没有成为大主宰?不是说成为大主宰后,整个游戏中世界将按照我的心愿生成吗?

最麻烦的是,内森成了我最大的心病。他告诉我,我们两人一起才能启动MC+的升级版,可我怎能如此天真地相信他?他肯定留有后手。他可以随时控制我,他才是最大的赢家。本来,我计划,待他帮我解决皮特的威胁后就解决他。可是他一直没能找到皮特,我也没能找到控制内森的办法,我只能选择相信他。

内森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不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会刺向我。

我想明白了,之所以我未成为大主宰,是我并没有打通关。内森,是我要打过的最后一关。无论我现在所处的是真实世界,还是游戏,我都要马上着手解决他。卧榻之畔,怎容他人酣睡。我更清楚,之前我可以借助皮特为我获取人望,借助内森控制异己,现在这一关,我不能求助任何人,否则,借助别人解决了内森,我又要借助别人解决解决内森的人,如此下去,没完没了。总之,内森不能活着。我开始焦躁不安,想不到好的办法解决他。杀死他?怎么杀?杀死之后,怎么处理他的尸体?罢了,选择相信内森吧。也许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如果内森想要控制我,我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有这个能力,而且,他不是皮特,时机成熟,他肯定会这样做,这样他就是这个国家实际上的元首。内森那么聪明,他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元首,他才是大主宰。

他在找死!

他必须死!!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要亲手杀死他!!!!

如果我在游戏中,杀死他,应该就是最后一关。过了这一关,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大主宰。如果我是在真实世界里杀死他,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元首。

先杀了他再说。没有什么成熟方案。

我要学皮特,赌,希望上帝站在我这边。

杀,再走一步看一步。

我约了内森,说想去北部山区散散心。我避开了所有人,他坐我的飞行车,我们远离帝都,朝北飞,到山区。在山脚下停下车。我带上背包,包里有水,食品。

我说:内森,许久没有爬山了。

内森走在前面,我们往山里走。走了没多远。山里没有人,杂草丛生的路边有一株大树,树下有块大石头。我想,就在这里动手了。

我说:走累了,歇会。

内森说:好。

我从包里拿出两瓶水,左手一瓶,右手一瓶,说:选一瓶。

内森犹豫了一下,选了我左手的那瓶。

我拧开瓶盖子,喝了一口,说:你也喝。

内森说:不渴。

我说:怕我下毒?

内森笑着说:我可没这样想。

我说:你喝我这瓶,如果你不嫌我喝过。

内森说:真不渴。

我将喝过的那瓶水塞到内森手里,夺过他手中那瓶,拧开盖就喝。

内森说:我是真不渴。可我要不喝,你又觉得我不信任你。

内森勉强喝了一口。我们都沉默了。过了足有两分钟,内森打破沉默:

安德鲁,你终究是不信任我的。

我说:换了你一样。

内森说:你想怎么解决?

我说:已经解决了。

內森说:已经解决了?

我说:死人对我不构成威胁。

内森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明白,我要死了。

我站了起来,长吁一口气,说:没解决之前,觉得很麻烦,真解决起来,比想的简单。

内森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喝这瓶水?

我说:两瓶水都有毒,你喝哪瓶都是死。我事先吃了解药。

我突然有些得意起来,多想放声大笑,可我还是忍住了。

内森说:我死了,谁帮你对付皮特?

我说:管不了那么多,你才是我最大的威胁。

内森诡异地笑了起来,说:可惜,我死不了。

我说:死定了,不会超过十分钟。

内森说:你不会让我死的,你舍不得。

我说:你把我想得太仁慈了。我一路闯关,走到今天,爱情,友谊,什么都丢了,朱恩,皮特,他们在我心中比你重一千倍一万倍。你我,只是相互利用。

内森捂着肚子,痛苦地弯下了腰。

我说:现在,你的生命可以倒计时了。

内森说:我早已侵入你的大脑,并设定了程序,程序每二十四小时由我确认一次,二十四小时没有确认,程序就会起动;到时,你会精神错乱痛苦而死,我上次确认,是在二十小时十五分钟之前。

我说:你诈我。

内森说:不仅成为疯子,杀死朱恩的事也会公之于众,你将身败名裂。给我解药,还是不给,你决定。

我没想到内森会留有这样的后手。我根本没有备下多余的解药,根本没想和他谈判。看来,上帝这次没有站到我这边。

你必须死!不是还有三小时四十五分吗?你忘了,我们都是清道夫,你是天才的攻击手,却不是天才的防守员,三小时,足够我解开你的程序。

内森说:那就试试吧。

我说:我没得选。我没带解药。

内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绝望。他躺在那石板上,缓缓闭上了眼。

内森死了。

终于死了。

再也没有人能要挟我。

我冲着山谷放声大叫,山谷里惊起一群黑鸟。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没时间处理他的尸体。我要赶回帝都,解开内森在我脑内设定的程序。这是我一生遇到的最大挑战,没有任何人帮我,也不可能求助任何人。飞车以最快速度自动驾驶,两小时后,我赶到内森的住处。我的大脑开了挂,不知是我脑力爆棚,还是内森真的不长于防守,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过,我在他的威胁下,敢将他杀死,总之是,他设计的密码过于简单,我解开了密码,不仅清除了内森在我大脑里埋下的定时炸弹,还有意外收获。内森已经锁定皮特,并在皮特的大脑里植入了MC+升级版,只要他启动程序,皮特将在一瞬间变成白痴。

我略略犹疑了一下。

皮特,我的好哥们,从小护着我的兄长,我真要将你变成白痴吗?可是,如果不这样,你迟早成为我的敌人,到那时,我可能会被迫杀死你,就像今天杀死内森一样。而现在,让你变成白痴,我会安排人照顾你。也许,当白痴更加幸福。兄弟,我这是为了你的幸福。

我敲下了启动键。

在遥远的某个地方,皮特,现在大脑里应该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吧。

一切都结束了。

我成功了。

再也没有人能够制约我。

我成了真正的大主宰。

天大地大,唯我独尊。

就在我摁下启动键的一瞬间,奇迹发生了。我眼前的一切突然间变成了沙,变成了烟,设备,房子,高楼,帝都,山川,河流,一切的一切,如同狂风吹沙,瞬间烟消云散。转眼间,我置身在无限的虚空之中。

我明白了,我终究是在游戏里。我有些失落,当然,也有庆幸。

我在游戏里,为了那主宰一切的梦,我杀死了爱人,让兄弟变成白痴,违背了自己的初心。我成功通关了,可是,通关之后,居然没有欣喜,面对虚空,茫茫渺渺,不知身在何方,我在何处。巨大的孤独与失落扑面而来。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虚空中的失落并没将我击倒,我再次冷静下来。在大主宰游戏中,通关后,游戏者将成为大主宰,可以主宰天地万物。也就是说,现在我是造物主,我可以按自己的理想生成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么,我该生成怎样的世界呢?让朱恩活过来?让皮特依然有着聪明的大脑?还是算了吧,朱恩活过来了,我如何面对她?一个白痴的皮特也没什么不好。可,这是我理想的世界吗?我付出了这么多,现在并不清楚我想要的世界,和我曾经生活的真实世界,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不管如何,我是大主宰。

那么,好吧,我,大主宰,我命令,不要这无边的空虚,我要青山绿水;也不要这孤独寂寞,我要青山绿水间丽人成群……奇迹并没有出现。世界没有变成我想要的样子。空虚消逝,出现了天,出现了地,天是昏黄的,地如烈火,空气中,硫黄和火焰在熏着。可恶而脏兮兮的老鼠,蟾蜍,数不清的毒蛇,在大地上蠕动。

我大声怒吼:不,不,这不是我要的世界。不是说我是大主宰吗?不是说,大主宰可以主宰一切吗?为什么会这样?骗子,都是骗子。

吼累了,嗓子吼哑了,瘫倒在地上。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安德鲁,没有人骗你。

谁?你是谁?我在地上爬着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人。我只听得到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又仿佛来自我创造的这混乱的天地深处。

安德鲁,你看不见我,可是我能看见你。

你是谁?

我是谁?没听出我是谁吗?

你的声音有些耳熟,让我想想,我想起来了,你是Dr.梅。你是Dr.梅。你不是死了吗?

很好,你知道我是谁了。我就是Dr.梅。心理学博士。大主宰游戏的设计者。我没有死,是你认为我死了。

你这个骗子,不是说,打通关的玩家将成为大主宰吗?为什么我不能主宰这个世界?

Dr.梅说:我没骗你,你通关了,你是你身处世界的大主宰。可是我问你,你最初进入大主宰,是为了什么?

我说:为了回到子世界,和我爱的如是永生永世在一起。

Dr.梅说:可是,你刚才却放弃了让朱恩复活。

我无言以对。

Dr.梅说:人最难认识的,就是我们自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了解自己,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遇上考验,没有将他们置身于极端的环境之中。而这个游戏,能让人认识真实的自我。你现在身处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内心真实的映照,是按照你的本我制造出来的啊。你的内心充满了毒蛇、老鼠和蟾蜍,充满了见不得光的欲望与阴毒,所以,你创造的世界,就充满了这些东西。

我愤怒地说:我不玩了,我要退出游戏。

Dr.梅说:不玩当然可以。

我说:怎么退出?

Dr.梅说:两种方法,其一,你死在游戏中,游戏自然结束。这是最快的方式。

我说:第二种呢?

Dr.梅说:其二,在你内心映照出的世界接受惩罚,被毒蛇噬咬,食用蟾蜍维生,喝含有大量硫黄的水,经受烟熏火烧,你打游戏过程中犯下的每一桩罪,都会受到相应惩罚。你要在你创造的世界清理灵魂,反思罪恶,当你的内心再没有了恶念,一片清明祥和,你身处的世界也会变得美好起来,你的心理疾病就治愈了,我给你开出院证明,你就可以回到真实的世界中来。

我说:也就是说,我还是不能心想事成,不能成为大主宰。

Dr.梅说:心想事成,大主宰,那不过是人心的执念与妄想罢了。

我说:那么,要清理灵魂,那得多长时间?

Dr.梅说:因人而异,快则一年半载,慢,可能困在游戏里一辈子,直到死去。

我说:我选擇现在就死,怎么死法?

Dr.梅说:根据你犯下的罪,你将被缝上嘴巴、眼睛,然后被车裂五天五夜而死。你选择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我知道,短时间你很难作出选择。我给你时间,慢慢想,想好了,大叫三声Dr.梅,我就会出现。

我绝望地喊道:Dr.梅,我操你祖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哪有Dr.梅?只有骂声在天地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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