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从妖怪文化到盛唐想象

2018-11-13 13:37
艺术评论 2018年4期
关键词:阴阳师空海妖怪

李 彬

李 彬:北京电影学院副研究员,美国华盛顿大学访问学者

《妖猫传》电影是导演陈凯歌最新的作品,被称为是陈凯歌为盛唐书写的“一封情书”,改编自日本魔幻小说家梦枕貘的作品《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以下简作《沙门空海》),描写了日本平安时代的弘法大师空海在唐朝的长安城与群妖斗法的故事。故事创作始于1987年12月,首章刊登在1988年《SF Adventure》的2月刊,结局发表在2004年《问题小说》6月刊,前后创作历经17年。

一、平安朝的妖怪文化与梦枕貘的阴阳世界

妖猫,即猫妖,猫怪。在盛产“妖怪”的日本,讲述“妖怪”的故事不足为奇。“妖怪学”在日本是一门严肃学问。19世纪末,日本佛教哲学家井上圆了就编撰了专门的妖怪学著作,共计8卷千万余字,详细记录分析了日本从古至今的妖怪。鸟山石燕创作的《百鬼夜行图》,将日本人脑海中的妖怪一一描绘出来,从画卷中可以看到日本妖怪带有浓厚的日本风情。“妖怪民俗学”之父柳田国男认为妖怪研究可以用来理解日本历史和日本民族性格,他将以研究妖怪为主的民俗学设立为正式的大学学科。可以说,“妖怪”从传说演变为信仰,最终成为日本的文化标志和独立学科。

日本的许多妖怪是由唐朝“东渡而来”,相传日本境内生活着六百多种妖怪,因而又被冠名为“妖怪列岛”。柳田国男认为,透过妖怪传说可以“窥见平常人的人生观,特别是信仰的转移”。妖怪传说的出现本身就是基于知识匮乏的古人对动物和自然的敬畏心理,对海啸与地震多发的岛国日本更是如此。来自于《山海经》的各种神力异兽的出现对这些破坏性和毁灭性的自然现象给出了当时最合理的解释,与日本的传统神道万物有灵的核心观念密切相关。

平安时代是日本妖怪文化的鼎盛时期,现今流传下来的六百种妖怪均来自平安时代。因为妖怪鬼神太多的缘故,“原本活在阴间的鬼怪与怨灵,躲藏在人间的恐慌之中静静地喘息着。被抛弃的女子,饿死的鬼魂、鬼怪们时常露出其原形,露出其牙,使得见到他的人们胆战心惊。为了平衡天地人鬼间的矛盾,存在着一类被称作‘阴阳师’的人”,“秉承阴阳道法,受中国古代阴阳学说影响,也混合了道教咒术和密宗占术”,是当时极为尊贵的一种职业。平安时代最著名的阴阳师是安倍晴明,梦枕貘另一部著名的系列小说《阴阳师》即以安倍晴明为主人公,成为日本“阴阳师”系列题材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梦枕貘被誉为“日本魔幻小说超级霸主”,本名米山峰夫。貘是一种中国想象的动物,外形像熊,鼻子像象,眼睛像犀牛,尾巴像牛,脚像老虎,毛是黑白斑的,头很小,传说可以吞噬人的噩梦,盖着它的皮睡觉可以驱邪。用怪兽做笔名,可见其对妖怪文化的痴迷。

1986年,梦枕貘在杂志《Oar读物》上首次发表以安倍晴明为主角的短篇小说《阴阳师》,“用神秘古典又不失闲适的文笔勾勒出一幅奇特的平安幻夜景象。优雅、恬淡又爱戏谑人间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与耿直敦厚的武士源博雅,犹如名侦探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二人一柔一刚,一阴一阳,一搭一唱,使得整个退治妖鬼的过程跌宕起伏,妙趣横生。此外,梦枕貘虽写的是鬼神灵异之事,却是以一种超然的心态思索人与鬼神,以及阴阳咒术的哲学问题,并深入到人性层面,寓意深远”。

如此,《阴阳师》与《沙门空海》可谓如出一辙。《沙门空海》着力刻画了来大唐求习密宗大法的空海运用超凡脱俗的智慧与法术,一步步揭开前朝秘史,并驱邪祛祟的故事。甚至可以说,空海在故事中的角色功能,就是在履行“阴阳师”的职责。在结尾的“鬼宴”部分,空海干脆直接使用了“阴阳师”的法术来破解咒语。安倍晴明和空海俱为平安时代的名人,只不过空海(774-835)的时代要早于安倍晴明(921-1005)罢了。显然梦枕貘为了凸显空海的智慧,为他赋予了阴阳师的神奇法力,连《阴阳师》中,安倍晴明时常“浮现出典雅微笑”的神秘主义性格特质,也放在了空海身上,并在电影中被空海的扮演者染谷将太延续下来,被网友戏称为“鬼魅般的眼神和笑容”。

到了电影中,导演干脆让空海直接以“驱邪师”的身份进入皇宫为皇帝施法,白乐天也称赞空海是“倭国大大有名的驱邪师”,所以,《沙门空海》小说也好,《妖猫传》电影也罢,或者可以看作是另外一部“阴阳师”系列的作品(有意思的是,在2001年由梦枕貘小说改编的电影《阴阳师》中,安倍晴明为自证法力,曾应要求做法“杀死”一只蝴蝶,其实蝴蝶并没有死,还化作式神伴其左右,安倍对博雅直言,这是空海大师当年从唐朝带回的蝴蝶,所以不敢造次——这也算是两位名人在梦枕貘作品中的一次神秘交会吧)。

此外,《阴阳师》小说中“阳刚的博雅与阴幽的晴明武巫互补、动静结合,博雅代表的现世精神与晴明代表的灵力技术作为文化的两极,使《阴阳师》小说显现出巨大的张力”,《沙门空海》中的“福尔摩斯与华生”则是空海与同船而来的留学儒生橘逸势,一个代表密宗佛法,一个研习儒学汉学,用外来者的目光观照着盛唐与中唐时期的文化与世故。到了《妖猫传》,导演将“福尔摩斯与华生”设置成空海与白乐天,构建出理智与情感的互补与张力,只不过两人探讨的主旨变成了一个“情”字。

梦枕貘在《阴阳师》中多次借助安倍晴明之口探讨了“咒”,认为“所谓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并借此阐发关于“宇宙”以及“人性”的见解。咒语有白咒黑咒之分。“白咒术是祝吉祈福、助人益人、驱鬼治病时施用的巫术,也叫吉咒术;黑咒术是指嫁祸于别人时施用的巫术,即制人害人、诅咒他人之术。”施行黑咒的往往是持有某种强烈“执念”的人,死后化为厉鬼向人复仇,甚至人生前拥有某种强烈的愿望,也能化为怪物拥有强大的力量,穷凶极恶。

阴阳道虽然信奉道家思想,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吸收了佛教的教义和咒语,将“中国的阴阳五行之道和印度佛教融合起来”,所以,请空海担任类似“阴阳师”的职责除了他本身修为高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密宗本身就存在大量咒语。其实显宗也有咒语,唐宋以降,与禅宗并行的净土宗所称念的“阿弥陀佛”就是一种典型的咒语。

二、幻术的真假之辩与空海的推理叙事

小说和电影的主人公空海在日本文化史上绝对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空海是随日本第17次遣唐使来唐求取密法的留学僧。翌年六月在青龙寺东塔院拜惠果为师,入灌顶坛,受胎藏法,七月受金刚界法,八月得传法阿阇梨位,并得到两部曼荼罗及道具、法物。由此,空海在唐尽得纯密菁华,传承了唐朝开元三大士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藏所开创的“中国纯密教”系统。

正是因为空海曾对日本文化的发展作出过巨大贡献,梦枕貘自言一直想写空海大师。小说着重阐释了空海的密宗思想,而探寻贵妃死亡真相的过程,是空海展示密宗智慧的载体。梦枕貘直言,最初并没有想过让杨贵妃出场。但是,在梦枕貘看来,对于大唐历史来讲,没有什么历史事件比得上杨贵妃之死更神秘莫测、悬念丛生了。

小说中,空海怀着“想把日本变成佛国净土”的理想来到大唐,“想用密教对日本下咒”,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求取密法。不过,密教区别于佛教其他派别的特殊性在于,只有接受灌顶之礼才有资格修习,但是青龙寺密教大师、密宗七祖惠果师父已经时日无多,故时间十分紧迫。由是,空海才打算“用最短的时间盗取密教”,方法便是施展才能,破解妖猫作乱,使得他声名远播,引起惠果大师的注意,主动邀请,收空海为徒,完成了空海的夙愿。

电影沿用了空海入唐寻求密法的线索,不过,因为电影容量有限,也因为陈凯歌毕竟不是梦枕貘,他对盛唐故事的兴趣远大于对密宗理论的兴趣。所以,影片对空海的佛学思想并没有铺陈展现,而是选取了更为形象化的“幻术之辩”来替代小说里密宗探讨宇宙与生命的“形而上”部分。

影片开始不久,空海对白乐天说,他想拜青龙寺惠果大师为师而未果。白乐天说,青龙寺乃大唐密教祖庙,从狮子国取回密法的惠果大师挑选徒弟非常严格,座下上千僧人无一够格成为其弟子。紧接着,空海与白乐天遇到卖艺的丹翁(丹龙,亦是惠果大师),见识了幻术的厉害。以空海的聪明,他虽然识破了丹翁种瓜的幻术,却没能躲过丹翁的玩笑,将血淋淋的鱼头当成了丹翁的西瓜礼物接了过来,他不由得感叹:“好厉害的幻术!”

幻术即是魔术,由西域传入。大唐一等一的幻术大师、胡人黄鹤及其两个弟子“白鹤少年”,都是展示幻术的高手。幻术在三十年前的“极乐之宴”上曾大放光彩,幻化作妖猫的白龙频频用幻术将空海与白乐天拉入三十年前尘封的历史,丹龙也用幻术来与空海探讨“真与假”的辩证性。影片全片没有讲佛法,却一直在辨真假。

空海才能的展现,充分体现在探案的每一步过程中:电影开篇即洞察到皇帝之死与一只黑猫有关;听说白乐天在写爱情诗,便直接挑明写的是皇帝与妃子的爱情;初见丹翁也一眼识破幻术(虽然识破得不彻底);乃至后来为玉莲祛除蛊毒……这些都是空海聪明才智与法力高深的展现。不过,最关键的是,对于扑朔迷离的妖猫案,空海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提出一个个核心问题。

伴随着空海的层层剥茧,观众跟随两位主人公越来越靠近真相。然而这个所谓的真相,却似乎一直是在证明一切都是“假象”。空海推导出妖猫一系列的作乱,其实是在引导白乐天如何写作《长恨歌》。妖猫知道白乐天在写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诗篇,它故意引导白乐天去寻找真相——是李隆基活埋了杨贵妃,从而证明,李与杨的爱情是假的,因而白乐天的诗《长恨歌》就是假的。不仅如此,空海的驱邪师身份是假的,李白的《清平调》为贵妃而作的传闻是假的,杨玉环被高力士用白绫勒死是假的,连李隆基双眼为思念贵妃而哭瞎也是假的,哄骗杨贵妃安然赴死的“尸解大法”更是一场骗局,甚至最后发现,那妖猫也不是御猫,是白龙……

如果说,是白龙一直在引导白居易去“证伪”,那么,丹翁,即惠果大师也在一直引导空海去辨明真假,去于真真假假中求取真相。

在空海被妖猫的幻术所惑,陷入困顿时,他去求教丹翁,丹翁告诉他:幻术里也有真相!所以,空海、白乐天与妖猫的博弈,其实也就是丹龙与白龙这两个当年的“白鹤少年”之间的博弈。曾经同样是玉树临风的单纯少年,在经历了对人性的失望乃至绝望的打击后,一个一往情深扭曲成满腔怨恨,化作妖猫,不断凶狠报复;一个避走他乡,去寻求不再痛苦的秘密,成为得道高僧。

影片在真与假的纠缠中推进叙事,是推理探案,又不完全是推理探案,或者准确地说,只有前半部《妖猫传》是在推理探案。

作为一部推理作品,通常来说,整个作品“其实包含了两个故事,一个是犯罪的故事,一个则是推理的故事”。一般的推理电影往往是由“推理的故事”作为主导,悬念扑朔迷离,环环相扣,观众看得云山雾罩,险象环生,主人公在最后一刻才会揭晓谜底,将“犯罪的故事”完全呈现出来,令观众恍然大悟。“推理电影的价值内核是展示真相大白的过程,而非如何将凶手缉拿归案,是谜题制造者与破题者之间的二元博弈,这个过程中破题者所表现出的睿智多谋以及解开谜题时真相大白的恍然,足以满足观众的冒险心理诉求。”

在小说中,空海是解决悬案的唯一推动者,是绝对的故事主人公,而在电影改编过程中,空海只能算半个主人公,因为电影一分为二,空海和白居易的“推理的故事”只是前半段,妖猫祸乱,由空海提出问题,并作为一个线索人物,层层解密,找到妖猫跟白乐天的联系,一步步揭示出第一层谜底,妖猫与白乐天的《长恨歌》有关;影片的后半段则是两位当事人晁衡和白龙的追述,是“犯罪的故事”。空海的功能就不能算是一个侦探了,因为“推理的故事”已经结束,他变成了一个“犯罪故事”的倾听者和阐释者,由晁衡,也就是阿倍仲麻吕来拨开前朝旧事的迷雾,最后,由白龙和丹龙将故事完整化。当事人的大段倒叙独白揭晓了前尘往事,为白乐天打开了参悟“长恨之情”的大门。

三、白乐天的少年意气与陈凯歌的盛唐想象

如果说,小说《沙门空海》的主题是弘扬空海之才华,探讨密宗之智慧,那么,将小说改编成电影,陈凯歌最根本的变动便是影片主题。《妖猫传》的主题是大唐,是怀思古之幽情,彰“盛唐”之气象。

“盛唐气象”是一个诗论的概念,最早是严羽在《沧浪亭》中用“气象”一词总结唐诗的艺术风格,现代学者林庚在1958年专门撰文指出,“盛唐气象”是指“诗歌中蓬勃的气象, 这蓬勃不只由于它发展的盛况,更重要的乃是一种蓬勃的思想感情所形成的时代性格”,是“盛唐时代精神面貌的反映”,散发着一种李泽厚先生所言的“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与想象”,“痛快淋漓,天才极至,似乎没有任何约束,似乎毫无规范可循,一切都是冲口而出,随意创造,却是这样的美妙奇异、层出不穷和不可思议”。

唐代的都城长安,处在当时世界几大文明的十字路口,印度文明、伊朗文明、东罗马(拜占廷)文明和阿拉伯文明都荟萃到这里。在前近代的中国历史上,能够以一种相对健康的精神状态来引进和借鉴外来文化的,确实无出于盛唐。“大量外来文明,滋润了唐代中华文明的繁盛”,“唐代对外来文化的优容,洋溢着一种青春气息”。

曾在百家讲坛专题讲述过《长恨歌》和《唐玄宗与杨贵妃》的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蒙曼副教授选择以“少年”“美女”“诗歌”来概括唐朝,在很多研究者眼里,唐朝就是中国的少年时代,那个时代意气风发的感觉,就是现在大家倾慕不已的盛世情怀。在笔者看来,这种春风得意、一泻千里的盛唐气象,正是吸引陈凯歌拍摄《妖猫传》的最初动因。

借用玄幻离奇的降妖故事,小说《沙门空海》贯穿出大量盛唐、中唐时期的历史人物以及诗词文藻,表达了当下现代社会中,一个异邦者对彼时唐帝国一派泱泱大国、万国来朝、兼容并包、灿烂浑厚的文化气象的追慕与崇拜。梦枕貘曾经说过:“如果有一个可以让时间倒转的机器,可以让人在他最向往的地方停留一个小时,那我选择去大唐时代的长安参加一个特殊的宴会,里面有玄宗皇帝、杨贵妃、李白、杜甫。看杨贵妃起舞,听李龟年伴奏,饮酒作诗……”而这个意象恰恰构成了《妖猫传》最核心的情节——“极乐之宴”。

所有的悬念都指向这场盛宴,它是故事的核心,更是视觉形象的核心。电影将小说中的咒法之宴,充分利用高科技影像的视听盛宴特性,置换成幻术大观,塑造了一种“为突显大唐帝国的盛世繁华,被刻意营造出来的视觉奇观”。

大唐王朝地域的广阔,文化的多元与包容是其帝国气度的彰显,滋养了天资聪慧的空海们,成为其精神营养的来源。而白乐天虽然是中唐诗人,但是面对前朝胜景,惊艳于幻术所呈现的“极乐之宴”的雍容华贵,与几位东瀛来客一样,也体验了“‘异域奇观’式的猎奇、惊羡和浮夸”,这种仰慕已久,心驰神往的观赏者心态,“正好可以为各种视觉表达上的夸张、炫目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而我们作为观众,与他们有着相同的身份和视线”。伴随着长镜头的跟拍,“让观众跟随空海、白居易、晁衡的视线,穿廊过厦,步换景移。中间还不断插入来宾们惊诧、叹服的表情,让观众在视线、心理、情绪上与他们产生认同和共鸣,并与他们一道,化身为大唐盛世万邦来朝、天下归心的亲历者和见证人”。

电影将“梦回唐朝”的线索人物设置成空海与白乐天,可以看作是对原小说中空海和橘逸势两个人完全日本视点的修正,毕竟,唐诗对后世影响深远,诗人与诗歌才是盛唐气象真正的主角。同时,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白乐天,即白居易及其《长恨歌》其实对日本文化影响深远。

在中国,白居易是位居李白、杜甫之后的唐代第三大诗人,但在日本,他的声誉却远居李、杜以及其他任何一位中国古典诗人之上,成为对中古日本文学影响最大的中国诗人。白居易作为“中国古典诗人中唯美、感伤风格最浓厚的一大家”,深刻影响了日本的“和歌”“物语”“能乐”,几乎渗透到了文学(乃至艺术)的各个领域,促成了日本文化最终形成典型的“唯美哀伤”的美学品格。

在原著小说中,对白居易的定位是“为诗而生”的浪漫诗人。文中借用柳宗元之口,指出白居易“感情太丰富、太丰富了”,认为政治之事不能感情用事,但白居易却会“逃情诗文之中”,“吟诗作赋”,并不惜“抛身忘命”。

所以,在电影中,陈凯歌认为白乐天“极度感性而多情,自带盛唐文人的极致浪漫和理想主义”,他让演员黄轩将彼时已经34岁的白乐天,演绎成了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为了写诗,愿做一个观察皇帝日常行止的闲官——起居郎,甚至成了“痴人”,爱上自己诗歌中的人物,也对李隆基用“敢于拿一朝盛世去换一个能和他比翼齐飞的女人”的浪漫极尽赞赏,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李隆基。在他心中,杨玉环所代表的“美”和李隆基所代表的“浪漫”才是大唐的“魂”,这也是他创作《长恨歌》的基础。

白居易在27岁时,曾自言“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在电影中,34岁的白乐天认为李白是被杨玉环之美所震慑才写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名句,而他白乐天,也要凭借《长恨歌》的“一篇长恨有风情”来与诗仙比肩——这样的白乐天气宇昂扬,热情洋溢,有一股“无情无义无法无天”的狂傲之气,正是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情怀。陈凯歌曾概括《妖猫传》是一个叛逆少年的热血情,而笔者则认为,白乐天的性格刻画才是与电影画面所呈现出的春花烂漫、虹彩缤纷的盛唐气象更一脉相承。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男耕女织丝路繁忙/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纸香墨飞词赋满江/今宵杯中映着明月/豪杰英气大千锦亮/今宵杯中映不出明月/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多年前唐朝乐队的《梦回唐朝》,一句“菊花、古剑和酒”,唱出多少人心中的大唐情结。《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与《妖猫传》,一部跨越17年的小说,一部历经六载的电影,也是一次盛唐穿越之旅。流光溢彩唐城宴,鲜衣怒马少年情,陈凯歌难得没有陷入“讲道理”和“追意义”的窠臼,单纯借助故事本身的错综与玄幻,试图铺陈出中国美学的意象韵味,完成一次恢宏的盛唐奇观想象,挥洒出瑰丽梦幻般的诗意。“蓬勃的朝气,青春的旋律”,虽然仍有很多不圆满,但不失为一次有益的尝试。

注释:

[1][34][43]张祯希.一封陈凯歌写给盛唐的情书[N].文汇报,2017-12-27(第9版).

[2][22]梦枕貘.初刊后记.〔日〕梦枕貘译.妖猫传:沙门空海.4[M].徐秀娥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309,310.

[3]秦琼、胡婷婷.日本动漫形象的文化基础探源及启示——以妖怪形象为例[J].黄冈师范学院学报,2013(2):74.

[4][5][6][7][10]叶扬斌.东渡日本的夜行百鬼.罗威尔主编.知中·一本读懂!山海经(特集)[C].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 153,154,154,149,149-150.

[8][13]朱丽丽、徐凤.浅析梦枕貘的《阴阳师》风潮及其中的女性形象[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5(2):103,103-104.

[9][15]刘晓珂、韩云波.“阴阳师”类型幻想小说的文化意义探究[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07(5):32.

[11]〔日〕梦枕貘.妖猫传:沙门空海(封二作者简介)[M].徐秀娥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

[12]〔日〕新村出主编.广辞苑[M].东京:岩波书店出版,2006(第三版):1917.

[14]A辰熙pisces.《妖猫传》看黄轩如何由诗人白居易变成侦探![EB/OL].https://www.toutiao.com/a6526001323463148045/[2018/02/24].

[16]〔日〕梦枕貘.阴阳师.阴阳师卷[M].林青华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7:12.

[17]贾发义.咒术文化浅探[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77.

[18]戴宇杰.论日本平安时代的阴阳道和阴阳师[J].大众文艺,2010(14):123.

[19]密宗是佛教和婆罗门教、印度教相结合的一种宗教形态。咒术原本是一种古老的、流行于印度民间的原始信仰,释迦牟尼在创立佛教时对这些咒术、密法是采取抵制和排斥态度的。但后来佛教教团逐渐扩大,不少信奉咒术密法的婆罗门教徒加入佛教,对佛教产生影响,使某些咒术个别地被佛教采用。见丁明夷.佛教小百科:密宗[M].上海: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2011:10-11,31.

[20]陈扬炯.中国净土宗通史[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166.转引自贾发义.咒术文化浅探[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76.

[21]贾俊侠.空海长安求法情结探赜[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4):113.空海成为“真言宗”的第八祖,将唐密带回日本开创了日本的“真言宗”,并成为“东密”的创始人。回到日本后,空海大力传播汉文化。在文学上,他所著的《文镜秘府论》是日本第一部关于汉诗文的理论著作。他的《篆隶万像名义》是日本的第一部汉文辞典。他也是将书法艺术传到日本的第一人,还参照汉字中草书的形式,创造平假名,统一了日本文字。见高留成.试评日本一代宗师——空海[J].社会科学论坛,2006(8):193.

[23][24][39][40]〔日〕梦枕貘.妖猫传:沙门空海.2[M].徐秀娥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 242,242,110,88.

[25]尹策.中古志怪小说与幻术艺术[J].学术交流,2017(2):156.

[26]王怡楠.推理小说的审美特征研究[硕士D].济南:山东大学,2016:48.

[27]王惠珍.中国古装推理电影叙事研究[硕士D].重庆:西南大学,2017:7.

[28]子规.“盛唐气象”的提出及其内涵[J].文史杂志,2008(3):58.

[29][44]林庚.盛唐气象[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58(2): 87、91、97,91.

[30]李泽厚.美的历程.李泽厚.美学三书[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128、134-135.

[31][32][33]姜伯勤.盛唐气象:一个开放的时代[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8,8,9.

[35][36]石川.“史”的面向与“诗”的气质[N].文汇报.2018-1-18(第11版).

[37]根据中日两国现存的文献史料推断,日本平安时代(794- 1192)的9世纪被人们称为“讴歌唐风时代”,白居易的诗文约在9世纪中叶传入日本,并在平安时代的400年间,出现了历久不衰的“白诗热”,一股“白旋风”席卷以皇家为首的日本文坛。对日本文学影响深远的《源氏物语》,其基本情节就是《长恨歌》中“重色—钟情—别离—长恨”旋律的反复变奏,是一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感伤曲。见詹志和.中国诗人白居易与日本文学中的唯美、哀伤风格[J].文艺研究,1992(4):46-47.

[38]詹志和.中国诗人白居易与日本文学中的唯美、哀伤风格[J].文艺研究,1992(4):46-47、51.

[41]中国新闻网.黄轩演绎“诗魔”白居易 为找状态三天三夜不睡觉[EB/OL].http://ent.sina.com.cn/zz/2017-12-18/doc-ifyptfcn1800339.shtml[2017/12/18].

[42]朱金城.白居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转引自胡可先、文艳荣.白居易《长恨歌》爱情主题考论[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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