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像周冬梅

2018-11-13 14:53李翔
赤水源 2018年2期
关键词:大虎小鱼

李翔

1

列车在行驶十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停止了一路的嘶鸣和喘息,把舒小鱼带到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城市。

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说实话,舒小鱼就有些后悔了。她后悔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个小县城没有自己老家的城市那么繁华,那么美。舒小鱼知道,自己并不是来旅游的,城市的繁华与否,对自己并不那么重要。舒小鱼后悔的,是没有听进去妹妹在她临走时提醒她的话,妹妹说,姐,听说滇镇那边气候反复无常,你最好带一些厚点的衣服过去。舒小鱼说,算了吧,路远,大包小包的难得带,家里的衣服,你若不嫌弃,就留给你吧,我到了那边,冷的时候会买的。

九月的滇镇,居然带着冬天一样的气息,冷飕飕的风刮在脸上,有刀子般的感觉。舒小鱼看出来了,这个城市里行色匆匆的人,都已经穿了外套,还有部分年龄稍微大些的,已经穿上冬天的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舒小鱼真后悔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什么衣服都没带。只带了个小小的背包,装些洗漱用品。舒小鱼不喜欢出门拖着个带满衣物的行李箱,磕磕绊绊,不方便。再说,舒小鱼自己知道,这次出来,她是下决心告别那个家,要把自己彻底置身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滇镇而来的,滇镇离她的老家太原很远,对于舒小鱼来说,越远越好。她实在不想把老家的任何东西带走,包括自己的衣物,她想要忘却老家太原的一切。如果说老家还有值得她想念的,那就只有自己的妹妹舒小花了。

冷,舒小鱼已经彻底感觉到了滇镇与太原相差甚远的气候。临走时,舒小鱼的家乡还热得难受,人们还在穿着短袖下河洗澡,而现在,眼前的滇镇和她的家乡比起来,简直是一处夏季一处冬天。

车站外面的丹凤路,街道不是很宽,不过人流量特别多。蜂拥的人群,摩肩接踵。舒小鱼想不明白一个小县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街道两旁的各种铺面门口,很多商家都摆放了一个音响,播放着反反复复的叫卖声,不过舒小鱼实在没听懂那些从音响里蹦出来的各种高低不一的声音,到底说些什么,因为舒小鱼并不熟悉这个城市的地方话。

舒小鱼唯一听懂的,是“小鱼”两个字,这两个字是从一个中年男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虽然男人说的不是普通话,但舒小鱼还是听出来了,毕竟自己叫舒小鱼,没什么再比自己的名字更熟悉的了。

但舒小鱼很快发现,中年男人并不是叫她。是的,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怎么会有人认识她,叫她的名字呢?要说认识,这个城市恐怕只有一个叫李大虎的男人认识她。不,严格地说,李大虎都不认识她,因为他们并没有见过面,只不过她和李大虎,是聊了半年的微信好友而已。他看过李大虎的很多照片,李大虎是个快奔四的男人,大她十三四岁,长发,戴眼镜,斯文模样。在滇镇的城市建设管理局工作,工作之余玩摄影,玩书法,写小说。在舒小鱼的心里,李大虎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艺术家。舒小鱼这次选择来滇镇,可能是因为这个城市有一个李大虎,或者说也不是。

舒小鱼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没戴眼镜,不是长发。也就是说,这个中年男人不是李大虎。

中年男人在一家卖鱼的铺面门口,弯着腰,指着一条个头不大的鱼,说,老板,给我把这条小鱼捞出来,我买。对,就这条小鱼。

舒小鱼笑笑,原来中年男子说的是买小鱼,并不是叫我舒小鱼。卖鱼的人从鱼缸里抓出那条小鱼,放在案板上,用刀狠狠地拍击了那鱼的头部两下,就熟练地去鳞,剖肚。舒小鱼竟然站在那里,看完一条活奔乱跳的小鱼走完一生的过程。卖鱼的人用塑料袋把切成块的鱼装了,递给中年男子,说,哥们,这鱼熬制的汤,好喝。奇怪,这句滇镇的本地话,舒小鱼竟然听懂了,莫名其妙地,她打了一个寒颤。

舒小鱼想,自己就是一条小鱼,在陌生的滇镇,有一天真的会不会被人吃了?她突然想起李大虎给她在微信上开过玩笑,说,我是大虎,你是小鱼,你来滇镇的话,不怕我把你吃了?记住,虎和猫是同类的,你知道猫喜欢吃鱼吗?舒小鱼说,怕你吃就不来了。

现在,舒小鱼就真的来到了滇镇。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舒小鱼发现有太多的目光朝她扫过来,很多人看她的时候,都带着异样的表情。难怪,舒小鱼目光所及之处,实在找不出有第二个人和她一样,只穿着件衬衫,还是短袖的,而且,这件衬衫对于舒小鱼来说,还就是那么不合身材的短了一些。偶有一阵冷风拂过,开玩笑般地把舒小鱼衬衫的下摆掀起来,让舒小鱼白白的小肚时不时的曝一下光。舒小鱼下意识地扯扯自己的衬衫衣摆,干脆把身上的背包反过来背着,压住衬衫的下摆。

现在舒小鱼要做的,就是先找一家服装店,买件外套,再找个地方,吃一点东西。舒小鱼不仅冷,而且感觉很饿了。她每次坐车,都会晕乎晕乎的,吃不下东西。这次也不例外,舒小鱼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在滇镇一家叫衣之恋的服装店,舒小鱼脱下了薄薄的衬衫,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秋装。虽然衣服不是很厚的那种,但舒小鱼感觉暖和多了。出门,前方就是一家小餐馆,从门外看进去,餐馆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穿厨师衣服的人坐在一张铁制的圆桌旁,趴在桌上玩手机,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坐在那里无精打采的,似乎是要打瞌睡的样子。

舒小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这家小餐馆,虽然她知道但凡冷冷清清的餐馆,生意不好的原因大多是做出来的饭菜不受欢迎,但是此刻,舒小鱼实在不想去找另外一家餐馆了,她急需食物填饱肚子。好吃不好吃,已经是次要的了。

刚才似乎要打瞌睡的服务员见舒小鱼进来,就起身指着那个铁制的圆形桌子对舒小鱼说,来来,坐这边来,这里有火,暖和。舒小鱼走过去,才发现那铁制的圆盘桌子正中,竟然是火炉,一团蓝色的火焰正扑哧扑哧地响着。舒小鱼坐下,心想这滇镇也是好玩,还有既是餐桌又是火炉的东西,科学。在她的老家,这是她一辈子也看不见的。

服务员操着很不标准的普通话给舒小鱼说,这叫回风炉,只有我们滇镇及周边城市才用的,方便得很,可以边吃饭边烤火。重复了两次,舒小鱼才完全听懂了服务员说的意思。服务员有些不好意思,打趣地说,我们讲的是滇镇普通话,时间久了你就听懂了。

舒小鱼要了一菜一汤,说实话,这里的饭菜真的不好吃。不过,舒小鱼还是硬着头皮强行地吃完了。走出餐馆时,街道上已经亮起了路灯,天黑了下来。服务员热情地走出餐馆,站在门口对舒小鱼说,你应该要找住宿吧?前面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左转,几十米远就有一家名叫金叶宾馆的,不贵,环境很好的。

舒小鱼对服务员笑着说,谢谢。

转身,舒小鱼按照服务员指的方向走去,找到了金叶宾馆。开了房间后,她把手机关了。现在,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联系那个叫李大虎的人。

2

一大早,李大虎就接到妻子杨素打来的电话。杨素说,大虎,村长二叔已经病得怕是快不行了,说是有件事想对你说,我也不晓得是啥子事,你要是不忙的话,抽空回来看看他老人家吧。

李大虎说,村长二叔的病情严重了?上个月我回来时还有好转的嘛……话还没说完,电话那端就没声音了。

这个卵婆娘。李大虎有些不高兴,每次杨素打来电话,她都像忙得很一样,几句话就挂了。

村长二叔叫李志,是李大虎的一个堂叔。之前干了几十年的村长,前年退休回家后,养了一只画眉鸟,每天提着画眉笼悠哉游哉的爬山,与人斗鸟。虽然李志不再当村长,但村子里的人都仍然叫他村长二叔。没想到这么一个整日爬山斗鸟,精神爽爽的人,去年在医院竟然被查出得了肺癌。这消息对于李志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原本身体硬朗的他,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得了个肺癌呢?李志怀疑是医院诊断错误,不甘心,又去了几个大型的医院,结果检查都一样。李志懵了,心情极端低落。

李志从医院回来后,就对李大虎说,虎子,你是我们这个村的骄傲,是我们村唯一一个读过大学,在县城工作的人,以后要好好做人,对杨素好一点,不要学我。

李大虎知道村长二叔说的不要学他是什么意思,这是个秘密,其他人永远不知道,包括李大虎的二婶。这个秘密,就算村长二叔哪天走到尽头,李大虎都不想去捅破。

村长二叔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李大虎在脑子里胡乱想着。

算了,李大虎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猜测,给单位领导打了一个电话请假后,就急匆匆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两件核桃花生奶,扔进车子的后备箱,准备回家。他知道村长二叔喜欢喝这个牌子的花生奶,说核桃做的花生奶补脑。

李大虎从滇镇开车回家,需要两个多小时。车子刚开出滇镇,驶向环城东路时,竟然堵车了,长长的车流堵了前后足有好几公里。

李大虎无奈地点了支烟,靠在驾驶座上,思绪万千。

李大虎能有今天的这份工作和荣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命,是戏剧性般的人生反转。他想过,其实这份工作,虽然是自己寒窗苦读,用汗水和优异的成绩换来的结果,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与村长二叔有关,也与一个姓黄的女老师有关。要不然,自己至今很可能和村里众多的村民们一样,整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于生活而言,李大虎其实已经很知足了,没有什么怨言。要说心里有那么一点怨言,就是他和妻子杨素之间的事。杨素只是一个上过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文化层次的差异和沟通往往不能和李大虎站在同一条线上,以至于近年来,李大虎和杨素之间,上演着越来越严重的感情分化问题。

透过车窗的挡风玻璃,长长的车流还在停止不动,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这时李大虎看见一只鸟噗地一声,从车子的前面飞过。这只鸟,竟然像极了他脑海里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那只鸟的样子。那只鸟,还是在李大虎十三岁时,就出现了。

那是八十年代末。滇镇的李家湾子。

李大虎家的村庄,一个快要秋收苞谷的季节。

一大早,太阳就从坐落在李大虎家东面的罗正三家房子顶上升起来,红彤彤的,圆,像李大虎家那把用了十几年的筛子一样圆。

李大虎在地里掰了两个苞谷,放在烤烟房的炉子里烧熟后,就背起竹篮,一边吃苞谷一边上山割草去了。

和李大虎一起读完了小学五年级的同村的吴云,考起初中了,好不得意。而李大虎没有考起初中(那时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只得辍学。

吴云有次对李大虎说,大虎,我已经学英语了,要不我给你取一个英文名字吧,好听得很,洋气。李大虎一本正经地说,吴云,那你就给我取一个嘛。吴云说,就叫dog吧,又实用又好听。李大虎说,dog是什么意思?吴云说,是长得帅的意思。李大虎暗自高兴了好久,逢人就说,我叫dog。直到后来有人给李大虎说,大虎,你被吴云玩弄了都不晓得,dog是狗的意思。气得李大虎再次见到吴云时,就破口大骂,说,吴云你欺负我,说我是狗,老子要是狗,你就是狗日的。

李大虎因此而多了想上初中的念头,要是能读初中,一定要好好学习,发誓将来要读出来整个铁饭碗的工作。可是想归想,李大虎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读书了。

李大虎没考起初中,被老爹李永刚用绳子捆起来狠狠的揍了一顿,说你这个不争气的,气死老子了,毛都还没长全,就会学坏了,你才十三岁啊?十三岁就想着谈恋爱了?你是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女巫学跳神,你要不是在五年级的时候跟着那个叫余啥子秋的姑娘鬼混,把学习整坏掉,你会考不起初中吗?考不起就算球,回家给我天天割草,每天割不了两大竹篮草喂牛,饭都没得给你吃。说完又踢了李大虎一脚。

李大虎的母亲陈秀端看不下去了,心痛儿子。对李永刚说,你是不是想把娃儿踢残废掉?残废了你日子安逸吧?

李永刚瞅了婆娘一眼,吼道,残废了。老子教育娃儿,每次你都在旁边抬娃儿的头,小时不教育,长大怕要飞天。妈的逼,你见过哪家娃娃十多岁就谈恋爱了?

陈秀端不高兴了,说,你才吼得起我们这种人,不是老娘揭你的老底,你以为你是好人?大虎才三岁的时候,你记得你做过啥子卵事?要不要我当着你儿子的面给你抖出来?

国家发改委表示,下一步,各地要梳理整合相关政策,完善特色小镇高质量发展长效机制。既要淘汰不实小镇和问题小镇,又要对模式先进、成效显著的特色小镇加大支持力度,发挥引领带动作用。引导各地区遵循规律、控制数量、提高质量,为培育供给侧小镇经济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

李永刚顺手拉过一条木板凳,一屁股坐在上面,从裤包头摸出一支烟,点燃,边抽烟边慢吞吞地说,你就是喜欢翻老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每次都翻出来说,你说出来后你怕要多长个耳朵哈?

陈秀端说,老娘长不起多的耳朵,你那时候经常跑出去和麻窝头那个姓杨的烂屎婆娘鬼混,我说怕你多长了只耳朵了呢!

李永刚不说话了,只顾抽烟。做了亏心事,只得服输。

李永刚在儿子李大虎三岁的时候,确实做过亏心事。李永刚当时拉马车,早出晚归,拉煤炭卖,每天能够赚十多块钱。一次给麻窝头的杨满珍家拉煤炭(杨满珍是个寡妇),不晓得是怎么整的,两人居然好起来了,最后就滚到床上去了。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事最后被老婆陈秀端知道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李永刚,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在家种庄稼带娃娃,一天累死累活,你还在外面找野婆娘,简直无法无天了,老娘不想活了......

李永刚见事情不妙,就收手了,和杨满珍断了来往。从那以后,这事就成了陈秀端心里的一道疤痕,一触,就痛。

至于李永刚打骂儿子李大虎,说他十三岁就学坏谈恋爱了,这事,也是有原因的。

李大虎读五年级时,和班上一位叫余正秋的姑娘好上了。两个人居然你来我往的写小纸条传送“感情”。一次,李大虎把余正秋按在桌子上,亲了几口。运气不好,被年轻的班主任黄萍(女老师)当场抓住,气得黄老师抓起李大虎的衣领就一巴掌扇过去,说,明天把你的家长叫来,不说清楚了不准进学校。

李大虎被吓哭了,说,老师,求你不要告诉我爸爸,我要被挨打的。老师后来也就把这事情藏在心头了,没告诉李永刚。但从那次起,李大虎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心不在焉,学习一塌糊涂,最后没考起初中。李大虎没考上,黄老师才把他在学校头鬼整的事告诉了李永刚,说,你家这个娃儿如果不好好教育,将来怕要成强奸犯。黄老师一边说,一边鄙视性地看着李永刚。李永刚羞得低着头说,老师,我会教育的,我会教育的……就这样,李大虎理所当然的就被他父亲一顿痛揍。也从此怀恨着黄老师。恨归恨,还不就是这个样子了,黄老师继续教书,李大虎继续每天割草喂牛。

太阳升起差不多一竹竿高的时候,李大虎已经割好一篮草了,正准备回家。突然看见一只满身绿油油羽毛的小鸟,飞来停在李大虎前面的一株苞谷叶片上,朝着李大虎叽叽喳喳的叫。李大虎迅速脱下衣服,慢慢地朝那只鸟靠近,然后迅速扑过去,想用衣服罩住那只鸟。

扑的一声,那只好看的鸟朝苞谷林子里飞走了,李大虎顺着小鸟飞走的苞谷林子里追去。苞谷林子很深,齐刷刷的。李大虎在林子里找了好远,没见到雀儿,正转身要走,却听见前面不远的苞谷林子里有人在小声说话,就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出现在李大虎眼前的,竟然是黄萍老师,黄老师身边还有李大虎的堂叔,那个叫李志的村长。黄老师和李志两个人在那里“打玩”,只见李志伸手抱住黄老师的腰,喘着粗气说,来嘛,我是真的想你好久了,做梦都和你在一起,一边说,一边把嘴巴往黄老师脸上蹭。黄老师脸红通通的,也喘着粗气,用手去推李志,说,我不,我不,怕被人看见。李志说,鸡巴老二看得见,这满山遍野的苞谷林,哪个晓得我们在这里。

之后,黄老师在李志的“帮助”下,裤子很快就被褪到脚裸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嘿咻嘿咻地干活,李大虎还听见黄老师哎哟哎哟的尖叫。

李大虎两眼瞅着黄老师和李志,不自觉地吞着口水。黄老师那腿白白的,像月光一样白,嫩嫩的,像李大虎家水缸里的水……不知道是李大虎故意的,还是真的忍不住咳嗽。总之,李大虎就是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虽然声音不大,但比一声响雷还要刺耳。

黄老师和李志迅速分开,提裤子。李大虎转身正准备跑,就被李志喝住了,说,大虎,你给我站住。李大虎只得站住。

李志说,你逼娃儿在这里做啥子?李大虎说,追雀儿。李志说,你刚才看到啥子没有?李大虎低着头,不说话。李志说,你娃儿哑巴了?李大虎突然抬起头,大声地说,看见了,看见你们两个没穿裤子,你以为我不懂是吧?我听大人说过,遇见这种事情,你们要买鞭炮给我炸飞霉运才是。

李志懵了,回头看一眼低着头的黄老师。黄老师走近李大虎,小声地说,大虎,你听不听老师的话?

李大虎说,听是听的,就是被你向我家老爹告状,说我十三岁就学坏,还说我长大后怕会强奸人,害得我差点被打死。

黄老师说,都怪我,我今天给你认错。

李大虎说,老师你不是好人,你怎么能和我家李志二叔在这里鬼整?我二叔有老婆的,他老婆是我二婶。

黄老师说,大虎,你想读初中不?

想,做梦都想。

……

第二年,李大虎因为有人托关系找后门,破例进了学校,读初中。黄老师在李大虎重返学校后,就离开了她教书的小学,听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李志继续干村长,李大虎继续称呼他村长二叔。

李大虎至今也不知道黄老师在哪里。说实话,李大虎竟然有点怀念黄老师。再怎么说,黄老师也教过他五年,最重要的是,他当初能去学校读书,也是她和村长二叔帮的忙。

至于村长二叔知不知道黄老师的下落,李大虎这辈子都是不能向李志打听的。

堵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通了。后面车辆鸣号的声音把李大虎的思绪拉回现实。李大虎赶紧启动车辆,向前方驶进。

3

对于舒小鱼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躺在金叶宾馆的床上,关掉手机的她原本想让自己彻彻底底的睡个好觉,可是她发现,这小小的事她都做不到。

舒小鱼并不是不适应陌生的环境,对于独来独往的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本来刚开始的时候,她都已经朦朦胧胧的快要睡着了,没想到外面的走廊里有脚步走动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接近自己的房间,舒小鱼警惕性地坐起身,并摁下了床头的照明开关。

灯亮的瞬间,舒小鱼刚好看见有东西从门底下的缝隙里飞了进来,在地板上擦出噗的一声响动。

舒小鱼看见,那是一张小卡片,卡片上一个赤裸裸的女人,似乎是在向着她微笑。她知道这是那些提供色情服务的卡片。

该死,这恶心的小卡片。舒小鱼起身,拾起卡片,看都没看就扔进垃圾桶。对于这种玩意儿,她太熟悉了,熟悉得在心里扎下了根。因为,舒小鱼知道,自己的母亲,包包里就常常装有这种小卡片。

三年前,高考落榜的舒小鱼心情极度低落。在一位朋友的推荐下,她选择了去一家美容培训学校学习化妆、盘发和美甲。也就在那段时间,舒小鱼发现自己的母亲,也喜欢上了浓妆艳抹,整日夜不归宿。

舒小鱼单纯地怀疑,母亲应该是恋爱了。

当然,舒小鱼承认,母亲是一位可怜的人,如果母亲需要找一个男人陪伴,她是不会反对的。

舒小鱼和妹妹舒小花,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至于父亲,舒小鱼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印象。舒小鱼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母亲就给她说过,你妹妹一岁,你三岁的时候,你爸就死了。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很淡然,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

之后,母亲就从来没有提及过关于舒小鱼父亲的问题。舒小鱼也不过问,因为她每问一次,都会被母亲严厉地呵斥。

长大后的舒小鱼明白,自己的父亲,有可能做了伤害母亲的事情,以至于父亲的死,都换不来母亲的一点点悲悯之心。

舒小鱼错了,她的母亲不是恋爱,而是在做色情服务。这事,是舒小鱼无意中发现的。

一次很晚了,母亲醉醺醺地回来,倒头就睡。好奇的舒小鱼悄悄打开母亲的手提包,惊呆了,里面装有很多小卡片,印有赤裸裸的女人图片,只是那图片,不是母亲,母亲没有那么年轻。但是,卡片上的电话号码,竟然是母亲的。

第二天舒小鱼和母亲闹翻了,舒小鱼说,你都四十多岁了,还好意思做这事?你不要脸,我和妹妹还要脸呢!从不动手的母亲发疯似地扇了舒小鱼一个耳光,声嘶力竭地吼,老娘就是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舒小鱼那天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跑出家门,把自己彻底灌醉,醒来的时候,看见母亲血红着双眼,一脸憔悴。那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眼泪从舒小鱼的眼角滑落下来。

眼泪从舒小鱼母亲的眼里滑落下来。

但舒小鱼没有原谅母亲,因为,母亲并没有收手。不但没有收手,反而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疯狂。疯狂到甚至会把男人带到家里来。

亲情,对于舒小鱼来说,已经没有了,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舒小鱼对妹妹舒小花说,母亲已经疯了,不,在我的心里是死了。姐想要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那晚,舒小鱼和舒小花痛哭了一夜。

……

下雨了,雨声很大。有风声卷着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金叶宾馆的玻璃窗户上。外面,大街上有行人尖叫和奔跑的脚步声。汽车,摩托车声音在大雨里仍然呼啸不止。

滇镇真是奇怪。舒小鱼觉得,下大雨,多半都是在闷热的夏天,而在滇镇这个可以穿外衣甚至风衣的秋季,在这样的逆反天气里,这大雨说来就居然来了。

舒小鱼索性起床,走近窗边,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正在接受一场大雨的洗礼。

舒小鱼,接下来,你也将接受这座城市的洗礼。舒小鱼在心里说。

4

李大虎的车开进李家湾子的村口时,就看见村子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往村长二叔家赶。

李大虎摇下车窗,伸出头来朝吴云喊,吴哥,你是不是去村长二叔家?

吴云回过头来,看见是李大虎,就折回身走过来,答非所问地说,大虎你换新车啦?哟,奥迪啊!怕要好几十万吧?

李大虎说,村长二叔出问题了?

吴云说,死球,刚死一个多小时。

李大虎有些失落,要不是遇见堵车,他就可以赶在村长二叔归西前,看看他了。最主要的,他想听听村长二叔到底要给他说啥子。可是还是来晚了,村长二叔究竟想给李大虎说什么,只有村长二叔自己知道了。

整支好烟来抽嘛!吴云嬉皮笑脸的,打开李大虎的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朝李大虎伸着手,说,我就晓得你抽的是好烟,不是和谐牌子的就是软云牌子的。

李大虎反手从中排座位上拿过来一个皮包,拉开拉链,拿出一包和谐,扔给吴云,说,吴哥你还好意思问我要烟抽,你不记得你读初中时,给我取英文名字骂我是狗不?

吴云撕开烟,递给李大虎一支,说,我借花献佛了,来抽一根。那些都是过去不懂事嘛,大虎你还会记在心头?

吴云当初初中还没毕业,就没读了。如今在李家湾当农业社社长,每年六百多块钱的工资。吴云是个出了名的“烂皮宽”,逢人就是油腔滑调,开玩取笑,常常和村子里那些嫂子弟媳什么的动手动脚的,年龄大些的人都说,吴云这个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了,从小到大都是吊儿郎当的,貌似不开几句玩笑,就活不下去一样。

李大虎说,我们一起去村长二叔家吧。

吴云说,忙个球,抽完烟再去。反正他都死翘翘了,你早去晚去反正他都不晓得你看他不看他。

李大虎说,吴哥你那脾气,还是老样子。村长二叔再怎么说,也是个长辈,你怎么能说他死翘翘了?

就算是长辈也是你家姓李的长辈,我姓吴,不关我卵事。吴云嬉皮笑脸的。

李大虎说,和你扯不清楚,难得谈。

李大虎把车开到家门口外面的路边,停了。吴云下车,说,你买起好吃的回家没有,有的话我帮你提进屋去。

李大虎打开后备箱,提出两件核桃花生奶,说,我自己提就是了。吴云说,哟,你还很会享受嘛,还喝花生奶。

李大虎说,享受个锤子,这原本是买来看望村长二叔的,哪个叫他等不起。

吴云说,打开打开,我们替他喝了。正欲动手撕包装,就看见杨素站在院坝头,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干咳一声,朝一群小鸡挥着镰刀故意嚷道,吃,就晓得吃,喂不饱你们啊?边说边有意地看了一眼吴云,却向李大虎说,回来啦?

李大虎说,嗯。

杨素说,来晚了。

李大虎说,堵车,要不然早到了。

吴云不是傻瓜,知道杨素的意思。就收回手,自我打趣地说,其实我才不喜欢喝这个玩意儿呢,甜不甜酸不酸的,难喝。

李大虎说,杨素,你过来把这两件花生奶提进屋去吧,我和吴哥先去一趟村长二叔家。

杨素避开吴云的目光,悄悄向李大虎挤了几下眼睛,说,吴哥先去嘛,你先进屋来,帮我把回风炉的铁管放下来,把里面的垃圾抖了,有堵塞,都不通风好几天了,那铁管太重,我搬不动。

吴云看了一眼杨素,又看了一眼李大虎,说,大虎你好像一个月没回来了吧?对头,应该先回屋子去通一下风才是。然后一脸坏笑的摆摆手,说,那我先去村长二叔家吧,不阻碍你们办事情。

杨素的脸红了一下,说,吴哥你就是鬼扯。

李大虎说,吴哥你那歪脑子怕是医不好了。

李大虎进屋,把两件花生奶放在桌上。环视了一下屋子,说,杨素你还是讲究点卫生,怎么到处乱七八糟的,要是有个客人进来,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吧。

杨素听了,不高兴地说,怎么啦,你还能把老家的屋子和你当官的单位比啊,我一天喂猪养鸡的,哪能那么讲究啊?

李大虎有点鬼火,说,没得哪个叫你喂猪养鸡的。

杨素说,我不喂猪养鸡?你怎么每次回来都嚷着要吃肉,要吃鸡蛋?还说什么城里就是找不到这种味道的。

李大虎不说话了,他知道要是继续说下去,是说不清楚的,面对杨素,他根本不能讲道理的,因为讲不清。

早几年,李大虎就在县城上班的单位旁边租了房子,把杨素接去县城,说你不要呆在村子里喂猪养鸡了,来城里看看世面,想出去玩就玩,想吃饭就吃饭,一辈子嘛,对自己好一点。

哪想到杨素在县城只呆了三天,就闹着回乡下,说,我不习惯那鬼日子,喝点水都要用钱买,出个门还得左看右看,等啥子红灯绿灯的,一晚到亮车子吵得睡不着。

李大虎再怎么劝,杨素就是不听。李大虎无奈,只得送她回李家湾。

杨素见李大虎不说话了,就开门朝外面看了看,然后把门关了,就挨挨擦擦的坐向李大虎,说,大虎,你在城里找女人没有?

李大虎说,找的,每天找一个。

杨素说,都怕是真的吧,要不然怎么总是把我丢在家里,有时几个月都不回来。

李大虎说,你屁话,是你自己不去城里住的,怪我吗?

杨素用手揭开李大虎后背的衣服,把手伸进去,说我给你挠背哈。然后把李大虎扳倒在床上,说,我洗干净的。

李大虎说,你这婆娘就是猴急。

杨素说,你就没有猴急过?还说我。

李大虎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杨素说,谁打来的?

李大虎说,一个网友。

杨素说,男的女的?

李大虎说,女的。

杨素说,接电话嘛,开免提我听听她找你做啥子。

电话接通,舒小鱼标准的普通话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大虎你好,我是小鱼,我昨晚就到滇镇了的,现在金叶宾馆……

杨素呼的一下从床上爬起来,问李大虎,都搞到宾馆里去了?

李大虎说,杨素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神经兮兮的什么意思?

杨素说,什么意思?你还反问我了?

李大虎站起来,耐着性子给杨素解释,就一个网友而已,托我给她在滇镇找一份工作呢。

杨素嘴角一翘,说,就你那德性我还不晓得?找工作,就怕找着找着找到床上去的时候!

李大虎说,不给你胡扯了,我先去村长二叔家看看。

5

舒小鱼给李大虎打电话,是有事求李大虎的,要不,她怎么会不远千里的来到滇镇。

之前,舒小鱼和李大虎聊天时,曾表露过要强烈离家出走,越远越好的想法。

李大虎就顺口说,来我们滇镇啊。

舒小鱼说,真的?

李大虎说,真的!

舒小鱼说,我是学美容化妆的,要不你在滇镇给我找一份相关工作啊,能答应我就来。

李大虎说,这还不容易吗?我一哥们就是滇镇唯美视觉婚纱摄影的老板,目前恰恰需要化妆师呢!

舒小鱼说,我没开玩笑。

李大虎说,我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是的,舒小鱼和李大虎都没开玩笑,他们后来经过几次聊天后,舒小鱼说确定要来滇镇,李大虎说我已经和婚纱店的哥们联系好了,来了就是。

现在,舒小鱼就真的来到了滇镇。

舒小鱼昨晚在金叶宾馆一宿未眠,在天亮的时候,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服务员敲门说要打扫卫生,才把舒小鱼吵醒。起床,已是上午十点过了。急匆匆洗脸漱口后,她给李大虎打了电话。

李大虎恰恰没在县城,舒小鱼心想,干脆就先熟悉一下滇镇的环境吧,续了房费后,舒小鱼问服务员滇镇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服务员说,好玩的地方多了是了,你可以乘车去滇镇的伊萨河,大山峡或者锦鑫源山庄什么的,风景好得很,热闹呢!

还好,滇镇今天的气候和昨天比起来,暖和了许多,有阳光,懒懒地透过云层,洒在锦鑫源山庄的钓鱼池上。

舒小鱼之所以选择来锦鑫源,是因为她一出门,就看见长长的一排车队,停在金叶宾馆门口的大街上,车身上都挂了“滇镇首届古邦垂钓大赛”的标语。一辆大巴在前,师傅手执喇叭,从驾驶室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喇叭喊,要去锦鑫源看钓鱼比赛的,走了,走了,还可以坐一个人,免费的。

舒小鱼想都没想,就跳上大巴,说,师傅,我陪你们去吧。

锦鑫源山庄地处滇镇西半县,离县城只有五公里。锦鑫源历史悠久,传说诸葛亮南征时的一场嘶杀,就是发生在锦鑫源这里。如今,锦鑫源保留着一片碧波荡漾的大水库,名曰“白赤江”,白赤江宽阔而干净,是滇镇的重要电力基地,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大鲵生活的天堂。

前来参加垂钓大赛的各位钓友,沿白赤江旁边的一个人工钓鱼池两边分别按号就位,紧张而忙碌地检查和布置好杆、漂、坠、线、饵、钩以及网,只等裁判员的口哨一吹,便可进入垂钓大赛环节。

前来垂钓的,观看大赛的,居然全部是男人。舒小鱼难免有些失落,心想自己怎么就心血来潮的跑到了这个男人堆里面来了呢?这不,她还似乎成为了现场一道独特的风景,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有众多男人的眼光一直往她身上瞟。舒小鱼突然感觉有些不自然。

随着裁判员尖的口哨声吹响,参赛选手正式进入垂钓环节。说实话,舒小鱼并不喜欢看钓鱼,默默看了几分钟,舒小鱼就从人群中挤出来,沿钓鱼池岸边无聊地随意走着,她看见一条红色的鱼,正朝着她的脚下的池沿边游过来,舒小鱼停下脚步,蹲下身来,看那条鱼离她越来越近。舒小鱼把右手的袖子往上撸了,伸进水里,那条鱼似乎并不畏惧她,依旧朝着她手的位置游过来,几乎贴到了她的手掌。

舒小鱼从水的倒影中,看见她的后面有一个男人正拿着相机,对着她作拍照状。舒小鱼回头,朝男人笑了笑。

男人三十岁左右,一身山地精英的个性服装,戴一副金丝眼镜,下巴下留有一小揪胡子,颇有一种精致的海派绅士气质和艺术家的风范。男人放下相机,也朝舒小鱼笑了笑,说,你抓啊,你要是能用手都能在水里抓到那条鱼,我就给你抓拍下来,做张照片给你记录一下。

舒小鱼说行啊,我试试。回头,那条红色的鱼居然还在贴着她的掌心,没有游开。舒小鱼屏住呼吸,用五指慢慢划到那条鱼的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条鱼一下子扑到脚下的河堤上,随即用手蹭住那条鱼,然后把左手伸进水里帮忙,两手牢牢的抓稳了那条鱼,拿出水面。兴奋地说,抓倒了,抓到了。

男人手里的相机,对着她哧哧地连闪几下。男人说,你真够厉害,赤手抓鱼,比垂钓的他们强多了。说罢用嘴朝垂钓者们的方向噜噜,说,你看,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一个人钓到鱼呢。

舒小鱼笑笑,说,我也是碰到的,没把握。

男人掏出一支烟,点上,说,你是太原人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舒小鱼笑笑。

不是看出来的,是听出来的。男人说,我以前在太原读的大学。对了,我叫王艺涵,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舒小鱼。舒小鱼开玩笑地说,和我手里的鱼是同类。对了,你叫王艺涵啊,名字就和你一样艺术哦。

名字就一个代号而已,王艺涵笑笑。你怎么处置这条鱼?带回去烧汤,还是放了?

当然是放了。舒小鱼说,我不能吃我的同类。蹲下身,舒小鱼把手里的鱼,慢慢放进水里。那条经历了虎口脱险的鱼一入水,便一溜烟消失不见。

王艺涵说,你很善良。对了,你大老远从太原来我们滇镇,是旅游还是工作?

算是来求工作。舒小鱼笑笑,昨天才到滇镇,对你们这个城市来说,我还满眼陌生呢。要不你认我做个朋友,以后给我导游导游?

没问题,我们滇镇不大,用不了多久你就熟悉了。王艺涵拿出手机,说,加个微信吧。

舒小鱼扫描了王艺涵的微信二维码,说,你是我滇镇的第二个好友呢。

第一个是谁?王艺涵笑着问,不会这么巧我也认识吧?

李大虎,在滇镇城市建设管理局工作的。舒小鱼对王艺涵说,不过,我们并没有见过面,网友而已。

李大虎?王艺涵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说,说真的,滇镇就那么大一点,我还真的就认识这个人呢。

垂钓大赛的上半场比赛结束收场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舒小鱼对王艺涵说,我不想看下午的比赛了,我想回滇镇呢。

其实,半天下来,她舒小鱼就没正眼看过钓鱼的事,只顾和王艺涵聊天了。她自己都有些不理解自己,怎么对一个刚刚认识的王艺涵,就有许多聊得来的话题。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其实是很少和男人沟通的。

王艺涵说,我也恰好有事,也不打算呆了,要不你坐我的车,我们一起回滇镇吧。

那就太感谢了。舒小鱼说。

6

村长二叔家的院子里,已经满是同村的人,大家忙前忙后的在帮着做事。

院坝中央,一口直径差不多一米的大铁锅内,装满了尚未燃尽的纸钱,风一吹,便有纸屑和丝丝的火星在满院子乱串。

李大虎的二婶坐在堂屋门口,哭得撕心裂肺。村长二叔的几个女儿,分别跪在燃烧纸钱的铁锅旁边,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菜刀,一边哭,一边用刀在锅口上空有气无力地挥舞着,口里含混不清地说着,这些钱是我家李志父亲的,大鬼小鬼们请靠边站,不要来抢我父亲的钱......

这是当地李家湾子的风俗,但凡有人去世了,都要烧很多纸钱的,俗称“烧斗纸”。至于要手拿菜刀,在纸钱上空挥舞,则是有意“恐吓”其他野鬼,不要前来抢“钱”的意思。

众人见李大虎来了,都说,大虎回来啦?

回来了,李大虎掏出几包烟,一边递给大家一边解释性地说,堵车,来晚了。

平时在村子里主持婚嫁丧葬事务的总管李朝高走过来,说,大虎,知道你在城里的工作忙,能抽空来,就不错了。

朝高哥,李大虎说,看看给我安排点啥活做吧,我请了今天的假的。

不用了,村子里这么多帮忙弟兄,啥活儿都安排了的,你就坐着玩一会就可以了。

李大虎走进村长二叔家的堂屋内,见已经死去的二叔被平放安置在堂屋的一角,用一块白布罩住了全身,满堂香烛烟雾缭绕,颇为凄凉。李大虎静静看了一分钟,退了出来,对总管李朝高感叹道,这人啊,总是逃不过生离死别呢!

是的,人世间逃不过的,就是生离死别。这个,李大虎是深有感触的,他的父亲李永刚,也就在三年前,不幸去世了。父亲的离开,没人知道李大虎的心里,藏着一个大概一辈子都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悔恨。

三年前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李大虎却没能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说上最后一句话。

李永刚是半夜里,起床夜尿时迷迷糊糊地从三楼跌下来,严重伤到脑部,且全身多处骨折,还没来得及送医院抢救就死了。李永刚死的时候,还挣扎着,嘴里微弱地叫着儿子李大虎的名字。李大虎的妻子杨素在惊慌失措中拨打了李大虎的电话,没想到平时二十四小时从不关机的丈夫那天晚上电话却关机了,杨素从半夜打到天亮,一百多个电话之后,李大虎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李大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守着已经不会说话的李永刚失声痛哭。他给杨素解释说是自己因工作应酬,酒喝多了,醉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手机关了都不知道。天真的杨素也就信了。但是只有李大虎明白,他并没有应酬喝酒,父亲去世的晚上,自己偏偏是故意关了手机,和一个女人在宾馆里翻云覆雨。这对于李大虎来说,是多么极具讽刺意味和后悔一生的事情。

自此,李大虎总觉得对不起去世的父亲李永刚,每每一想到父亲的离开,李大虎的心头都会泛起无比的愧疚和悔恨。李永刚的死,李大虎甚至莫名其妙地把罪怪在和他玩弄地下感情的那个女人身上,李大虎恨自己的同时,也绝情地把那个名叫周冬梅的女人一脚抛弃了,李大虎冲周冬梅嚷道,你给老子滚,越远越好,要是那天晚上你不缠着我,让我回家,我就能见我父亲最后一面了。

在滇镇,周冬梅是李大虎的情人。李大虎做得很保密,就是他最好的哥们弟兄,也不曾知道这事。所以李大虎和周冬梅尽管偷偷摸摸地玩了两年,这事都未曾走漏半点风声。李大虎的妻子杨素,更是半点消息都不曾知晓。

周冬梅是个美人胚子,身材高挑,脸蛋漂亮,身上该露不该露的地方,都长得恰到好处,随便往哪里一站,都会散发着迷人的妖媚气息。李大虎能找到周冬梅做情人,特别满意,这个女人不仅会体贴她,关键是两个人滚床时,周冬梅每一次都能让他尝到在杨素身上一辈子都找不到的那种销魂感觉。最最关键的,是周冬梅并不是图他李大虎有几个钱,才去靠着李大虎。相反,周冬梅并不花李大虎的钱,她说我做你李大虎的情人,只是自己真的喜欢你而已。

为此,李大虎非常感动。有那么几次,李大虎说,周冬梅,我考虑好了,我要和杨素离婚,娶你。周冬梅并没有感动,她说,那就算了,这样你对不起杨素,我也不想为此而背上一辈子夺夫的骂名。能和你在多久,就多久,我并不希望名分。

李大虎觉得,周冬梅就是自己一生中遇到的神。那次周冬梅又打电话给李大虎,说,大虎,你都好久不来看人家了,你就不想我了?我都开好房了,晚上一定来陪陪我吧。李大虎说,昨晚我梦见我父亲拿扫帚打我,说我为什么好久不回家,可能是我爹想我了呢,我今天下了班想回家一趟,晚上就不来了吧,听话啊!

说实话,周冬梅一向都是听李大虎的话的,这个女人,在李大虎面前,很乖。只是这次,周冬梅偏偏就不答应李大虎,生气地说,去吧去吧,我就是你想要时的一个工具而已,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你家里的事情重要?说罢就挂了电话。

李大虎心里不好受,觉得对不起周冬梅,考虑了一会,还是去见周冬梅了。那晚,李大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就关闭了手机,之前,就算和周冬梅每次鬼混,他都没有关闭手机的习惯。就算杨素偶尔会突然来电话,他几句话就忽悠过去了。杨素,很好哄,她虽然也有怀疑李大虎在城里会找女人的想法,但只是怀疑而已,李大虎和周冬梅的事,在杨素面前,并没有落下任何蛛丝马迹。

那晚两个人又翻云覆雨地折腾了大半夜,李大虎未曾想到,也就在那晚,他的父亲就死于意外。

李大虎未能见到父亲李永刚的最后一面,把周冬梅当做了导致此事的罪魁祸首。周冬梅没有哭没有闹,反而很平静,说,李大虎,我走吧,是我对不起你。

之后,周冬梅真的就和李大虎失去联系了。电话从起初的关机,到成为空号。李大虎也因此觉得愧疚,这个女人,毕竟无条件地陪了他两年,给过他从未有过的爱和激情。

时间终究可以淡忘一切,就在李大虎已经快要忘记周冬梅的时候,他在网上遇见了一个太原的女子,一个叫舒小鱼的小女人。

李大虎承认,舒小鱼长得太他妈像周冬梅了。

父亲的死,他虽然很痛恨自己因为女人而未能守护最后那一刻,但当一个酷似周冬梅一样的舒小鱼出现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其实还是未曾放下过周冬梅。那一刻,李大虎心里一种即将熄灭的火花,又砰然爆发了出来。

关健是,舒小鱼居然就来到了滇镇。

7

舒小鱼和李大虎第一次见面,是在滇镇一家名叫花千骨的酒吧里。

花千骨位于滇镇大地广场的左侧,是这个小城最为出名的酒吧。

绚烂的灯光,映照着盛满拉菲的高脚杯,觥筹交错间暧昧的色调,加上时而轻缓时而震耳欲聋的音乐,这才是让人放松心情最好的地方。喜欢夜生活的滇镇人,花千骨对于他们来说才是青春活力绽放的地方。

李大虎和舒小鱼,是晚上十点钟在花千骨见面的。

李大虎不得不承认,这世间,确实能找到两个近乎完全相似的人。是的,现在舒小鱼就坐在他的面前,这个女人,身上竟然有周冬梅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影子。

舒小鱼身着一袭粉红色的低胸衣,敞着有些较为宽大的领口,那心形环绕着的丰胸,近乎要弹跳而出。咖啡色的柔发下,是一对吊坠的耳环,在花千骨轻柔的霓虹灯光下,熠熠生辉。

一抹淡淡而沁人的馨香,从舒小鱼的身上散发出来,这是一种雅诗兰黛的香水味道,这种香味,李大虎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周冬梅的身上,也是常有这种味道的。

杨素的电话就是在李大虎和舒小鱼聊得正尽兴的时候打过来的。李大虎对舒小鱼说,不好意思,这里太吵了,我出去接个电话。

走出酒吧门口,李大虎才按下手机的接听键。电话那头,就传来杨素睡意朦胧的声音,她说,大虎,你还没休息啊?

李大虎说,加班,不过快了,快了。这么晚了,你还打电话过来干嘛?

杨素说,我刚才睡着了,梦见你和一个女的开房间去了,我气醒了啊。大虎,你可不能乱搞哈,你要是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和你没完。

李大虎的心咯噔了一下,心说这卵婆娘,是不是真有心灵感应?

杨素见李大虎没有吱声,说,怎么了?难不成现在真有个女人陪着你?

李大虎赶紧说,杨素你别胡思乱想的好不好?赶快睡觉呢,天气凉了,注意盖好被子。

挂掉电话,李大虎有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复杂心情。重返酒吧的包间,见舒小鱼在那里低头独自玩手机,便对舒小鱼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等明天我带你去我哥们的影楼,把你的工作安排好,再带你租个房子住下了,我才踏实呢。

舒小鱼暂时还是住在滇镇的金叶宾馆。李大虎把她送到宾馆门口,打了个招呼,便驱车折回自己的住处。

躺在床上,李大虎翻来覆去毫无睡意。他甚至预感到舒小鱼的出现,有可能又会打乱他原本已经平静的生活。李大虎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实,李大虎自己知道,他本身就是一个滥情的男人。和他有染的女人,其实何止周冬梅一个!只是遇到周冬梅之后,他再也没有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牵连。

李大虎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他之前所接触过的许多女人,有的是主动向他投送怀抱的,有的是他厚着脸皮去追的,甚至,他还找过滇镇霓虹灯区的一个红衣女子。

李大虎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他之所以偷偷摸摸地去过霓虹灯区,完全是为了发泄堆积在心头的怨言。那怨言,来自妻子杨素身上。

那一次单位给李大虎发了一笔不小的奖金,李大虎高兴之余,就花了一万多块钱买了一台佳能最新上市的单反相机,拿回家满村子地上蹿下跳的,拍这拍那,就连碰到一只停在树丫上的麻雀,他都要弓着身子拍半天。

李大虎对杨素说,来来来,站好,我给好好拍几张。

杨素白了李大虎一眼,不高兴了,说,拍拍拍,老娘这黄脸婆你拍来当饭吃?你去拍城里那些细皮白肉的狐狸精算了。说罢抬起手腕气呼呼的挡开了李大虎的镜头。

李大虎说,你这婆娘吃了炸药?哪个惹你了?

杨素说,哪个惹我?就是你惹我了!你又不是没有照相机,干嘛花一万多又买个新的?还怕村子里的人不晓得你买了新相机啊?还满村串来串去的显摆!

李大虎说,原来那个相机已经淘汰了嘛,效果不好,才换新的。

杨素说,干嘛不把我也换了,老娘给你当了十几年的保姆,你早就厌倦了,说不定你也想换个年轻的了吧!

李大虎忍住气,说,这是我的爱好嘛,你干嘛要这样说?就像你每天晚上都要和村子里那群婆娘凑在一起,总要玩两个小时的麻将一样嘛,你看看我说你没有?

杨素气更来了,说,什么麻将?我们每天晚上就是焖鸡(玩金花),整小玩意儿打发日子,赢钱输钱就几十块钱的事情,你还记在心里了哈!再说你一天抽烟都要几十块,哪个管你了?

李大虎忍不下去了,冲杨素吼,老子买相机不是拿你的钱,抽烟也不是拿你的钱,你别得寸进尺了。

杨素也不是好惹的,把拿在手里正在编织毛衣的毛线和工具愤怒地砸在地上,说,还闲我啰嗦了?老娘还说怕冷到你,给你织件毛衣呢,织来戳球,好心没好报。说罢还不解气,抬起脚狠狠地踩了地上尚未织完的毛衣几脚。然后冲进屋子,鞋子一踢,便上床把被子拉过来捂了脸,睡在被窝里不说话。

李大虎了解杨素,每次拌嘴。这都是杨素的惯例,总要赌气躺在被窝里一天不吃饭不说话。而李大虎是劝不了的,越劝,杨素越会来劲。

李大虎郁闷地把相机装进包里,对杨素说,我进城了,明天还要上班,你气消了,记得起来吃饭。

杨素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冲李大虎吼,你滚,我吃不吃关你屁事!以后不要回家来,不看见你心不烦。

李大虎硬着头皮,说,我有家都不能回,你给我规定的吗?

杨素说,你的家多得很,你在城里还缺少家?有本事就去找你那个姓顾的,不要回来。

李大虎说,怎么又扯那个姓顾的?不是都给你道歉了几百回了吗?都说是我错了,对不起你。

杨素说的姓顾的,是滇镇某小学的一位女老师,的确和李大虎有过关系。李大虎运气不好,一次和顾老师从宾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偏偏就被村子里进城办事的吴云看见了。吴云本身就是个烂嘴,装不住一句话,当天回李家湾子后就向村子里那些聚在一起准备焖鸡的婆娘公布了,说李大虎那龟儿和一个女的去开房,被我看到了。说这话时,正巧被前来参加焖鸡的杨素听见。这还了得,杨素也不参与赌博了,气呼呼地回到家,给李大虎打电话,说,你给我回来,我有事问你。

李大虎回到家,杨素一哭二闹的,逼着李大虎交代。李大虎没法,只得给杨素赔礼道歉,说是自己鬼迷心窍了才和姓顾的有过一次,以后绝对不犯了,望杨素原谅一回。

杨素闹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没在闹了。只是每一次李大虎一得罪她,她都会把这件事情又翻出来说话。

李大虎在开车回城的路上,心情糟糕到极点。他和杨素之间,实在越来越没法沟通了。回到城里,他把自己喝得半醉半醒,一个人赌气去了霓虹灯区,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一个红衣女人身上。发泄完后,冲女人吼道,老子要和杨素离婚,娶你。

离婚,李大虎确实想过很多次。但每次一想到这事,他又会觉得有些愧疚,他和杨素之间虽然越来越走不在一起,但始终是自己对不住杨素。

不过,李大虎就是这个性格,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愧疚归愧疚,他的生活里,似乎总有女人出现。

这不,周冬梅消失了,舒小鱼又来了。

李大虎承认,他让舒小鱼前来滇镇,之前他就怀有某些不为人知的动机。

但是,今晚他和舒小鱼在花千骨酒吧时,杨素居然打电话来说梦见他和一个女人开房,这不得不让李大虎的心里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大概,我不应该被卷进舒小鱼这个女人的故事里才对。李大虎一宿无眠,他给自己下定决心,再不与舒小鱼有任何关系,尽管她长得像周冬梅。

天亮的时候,李大虎给杨素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我爱你。

电话那头的杨素似乎是惊呆了,半天才说,李大虎你喝酒了?

8

舒小鱼在李大虎的帮助下,在滇镇租了房子,并把工作安置了下来。

舒小鱼在滇镇唯美视觉婚纱影楼,做化妆。

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滇镇人民生活水平也得到了飞速的提高,以婚礼策划、婚纱摄影为支柱的婚庆产业在滇镇得到了快速发展,摄影业已成为滇镇具有前景和潜力的“幸福产业”,发展趋势和市场供需走势都非常火爆。滇镇的和谐路,从北到南一条总程不到两千米的街道上,就雨后春笋般快速涌现出了洛卡、雅尚、时光影、爱菲尔、今生有约、知心爱人、猎人视觉、曼歌、全城热恋、风尚国际和古摄影等大大小小的影楼和工作室二十多家,以致原本就繁华的和谐路,更拥有一派兴旺繁荣的景象。

当然,也就是说,在滇镇,婚纱行业的竞争也是不小的。

舒小鱼很快发现,她上班的唯美视觉影楼,生意却并不是很理想。唯美视觉的各部门主管、助理、摄影师、化妆师和业务员加起来,就足有二十多人,而光靠整个影楼近来较为淡薄的收入来说,连发员工的薪水都不够。

转眼,舒小鱼已在唯美视觉半年有余。半年来,舒小鱼就看见了走的走来的来的员工真不少,化妆助理悄悄告诉舒小鱼,说,今年的化妆师都走了好几波,你是今年新来的第五个了。舒小鱼笑笑,说,反正,我是没打算走的。

影楼的老板,李大虎的哥们。那个长得矮胖矮胖的刘老板,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尽管影楼近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的运营,他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说,做生意嘛,正常,我相信我们影楼总会有火起来的时候,到那时生意来了,你挡都挡不住。

舒小鱼很敬佩刘老板的心态。

很快,接下来没多久,唯美视觉的摄影师也打包走人了。这次刘老板似乎还是有点坐不住了,一个影楼,摄影师才是最不可缺的命脉。

刘老板正四处张罗寻求摄影师的时候,舒小鱼突然想到了她初来滇镇,在锦鑫源山庄看钓鱼大赛时,遇见的王艺涵。说实话,舒小鱼都差点忘记他的微信联系里有王艺涵这个人了,他们当时虽然彼此加了好友,却只聊过那么一两次。

舒小鱼向刘老板推荐了王艺涵的微信,说,我知道他是搞摄影的,就是不知道他愿意来我们影楼不?刘老板你联系他看看。

很快,刘老板联系上了王艺涵,短短的沟通后,王艺涵居然答应了,说,刘老板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是了解你的,你是个直爽人,好吧,反正我正好也是一个爱好摄影的无业游民,就来你影楼上班吧。

那晚,刘老板特意邀请了王艺涵,李大虎和舒小鱼,前去滇镇较有名气的故乡餐厅聚餐,席间,四个人都喝得很畅意。就连平时不沾酒的舒小鱼,也破纪录的喝了很多。

王艺涵两杯酒下肚,话就比谁的都多。他拍着胸脯对刘老板说,刘总放心,唯美视觉只要有我在,不光能把你的摄影工作干好,就是你的营销策划方面,我都绝对能帮上忙。

刘老板倒满一杯酒,与王艺涵碰了一下,说,有兄弟这话,我就放心了,来,我敬你,干。脖子一仰,就杯空见底。

王艺涵是个豪爽的人,挨着一个个的敬酒,当他和舒小鱼碰杯时,说,感谢你向刘总推荐了我,我还真没想到会在滇镇要与你共事呢,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喝。

这就是缘分嘛。舒小鱼随口说。

缘分,是的,我相信缘分呢。王艺涵又一杯酒下肚,说,你初来我们滇镇时,我就第一个碰到了你,以后还要在一起工作,这确实是需要缘分的。

李大虎有些迷糊了,舒小鱼来滇镇第一个碰到王艺涵?他至今都还不知道舒小鱼还认识王艺涵呢。再看到王艺涵那小子,看舒小鱼的那眼神总有些不一样。莫名其妙的,李大虎有种醋意的感觉。

但很快,李大虎就在心里提醒自己,舒小鱼和他并无半点牵连,何必醋意?

是的,李大虎近来一直在给自己下决心,不能再在感情方面出乱了。尽管和舒小鱼这女子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他从未向舒小鱼表露过半句暧昧的话。虽然,他心里一直有舒小鱼的存在,那种存在,暖暖的,会让人随时心动,就像周冬梅存在在他心里一样的感觉。

和舒小鱼认识那段时间,李大虎对妻子杨素格外的关心,还常常抽空回家,陪杨素聊聊天,动手做做家务什么的。杨素很是感动,说实话,虽然杨素和李大虎之间没有多少共同的话题交流,但李大虎对她的好,杨素是感觉得出来的。那段时间,她收敛了平时的许多坏脾气,这让李大虎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暖暖的幸福。这是一种家的味道。

就在前几天,李大虎还奢侈地给杨素买了一件价值三千多的皮衣带回去,说实话,杨素穿在身上并不很得体,那皮衣稍微小了一些,盖不住杨素那隆起的小肚子。

杨素说,大虎你花那么多钱干嘛,给我随便买几百块的我都高兴了,再说我随时会下地干活,怎么舍得穿这么贵的衣服。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暗自高兴。那天晚上,杨素破例没有去陪村子里的那群婆娘玩雷都打不动的焖鸡,而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焐热了被窝等李大虎。

李大虎之所以给杨素买了那件皮衣,是因为他看见舒小鱼刚买了那种衣服。舒小鱼穿在身上,很是大气,一笑一颦间尽显尊贵典雅的风范。李大虎看得有些心跳,这要命的女子,就算穿上几十块钱的地摊货,也会让他李大虎想入非非。

李大虎当时就决定,买,一定要给杨素买一件那样的衣服。

皮衣穿在杨素的身上,虽然李大虎实在找不出舒小鱼穿着的那种感觉出来,但看见杨素发自内心的高兴,李大虎也觉得非常开心。

都说家和万事兴,这话,李大虎总算是感觉出来了。那段时间,由于他和妻子杨素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很到位,他干起工作都顺心了很多。让他格外开心的,是在单位居然还升职了,在滇镇城市建设管理局任副职多年的他,就在前不久终于变副为正了,这对于李大虎来说,是件不小的喜事。杨素知道后,还特意前来滇镇,给李大虎做好吃的,百依百顺的照顾了李大虎几天,临走时一再叮嘱李大虎,大虎,我回去了,你不能在城里背着我找女人哈,你要是想了,工作忙走不开的话,打电话给我,我来将就你吧。说完脸上泛起一团红晕,有些害羞的样子。

李大虎笑着说,好吧。想你的时候我就回家,不让你折腾,你晕车呢。

……

李大虎的酒喝得不多不少,总之头还是有点晕晕的感觉。舒小鱼给李大虎敬酒,说,大虎哥,感谢你当初的推荐,才让我在刘总的影楼里工作,感谢网络之前让我们成为朋友,至今我才会在你们滇镇呢。说实话,这还是缘分,缘分让我不远千里来到滇镇,并爱上了这个城市和这里的人,来,我敬你。舒小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女子,够豪爽!

走出餐馆,几个人都有了醉意。道别之后,各自回去休息。

那个晚上,李大虎或许是醉了,也或许是没醉。总之,他宁愿相信自己是醉了,因为,舒小鱼的影子,竟然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下意识地,他希望天亮后,一切能回归原本,他希望,他的生活中还是不要有舒小鱼。他想给杨素打电话,但摸了半天手机,就是没摸出来,朦朦胧胧中,李大虎睡着了。

9

王艺涵确实没有吹牛,他的摄影创意创新技术,很快就受到滇镇婚纱摄影消费群体的青睐。加上他懂得营销策划和市场分析这一块的经验,唯美视觉终于渐渐走入正轨。

用刘老板的话来说,就是王艺涵这小子是个人才。他不仅挑起了唯美视觉的摄影重任,同时也是唯美视觉在滇镇成功站稳市场的良好操纵者和优秀导师。

好事连连,舒小鱼的潮流化妆技术也不断在更新,同时被消费者认可,对于化妆摄影相结合都走在前沿的唯美视觉来说,真的实现了当初刘老板说的,生意来的时候,想挡都挡不住。

转眼,又到了滇镇的九月,又是滇镇气候多变的时候。滇镇的婚纱行业,到这个时候其实才真正进入高峰期。生意已经变得火爆的唯美视觉,入秋之后更是忙得冰火两重天。

舒小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滇镇整整一年。她在唯美视觉这个业绩收获满满的季节里,同时也收获了属于她的爱。

让李大虎匪夷所思的,是舒小鱼居然和王艺涵的摄影助理,那个其貌不扬,甚至说话都带点娘娘腔的郑溪好上了。

李大虎觉得,要是舒小鱼喜欢的是王艺涵,也就罢了。整个影楼的人都认为,王艺涵和舒小鱼,才是绝配的。但是大家都知道,王艺涵最近好像在外面爱上了一个女人,他和舒小鱼之间,只是同事而已。

虽然,舒小鱼爱谁不爱谁,与李大虎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个,李大虎自己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当得知舒小鱼和郑溪耍朋友后,李大虎的心里就莫名的生出一股子怨气。李大虎天生就讨厌那些生成一个男人却张口就是娘娘腔的人。再说,李大虎太了解郑溪了。郑溪是李大虎老家隔壁村郑奎贤的儿子。多年前,在李大虎的老家李家湾子,郑溪身上还曾经发生过一段啼笑皆非的故事呢。

李大虎记得,他刚刚在滇镇工作的时候,一次回家时,在村口碰见了满腔怒火的郑奎贤,郑奎贤带着十来岁的郑溪,骂骂咧咧的朝李家湾子走。

李大虎问郑奎贤,郑叔,什么事让你这么不高兴啊?

郑奎贤说,你们李家湾子的李德军把我家郑溪整惨了,我去找他麻烦。对了,大虎你可以跟着我去李德军家评评理啊!

李德军是李大虎的一个堂侄子,和郑溪是同学。昨天放学的时候,郑溪在一条小沟边撒尿,被李德军从后面恶作剧地点燃一个鞭炮。郑溪的尿才撒了一半,就被身后“砰”的一声巨响,顿时吓得跳起老高,剩下的半泡尿就再以撒不出来了。

今天郑溪撒尿时,竟然断断续续的,痛。郑溪的父亲郑奎贤说,这是被李德军那狗日的放鞭炮吓得崴着尿筋了。

郑奎贤是个暴脾气的人,怎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受到如此伤害!他带着郑溪,风风火火地赶到李德军家,见李德军的母亲汪三姐端着一碗小麦,跨出门,“呪咒,呪咒”地唤鸡。

郑奎贤扯着嗓子喊,汪三姐,你家李德军昨天放鞭炮把我儿子的尿筋崴着了,你说该怎么处理?汪三姐似乎没听明白,握着一把小麦正准备抛洒的手停在半空,侧起耳朵对郑奎贤说,什么鞭炮?尿筋?

一群小鸡叽叽喳喳,仰着头在汪三姐的身边窜来窜去,饥渴般地等待着主人撒下手里的麦粒。郑奎贤不耐烦地踹开一只小鸡,说,我家郑溪昨天撒尿时,被你家李德军暗地里放鞭炮。吓得今天撒尿都痛了。肯定是尿筋被崴坏了,这样说你懂了吧?

汪三姐也不是好唬的人,见郑奎贤踹了自己养的小鸡,顿时拉下脸来,说,郑奎贤,有啥事情不可以好好商量的,我家这只鸡逗你惹你啊?你凭啥子要踹它,它是个阴哑畜生,比不得人,你咋说踹就踹啊?

是你的一只鸡重要,还是我家郑溪重要?郑奎贤一把拉过身后的郑溪,刷地一下脱去裤子,指着胯下那个焉不拉叽的小雀雀,对汪三姐说,你说,要不是你家李德军放鞭炮吓着了,会这样吗?

汪三姐把嘴一撇,说,关我家啥子事啊?谁能证明是鞭炮吓着的?再说了,什么崴着尿经啦?我不是医生,听不懂。

郑奎贤说,听不懂是吧?转身,对郑溪嚷道,你今天就当着你三姨撒泡尿,做个试验给她看看。

郑溪便伸手拿了小雀雀,怯生生地做撒尿状,无奈弄了半天,脸憋得通红,却一滴尿也撒不出来。

看到了吧,汪三姐。郑奎贤咽了一口口水,说,郑溪才几个月的时候,他老妈就丢下我和他,跑到浙江去嫁人了,你说我容易吗?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他带大,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吗?

汪三姐见事情确实不妙,遂放下手里的碗,变着笑脸说,奎贤哥,进屋来,进屋来,刚才是你踹了我小鸡,我才一时冲动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哈。进屋来喝杯茶,我们商量。

郑奎贤和李大虎进了汪三姐的屋子,汪三姐给两个人各自倒了一杯水,说,奎贤哥,是怪我一个妇人家,没办法把李德军这个臭小子教育好,不比得他爸还在的时候,眼睛斜他一下他都是怕的,哪像我,打他他都不怕,才十来岁的人,翅膀都想硬了,要飞天了,处处给我闯祸,你知道的,我也是个苦命人。汪三姐说着说着,用手去抹快要流泪的眼睛。

正如汪三姐自己所说,她确实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汪三姐刚满十八岁时,就嫁给了李家湾子的李志远。李志远牛高马大,结实的身子骨却被一场病魔折腾得瘦如枯草,在处处看病背负一身巨债之后,最终仍没有逃脱死神的逼迫,在昆明某医院撒手人寰,享年仅仅三十三岁。

汪三姐哭得昏天暗地,李志远,你个没良心的龟儿,你倒好,说走就走了,还丢下儿子和一身债务给老娘,你不是叫志远吗?怎么你走不远,这么短命啊……

见汪三姐抹眼泪,郑奎贤口气便变得软和了一些,说,汪三姐,你也别难过,想想也不是你的错,都是怪李德军那娃儿调皮,不懂事才导致的。我也不是要拿你怎样,只是郑溪这孩子还年轻,得赶快上医院去治,万一落下个后遗症什么的就麻烦了。

汪三姐连连点头,说,是得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话说完又面带愧疚,不好意思地朝郑奎贤补充道,既然是我家李德军惹的事,我是理该负责任的,只是我现在确实拿不出医药费,李志远以前欠下的债务都还有一万多没还呢,郑溪医治多少费用,奎贤哥你先垫着,我以后一定还给你,你看看可以吗?

郑奎贤无奈地说,哎,娃儿这个病拖不得,但我最近也确实没办法垫付着医疗费啊。

汪三姐没法,看了看李大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没开口。李大虎明白汪三姐的意思,便对汪三姐说,嫂子,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一千块钱,先借给你吧,看看医院诊断结果出来了,需要多少费用,不够的时候我再给你想办法。

汪三姐感动得热泪盈眶。

……

郑溪长大后,已经记不清楚那时去医院到底检查出了什么病因,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说的“被崴着尿筋了”,倒是有一件很尴尬的事,郑溪心里最清楚,那就是之后的他每次撒完尿时,都得慢慢等最后的尿滴自然流尽,不能用手握着痛快的抖几下,以便快速地让一泡尿被排得干干净净。哪怕再忙,再有天大的事急着要赶时间,都得等。

郑溪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每次尿完后都能潇洒的“抖几抖”的哥们了,自己千万不能这样做的原因,就是“抖”了之后,接下来的几天就会有尿痛的感觉。郑溪有一次和李大虎一起上厕所,就把这件苦恼却又难言的事情告诉了李大虎。

李大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哟,这是大事啊,撒泡尿都不能抖几下,看来你那玩意儿确实太恼火了,将来你要是结了婚,陪你家婆娘都怕不能运动了,一运动保准会痛憨你呢!末了又补充道,你试想一下嘛,那是要剧烈运动的事啊!

郑溪当时很是尴尬,虽然嘴上说,哪有你大虎叔说的这么厉害?但心里却从此多了一个解不开的心结,总觉得李大虎说的也有道理。为此,郑溪也去医院检查过许多次,每次都是开了大包小包的消炎药回来吃,医生只说尿路有炎症,具体什么原因引起的,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郑溪也就更愿意相信有“尿筋被崴着”的说法,埋怨李德军那龟儿的同时,也痛恨自己那玩意儿为什么这么小气,“抖几下”都会惹着它、得罪它。但要是不惹它得罪它,倒也相安无事,就是每次撒尿时多等点时间的问题而已。

李大虎想到郑溪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有些莫名的冲动,他拨通了舒小鱼的电话,说,舒小鱼你听我说,你不能和郑溪耍朋友的,那龟儿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你没发现他说话都是娘娘腔吗......

10

舒小鱼和李大虎,第二次出现在滇镇的花千骨。

今夜的花千骨,就连音乐也有些哀伤。

桌上,屹立着十几瓶风啤酒。李大虎打开一瓶,“哧”的一声,顿时瓶口就溢满了白花花的酒液泡沫,似乎是要努力解构李大虎和舒小鱼彼此各怀的心事。

李大虎给舒小鱼倒了酒,也为自己满上一杯。举起杯子,说,还是你初来滇镇时,我们就来过这里的了,干吧!

舒小鱼一仰脖子,喝干。说,你对郑溪有成见吧?

是,也不是。不过都是为你好。李大虎说,你如果真要执意和他好,我也没办法,但请你相信我的话,否则你一定不会幸福。

你这么肯定?舒小鱼反过来敬李大虎的酒,说,谢谢你让我来到滇镇,也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但是,爱情,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

你和郑溪?狗屁的爱情。李大虎从未有过的激动,掏出烟点燃,愤愤地说,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告诉我吧,舒小鱼,我想要理由。

理由?爱一个人还需要理由?舒小鱼淡淡地说,大虎哥,以前我们还是网友的时候,你就给我讲过你和杨素嫂子的事,你不是说嫂子和你没有共同的话题吗?你不是说你们在一起并不幸福吗?但你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嫂子?还有,我来滇镇一年了,怎么觉得你和嫂子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嘛。

李大虎说,舒小鱼你扯远了,你简直就是答非所问。

舒小鱼低头,继续喝酒,有点疯狂地喝。

李大虎也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优雅的包间在两个人的视线里逐渐摇晃,有酒精刺激着两个人燃烧的大脑。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为一件与彼此不相干的事情而折磨自己。

其实,我是爱你的。李大虎醉眼朦胧地说,只是,我不敢去爱。

舒小鱼的眼里瞬间噙满泪水,她说,我知道,虽然你一直没有向我表露过,但是我真的知道。不过,你有杨素,你和嫂子不是很好的么。

李大虎说,原谅我,小鱼,我确实不敢再去爱另外一个人,我好不容易,才和杨素建立了陌生多年的这份感情,我不想再对不起她了,这是一份迟来的责任……

我知道。舒小鱼说,所以你不能阻碍我去爱一个人,比如郑溪。

喝吧,喝完我们这最后的一杯。李大虎举起杯子,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哽咽。

两个人彼此搀扶着走出花千骨,已是午夜。今夜的滇镇街道,路灯似乎不像往日那样灯火通明,李大虎和舒小鱼都感觉灯光如此灰暗,如彼此心里斑驳复杂,摇摇欲坠的心情。

李大虎把舒小鱼送到住处,说,休息吧,我回去了。

转身,正欲出门,舒小鱼忽然从背后抱住李大虎,颤颤巍巍地说,留下来吧,我愿意做一次周冬梅。

你知道周冬梅?李大虎惊讶地回过身。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下过她。我还知道,我长得很像周冬梅,你的情人周冬梅。

李大虎的大脑瞬间便燃烧起来,他仿佛听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像铁流那样剧烈奔泻,身上的熊熊火焰似乎要把他瞬间淹没、吞噬。他像个粗鲁的屠夫,把舒小鱼放倒在床上。

李大虎的嘴里交替叫着周冬梅和舒小鱼的名字。舒小鱼没有说话,只是扭动着身躯。

一场风暴平息下来,两人的酒已清醒大半。

李大虎说,小鱼,我对不起你。

没有对得起对不起。舒小鱼说,是我自愿的。你不必对我有所歉意,希望你以后还是继续对嫂子杨素好下去,就可以了。

李大虎感动得想要掉泪。

现在,是我该给你说实话的时候了。舒小鱼说,其实,我是不可能和郑溪那样的人谈感情的。我舒小鱼再丑再笨,也不至于会看上他。

李大虎说,难道你是有意做给我看?

舒小鱼淡淡地说,你别自作多情,我为什么要做给你看?

李大虎尴尬地掏出香烟,点火,使劲地吸了一口,吐出来。他觉得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太没有水平了。

舒小鱼说,我的母亲,前段时间知道了我在滇镇。她逼我回太原,疯狂地逼,我是不会回去的,因为我恨她。我说我已经嫁人了,嫁给郑溪。我故意和郑溪好,把我和郑溪的合影发给她看,我说我会在滇镇,陪郑溪过一辈子,太原不属于我。

李大虎说,你和郑溪是演戏,郑溪知道这事吗?

他是知道的。我没骗他的感情,所以你不必刻意去说郑溪的坏话。事实上,是郑溪在帮助我。

李大虎说,就知道你和郑溪是不可能的事。对了,为什么你会如此对待你的母亲?这个私人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最好别问。舒小鱼有些生气的样子,有些事,不要轻易去打听别人,知道的越多,越不好。就算是你和周冬梅的事,你最好也别问我怎么知道,有些秘密,是需要大家守护的。

李大虎还想再说什么,欲言又止。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向舒小鱼打听周冬梅的,他记起刚才和舒小鱼翻云覆雨的时候,他不仅仅叫舒小鱼的名字,也还叫周冬梅的名字。李大虎觉得,他如此对待舒小鱼,其实就像是在明目张胆地伤害舒小鱼。

李大虎这坚守了一年以来的决心,还是终究出了局。对不起,杨素。对不起,舒小鱼,李大虎在心里愧疚地说。

11

有人在网上发帖举报,称滇镇城市管理建设局局长李大虎,前几年与一个叫周冬梅的女人长期保持情人关系,肆意挥霍国家资金,搞婚外情。近来,又留宿于唯美视觉婚纱摄影的化妆师舒小鱼的住处,与之发生关系,严重违反党纪政纪规定,希望纪委对其进行调查。

李大虎的臭名,瞬间在滇镇大大小小的媒体上以风一样的速度传播。

李大虎栽了,栽得一塌糊涂。

李大虎被纪委相关人员带走那天,杨素闻讯赶来滇镇,她眼里布满血丝,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李大虎,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家伙。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朝她身边走过时,停了下来,看了看她,问,你叫杨素?

女人裹着貂皮大衣,脸上堆积的化妆品却掩盖不掉额头处的皱纹。杨素并不认识面前的女人,杨素只是嗯了一声。

是的,杨素不会认识这个女人,因为她们压根就没有见过。而杨素的丈夫李大虎,是会认识这个女人的,尽管时间再长,李大虎都应该认得出来,因为,这个女人是二十多年前李大虎的老师,她叫黄萍。

黄萍居然会在滇镇出现。黄萍已经在滇镇销声匿迹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李大虎从来不知道黄萍老师究竟去了哪里。当然,李大虎却一直没有忘记,当初黄老师和李志二叔在苞谷林里的那件事情,李大虎也因此感恩于黄老师和李志二叔让他重返学校,最后才有了他之后的事业与成就。

而黄萍此刻在滇镇的出现,李大虎是不知道的。李大虎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黄萍是来滇镇寻找女儿的,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大老远从太原跑来滇镇,跑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年轻时曾经的伤心之地,黄萍说,这就是我造下的孽啊。

黄萍的女儿,是舒小鱼。

黄萍见着舒小鱼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她说,小鱼,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承认自己过去的肮脏和堕落,我很后悔。但是,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做回了一个正常的人,原谅我,离开滇镇吧,跟我回太原好吗?妈离不开你们……

舒小鱼跪倒在母亲的面前,嚎啕大哭,她说,妈,我错了,是你要原谅女儿的不孝。

而接下来让黄萍大为震惊的事情,是舒小鱼哭诉着告诉她,说她已经爱上了一个大她十四岁的男人,叫李大虎。舒小鱼还实话告诉黄萍,说自己已经与李大虎发生过男女关系,只是,李大虎是有妻室的。

黄萍为这件事情惊呆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全身在颤抖。半响才痛苦不堪地说,造孽啊,我这是上辈子做的孽吗?说完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

舒小鱼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她说,妈,你别想多了,我答应你,离开滇镇,离开这里所有的人,我们回太原。

黄萍两眼无神,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面颊而下,她说,舒小鱼,你其实是姓李。

舒小鱼楞了。

黄萍说,你是我二十多年前在滇镇,与一个叫李志的人怀下的孩子。李大虎,是李志的一个堂侄子,按理,你和李大虎也算是兄妹,是兄妹啊……

二十多年前,黄萍怀上了村长二叔李志的孩子。李志说,黄萍你必须去医院做掉这个孩子,要不,我两的工作就保不住了。黄萍不答应,任凭李志怎么劝说,都不答应。两个人为此事闹得不愉快,黄萍心一横,对李志说,我不影响你今后当村长,我会离你远远的,从此不打扰你。说到做到的黄萍就从此消失在李志的生活里,她从滇镇辗转去了太原,与一个叫舒建国的男人组建了家庭。

婚姻对于黄萍来说,也许是悲哀的。她与舒建国的夫妻关系,仅仅维持了短短几年的时间。舒小鱼出生的时候,舒建国并不感动,他知道这是妻子和别人怀上的孩子,不是他舒建国亲生的。当然,黄萍在嫁给舒建国的时候,就实话告诉了舒建国,并没有半点隐瞒和欺骗。那时舒建国说,黄萍我爱你,我不会介意的,我会和你共同抚养孩子,直到她长大成人。当时黄萍的眼泪感动得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而当舒小鱼出生之后,黄萍并未从舒建国那里找到半丝慰藉。相反,她发觉舒建国对她越来越冷淡了。后来黄萍怀上了舒建国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舒小花,舒小花是在一个晚上出生的,舒建国发现是个女孩的时候,就冷冰冰地说,怎么就不是一个儿子呢?

黄萍的心瞬间碎了,这就是他的男人,一个严重典型的重男轻女的白眼狼。刚生完孩子的黄萍,就在眼泪中度过漫长的一夜。

也就是说,舒小鱼和舒小花,是异父同母的姐妹。舒小鱼三岁,舒小花一岁的时候,舒建国就抛弃了黄萍,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很多年后,黄萍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舒建国当初离开她后,去了江西,听说找了一位在江西打工的川妹子,替他生了两个儿子。

黄萍觉得自己的命好苦,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男人当作玩物来戏弄的女人,他想到李志,想到舒建国的时候,她的心就滴血,就作痛。之后的黄萍,思想在过度的煎熬和痛苦中作祟,最后她选择了堕落,她看见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倒在她的裙子底下。当然,她的目的是钱,她需要苟且地活下去。

黄萍毕竟是女人,是两个女儿的母亲。当得知舒小鱼憎恨她,离家远走的时候,她的心渐渐动摇了,她开始把自己从堕落的泥潭里拔出来,她还是想挽回一个母亲在女儿眼里应该有的伟大和尊严。她放下一切,她来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工作过的滇镇,这个城市,有一个伤害他一辈子的人。说实话,她是发誓这辈子不会再来滇镇的,但是,因为女儿舒小鱼在滇镇,还给她说要嫁给滇镇一个其貌不扬的叫郑溪的家伙。黄萍就下定决心,要来滇镇。

来滇镇也就来滇镇了,令黄萍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女儿舒小鱼,居然会和李大虎发生了那种关系。

这,都是我结下的孽缘啊!黄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拍打着胸脯,痛苦不堪。

12

舒小鱼无法想象,就在一年前她来滇镇的第二天,也就是她去锦鑫源山庄看钓鱼大赛的那天,李大虎给她在电话中说,我们村李志二叔死了,我在帮忙处理他的后事呢。原来那天死去的李志,居然是她的亲生父亲。而鬼使神差般,她又和李大虎——不——严格地说,是她的堂哥,竟然发生了那种难以启齿的龌龊事。

她和李大虎的事,没想到很快就被人举报了,还把李大虎多年的情人周冬梅也扯了进来。看来,举报李大虎的人,对李大虎一定是了解透彻的。不过,舒小鱼实在不愿意去想到底是谁举报了李大虎。舒小鱼知道这些的时候,她确实很累了,不过她却没有母亲黄萍那样的异常举动,相反,她很淡定,异常的淡定。

滇镇的雪又开始下了,纷飞漫天,潇潇洒洒的雪,总会被多少人痴迷。但对于低垂着头,有意行走在风雪中的舒小鱼来说,她觉得自己就是这漫无目的地飞撒的雪花,她甚至觉得雪就是世间的无情物,自己倘若抵挡不住它肆无忌惮的攻击,到最后或许就会葬身于一场雪的冰冻,剩下一具冰冷的寒物。舒小鱼想到这些的时候,就打了一个寒颤。

中午时分,滇镇的各个乡镇、村庄已经被一场大雪掩盖。李家湾子有村民发现,有一串长长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沿村口通向村长二叔的墓碑旁边。那是一个陌生女子留下的脚印,李家湾子的人并不认识她。

杨素陪许多村民赶到村长二叔坟墓前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跪在村长二叔墓碑前的雪地上,面色苍白,表情木讷,任谁过问,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吴云踩着吱吱响动的积雪,歪着头围着陌生女子绕了一圈,然后拿着手机翻了翻,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尖叫起来,他指着网上举报李大虎的那条消息,对村民们说,你们看,你们看,她就是有人在网上举报李大虎材料中那个有图有真相的周冬梅。

众人哗然,同时也不解,面前这个吴云所说的周冬梅,李大虎的情人,怎么要跪在村长二叔的墓碑前?

杨素的脸色铁青,使劲往雪地上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不要脸……

陌生女子突然从雪地上爬起来,冲村民们嚷道,我不是周冬梅,我不是周冬梅,我只是长得像她。说完,便拨开人群,一瘸一拐地走进尚未停止的风雪里。

一串新的脚印又落在雪地上,从村长二叔的墓碑前,通往李家湾子的村口,一路远去......

傍晚时分,滇镇西半县锦鑫源的白赤江边,又出现一个貌似神志不清的白衣女子,坐在白赤江岸边冰冷的雪地上,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这女子是舒小鱼。

白赤江波澜不惊的水面,迎合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的雪,落入白赤江后,就如同一粒微尘,瞬间消失在安静的水面。

舒小鱼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一片雪,她需要把自己也融入面前的白赤江,她想到一年前,自己初来滇镇时就第一次与白赤江见面的情景;她还想到那天在白赤江,认识了一个叫王艺涵的人,她想到她最后还和王艺涵成为同事;她甚至想到那天,就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个叫李志的人去世的日子;她想到,世间万物总是离奇的,离奇得自己阴差阳错来到自己正真有着血脉的根源之地——滇镇,再然后,又可以离奇得与血浓于水的亲情只相差一纸之隔,终究却一生还是不能相见,尽管,那样的亲情没有丝毫感情。

舒小鱼看到,此刻白赤江水面异常平静,其实很美,如少女甜蜜温暖的笑靥。舒小鱼似乎看到一条红色的鱼,又向着她面前的岸边游过来。舒小鱼看清了,那是一年前,自己在白赤江边赤手抓到然后又放回水里的那条鱼,不错,就是那条鱼。舒小鱼听到那条鱼在向她吐露自由的幸福,向她吐露安静的水其实是遗忘不快的天堂,那里面建造了无数只有仅仅七秒记忆的世界,可以忘记万物是怎样的生长和凋零,可以忘记世间一切肮脏或者不幸。

舒小鱼看到自己慢慢长出一双彩色的翅膀,此刻,她需要把肉体飞起来,最好有翅膀完美翻飞的弧度,有真正自由翱翔的,不受任何束缚与思想煎熬的空间。

舒小鱼彻底把自己飞起来,扑向白赤江的水面。她尾随着一条红色的鱼,在水里游离。她的面前,闪过母亲、舒小花、李大虎、王艺涵、郑溪等人的面孔......

朦胧中,她听到有人也尾随她扑进水里的声音,之后有人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死命往回拽,她感觉到那双抱住她的手,一定是李大虎的。她听到岸边有撕心裂肺地哭喊的声音,小鱼,我苦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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