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出来吧

2018-11-13 19:17孙庆丰
湛江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猫猫师父车间

◎ 孙庆丰

安师傅喜欢藏猫猫,是开发区宏兴机械厂人所共知的事情。这可苦了他那帮徒弟,即使师父不在身边,也感觉暗地里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

这不,明明师父被厂长叫走了,徒弟们的精神头刚一松懈,师父就突然来了个回马枪。谁也别偷懒啊,我可盯着你们呢,这个月的任务要是完不成,奖金全泡汤。

师兄刘全说师父可真神,跟了他五年到现在还没摸透他的脾性,连厂长亲自到车间来找他去谈话,也敢中途杀回来,简直就是把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难怪干了几十年快退休了连个车间主任都没混上。

刘全你说什么呢,能不能大声点,我耳朵有点背。我的师父呀,见师父不知从哪儿又突然冒了出来,我们的手心立刻都出了一把冷汗,他老人家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杀回来了。虽然冒犯师父的人是刘全,可我们都跟着相继点头,不就等于认可了刘全的观点吗。

没说您的坏话,师父,我们正在研究如何革新工艺,提高工作进度呢。刘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向师父解释。是吗?那你倒说说看,如何个革新法?师父追问刘全。我……我……刘全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明摆着就是在撒谎,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列宁老人家说过,少说些漂亮话,多办些实事,你们这帮狗崽子谁有本事不用抬着腿撒尿师父我心里一清二楚,脑子里琢磨不出东西就手脚勤快点儿,把交给你们的活儿踏踏实实地干好。

是吗?刘全的这番话我不敢苟同,难道师父就不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或许师父的心中有一道坎儿,这些年就是迈不过去。我为什么这么推断,自然不像刘全随意猜测,有几次下班时在工厂门口我都看到有一个中年女人在等师父。女人一喊师父的名字,师父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看看四下里没人才步履匆匆地走了过去。当然,遇到那种情形我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藏起来,谁让我是安师傅的徒弟呢?这一年如果说技术没怎么长进,可向师父学藏猫猫的本事却进步很快。

师父真是一根筋,抓着一个软柿子恨不得捏碎了才肯罢手,今晚又让我独自加班。有一次我生气地问师父,原先以为你留下我会偷着给我吃偏饭,教我些你深藏了多年的独门绝技,可每次都是让我累死累活地工作,什么都没学着,你的本事总不能后继无人吧,怪不得你一说让我加班师兄们就都用那种眼神看我,开始还以为是嫉妒我,八成是在嘲笑我啊。师父听我那么一说,立刻就沉下脸来,没学好走就想着怎么跑啊,别以为你在技校时品学兼优就自命不凡,告诉你那都是纸上谈兵,有本事下次到总厂去参加技能比武,给我捧个奖杯回来看看。

你什么都不教我,我拿什么和人家比啊,我为自己辩解是觉得感到委屈,上班这一年几乎每晚都在加班,除了每晚出一身臭汗什么本事也没学着。你这孩子悟性很高,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爱细心观察。嘿,师父一说这句话,当时我就觉得好笑,不爱细心观察我咋能窥见你的隐私,只不过我还没胆儿像刘全一样当着大家的面儿敢说出来。

今晚师父见我不乐意加班,就问我会下象棋吗?我说会。那好,咱俩先杀一盘再干活。原先我还以为自己是高手,读技校时蝉联了三年冠军,就连校长都赢不过我,没想到和师父一交手不到十分钟就败下阵来,着实让我心里很不好受。难道师父是我命里的克星?不仅技术上压着我,就连下棋这业余爱好也胜我几筹,照这样下去,不仅出徒没有指望,几年后想混个一官半职就更没希望了。

不下了,师父,我要去干活。我刚一转身,师父就没影儿了。我猜他肯定又像往常一样躲在车间的某一个角落监视我,我心里想。想着想着这活儿就实在干不下去了,于是我就大声喊了一句,师父,你出来吧,你这样盯着我,我实在不能集中精力把活干好。空旷的车间没有一点声音,接着我又大声喊,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应声。没准儿师父真得走了,我这么想着就全然忘却了会有人监视我。

可是今晚的活实在是棘手,怎么干都不尽人意,看着那些不合格的产品和一大堆废弃的材料,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怎么了,遇到难题了?师父冷不丁出现在我身边,吓了我一跳。我赶忙擦拭了一下眼泪,对师父说其实我的悟性很差,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师父什么也没说,开动机器就干起活来。也别说,行家就是行家,师父干活不仅速度快,质量还高,废弃的材料也不多。师父大概干了十几分钟,说了一句接着干吧就走了。

尽管偌大的车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可今晚的感觉却与先前加班时大相径庭,我突然觉得干起活来顺手了,因为就在师父刚刚操作的那十几分钟时间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看他怎么下料,怎么打磨,成品一出来简直就像一件件鬼斧神工的艺术品,不像我做出来的产品既粗糙还浪费材料。

“资本—政治—社会”范式并不是资本完全占居主导地位,在城市社会中,依然存在着政治引领资本和社会生活的范式样态,也存在着社会生活引领资本与政治的范式样态,这里只是表明三者之间存在天然的亲和力。人类社会并非只有这一种发展范式,倘若如此,那么作为母体的等级制社会如何也产生不了“资本—政治—社会”范式,等级制社会的周期式振荡也无力培育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城市问题与城市冲突也不断提醒我们反思“资本—政治—社会”范式的内在矛盾。

下班了,我喊了一句师父,你出来吧,见没人答应我就走了。第二天一上班,刘全就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睛问我,这些产品都是你昨晚的功劳?我一看,好家伙,分明是师父没有走,我走了他继续做的。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师父过来了,招呼大家赶紧干活。我心想这师父的精力也太旺盛了吧,毕竟是该退休的人了,忙乎了大半宿第二天还准时来上班。

师父说今天有事要去办,让刘全给我们分好工,到月末了要加快进度,说完就走了。我们相互看看又四下瞅瞅,见车间里没什么动静,刘全甚至挨着角落去找也没看到师父的踪影,大家才算松了一口气。刘全说,今天师父不在我就是老大啊,你,刘全指着我说,先给我沏杯茶。我拿着刘全的杯子去开水房,不料师父从身边一把抢过杯子,然后就径直去了车间。

刘全正在和其他几位师兄神侃,没想到师父亲自给他送茶来了。大家一看立刻笑脸失色,各就其位开始工作,刘全没敢去接茶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整整一个上午,虽然师父放下杯子就走了,可大家都觉得师父就在旁边,谁也不敢偷懒,活干得又精细又认真,产量比往常要超出很多。

中午在餐厅吃饭,刘全坐在我身边偷着问我,是不是你到师父那儿告密去了,让我一大早在这些师弟面前丢脸。我赶忙说师兄冤枉啊,师父喜欢藏猫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接水的时候师父还把我吓了一跳呢。量你也没这个胆子,否则等师父退休了没好日子过。刘全这是在警告我。

刘全你以后再敢欺负师弟们,信不信我把你扫地出门,我若是不要你了,哪个车间愿意收留你?没成想师父又是冷不丁出现在我们身边,我从心里暗暗佩服师父藏猫猫的功力,丝毫都不比他的技术和棋艺逊色。这个刘全,用师父的话说就是不成器,跟了师父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有出徒。其实用师父的话说刘全还是很有天赋的,一些高难度的技术活对他来说看一眼就会,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偷懒,耍小聪明不专心,所以直到现在师父不点头,他都没有出徒。

下午一上班,师父把我们叫到一起,说上午去市里的另一家机械厂和一位技术能手交流了一下经验,使他在工艺革新方面受到了很大启示,说着,他就亲自操作机床给我们演练。哦,原来上午师父是取经去了,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圣人啊。我听到刘全在小声嘀咕,这小子,看来对师父有很大的不满啊。师父常说,容天下者成大事,看来这话用在刘全身上一点都不假。虽然之前我也因加班对师父有一些抵触情绪甚至是不理解,可昨晚和师父下完棋后我仔细思考了一番,师父是想让我在下棋中悟出一些道理,尽管我到现在还没有悟出来。

下班时师父还没开口,我就主动要求加班,师父点了点头,他一点头师兄们就高兴了,毕竟,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不像我和师父,一老一少俩人都是光棍,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师父问我要不要再杀一盘,没想到师父很爱下棋,我说可以,但有个条件,必须把我输的原因指出来。师父说要下就下,不下就干活,该说的都和你说了,有些事情必须自己亲自去悟,正所谓实践出真知。

输棋的结果是必然的,但我就是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下棋也爱藏猫猫,正当我准备进攻的时候,师父一个杀手锏就吃了我的帅。暂时我是没心思干活了,非得琢磨出个一二三来不可,师父说他先去睡一觉,让我早点干活,完事早点休息,明天的任务还重着呢。我绞尽脑汁想啊想啊,哦,终于大彻大悟了,原来我输棋最大的原因就是过于冒进,不擅防守,这样一来就让师父有了可趁之机。

把这个道理折射到工作上,不也和下棋一样吗?因为冒进,总想着一口气把活干完,所以非但活没有干利索,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原材料,用师父的话说那都是钱啊,怪不得厂里人最近都谣言要改制,看来改制也不失为一个激发工人积极性和创造性的好方法。

师父,你出来吧。我找不到师父就在车间里喊,我一喊师父就真得出来了。师父说不干活喊什么,我说你能不能把上午工艺革新的技术再演练一遍。师父说好好学啊,下个月要进行全厂技术大比武。我说不是去总厂吗,咋又改了,我还等着给你去夺奖杯呢。不是给我夺,是给你自己夺,再说了,去总厂是不可能了,在咱们厂别说夺冠,只要能拿个好的名次你就偷着乐吧。

师父今晚的话说得很深奥,我有些不理解,但照师父的脾性同样的话他决不会说两遍,就像他总教导我们产品一定要一次成型,否则材料就废了,材料废得越多,说明这个人也是个废人了,厂里是不会养废人的,大家一定要用脑用心。

哎,大家都听说了吗,下个月全厂要举行技术大比武,能者上,庸者下,这一下来可能就得彻底回家了,因为据说改制的方案已经定了,第一步就是精兵简人,淘汰冗工,看来我们虽师出同门免不了要自相残杀了。第二天一上班刘全就对我们讲,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讲话不再像先前嬉皮笑脸,而是一本正经,说得就跟真的似的。

我突然明白了师父昨晚对我说的话,看来师父只对我一个人说了,所以刘全讲话时我只能装出一脸的诧异,好像自己很没底气,好像这次比武自己要被淘汰,一脸的失魂落魄。嗨,嗨,愣什么神呢,说你呢,刘全用手指着我说,你这工龄短的生瓜蛋子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若是和我分在一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我给你留情厂子里就不会留我,别怪我事先没和你说。

刘全正说着,车间主任召集大家开会,传达了厂子里要改制的文件,已经和总厂分离,实行股份制经营,重点强调了下个月的技术大比武,第一步精简人员的比例是三分之一,以后每个月都要按工作量实行末位淘汰制,连续三个月完不成工作量就得下岗回家。这下厂子里可炸锅了,但炸锅归炸锅,大家还得面对现实,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临阵磨枪,不快也亮。

师父这段时间不再和我们藏猫猫了,而是一直陪着我们干活。对于这次革新工艺,我们学得都很认真,但学归学,做归做,把学来的东西运用到实践当中,还真要凭个人的悟性。有时工作累了,师父就问谁和他杀一盘,这时的徒弟们好像有些兵临城下军心大乱了,居然连将令也没人听了。总不能让师父难堪吧,于是我就硬着头皮陪师父杀一盘,师兄们忙得热火朝天,我和师父则杀得天昏地暗。

慢慢地,虽然我还胜不过师父,但不致于很快就败下阵来。师父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做什么事都要认真去悟。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有些胆怯地问了师父一句,有一件事我真悟不透,师父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

什么事?

最近那个女人怎么没来找你?

你小子别往歪处想啊,我这辈子就你师娘一个女人,有些事日后你会明白的,去干活吧。师父没有我担心中那么生气,但一说起师娘他好像心里很难过。

是啊,师父找不找女人看似和我没关系,但我已经从心里把他当成了亲人。

正在我思绪混乱之时,母亲打来电话说她在市里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让我抽时间见个面。我说真得没时间,过阵子再说吧,搞不好工作都没了,还找什么对象,男子汉大丈夫事业为重啊。母亲说那也好,她和媒人说一下。

紧张的全场技术大比武即将开始了,可是师父却突然累倒了。那段时间师父因为没日没夜地陪我们练兵,体力严重透支了。师父这一走就像藏猫猫似的,说走就走了,我们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谁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可现实就是我们工作的时候多么渴望有一双眼睛还像先前一样监视我们,或者突然站出来训我们几句,想不到如今竟成了一种奢望。

比武那天,待我们参赛人员相继就位,我却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师父,你出来吧。起先有其它车间的工人们哄笑,继而大家都一脸的沉重,要知道师父在全厂是有口皆碑的能人,给开发区宏兴机械厂立下了汗马功劳,追悼会上厂长念着悼词几次哽咽地都说不出话来。

评委让我尽快调整情绪,不要影响比赛,我这才缓过神来,知道师父已经走了。我之所以喊了一声师父,是因为心里没有底气。可真到比赛的时候,我却从心里感觉师父就在一边看着我,有他老人家看着我,我的信心就立刻增强了,不仅顺利通过了比赛,还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而刘全却与我仅以一分之差屈居第四名被淘汰出局。送刘全走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刘全就是刘全,或许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失败的原因,他居然对我说师父真偏心,看来这一年给你吃了不少偏饭。我不知该说什么,想起师父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

不久我就见到了曾经偷着和师父“约会”的那个中年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岳母,她是师父的中学同学,那段时间一直在向师父打听我的情况,譬如人品如何,工作表现怎样。想起之前我曾把师父当成自己命里的克星,真是惭愧至极,他老人家是我的贵人啊。记得新婚之夜我刚钻到被窝里就突然爬起来喊了一句,师父,你出来吧。妻子说你是不是想你师父想疯了,连做这种事都想着你师父。我说你懂啥,如果没有我师父,现在你还不定被谁搂着呢。

生孩子的时候妻子难产,妇产科的大夫向我征求意见是否进行剖腹产,我走进病房说了一句,师父,你出来吧,我的儿子就来到了人世。那件事在医院里像个神话一样立刻传开了,甚至有人提议谁家女人难产就把我请去喊话。别人哪里知道,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师父在天有灵,就请投胎到我家吧,不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当做是师父在人世间温暖延续的影子,像他生前爱我一样,用我的生命去爱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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