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小师傅

2018-11-13 11:05朱小鱼
桃之夭夭A 2018年8期
关键词:桃花岛风铃大侠

朱小鱼

简介:穆杨隐姓埋名,却不料遇上一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非要做他师傅。不过,这小姑娘虽然烦,但待他也是极好。一切从他们到桃花岛的时候发生了改变,他改回了本名杨过,那她呢?她是谁?

1.神奇少女

2.助你成侠

3.夢回桃花岛

4.人间旧事

5.生辰贺礼

6.三个愿望

1

穆杨呼吸凌乱、脚步急促地跑在嘉兴城内的巷子里,生怕有人追上来。

他溜走的时候,那丫头睡得正香,应该没有惊动她。正想着,穆杨只觉得肩膀一疼,他立刻动弹不得。他的余光瞥见一枚梅核,知这是点中自己穴道的暗器,冷汗登时爬上了他的背。

一抹倩影轻盈地落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月光下,风铃的娃娃脸上带着慵懒餍足的笑容,颇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她挑着眉毛看他,仿佛他只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老鼠。

“想跑啊?”风铃笑眯眯地数着手指头,“这是第三次了吧,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又被逮住了!穆杨彻底崩溃。他喊道:“风姑娘,你老实说你看上我哪点,我改!”

风铃摇摇头,故作老成地叹道:“有些事你是改不了的。”

她的手指停在穆杨身上,顺着他的四肢游移。指尖所到之处,穆杨只感受到一阵痒意,那酥麻感刺破了肌肤,直直地闯进他的心里。

“你看看你这骨骼多精奇,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材料。这骨血是老天爷赏你的,你要怎么改?还是乖乖从了我,当我徒弟吧。”

穆杨梗着脖子:“我没说过我要学武!我不要闯荡江湖!”

“该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你改变不了的。”

风铃婷婷袅袅地走到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被她这样专注地注视着,穆杨的心脏没来由地跳了起来,却又想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只见风铃忽然狡黠一笑,拉起他的一双手。十指交缠时,穆杨感觉到风铃柔软娇嫩的肌肤,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可下一秒风铃就用大麻绳把他的手捆了起来。她毫不留情地把绳子拴在驴屁股上,翻身一跃跳上了她的坐骑毛驴。

穆杨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种跟在驴屁股后面走的羞辱?!他愤愤不平道:“我看你是个小丫头才让着你,你快放了我,否则……”

话还没说完,他又被风铃扬手扔来的梅核砸中了脑袋。风铃足尖轻轻一点,便踩着毛驴转了个身子,倒骑着毛驴,一本正经地托腮看他:“喊师傅。”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穆杨决定和风铃讲道理:“风姑娘,我觉得有毛病应该要去看大夫,像你这样强抢良家妇男做徒弟的行为,是犯了大宋律法的,我可以去告你。”

“做我徒弟有什么不好的吗?”风铃不解地看着他,“我可以教你全天下最厉害的武功,还可以对你最好,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穆杨气红了脸:“对我好就用麻绳捆着我?”

风铃脸不红、气不喘:“你不懂,我这是在教你练功啊!”

穆杨本以为自己足够厚脸皮,却不想这丫头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在他之上!

风铃倒骑在驴上,任由那毛驴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散漫而随性。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走到了码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只有一轮明月在随波荡漾,那皎洁的月色为湖面披上一层薄纱。两岸种满了柳树,那倒垂的柳枝静静地攀附在河岸,为岁月生出一片静好。

风铃从怀间抽出一根箫,一段哀婉缠绵的曲调就这样从她的唇齿间溢出。

听着悠扬的箫声,穆杨心中的那口气渐渐散了。他怔怔地看着风铃,总觉得她的身上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可他又想不明白,风铃小小年纪,这沉重是从何而来。

“你这箫吹得倒是不错。”

“我外公教我的。”

风铃手指移开,箫声骤停。她望着平静的江面,低声道:“你可知大宋最美的江景在何处?”

穆杨哼了一声:“自然是在嘉兴。”

风铃摇摇头,道:“不,大宋最美的江景是在山西。那儿有个渡口,冬天去时会遇上漫天大雪,江面结了冰,便能看见湖光和巍巍山色。那儿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地方。”

穆杨在心中嗤笑,风铃总是这样,少年老成。她明明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就云淡风轻地说起一生了呢?

他又忍不住问道:“风姑娘,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什么为什么?”

穆杨撇撇嘴,道:“这世上啊,骨骼惊奇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你非要收我为徒呢?”

风铃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绽放一抹灿烂的笑容。她道:“因为这一次,我想试试由我来把你变成惊世大侠。”

2

月黑风高,穆杨捧着叫花鸡,轻巧敏捷地跳上了房梁。

不得不说,风铃教他的轻功的确好用,能让他身轻如燕,从城东跑到城西气都不多喘一口。

屋顶上,风铃正盘腿坐在那儿,手中撑着一朵荷叶,悠闲惬意地晒着月光。她视线所到之处正是麒麟山庄的后院,如今那里人声鼎沸,庄主薛麒麟正设宴款待四方豪杰。

“说起来,你干吗带我来别人家屋顶上?”

“带你行侠仗义,帮你扬名立万啊!”

穆杨翻了个白眼:“在这儿行什么侠、仗什么义啊?薛庄主可是嘉兴城内远近闻名的大侠。”

“哼哼。”

“好好的学什么小猪叫。”穆杨见与她说不通,轻车熟路地把鸡撕好,又递了一个鸡腿给风铃。谁知风铃却拒绝了。

“我吃素。”

穆杨更加奇怪,他与风铃初次相识是他偷了只鸡被逮住。农舍主率领村民誓要教训他这个偷鸡惯犯。眼见少不了一顿揍,风铃天仙似的下凡了。她不但帮他付了鸡钱,还请他到嘉兴城里最好的饭馆吃饭。穆杨打小混迹江湖,见惯了人情冷暖,也通晓人情世故,他能看出来风铃对他的好没有恶意,才愿意半真半假地跟着她陪她闹,免得这独自行走江湖的小丫头吃亏。

虽然现在的种种证明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多虑,风铃能老老实实、不找别人麻烦他就要谢天谢地。

回想那时,风铃对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为数不多地动了几次筷子,吃的的确都是素食。

“为什么吃素?”

风铃淡淡地说道:“见多了血,就闻不得腥气了。”

话虽如此,穆杨却仍有些遗憾,这叫花鸡还是他特意烤的呢,这丫头居然说不吃就不吃了。他啧了一声,道:“难怪你瘦得和竹竿似的,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不吃肉怎么行?”

风铃斜睨他一眼,促狭笑道:“你这是关心我?”

穆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你从哪儿听出来的?”

下巴忽然被人摸了一把,穆杨瞪着风铃,大吃他豆腐的人一点不见心虚。

“徒儿真乖。”

穆杨正准备抗议,风铃忽然整个身子都压了过来,温软的小手还紧紧地捂在他的嘴巴上。穆杨大睁着双眼,失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风铃,从她身上散发的好闻的香气似有灵性,游走着钻进他的鼻息里,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跳了起来。

“嘘。”

顺着风铃的视线,穆杨看见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宾客们齐齐倒在桌上,酒水洒了一地。席间如今只剩薛麒麟一人站着!须臾间,薛麒麟的几个护院手持利刃出现,他们的面目在烛火下变得可怖狰狞。

穆杨只好用眼神询问风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风铃冷笑道:“我幼时曾听爹娘说过,薛麒麟曾暗中下书请江湖英雄来聚,其实是怕他们的武功危及他的地位,要秘密结果他们。他根本不是大侠,而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穆杨听了这话,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半会又捉摸不透。那边那薛麒麟已然举起了手,手起刀落,那些被蒙汗药放倒了的侠士马上就要人头落地!

“看你的了!”

穆杨听见风铃的轻笑声,接着腰上被一阵力量猛地一推,他竟然被风铃推到了后院,和人面兽心的薛庄主大眼瞪小眼!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穆杨欲哭无泪,想找风铃算账已经来不及了。薛麒麟见计划被他破坏,当即亲自出手,要杀死穆杨!可怜穆杨根本不会武功,只好全凭轻功和本能躲避。

穆杨哀叫:“你不是要收我做徒弟吗?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风铃没答话,却悠闲自得地报了几个招数,穆杨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风铃在传授他对敌之法!他连忙依样画葫芦,虚挡几招后,薛麒麟竟然真的无法近他身!

穆杨乐了,想不到风铃还真有两手!

奈何麒麟山庄守卫众多,怒火攻心的薛麒麟又叫来人马,要将他二人拿下。穆杨这次是真应付不过来了,愈发狼狈之际,只听飒飒风声,原来是风铃轻盈地落在他身边,替他解决了危险。

风铃朝他眨眨眼睛:“厉害啊,徒弟。”

“你还知道来救我啊!”穆杨气急败坏。

“小心!”风铃一把将他推开。

原来是薛麒麟又下阴招,袖子里放出一条蛇直奔穆杨的面门!风铃替他挨了那毒蛇的一口,奇经八脉立刻被封上。薛麒麟一掌打在她的胸前,震出风铃喉间一口热血,直直地飞了出去。

撕裂般的痛意在风铃的体内蔓延,失重感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随时要堕入无底深渊。就在这时,她撞上一个滚烫而宽厚的胸膛。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稳稳接住了她的人,那人使的是她教他的轻功,明眸中满是对她的关切与担忧。他半拥着她,带她在空中盘旋降落,而她只能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仿佛攀附着他的余生。

“风铃!风铃!”

穆杨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他的眼中别无他物,只有她一人。

风铃笑了起来,喃道:“你回来了,大哥哥。”

昏迷前,她这样叫道。

3

风铃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醒来的,她还没睁开眼,首先闻见了绵延十里不绝的桃花香。

再接着,一个刁蛮娇俏的女音闯进她的耳朵里。

“杨过,你等等我!我不许你跑那么快!”

风铃瞪大眼睛,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几乎是在同时,推门跑入的穆杨就这么撞进她的眼底。

穆杨见她醒了,高兴得不得了。他几步跑到她的床边,竟将她一把抱进怀里。他将脸都埋在她的颈窝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叹息声。

“你可算是醒了,要不是遇见郭伯伯和郭伯母,我多怕……”

他抱她抱得那样紧,好像于他而言她真是一个再重要不过的人。风铃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任由穆杨抱着。满屋的桃花香快要让她醉了,让她忘了今夕何夕。

这时,一个身着红衣,娇蛮可人、面若桃花的少女闯了进来,她见穆杨抱着风铃,气得脸都红了。

“杨过,你怎么可以抱她!男女授受不亲!”

“你可少说两句吧,郭芙。”穆杨没好气地回敬道,“她是我师傅,我抱她怎么了?”

“你和你师傅,简直……简直不知廉耻!”郭芙气得一跺脚,扭身跑了。

“杨过,郭芙……”风铃喃道。

抱着她的人浑身一僵,这才稍微拉开与她的怀抱。穆杨愧疚地看着风铃,郑重地说道:“抱歉,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穆是我的母姓,杨才是我的父姓。穆杨只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叫做杨过。”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风铃的表情,握着她的手说道:“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娘去世前,我答应过她,除非是遇到了郭伯伯,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我的真名。”

原来,风铃中了薛麒麟的阴招之后便晕了过去。杨过的三脚猫功夫虚挡薛麒麟几招便败下阵来。关键时刻,正在调查武林人士离奇失踪一案的郭靖、黄蓉夫妇也找到了罪魁祸首薛麒麟,这才将他们救下。

郭靖大侠一眼便认出化名穆杨的杨过是他义弟之子,当即决定把杨过带回桃花岛,好生照料教导他。

风铃被救回桃花岛后一直昏迷不醒,杨过终日守在她的床榻之前。恰好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与他年纪相仿,两人倒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如今的风铃表情有些迷惘,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随时会消失。事实上,她的确总给杨过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稍不留神,她就不见了。杨过心中一慌,将她攥得更紧。

“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从今日开始,我一定会好好习武,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风铃眼眶泛红,她怔怔地看着杨过,问道:“你方才叫我师傅?”

“是啊。”杨过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此以后,天南地北,我们都不分开了。”

风铃垂下目光,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将湿润小心地藏在眼角。

事实证明,杨过果然没有食言。他本就天资聪颖,悟性极高,郭靖有心教导他,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寻常人已经近不了他的身。而出于对风铃的承诺,他在练功的时候一点儿不敢松懈。

桃花岛的日子悠闲惬意,风铃的身体在黄蓉的调养下也渐渐恢复了健康,她似乎很喜欢郭靖、黄蓉夫妇,就连那大小姐脾气的郭芙,她也能每天笑眯眯地追在她屁股后面,脆生生地喊她芙姐姐。郭芙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便也任由着她撒娇。

杨过难免有些吃味,他原以为风铃只是粘着他,可现在看来,她好像对谁都能掏心窝子。自己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唯一。

杨过啃着手中的烧鸡,愤愤地瞪着正缠着郭芙要桃花糕吃的风铃。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拎着风铃的后领子,把她捉回自己面前,顺便再把郭芙赶跑。

风铃嘴巴上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桃花糕,莫名其妙地看著杨过。

“做什么?”

杨过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抹去嘴边的食物残渣,凉凉地问道:“你很喜欢郭芙?”

“喜欢啊。”

“也喜欢郭伯伯郭伯母?”

风铃笑得开心:“最喜欢。”

“那我呢?”杨过不自在地问道。

风铃一愣。

不知从哪儿吹来了风,掀起树上的桃花花瓣纷纷坠落。一片浅粉色的花瓣落在风铃的鼻尖上,搔的她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那风又吹起湖面阵阵涟漪,也不知是扰乱了谁的心神。

杨过抬起手,抚上了风铃的脸,她的脸颊在一片桃色中泛起片片红霞。

杨过的脸不自然地红了起来,他赧然道:“除了我娘以外,没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后来眼见你受伤,又见你命垂一线,我才赫然发现我有多怕失去你。我痛恨自己没有好好习武,竟保护不了你!现在想来,原是在我心中,早就被你占据了一席之地。”

杨过的掌心滚烫,风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他烫伤了。她多想就这么沉醉其中,与他这样共度余生。

可她知道,她不行。

她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心中也有一人。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他。”

笑容僵在杨过的脸上。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喜欢的人?”

风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柔声说道:“是啊,我喜欢的人。”

杨过更气,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向风铃告白,不想对方却心有所属,自己就这样被拒绝了!

他闷闷地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仿佛一个人世那样久远,杨过终于听见了风铃的声音:

“他是真正的大侠,桀骜孤勇,侠义心肠;胸襟广博,乐善好施;他痴心专一,他情深似海。”风铃说到这里顿了顿,轻声道,“他用了十六年,去等他的妻子。”

杨过一怔,随即骂道:“都成了亲还处处留情,让你对他牵肠挂肚,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风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脸蛋红扑扑的。她轻声道:“杨过,你知道吗?我找了他好多年。我走遍千山万水,看过江河湖海,却始终没有再见到他一面。”

她说得那样悲伤痛苦,让杨过也跟着难过了起来。他认命地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我陪你去找。”

风铃歪着脑袋想了想,无比惋惜地笑道:“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杨过还想再问,却看见风铃的眼中有一抹一闪而过的悲伤。

这悲伤让他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陪你去找他吧。”

4

让杨过没想到的是,他向郭伯伯提出要离开桃花岛时,郭伯伯竟然质问他,风铃是否真的是他的师傅;他又是不是对风铃抱有男女之情。

见杨过坦然承认,郭靖勃然大怒,认为这是离经叛道之事——徒弟怎能和师傅相爱呢?他要将杨过送上终南山,请全真教的道士们好好教导他。

杨过当然不从,郭靖只好将他先关起来。见不到风铃,杨过心中慌乱得不得了,不过还好这扇门并不足以阻拦他。这日,他趁看守他的郭芙不备,偷偷撬开门锁溜了出来。

说起来,这还是风铃教他的撬门法。风铃曾和他说过,桃花岛的门锁只是看起来牢固,其实只要用一根筷子,直捅锁芯,便能轻松破了。

杨过小心翼翼地来到风铃的房间,她正坐在桌边发呆。杨过过去一把拉起她的手,道:“快走快走。”

“去哪儿?”

“你不是要找那负心汉吗!”杨过坐下,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再不走,郭伯伯就要送我去终南山找那些牛鼻子老道拜师学艺了!”

风铃静静地看着他,反握住他的手,让他坐下。

“我还没给你讲过我的故事吧?你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杨过估摸着郭伯伯他们应该没那么快追来,只好坐下。

“我出生在战乱中。我爹和我娘,是世人口中传颂的大侠。他们侠肝义胆,驻守一座城池,抵御外军。我还有一个姐姐,她为人虽然跋扈,却很是疼我。十五岁那年,我随她远行,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大哥哥。”

杨过猛地一怔。这称呼他曾听风铃唤过,当时他只当她是神志不清,现在听来却又觉得情深似海。

“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带着我闯荡江湖,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我没想到,像他那样的大侠,也会把小小的我放在心上。他用银针许下我三个愿望,又在我十六岁生辰那年,送了我三份毕生难忘的寿礼。”

杨过的喉咙干涩起来,他怔怔地看着风铃,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他的妻子。他待我好,不过是因为我们有些渊源。他妻子是他的师傅,也是那世上最疼他爱他的人。后来,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妻子,他们携手退隐江湖。离开时,他对我说,若我们有缘便会再见。那之后,我走遍名山大川,看遍世间之景,却始终没有找到他。”

杨过却觉得不对:“你找了他很久?你明明才十六岁。”

风铃没有回答,兀自说道:“再后来,外军势力壮大,攻下我爹娘驻守的那座城池。城破时,我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却始终来不及与他们同生共死。我的爹娘,姐姐,姐夫,还有弟弟都死于城中。”

杨过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可他却发现自己竟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惊道:“你在水中加了什么?!”

意识一丝一丝地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只能徒劳地瞪着风铃,生怕她下一秒就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风铃……”

“我时常在想,若先遇到他的人是我就好了,我也能教他功夫,他心中便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看见风铃起身来到他的面前,他看见风铃捧起他的脸,他看见风铃将一个薄如蝉翼的吻落在了他的额间。

“风铃……”

“杨过,我本不该来这里。一切的一切,是因为我心中有太多遗憾。能遇见这时的你,能再遇见这时的你们,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什么心满意足,什么别无所求!不行!不行!可是杨过说不出话来,他晕了过去。

杨过再醒来时,风铃已经不见了,坐在他床畔的只有一脸复杂、正在沉思的黄蓉。

“风铃呢?”杨过着急质问道。

“风姑娘走了。”黄蓉目光犀利地问道,“过儿,你老实告诉我,风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黄蓉本想劝说风铃和杨过分手,却不料风铃会主动找上她。不等她开口,风铃便笑着对她说:“郭夫人,您无须多言。只要是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风铃走时,说:“恨不能以身战死,以报家国。郭夫人,您所托之事,我从未负过。”

黄蓉说,她对风铃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还说,风铃的见识谈吐,都绝不像一个十六岁的人该有的模样。

杨过无言以对。其实,他何尝没有察觉到风铃身上的奇怪呢?

与杨过而言,风铃就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惊喜,可她也像一只鸟,有时让他觉得,她和这世间没有半分关系;她看起来只有十六岁,却又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她明明是第一次来桃花岛,却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好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她教给他的武功路数,和郭伯伯教给他的如出一脉……

还有她说给他的故事,那个让他吃醋的故事里的人,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想起风铃喊他大哥哥时的模样,她看着的人分明是他。

难道,自己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杨过从腰间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布包裹,摊开布包裹,那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三根筷子。这让杨过想起他和风铃初遇时的情景。

嘉兴楼内,他吃得狼吞虎咽,风铃则为他将面前的茶杯斟满水,笑嘻嘻地说道:“慢点吃,不着急。”

杨过吊儿郎当地说道:“我身无长物,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回报你这餐饭。”

“你拜我做师傅就好啦!”风铃歪头笑道。

哭笑不得的杨过不由得再次审视着风铃,想从她脸上分辨出戏谑他的成分。然而她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诚挚的认真,那双琉璃一般的瞳孔也正殷切地望着他。

她从筷桶里抽出三根筷子,强行塞進穆杨的手里。认真地说道:“好好收着,将来你可以拿它让我帮你做三件事,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

她明明许了他三个愿望,现在却说走就走?

可天下这么大,他能去哪里找她?

“风铃……风铃……”杨过念着她的名字,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先是想起风铃曾和他提到的山西的江景,又想起自己问她名字时,她有过的短暂的失神。

那时她想了想,才答道:“我叫风铃。”

他从没有细问她是哪个风哪个铃,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个风铃,而是山西的风陵。

那是个渡口,冬季常逢大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过。那么,她到底是谁?

5

风陵渡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适逢这日天降大雨,船夫无法渡江,那些江湖人士便盘踞在渡口边上的一间小客栈里。

时值十月末,客栈临近江边,入夜后天凉如水。客栈内早早支了个火盆,供来往客人取暖。

那些江湖客闲来无事,便三三两两地说起最近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来。他们说,最近江湖上有许多为非作歹的宵小鼠辈悉数被悬挂在城墙上示众,那些在大宋境内作乱的蒙古人也莫名失踪。江湖客传言,这一切都是一位不辨真容的大侠在暗中做的。

“真乃当代豪杰啊!”

这句话传进风铃耳朵里的时候,她为火盆添炭的动作不由得一滞。一些久远的回忆排山倒海袭来,让她不由得想起当年。

那年鹅毛大雪,她初出江湖,也是像这样坐在人群中,听江湖客说起神雕大侠的英雄事迹。

可那桀骜不羁、胸怀天下的大侠,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风铃撑开窗户,冷风迎面扑来。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色,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快要下了吧。

雨停了,天边逐渐放晴,放眼望去还能在漆黑的夜幕中看见连绵不绝的云。忽然,天边炸开一朵烟花。

那烟花亮如白昼,照亮了夜空,五颜六色的火光映衬在风铃的脸上,让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天边炸开。那烟花像极了她在十六岁那年看见的那场,不停不歇,是这人间最美最好的光景。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风铃打开客栈门,之间一排被拴着手脚的蒙古兵齐齐跪在客栈门前,高呼道:“祝风姑娘生辰快乐!”

风铃猛地一怔。

天边,有一白衣男子踩着她教的轻功翩翩飞来。那人身长玉立,身姿飘逸灵动,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侠的风范。

他虽以半块面具遮面,可风铃却还是能从他的眉眼将他认出来。这人,不是杨过,又是谁?

她的视线慢慢模糊了起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和记忆里的种种重合在了一起。她没有想过今生还有机会再看到这么一场烟花,她更加没有想到,那个活在她记忆里的杨过,会再一次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转眼间,杨过已经落地,他摘下面罩,终于露出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来。

“总算赶上了。”他笑道,“还好没过子时,生辰快乐。”

风铃这才想起,今日是十月二十四。她只是无意间和杨过提起过,却不想他记得。

杨过踢了踢那些蒙古兵,他们立刻争相叩首,口中喊着风姑娘生辰快乐!杨过这才大赦天下。放走他们之前,杨过警告道:“若你们以后再敢为非作歹,我杨过必将杀入蒙古大帐中,取你们首级!”

这喧嚣引来那些江湖客的围观,此刻他们纷纷叫好。一人道:“这不就是那行侠仗义不留名的大侠吗?!”

杨过却对那万千欢呼声置若罔闻,他走到风铃面前,眼中只有她一人。

“我为你准备的寿礼与你那大哥哥相比,如何?”

风铃涩然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杨过叹气:“只要想想你的名字,再想想你跟我说过的故事。其实,你并不难找。那时你跟我说你叫风铃,其实是风陵渡口的风陵,对不对?”

烟花还在天边绽放,交织成唯美壮阔的画卷。风铃多想任由那烟花的爆裂声盖住杨过此刻说话的声音,这样她就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受他所扰。

风铃别开目光,轻声道:“我是在这里遇见的他。”

杨过又问:“你要找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杨过?”

风铃瞪大眼睛,她万万没想到,杨过居然能猜出自己口中的故事。

“你也不是风铃。”杨过笃定地说道,他拉起风铃的手恳切地问道,“我并不在意你是谁,只要你是你,这便够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害怕是不是我忘了你。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我等了十六年的人?”

风铃一怔,苦笑道:“我若是有那个福气就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杨过,你可知在那个故事里,我不过只是个与你有些渊源的人而已。”

杨过惊讶地看着风铃。

6

“我叫郭襄,是郭靖和黄蓉的二女儿。我出生时,正值襄阳城动乱,爹娘希望我能为襄阳带来福运,便喚我郭襄。那时爹娘和大哥哥有些误会,尚在襁褓中的我便被他和杨大嫂抱走了。

对了,我的大哥哥,就是神雕大侠杨过。

后来我几经辗转回到娘亲的身边,彼时还是婴儿的我哪里还记得与大哥哥的渊源呢?我十五岁那年,随家姐郭芙来到风陵渡,遇到了神雕大侠。他带我去黑龙潭找九尾灵狐,并用三根银针许我三个愿望,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用第一个愿望换来见他真容;用第二个愿望让他答应来参加我的寿宴。现在想来,当真是少不经事,烂漫天真。

我后来才知道,我十六岁那年,就是大哥哥和他的夫人小龙女约定好重逢的那一年。所以你看,这人生种种,都是自有定数。我好不容易遇见了他,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郭襄说到这里,生生顿住。脸上流露出的是饱经岁月的沧桑与风霜。

杨过却好像在听天书一般。他不由得问道:“之后呢?”

郭襄微微一笑,道:“之后,他等回了杨大嫂,又从蒙古大军手中救下我,击退了蒙古兵。战乱平息后,他便携爱妻退隐。”

杨过哑然:“你一直在找他?找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我不记得了。”郭襄笑着摇摇头,“也不全是在找他,他走以后,我更想看看这天大地大,想了解他所经历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模样。”

“你可真傻。”杨过心中难过。

郭襄自嘲一笑:“那时国家动荡,元军已兵临城下。我快马加鞭赶回襄阳,却还是来不及。我的父母,我的姐弟,全部以身殉城。那一年,我二十九岁。”

杨过终于明白,她为何只吃素食。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他牢牢地握住轻轻颤栗的郭襄的手,想将温暖传递给她。

郭襄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恨不能以身战死,以报家国。我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却不敢消沉。娘亲死前,曾托人将倚天剑带给我,并告诉我藏在倚天剑中的秘密。而我余生的任务,就是要找到当时和倚天剑一起打造的屠龙刀。”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道:“没想到我这半生,归结起来竟是一个‘寻字。”

“那你为何会来这里?”杨过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艰难地组织着措辞,“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杨过,你也还是十六岁的模样……”

“那时我远赴波斯,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个当地人,他为报我救命之恩,便送了我一种用鲛人眼泪制成的异香,燃起便可使时光倒流。”

半生飘零的郭襄怎么肯信?可她寻觅经年,心中太涩太苦了。她只想燃香好眠,却不料那香竟然真的使时光逆转。她以十六岁的模样重回当年,遇见的也是还没有遇到小龙女的杨过。所以,她费尽千辛万苦也要让杨过认她做师傅,她就是想看看,若先遇到杨过的人是自己,那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

结果是,她好像真的改变了一些事情。可这改变让她心有不安,仿佛自己是个小偷,又像是个强盗。

在桃花岛的时候,她无比开心,因为她再次看到了父母亲人,虽然现在的他们根本不认得她。娘亲把她认作是杨过的师傅,对她劝说了一番。郭襄心中本就对爹娘有所愧疚,又怎么会不听黄蓉的话?于是,她才选择迷晕杨过,不告而别。她想让他回到他本来的人生轨迹中,却不料他竟然参破了她的故事,还追来了这里。

“杨过,”她轻声道,“不论时光如何改变,该发生的事一样会发生。你还是去了桃花岛,还是会去终南山,还是会认识龙姑娘。逆天改命,是我的错,如今这个错该结束了。”

“胡说八道!”

杨过忽然生起气来,他眼眶通红,握着她的手半分也不想放开。他道:“你说的那些事没有发生,就是没有发生。也许你记得,可它们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我只知道,现在我遇到的人是你,我想共度余生的人也是你。”

郭襄被他这理直气壮的炙热告白惊呆了。

“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你?”杨过喃喃地说道,“因为你就是你,关怀我的人是你,爱护我的人是你,陪我走南闯北的人也是你。你可知道,自从我娘去世后,我便独自一人摸爬滚打,在这世间讨生活。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你就是我朋友,是我的亲人。你这丫头,古灵精怪,让我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杨过将她拥入怀中,这人瘦瘦小小的,让他不禁怜悯起她在红尘俗世中寻他的那些年。说是说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可家国动荡,芳心无主,她又经过了怎么样的颠沛流离?

“这一次,你不用再到处去寻我。我不会去什么终南山,也不会认识什么龙姑娘。我们回桃花岛,我们陪郭伯伯郭伯母一起驻守襄阳城。我们会救下他们,会救下大宋,襄阳城不会破,他们也不会以身殉城。”

郭襄被他紧紧拥着,说不出半句话来:杨过描述的那个世界,是多么令她向往的啊!若是可以,她也想过那样的生活。

郭襄怔怔地看着远方的天,江面上一望无际,与天边接壤的地方泛起了青白色。她眯了眯眼睛,知这是要下雪了。

不等风铃说话,杨过从怀间抽出三根筷子来。他现在明白,这是风铃学那个他的样子,给他留下的愿望呢。

他不由得又有些吃起那个“杨过”的醋来,可一想到那个“杨过”也是自己,他便只好先放过他。他在心里默默说道:楊过啊杨过,那个你就陪着小龙女吧。现在的我,只要有这小郭襄就够啦!

他将三根筷子伸到郭襄面前,道:“你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对吧?这三根筷子代表三个愿望。我不贪心,三根筷子并作一个愿望,我只要你余生喜乐,再无忧虑。”

郭襄慢慢地抬起手,握住了三根筷子,也握住了杨过的手。

十指交握,她感受到他的温度,是那么的真实。

杨过欢喜:“你这是答应我了?”

一粒晶莹剔透的雪籽忽然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在手背上化出小小的一摊湿漉的水渍。

杨过惊讶地抬头看天,居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这才十月,怎么会……”

郭襄却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她终于没有将他推开,而是靠在他的胸膛上,像寻常人家的小妻子那样,依偎着他。

郭襄道:“陪我看完这场雪,我就答应你。”

杨过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拥住郭襄,以为这就拥有了余生。

尾声

郭襄四十岁这年,大彻大悟,剃度出家,成立峨眉派。她收了徒弟,名为风陵师太,并将倚天剑和铁指环传授给徒弟,并要求一众弟子以找到屠龙宝刀为己任。

世人都说郭襄女侠义薄云天,却不知她也曾说过一个谎。

郭襄骗了杨过。

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这世上哪有能永远逆转时空的香?那香虽有奇效,可也有时限。香燃完之时,雪降临之日。

那场不该在十月到来的雪,就是一切即将终结的预示。

香中一炷,人间一年。郭襄所能拥有的,不过只是一炷香的时间罢了。她知道不论那个世界有多美,她迟早都要离开。而能在那炷香里一尝憾事,仿佛开辟了一个只属于她和杨过的新的时空,已是对种种遗憾的最好的慰藉。

那个对她情根深种的杨过只存在香中的时空里,香焚完便断,那个世界也会因此烟消云散。她要回来的,始终是这个真实的世界。

最后她勉勉强强能许给他的,怕是只有那个愿望。

余生喜乐怕是不能了,但青灯古佛相伴,想来也是能无忧无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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