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自豪死在战争火焰堆里(外四章)

2018-11-14 00:49彭流萍
天津诗人 2018年4期
关键词:打响床单子弹

彭流萍

假如,我自豪死在战争火焰堆里,一条白床单就盖住了所有孤独,寂寥,牵挂。

多么痛快,淋漓,干净,利落的诀别,像铁一样。

我的血渐渐在梦中隐退。

从穿上军装那刻,没想过准备活着回来!

有时,我在想:人死,如灰飞烟灭,它只是距离与距离之间的关系,心与心之间的对垒,牵挂与牵挂之间的纠缠,放下与放不下的矛盾,高处与低处的调和。

如果,我躺在烧焦的石头上不露声色地将悲伤隐藏,像月亮藏进乌云体内,又像老得接近黄昏的太阳,缩回宇宙子宫,次日,娩出新阳。

我,是死一千次不灭的星星,我的骨头像那烧焦了的陨石,灰黑,长满疮孔,凹凸起伏,硬不可摧。怜悯,只是留给那些生的人。

我是死一万次烧不尽的青冈木,但愿苍白火焰燃烧黎明,而黎明中升起的曙光,就是我一千万个不死的灵魂!

我心狂野,我是亿万颗不灭的火种!三十年后,依然是队伍中跑得最快,最亮的一粒,过草地,爬雪山,越湖泊,怀着一颗炽烈的心,燎过长满青草的原野。

假想一场战争

黄泉路上,我们互相推搡。

那么多长着伶牙俐齿的雨,像夜空繁星点点,在我的头顶,闪烁,又宛如天堂的梨花。

是的。作为一棵草,就要随时随地将风暴养在眼里,随时准备牺牲,弯腰,践踏,甚至准备迎接镰刀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我的头颅。

只身营帐,我何尝不假想一场战争?但我比一棵草更有思想,更为解放,开阔,缜密,紧绷,像满开的弓。

万物终将消陨,永远如此!或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恒星,包括战争斗士,甚至那胀疼了天空泪腺的雨滴。请不要跟我说伪装的“和平”。也许,在某个黄昏被大风吞没的山冈,我缄口不言,静静趴在铁甲战车的履带下,遗忘女人带给我的短暂温存,遗忘幸福为何物,压抑住怦然心动的战争快感,与一场暴风雨展开殊死肉博……

我这钢铁般的身子骨,也许雨的弹头穿过我的身体像穿过一片布满空洞的树叶,俨然成为血淋淋的筛子。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请不要悲伤!

如果战争来临,暴风雨过后,迎接祖国的是和平,真正的和平!那刻,风暴过后的原野重新长出绿芽,山花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我的血由此化开成花。

清明节,你瞧,笑得正欢!

那条白床单淌着血

风吹过临近睡眠的发丝,母亲在痛苦中痉挛,像生我时的痛。其实,我死去后,她便再没醒过来。这场水与火的战争结束了。我察看星星,她眼角流出银质的光芒。

像雪一样白。我说的是真的,白色伴随记忆,那些美好而又充满活力的情愫,画面,宛如被剪碎的泡沫,憧憬破灭。

得知我牺牲的消息,大地开始变白,月亮毫无保留倾泻一肚亮光,像母亲思我时的忧,又像我念母亲时的愁。

我是横着从战场上走回来的!只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欢呼雀跃,活蹦乱跳,饮酒,作乐,写诗,焦虑,兴奋。陪我撤退的,还有一条白床单——生时为我忧,死时为我乐。

啊,我心豪迈,我是一块活化石,天安门广场的巍巍碑额,便是我最亮的额头!

我是共和国的猛士,我呐喊,我咆哮!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话音未落,白茫茫的月色带我回家,一条搅动父亲、母亲和妻儿的白床单,在幽暗的月光下瑟瑟淌血……

如果战斗在凌晨两点打响

如果战斗在凌晨两点打响,身体里的红色基因会在第一时间对我发出子弹上膛的指令。

那刻,防空警报急促,洁净,向外吹奏尖锐的声音,营区上空出现各种颜色的火光,紧接着就是所有颜色都紧张起来,战士们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纷纷奔向我辽阔的祖国。

如果战斗在凌晨两点打响,我会像支箭一样,快速,准确,竭尽全力地射向远方,战位是我唯一的选择和归宿。

如果战斗在凌晨两点打响,战争面前除了生死,任何事物都系着生死,包括刀斧雕刻出来的滚烫滚烫的作战文书,防毒面具,前运包,急救包,白床单,背包绳,工兵锹,枪支,弹药……甚至停尸袋,这些触目惊心的物件如同一根根导火索,而我则是炸药,只要一点就火光滔天……

如果战斗在凌晨两点打响,星星依然会那么美丽、动情,一眨一眨,月亮仍像夜空露出的假牙,咧着嘴微笑哩。恬静如斯,夜风却宛如宇宙的鼾声,盖住了大地的疲惫……这一切仿佛格外平静,祥和,仿佛什么都在发生又像什么都未发生,但这一切又注定是军人生平最豪迈的求索。我渴望和平,而心绝不会像汪汪湖水,平如天镜。

如果战斗在凌晨两点即将打响,我内心的河流早已在前线汹涌,澎湃,敌军则溃败成灾。

一尊雕像面前叩问自己的灵魂

像暗器一样的子弹嗖——嗖嗖——嗖嗖嗖地穿透声音的骨骼,从耳边飞过。我不得不反观这个世界的花香、鸟鸣,是否在某个金色黄昏正被滚滚硝烟一点一点吞噬。因此,我必须交出生死,铁打的头颅,虔诚地在一尊雕像面前叩问自己的灵魂——

谁?是谁高举血色殷红般的大旗高高站在南昌城头呼唤黎明?谁?是谁端起步枪击毙黑暗?又是谁像青冈木一样堵住湘江万马齐喑的血管?或,谁能告诉我,红军长征带血的脚印为什么在大地绽放如花?

太多的问号无法被历史抻直。抑或,太多的问号疑如子弹一样等待我上膛。

今夜,我在一尊雕像面前叩问自己的灵魂——假如敌人的子弹嗖嗖飞过头顶,你?我?他?是否也能像陈树湘师长那样,抛弃柔软的浪花,收紧海星般灿烂的微笑,强忍腹部的疼痛拎起嗓子奏着凯歌的高潮走向新生?!

太多的问号无法被现实掩埋。抑或,太多的感叹号像箭簇一样射向我忧患满怀的胸膛——

呵!我不是文天祥。但我常常会在一部电影或一首诗面前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某场战争,像步兵一样身披铠甲冲入敌阵,紧随铁甲战车群一边奔跑,一边拉响手雷,而后端起冲锋枪冲着敌军的炮火前进!

其实,死亡才是军人最高的荣誉象征。我一直把它当作真正的假想敌,只有深入战争思想内核才能算一名合格的战士。“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爱国诗人的绝笔就是我的绝笔。

今夜,繁星闪烁,江河湖海狂吐斑斓,唯美,浪漫,慷慨,激越,诀绝的抒情是一位年轻军旅诗人在雕像面前叩问自己的灵魂:

如果一生只能遇见一场战争,仅有一次拿枪杀敌的机会,绝笔诗难道是最佳答案?

不!我始终坚信在季节眼里,青草都是向生而死;丰碑背后,英雄都是向死而生。

因为,我是一枚时刻保持高度戒备,时刻被战争目光抛光打磨,时刻准备出膛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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