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青箱杂记》中所载社会史史料价值

2018-11-14 12:11邹念琴云南师范大学
长江丛刊 2018年21期
关键词:杂记岭南服饰

■邹念琴/云南师范大学

社会史史料在正史中的记载向来较少,而以记载奇闻轶事为主要内容的笔记小说中却保留了有关这方面的大量资料。成书于北宋元祐二年(1087)的《青箱杂记》是北宋时期一部重要的笔记,因其特殊的史料价值而被中华书局编辑的《唐宋史料笔记》丛刊收录。该书除了记载了大量五代至北宋时期的朝野趣闻、诗话、掌故外,还对当时的社会习俗及时人的社会心理做了较多记述,是研究五代及北宋前中期的社会状况的重要史料。

一、社会风俗

《青箱杂记》的作者吴处厚主要活动于北宋仁宗至哲宗时期,史书记载他曾赴京参加科举考试,并“登进士第”。此后又曾多次历任地方官,所到之处较广,因而对京城及各地的风俗习惯都有所了解。

(一)服饰

服饰是社会发展变化的重要体现之一,封建社会中,服饰是区分等级的直接标准之一。北宋时期,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不同阶层的人都有其不同的着装规制,《青箱杂记》中对于社会中不同身份的人的服饰都有所记载。

1、品官服饰

官员的服饰是其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宋代官员服饰的颜色主要有紫、绯、绿、青四种,人们可以根据服色的不同判断该官员的品秩的高下。

《青箱杂记》卷五记载:“李昉、吕端同践文馆,后各登台辅。吕公赠李公诗曰:‘忆昔僦居明德坊,官资俱是校书郎。青衫共直昭文馆,白首同登政事堂。佐国庙谟君已展,避贤荣路我都妨。主恩至重何时报?老眼相看泪两行。’”由诗文可知,二人直昭文馆是官服尚为青衫,则当时二人的本官品级是很低的。据《册府元龟》载:“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以下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服青。”又“青衫”一词在唐人诗文中已有出现,且多与失意贬谪、贫困艰辛的境况有关。吕端诗中提及“青衫共直”,实是对尚未显达之时的友谊的怀念。

关于官员腰带的记载,卷九曰:“本朝之制诰待制,止系皂鞓犀带,迁龙图阁直学士,始赐金带。燕公(肃)为待制,十年不迁,乃作陈情诗上时宰,诗曰:‘发边今日白,腰下几时黄?’”腰带是区别官员品级高低的另一标准,不同材质、不同装饰的腰带代表不同的品级。宋代官员腰带的材质,依据其品级高低,主要有玉、金、银、犀、铜铁角石等。又“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四品服深绯金带,五品服浅绯金带”。燕肃此时所为的阁待制,属从四品阁职,而其所服仍为犀带,而非“深绯金带”,由此可知,《册府元龟》于此所载不实。

2、平民服饰

《青箱杂记》中对于平民服饰,以记载各类巾、帽的内容为多。帻是古代不着冠的庶民常用的一种首服。《青箱杂记》卷二记载了其制作材料的变化。“天圣以前,乌帻惟用光纱,自后始用南纱。迨今六十年,复稍稍用光纱矣。”

重戴,中国古代士人的一种帽饰。《宋史》卷一五三《舆服志五》载:“重戴。唐士人多尚之,盖古大裁帽之遗制,本野夫岩叟之服。以皂罗为之,方而垂檐,紫里,两紫丝组为缨,垂而结之颔下。所谓重戴者,盖折上巾又加以帽焉。宋初,御史台皆重戴,余官或戴或否。后新进士亦戴,至释褐则止。入宋以后,许多举子沿袭唐代风俗,常重戴出行。如《青箱杂记》卷二载:“世传潘阆《安鸿渐八才子图》,皆策蹇重戴,又禹偁《赠崔遵度及第诗》云:‘且留重戴士风多。”则国初举子犹重戴矣。’”

卷二又载有关于“席帽”者一事。“(李)巽字仲权,邵武人。以《蜃楼》、《士鼓》、《周处斩蛟》三赋驰名,累举不第,为乡人所侮曰:‘李秀才应举,空去空回,知席帽甚时得离身?’巽亦不较。至是乃遗乡人诗曰:‘当年踪迹困泥尘,不意乘时亦化鳞。为报乡闾亲戚道,如今席帽已离身。’盖国初犹袭唐风,士子皆曳袍重戴,出则以席帽自随。”席帽是古代一种男女通用的首服,在《全唐诗》中已有出现,可知在唐代已是平民常用之物。而文中乡人讥讽李巽“李秀才应举,空去空回,知席帽甚时得离身?”也可以说明在当事人看来,佩戴席帽是普通百姓的一种装饰物品。

(二)称谓

古代各地由于方言、习俗等文化因素的不同,使得同一事物在不同地域有其不同的称呼。这类称谓常常见诸诗词,使不知其内涵的读者难解其意。这些社会习俗于史书一般难觅其踪迹,而在各类笔记小说中往往多有记述。吴处厚曾赴京城应试,又历任地方官于各地,足迹颇广,见闻丰富,而在《杂记》中记载了较多颇具地域特色的称谓。

1、岭南地区的称谓

吴处厚本人系闽地邵武人氏,地近岭南,作者或曾亲往岭南游历,或听诸传闻,与书中记述了不少有关当时岭南地区的称谓习俗,借此可以窥视出开发初期岭南地区的社会风俗和发展状况。

《青箱杂记》卷三载有三条有关岭南的称谓习俗。其一是关于岭南人对于行辈的称呼。“岭南风俗,相呼不以行第,唯以各人所生男女小名呼其父母。元丰中,余任大理丞,断宾州奏案,有民韦超,男名首,即呼韦超作‘父首’,韦遨男名满,即呼韦遨作‘父满’,韦全女名插娘,即呼韦全作‘父插’,韦庶女名睡娘,即呼韦庶作‘父睡’、妻作‘婶睡’。”行辈称呼,古已有之,于唐时最盛,唐代诗文有如《送元二使安西》、《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与元九书》等作品,当时多以姓氏加族中排行称呼行辈。此风沿及宋代,在中原等地区仍有较广泛影响,如称呼柳永为“柳七”。但是在远离政治文化中心的岭南,却“相呼不以行第”,只是用子女的乳名称呼其父母。这种风俗是自然经济下小家庭制的产物,或许并非仅见于岭南一地,今日广大农村尚有类似称呼。此风虽不出自岭南,但可知北宋时期岭南地区社会下层已先有此习俗,而中原地区尚未见记载。

其二是关于“集市”的称呼。“岭南谓村市为虚,柳子厚《童区寄传》云:‘之虚所卖之。’又诗云:‘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即此也。盖市之所在,有人则满,无人则虚,而岭南村市满时少,虚时多,谓之为虚,不亦宜乎?”此处记载岭南人称“集市”为“虚”,是因为岭南地区的村市“满时少,虚时多”。由此记述可反映出岭南在唐宋时期市民经济的发展状况。而在其下,作者又附载曰:“又蜀有痎市,而间日一集,如痎疟之一发,则其俗又以冷热发歇为市喻。”对比蜀地与岭南对“集市”的不同称谓,反映出北宋时期各地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岭南由于远离经济中心,集市尚是“虚多满少”,而素称“天府之国”的蜀地已是“间日一集”。

关于宋代岭南方言者一事。“韩退之《罗池庙碑》言:‘步有新船’,或以步为涉,误也,盖岭南谓水津为步,言步之所及,故有罾步,即渔者施罾处,有船步,即人渡船处。然今亦谓之步,故扬州有瓜步,洪州有观步,闽中谓水涯为溪步。”韩愈曾于唐宪宗时期被贬潮州,在岭南任官多年,期间所作诗文自不免夹杂岭南方言,不识此语者,往往妄加曲解。作者了解岭南的方言习俗,指出“以步为涉,误也”,原因是岭南方言将“水津”,即渡口,成为“步”。并通过对多处渡口名称的归纳,确证词义。通过对方言的考察,既可笺注碑文,也为研究古代方言留下了重要材料。

2、其他称谓

书中除了对岭南地区的称谓习俗做了记述外,还对闽(作者故里)、蜀等地的称谓及社会习俗做了记载。

卷六记载:“闽人谓子为囝、谓父为郎罢,故顾况有《哀囝》一篇曰:‘囝生闽方,闽吏得之,乃绝其阳。为臧为获,致金满屋;为髡为钳,如视草木。天道无知,我罹其毒;神道无知,彼受其福。郎罢别囝,吾悔生汝,及汝既生,人劝不举,不从人言,果获是苦。囝别郎罢,心摧血下,隔地绝天,及至黄泉,不得在郎罢前。’盖唐世多取闽童为阉奴以进之,故况陈其苦以讽焉。”这则材料除了记述了闽地人对孩子的特殊称谓——囝,还记述了唐宋时期闽地一带流行的一种社会陋习——阉奴。作者本是以闽方言笺注顾况的文章,但于此处的记载却具有明显的倾向性。阉奴的陋习在封建社会里长期存在,尤其是在偏远的未开发地区更加严重。作者摘引顾况的《哀囝》,实际是要借古人之口传递出其对于这一陋习的深恶痛绝。

是书卷七载:“(王)衍舅徐延琼造第,新成,衍幸之,见其华丽,乃于厅壁大书一孟字,盖蜀人谓孟为弱,以戏之也。其后孟知祥入蜀,馆于其第,见之,叹曰:‘此岂我之居乎!’遂据蜀而王,传位至子昶,国除。”此则材料所记之事颇有一语成谶之感。蜀地于中原有山水阻隔,其地许多习俗多不为中原人所知,幸赖各类笔记小说、文集的记载。此处,蜀人以“孟”为“弱”,乃是蜀地的称谓习俗,王衍不晓,错题“孟”字,成为笑话。其后据者孟知祥更是据此以为自己当为成都之主,则更是笑谈。作者以孟氏后蜀一传而国除作结,虽不免“天命论”的认识,但是这则史料记述了属地的特殊称谓,亦可折射出些许当时蜀人对先后据蜀的王氏和孟氏的看法。

五代至北宋时期,岭南和闽地尚处于开发初期或待开发地区,社会发展水平较低,当时人们对于这里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等也较少关注。《青箱杂记》关于这些地区的称谓和习俗的记载为后人这一区域的古代社会状况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

二、社会心理

《青箱杂记》所记为五代至北宋前中期的各类轶事掌故,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一时期人们的社会心理和价值取向。其中最为突出的表现是文化心态下士大夫与僧人的交往合流。

士大夫与僧人之间的交往愈加密切。士大夫与僧人交游,古已有之,至北宋时,由于众多士人纷纷谈禅,因而这种风气更加流行开来。《青箱杂记》卷八中曾记载仁宗朝宰相张士逊与僧人往来的多件故事。“然公(张士逊)宽厚长者,记存故旧,尝与邵武姓鱼一僧相善,及贵,犹不忘,为鱼奏紫方袍,弟子守仙亦沾锡服。晚年致政,犹时时遗守仙物不绝,答书皆亲笔,书语皆稠叠勤拳,其敦笃如此。”“公性喜山水,宰邵武时,多游僧舍,至则吟哦忘归。常至西庵寺,题诗曰:‘西庵深入西山里,算得当年少客游。密密石丛盘小径,涓涓云窦泻寒流。松皆有节谁青盖,僧尽无心也白头。欲刷粉牌书姓字,调卑官冗不堪留。’又公尝至宝盖岩寺,亦留题曰:‘身为冠冕流,心是云泉客。每到云泉中,便拟忘归迹。况兹宝盖岩,天造清凉宅。税车官道边,谁知愿言适。’又公尝沿牒至建宁县,道洛阳村,而山路险峭穹绝,不可名状,亦题二韵于村寺曰:‘金谷花时醉几场,旧游无日不思量。谁知万水千山里,枉被人言过洛阳。’”

另一方面,北宋时期的许多僧人在与士大夫的交往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开始走向士人化。这主要体现在这一时期的许多僧人开始逐渐接受士大夫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并进一步认同儒家思想指导下的价值理念。在北宋前中期,出现了一批能诗善画的僧人,如僧惠崇。《青箱杂记》卷九记录了惠崇的诗句一百联。与以往的诗僧不同,惠崇的诗不再是谈论佛理、以偈为诗,而转向以写景、抒情及与当时士人酬唱为主要内容。

三、结语

尽管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评论《青箱杂记》“所记多失实”,但是当我们撇开书中所记述的各类事件掌故之后,专对其中有关社会史的资料进行梳理,却发现其中仍有不少有价值的内容。综合说来,这些史料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服饰、称谓背景下士大夫的精神面貌。前两部分的记述既可订正史书记载的讹误,又可作为研究宋代社会生活史的史料。第三部分内容的记载对于全面认识北宋士大夫及北宋前中期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都有重要意义。

注释:

①《青箱杂记》卷五,第51页。

②《册府元龟》卷六〇《帝王部·立制度一》,第669页。

③《青箱杂记》卷九,第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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