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杂剧《西厢记·佳期》表演分析

《西厢记·佳期》为明代李日华所撰写的传奇本《南西厢记》中的一折，取材于元代王实甫所著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其中《佳期》这折为六旦的家门重头戏，讲述张生因为思念崔莺莺而害病，莺莺在丫环红娘的帮助下深夜私会张生。红娘为有情人夜会望风，从而促成一段美好的姻缘。其中的主曲【十二红】为是夜红娘望风时的所思所想所感。【十二红】是昆曲中最长的一支曲牌，长达十五分钟，载歌载舞，唱做繁重，在六旦戏中颇为罕见。能力综合，是六旦演员手眼身法步的基础。我在从小生转花旦时，这出戏也是我的花旦开蒙戏。

红娘这个角色，在《佳期》中以六旦应工，但是不同于我们熟悉的《牡丹亭》中春香这样的角色，她是相府里的一个大丫头，在表演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六旦，从个人的气质、为人处世的态度和对事物的看法上，都要体现出一定的水准。

中国戏曲讲究写意，舞台上往往没有很多的舞美设置，尤其是独角戏，演员一个人要通过自己的表演充满整个舞台，这时候，道具的存在一般可以帮助演员更好地完成表演。在《佳期》中，红娘手中很重要的一个道具就是她的腰巾子。在表演中，这条腰巾子和角色的服装形成了统一，在昆曲舞台上丫环服装没有水袖，因此很多身段舞蹈动作都需要依靠腰巾子的辅助。在《佳期》的【十二红】中，红娘的身段动作，完全依靠这条腰巾子来完成，也是人物表演中艺术与生活的统一。由于这折戏有很多身段，因此这里的腰巾子系得较其他六旦戏更长，以体现出身段的流动性。

《佳期》整折戏，舞台上有三个角色，而这支重头的【十二红】却是花旦一个人的独角戏。这支曲子的情绪，是从“张先生开开门”的一记锣开始的，这记锣也是全折情绪的转折，从前面为莺莺张生牵线调情到恍然大悟的转折，均在这记锣中反应了出来。伴随着这记锣，红娘叩门的手停下了，转身一偷笑，转入一个人在门外的自言自语，进而引出了细致入微的这支【十二红】的内心独白。

在开唱之前，有一句念白“想他二人呵”，这句念白的所想，已经是【十二红】中的内容了，她已经在想房间内的情况，因此念白要牢牢抓住观众的情绪，以念白为落脚点，顺理成章地引出下面的内容。

【十二红】的唱段很长，唱词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用来形容小姐，一部分用来形容张生，一部分是自己对他二人的赞赏，因此在表演的时候也同样要分成三个部分。在讲小姐的时候，要模仿小姐的姿态；在讲张生的时候，身段动作要有一些小生的味道；讲自己对他二人赞赏的时候，要更显出小红娘活泼跳跃的年龄感，这样十五分钟的表演才能丰富起来，处理也相对容易起来。

在开头四句，“小姐小姐多丰采”是红娘对小姐的赞美，表演时模仿闺门旦的动作，直到最后“丰采”时兰花指指向两腮一偷笑，才又回归了红娘个体；“君瑞君瑞济川才”是对张生的仰慕，这里模仿小生的步子，两步过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傻傻地模仿起了张生，想要把自己的小动作藏起来，又兀自好笑。而后将汗巾搭在两臂上回归自己。这两处回归自己，都是红娘因为模仿小姐和张生，为自己在无人之处的调皮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小女孩的动作，将人物的特点展现得分明。“一双才貌世无赛，堪爱，爱他们两意和谐。”是她对二人美好的赞美。“赛”字的时候，微微抬高下巴，微微摇头，体现了少女俏皮又傲娇的形态。“和谐”时，充分运用了腰巾子作为道具的特点，腰巾子一头握在手中，慢慢打圈落在另外一只手上，同时脸也不由自主的靠在上面，等到回神发现自己的春怀时，害羞的转身捂住了脸。到这里是【十二红】的第一部分。

【十二红】的第二部分，依旧是分开讲莺莺和张生。“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爱，一个娇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一人一句穿插讲述。“半推半就”模仿莺莺，要实在地表现出“推”和“就”的动作和情态；“又惊又爱”学张生，提起腰巾子当做小生的水袖，想象张生看见这般娇羞的莺莺怕唐突了佳人，却又忍不住有她在怀，将莺莺迎进来，模仿张生抱着莺莺的动作，把她拥在怀中依偎在一起；“娇羞满面”提起腰巾子挡住脸，又从腰巾子后露出眼睛偷偷观察，模仿闺门旦躲在水袖后害羞偷看的动作，这里的腰巾子完全起到了水袖的作用；“春意满怀”两手垂下前后摆动，模仿小生春风得意，终于抱得美人归的飘飘然的样子。如同上一个部分，每句结束的时候，红娘的表演都回归在自己，既有对自己调皮的调笑，更有想到二人私会情景的害羞。“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这里用神话中的襄王神女来形容她心中的张生和莺莺，“会阳台”，甩动腰巾子半个舞台的调度后一个转身，一个卧鱼，神话是虚拟的，但是这里的表演非常形象，这个程式化的动作恰如其分地表现出青年男女恩爱缠绵的样子。而这个卧鱼也是【十二红】中唯一的一个技巧性的动作。

【十二红】的第三部分，亦是红娘用比喻来表达对莺莺张生二人爱情的赞美和向往。“花心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采”，表演时形象得模仿了花卉植物的动作，在表演的时候既要体现出女性如同植物一般柔美的特点，又要软硬兼施，适时拎起来，展现出身段的棱角。“香恣游蜂采”，两臂交叉绕动腰巾子，形象地模仿蜜蜂翅膀，身体前倾模仿蜜蜂采蜜的样子，这也是【十二红】中最传统最有特色的一个身段。在表演莺莺的“斜欹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张生的“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时，既极为具体得展现了“斜欹云鬓”的形态和“掀翻锦被”的动作，又不能一味写实，而更强调了红娘眼中的世界，带着红娘自己的可爱，又有点小害羞地取笑起他二人，吐吐舌头带着小女孩的调皮。

从这之后的内容，就完全变成了红娘自己的内心写照。“今宵勾却相思债”，红娘想到小姐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继而引发了“教我无端春兴遣谁排”的自怜，“竟不管红娘在门儿外”，表演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比较疲惫，“竟”字音域极高，对演员的唱功尤为考验。而这句的步伐运用也很特别，行路时腿前后摆动很大做踢状，这个下意识地动作体现了小女孩一个人在门外的无聊和撒娇。此时她流露出了小孩子的冲动，本是任性怨念想去敲门，转念却又冷静下来，一来怕惊了门儿里的人，二来又怕旁人听到。“无端春兴遣谁排，只得咬定罗衫耐”，这里并非红娘对屋内爱人的抱怨，只是自然而然由人及己表达出少女的思春之情，因此表演要掌握好分寸，既要流露出一丝丝少女的懵懂，又要掌握好火候依旧要把握小女孩应有的青涩。“咬定罗衫”时侧着身，眼神盯住，咬住腰巾子一角后展开成三角，人也随之慢慢蹲下，腰部微微揉动，也暗含着娇羞。唱到“耐”字时，突然回过神，好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含羞地低下头，双肩一耸，用腰巾子遮住脸。

这段思春的独白之后，红娘马上清醒下来，回归了正题。她从一个人在外自言自语的等待变得彷徨又焦急起来。“犹恐夫人睡觉来，将好事翻成害”，红娘终于按捺不住催促二人。此时唱腔节奏逐渐紧凑更有弹性，身段也更大更有起伏，一方面着急地催促敲门，一方面还要留意四周有没有人，眼神和脚步都要表现得小心谨慎，音量控制也要配合这种情景。“喂秀才”要念出一点点的怨，“小姐呀”要念出一点点的急，“啊呀不好了呀”，这句焦急之余还要念出小女孩向自家小姐撒娇的样子，人物之间的关系在这几句念白的变化中一览无余。【十二红】就在这再三催促中结束了。

这支【十二红】的音区很宽，一气呵成。舞台上没有任何道具，花旦仍要依靠传统程式和唱腔，让戏充满整个舞台。【十二红】的表演是根据心理活动逐层递进的，唱词非常细腻地描写了红娘的内心活动，而身段配合着唱词，每个动作都有其对应的内容和含义，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因此在表演的时候，也要沉下心，一丝不苟，才能将红娘的活泼演得分毫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