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 命

2018-11-15 00:03
电影文学 2018年20期
关键词:右玉娃子荣光

1.

沙漠 日

字幕:1949年6月。

空旷沙漠,沙尘暴充溢画面,天地混沌,依稀可见三个蠕动的黑点。

2.

西口古道 日

一匹黑马和一匹枣红马在古道上奔驰。马蹄在土路上溅起尘土。骑马人背影是农人衣着,斜挎匣子枪。

3.

沙漠 日

三个黑点渐渐清晰。

张荣光,中等身材,灰色军装,武装带手枪盒,水壶,面部蒙尘,神情坚毅。

字幕:张荣光,35岁,朔州军分区某团团长,中共右玉县委第一任县委书记。

尜娃子,瘦高,灰色军装不大合身,武装带驳壳枪,水壶,面部蒙尘,神情稚嫩。

字幕:尜娃子,16岁,张荣光通讯员、警卫员。

青灰马驮着一只半旧的柳条箱子,两卷铺盖。

尜娃子牵着马。人、马的脚陷入沙土中,步履费力、缓慢,身后的脚印随即被沙土掩没。

4.

西口古道 日

数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牵着骆驼、毛驴、牛和几只羊,带着简单的衣物、农具走在路上。

前边一老者,银发长须,拄根棍子,一边走,一边仰天喟叹:老天爷,你这是不给额们活路了……

5.

沙漠 日

尜娃子喘着粗气,扑通躺下。

尜娃子:团长,俺实在走不动了。这鬼地方,地老鼠都待不住。

张荣光抹把脸,看着尜娃子笑,摘下水壶拧开盖,蹲下递给他:尜娃子,革命战士死都不怕,能怕了这风沙不成?

尜娃子别开脸:团长,你不该来这鬼地方。

张荣光:喝口水,鼓鼓劲儿,走出这沙地,前面不远就是县城了。

尜娃子坐起来喝口水,起身抓过马缰绳:走!

张荣光拍一下尜娃子后脑勺,哈哈大笑。二人前行。

遥见前面一土岗前有黑压压一群人。二人加快脚步。

走近前,见土岗顶一巨石上阴刻三个黑字——风神台,周围摆放着各种供品,一群人跪拜,磕头,祷告。

张荣光:这里的人们苦啊!

6.

西口古道 日

俩骑马者跑近古道上的人群,骑黑马人扬手高喊:都站住,别走啦!

人群稍一停顿,回头看向跑来的两骑,又神色慌乱地看向拄棍的老者。

行人甲:他怎么来了?

行人乙:土匪来了,要坏事哩!

老者扬臂一挥:走,别理他。

人群继续前行。

跑到人群后边的两骑无法前行,勒住马。

骑枣红马的人拿出枪,朝天砰地一枪,吼道:听不见额喊,可听得见枪响?

骑黑马人转身一鞭,抽在那人举枪的胳臂上。

7.

沙漠边沿西口古道 日

走出沙漠刚刚踏上西口古道的张荣光和尜娃子,正在相互扑打身上的沙土,听到枪声。

尜娃子喊:有情况!

二人迅速拔出枪,向枪响的方向跑去。

8.

西口古道 日

老者喝道:你唬甚!

骑黑马人跳下马,从人群后面快步走到老者面前,抱拳:老爷爷,我不敢!

老者:你要做甚?

骑黑马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老者:去找条活路嘛。

骑黑马人:老爷爷,我拦住乡亲们,就是想劝大家,孬好还是守着家乡好,你这一去,知道活路在哪儿吗?

老者:家乡好?风神的地盘,咋活嘛!

张荣光和尜娃子走进人群后面。

骑黑马人: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要来了。额相信,他们有办法管住风神,保住额们的家园。这就是活路嘛!就为这,我扒了匪皮。

老者:你这话唬人哩!几百年的风神,道行深着哩,谁有法器能降住他?再说了,你也不是共产党,你是匪,就算没祸害人,那也是个游荡鬼嘛!

骑黑马人尴尬地:额不是没活路才这样嘛。

张荣光和尜娃子走到老者跟前。

张荣光:老人家,这位兄弟说得没错。只要乡亲们和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一条心,一股劲儿,咱们一定能降服黄龙,给乡亲们一个山清水秀的家园。

老者:你是谁嘛?

张荣光:老人家,我就是共产党派来的县委书记,今天来上任哩。

老者:共产党的县委书记?

张荣光:不降服黄龙,我把我的这条命埋在这沙漠里!

老者怔怔地看着张荣光,半天才说:共产党办事,额知道。额能信你?

张荣光:信!

老者:那就信!

张荣光和老者双手握在一起。

老者向人群扬臂一挥:咱们都信?

人群齐喊:信!

老者:那就回吧!回!

人群向回走。

张荣光:这位兄弟,你既然扒了匪皮,就要把枪交给政府。

骑黑马人:我会的。

骑黑马人鞠一躬,策马随人群而去。

张荣光看着走去的人群,泪花在眼窝里打转,不禁攥了攥双拳。

昏黄背景的画面中,推出片名:使命。

从开头至此,背景音乐是粗犷、苍凉的民歌。歌声渐隐。

一年一场风,

从春刮到冬。

黑夜沙埋屋,

白天点油灯。

山岭和尚头,

十年九不收。

女人泪不断,

男人走西口。

9.

县城 日

县城像个大农村,房屋破旧、凌乱,尘土草屑飞扬,一只破篓子在风中滚过。

10.

县委大院 日

土坯院墙没有门。豁口两边土墙上钉着木棒,县委、县政府的木牌子挂在木棒上。木牌子在风中晃荡。

院墙内一排土坯草房,房屋破旧,木格窗的糊窗纸大部分破碎、裂缝,在风中发出声响。房门旁挂着书记、县长、武装部长、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农工部等小木牌。有工作人员在院内走动。

尜娃子走出大院,看见县委、县政府的木牌子被风刮落,在土路上翻滚,跑过去拾起,抱在怀里。

尜娃子嘟囔着:这鬼地方,地老鼠都待不住。

尜娃子走进大院。

11.

张荣光家 日

早晨,农家院,三间草房,半人高的土坯围墙,墙头脱落成驼峰状。

张荣光准备出行,一个小铺盖卷在脚下。妻子田英左手牵一个四五岁女孩,右手牵一个二三岁男孩。

张荣光:我这次要走遍右玉,需要个把月吧。

田英:放心去吧,家里有我,照顾好自己。

尜娃子走进院子:田姨好。

田英:哎!尜娃子,照顾好你团长。

尜娃子:我知道,放心吧。

尜娃子提起铺盖卷向外走。

田英领孩子送张荣光出门。

张荣光和尜娃子背着铺盖卷,沿着县城的土街走去。风卷起的沙尘,渐渐隐没了他们的身影。

12.

县长办公室 日

一间昏暗的屋子,简陋的办公用具,墙上一张右玉县地图,县委、县政府的木牌靠墙竖着。县长面前的办公桌上,有一盏小煤油灯,豆大的火头在桌面上洒下巴掌大一块昏黄的光晕。七八个人站在办公桌边。

县长:县委、县政府的牌子,不能怕被风吹跑就总是竖在屋里。人民群众来办事,找不到地方怎么行,办公室的同志要想想办法嘛!

办公室负责人:我们尽快办好。

县长:县委书记张荣光同志已经来上任,今天去下面搞调查研究了。我们这里虽然有了共产党的县委、县政府,但是,敌对势力的残余不会甘心失败。武装部的同志要加强敌情工作,保卫县委、县政府的工作安全。县委办公室的同志,要服务好张书记的工作和生活,除了办公用品外,也要给他准备一些有关右玉县历史变迁的资料,便于他全面熟悉右玉的情况。农工部的同志要把右玉县的土地、粮田、河流、气象等资料准备好,张书记回来后会用到的。

13.

农田 日

一片玉米地,玉米苗稀疏发黄。

张荣光蹲下扒土查看。玉米苗被沙埋到半腰,缺苗的地方没有种子。他站起来茫然四顾。

张荣光:尜娃子,这个苞谷咋会长成这个样子啊!

尜娃子:是啊,都叫沙土埋着嘞。

张荣光:空白地的苗呢?哪去了?

尜娃子:团长,你别问我,我不懂庄稼。

张荣光:咱得找个老农问问,土地不长庄稼是什么问题?

14.

土岗子 日

苍茫荒凉之地,长着不多的沙棘、盘地草、松树。

张荣光蹲下扒拉一簇沙棘:沙漠不是死亡之海啊!

15.

路边 日

张荣光和尜娃子坐在路边吃饭,窝头、咸菜、白水。

尜娃子打嗝儿,窝头难咽,喝口水:这鬼地方,一上午没见个人影。

张荣光:右玉县这么大地盘,才只有四万多人口。战乱、贫穷,人能活下来已是很不易了。

16.

县委食堂 日

田英去县委食堂打饭。

两个女人看着田英离去的身影议论着。

女甲:这人是谁呀?

女乙:陌生哩。是新来的张书记的家属吧?

女甲:人长得挺好,就是可惜了……

女乙:可惜啥?

女甲:来这个兔子都搭不成窝的穷地方。

女乙:张书记来,她能不来吗?

女甲:换成我,就是不来,拖他的后腿!

女乙:拖后腿?那是能拖得了的吗?

女甲:怎么不能?听说,张书记是个团长,团长是个挺大的官儿嘛,他想到地方工作,去哪儿不行啊?

女乙:张书记是服从组织。你没觉悟。

女甲:我没觉悟?还有比我还没觉悟的呢!你听说了吗?农工部那个姓胡的副部长,就在今天上午,调去了朔州。

女乙:真的?

女甲:当然是真的,人家上边有人,就能去大城市工作,离开这个穷地方。孬好啊,我没走,还守在右玉,这就是觉悟。

17.

田英家 日

正屋北面墙上有毛主席、朱总司令延安时期画像,下方有一张半旧三抽桌。田英走进屋,把手里提的饭盒放桌上。

田英去到张荣光办公的西屋,南窗下一张办公桌,上面有一些书籍文件,北墙上一张右玉县地图。田英拿两个高腿方凳放在餐桌边。

田英进东屋。一铺炕,两个孩子在炕上玩耍,简单的铺盖一团糟地散在炕上。北墙边一个很旧的条几,上面有一个柳条箱,一个木箱,旁边几面上有镜子、木梳等洗漱之类的东西。

田英:吃饭啰,孩子们。

田英抱起男孩。

餐桌上,三个不黑不黄的窝窝头,一盒小米粥,一碟咸菜。女孩看着饭噘着嘴,不动手。

田英拿一个窝窝头递给女孩:吃吧,别人家的孩子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女孩哇一声哭了,用手背揉眼睛。

18.

土路 日

张荣光和尜娃子行路,看见远远的路边田地里有人在干活。张荣光用手一指,二人加快了脚步。

19.

玉米地 日

稀稀拉拉的玉米苗,一担木桶,一个扎着灰白毛巾的中年男人,用葫芦瓢给玉米苗浇水。

张荣光和尜娃子走近。

男人没抬头地干活:作甚?

张荣光:大哥,我们过路的,想讨口水喝。

男人抬起头,停下浇水:不成,这水金贵哩!

张荣光:你这苞谷,咋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男人:可不就这个样子嘛!(他举起手中的葫芦瓢,朝周边的原野划一圈)都是这个样子。

张荣光:为啥?

男人:你不是本地人?你没侍弄过庄稼?

张荣光笑道:讨教,讨教。

男人:种子下地,没扭芽嘴,被风刮跑了一半,旱得不发芽又一半,被风沙埋死苗再一半。剩下的这些个苗苗,还有一半结不出个像样子的棒棒。

张荣光:亩产能有多少?

男人:啥个叫亩产哟!十斤是它,二三十斤也是它,好年景五十斤,就要烧香磕头哩!

张荣光:你种了多少地?

男人用瓢向周围指一圈:喏,都是,没用处,净受累哩!

张荣光沉思片刻:大哥,我们要赶路了。

张荣光、尜娃子转身走。

男人:莫慌。

男人用葫芦瓢从木桶里舀些水,递给张荣光:喝吧,水再金贵,人比苗苗金贵嘛!

张荣光没有接水瓢:你这水是从哪儿担来的?

男人指着很远处的一座山头:那个沟沟里。

20.

山沟 日

一座水泥色的山,寸草不生,山沟里碎石、砂砾泛着灰白色,沟塝长着一簇簇蔫蔫的杂草,看不到水洼。

尜娃子:团长,那汉子哄咱们了,这里哪有水啊?

张荣光:尜娃子,他不会哄人的,咱们再找找。

尜娃子:团长,你渴了,咱水壶里有水嘛。

张荣光:尜娃子,我们不是为自己找水,我们是在为右玉的乡亲们找水。没有水,难活命啊!

两个人顺着山沟向下游走,走到一低洼处,看到扒开的一个水坑,里面有一担水的样子。

张荣光很激动,趴下专注地看着,水里映出他晶莹的眼睛。他品酒一样喝了几口。

张荣光:从这里挑水去浇苗苗,真是太不容易了!

张荣光起身对尜娃子说:你也喝些。

尜娃子:这水能喝吗?会不会拉肚子?

张荣光:喝吧,肚子里有了这几口水,我们就有了勇气!

21.

田英家 夜

炕上,田英抱着已经睡着的男孩,女孩在躺着哭。

田英:睡吧,乖孩子是不闹妈妈的。

女孩:我要爸爸拍我睡。

田英:你爸爸走了八天了,很快就回来了。妈妈拍你睡好吗?

女孩呜咽着:好。

田英放下男孩,躺下搂着女孩拍着,哼着歌,女孩安静下来睡去。

22.

杀虎口 日

张荣光看着一处险要的地势出神:尜娃子,把地图摊开。

尜娃子就地摊开地图,张荣光席地而坐,俯身看地图:这里叫杀虎口。

尜娃子:杀虎口?这里有老虎?

尜娃子欲拔枪。张荣光大笑:有什么老虎嘛!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兵家险要之地,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尜娃子笑:要说打仗,还是团长你英雄。

张荣光:嗯,这话不吹牛?

尜娃子扭开水壶盖,把水壶递给张荣光。

张荣光接过水壶:我查过资料,当年这里也是草木茂盛,人丁兴旺。自秦汉以来,汉人为阻止匈奴骑兵南下侵入中原,就在塞北摆开战场。双方从战斗中汲取教训,为防止对方在草木中埋伏军队,都砍树烧荒,一直烧了几百年,塞北就成了荒野。这里本来就是风口,没有了草木屏障,沙漠化日益严重,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尜娃子:团长,几百年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你不该来这里。

张荣光:中国的老百姓,千百年来被封建地主阶级压迫,只有共产党才彻底解放了他们。你说,是不是很了不起?

尜娃子:那当然!共产党是人民的大救星嘛。

张荣光:所以,改变这里,我有信心!你呢?

尜娃子:我只是你的通讯员,你应该问县长,问县里的首长们。

张荣光:通讯员也是右玉县的一员,要改变右玉的现状,需要右玉人齐心协力,每个人都要有信心!

尜娃子:好吧。反正我是跟着你。你想干啥,我都出力!

23.

农户家 日

中午,张荣光和尜娃子在村庄农户家歇脚。

农户家没啥吃的,烀了土豆,尜娃子拿出干粮袋,倒出一些玉米面熬了粥。户主陪着张荣光和尜娃子坐在炕上吃饭。窗外起风了,一阵紧似一阵,尘土从窗棂中一股股吹进来。

户主:这鬼嚎的天气,难得没风的晴天。

张荣光吃着土豆:这是好东西,松软,香甜,面面的。

户主:是嘞,山药蛋子可以当饭,也可以炒菜,还可以漏粉条揽菜,总之是活命的好东西。我这里只能种山药蛋子,种苞谷、莜麦都不行,没收成。

张荣光:你说得对,总之是哪里长啥就种啥,才是种地的好办法。

吃过饭,张荣光从衣兜里掏出一些纸票给户主。

户主:吃了几个山药蛋子,搭上了苞谷粉,还要给钱,这不像回事嘛!

张荣光:老乡,我是县委的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我们的纪律,收下吧。

户主送张荣光二人出了院子,把尜娃子拉到一边:坐了半天,那个是谁嘛?

尜娃子:他是右玉县委的张书记。

老乡朝走远的张荣光扬手:张书记,你要去哪儿?

张荣光:去黄沙洼看看。

户主:起风了,过晌的风会更大,去不得,去不得!

尜娃子:为啥嘛?

老乡:黄沙洼沙梁子,有八里宽,四十多里长,是右玉的大风口。那里的风啊,能吹跑羊,吹倒牛,埋了人,去那里作甚!

张荣光:那我更得去看看,再见老乡!

户主嘴里念叨着,看着二人走远:张书记,张书记……

24.

黄沙洼 日

张荣光和尜娃子看着地图到达黄沙洼。果然狂风大作,黄沙蔽日,昏天黑地。两个人找一截枯死的树桩,拴住了铺盖,然后戴上风镜往沙梁上爬。他们脚踏上沙梁,步步陷到脚踝。

张荣光索性脱了鞋,脱了袜子塞进鞋里提在手中,赤脚往上爬,尜娃子照做。他们爬到沙梁顶,风力更大,吹得人摇摇晃晃站不稳。

尜娃子恨恨地骂:这鬼地方,地老鼠都待不住!

张荣光拿望远镜四下看,迷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这时,沙子已经把两个人埋到膝盖,人像钉在地里,反而稳固了。

尜娃子大喊:团长,撤退,会埋人的!

张荣光不为所动,继续看。

尜娃子趴下,抱住张荣光的腿:团长,走吧,我害怕!

张荣光收好望远镜,弯腰拉尜娃子:别怕,咱们走。

二人拔出腿,又陷进去。尜娃子索性躺下,两臂抱着头,滚下沙梁。

张荣光哈哈笑:这小鬼,蛮机灵嘛!我也下去嘞!

张荣光也滚下沙梁。

尜娃子看到张荣光头发上、长长的胡子上、身上都是沙子,哇的一声哭起来:团长,你这是干的啥子县委书记呀!

张荣光把尜娃子抱在怀里,为他拨拉头上的沙子。

二人从沙土里扒出行李,背在肩上行路。

25.

黄沙洼近处村庄 日

黄昏。村头一座低矮的小屋,迎风的房坡覆盖着厚厚的沙子,在黄风中显得格外孤独、凄凉。

张荣光指着小屋说:尜娃子,我们去那里避避风,歇歇脚。

尜娃子点点头。

26.

沙棘子家 日

黄昏。张荣光和尜娃子走进没有门的破落院子,正屋门敞着,可见迎门的北窗户光秃秃的窗棂,沙子从窗棂吹进,从窗台到锅台流成一道斜沙梁。二人进屋。

张荣光:有人吗?

没有回声。张荣光掀开西屋飘动的破旧布门帘,凄凉的画面让他僵住。

一个瘦瘦的、头发花白糟乱的中年汉子,靠墙蹲在炕上抽烟袋,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头发、脸和手都很脏,正在啃一个和肤色差不多黑的窝窝头,啃一口掉些渣渣。

张荣光: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汉子用嘴朝炕的空处示意。

张荣光和尜娃子把行李放在炕上。

汉子无动于衷地吧嗒着烟袋,眼神疑惑地扫着来人,男孩惊恐地缩紧了瘦小的身体。

张荣光:大哥,有锤头、钉子吗?

汉子闷闷地:作甚?

张荣光:我用一下。

汉子用烟袋指向窗纸破碎的窗户:窗外。

张荣光解开行李绳子,把一块暗绿色的粗布包袱皮拿在手中,来到院子里。

尜娃子抱起窗台上一个盛杂物的木盒,二人一起转到屋后。

张荣光把包袱皮钉在后窗上,挡住风沙。

张荣光和尜娃子回到院子里,找到两把铁锨和一个条筐,进屋清理沙子。

汉子已经站在灶间,显然受到感动。

汉子:使不得使不得,我来我来。

张荣光:一起吧。

三个人把屋里的沙子清理出去。

汉子:去炕上歇着,额烧水喝。

张荣光在炕上坐下,抱过男孩,把孩子手中的黑窝头拿过咬了一口,嚼沙子一样,涩涩地咽下。他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玉米面窝头给孩子。

汉子把水和碗端到炕上,看到男孩手里的窝窝头,情绪复杂地叹了两声。

张荣光喝着水问:大哥叫个甚?

汉子:沙棘子。

尜娃子:沙棘子?那不是沙漠里的草吗?

沙棘子:都叫额沙棘子。不是沙棘子,能在这大风沙漠里活命吗?

张荣光:好名字,顽强,坚韧,像大哥。

沙棘子:赖人赖命赖名罢了。

张荣光用下巴触触怀里的孩子:这孩子叫个甚?

沙棘子:额儿子,猪娃。

尜娃子惊讶:猪娃?你埋汰自己的儿子哩!

沙棘子:唉,他比个猪娃好不了多少嘛!

张荣光把猪娃抱得更紧:孩子他娘呢?

沙棘子:跑啦,他三岁,他娘就跑咧!这个没骨气的婆姨,不提她!

沙棘子把烟袋递给张荣光,张荣光摆摆手,眼里泪光闪烁。

沙棘子:你作甚?走口子的?

张荣光:沙大哥,我是右玉县委书记张荣光。

正装着烟袋的沙棘子怔住了,一下跳到地上,直直地看着张荣光。

沙棘子:你是县委书记?

张荣光:我是县委书记,刚来十三天。

尜娃子:张书记在队伍上是团长。你不信?

沙棘子:唬人!你这个遭难的样子,比额好不了多少,唬人哩!

张荣光:沙大哥,我没唬你,我就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以后,你可以到右玉县城找我嘛。

沙棘子手里的烟袋掉到地上,赶忙把猪娃从张荣光怀里抱出来,放到炕上:你这大的官儿,跑到额这破屋里来作甚?

张荣光:我想走遍右玉的山山水水,沟沟夼夼,沙漠农田。我要问问右玉的乡亲们,怎样才能治服黄龙,怎样才能吃饱肚子,怎样才能让猪娃这样的孩子上学读书。

沙棘子疑惑地:话说大咧!治服黄龙,你有啥本事?

张荣光:我自己没有多大本事,但是我背后有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只要右玉县的四万人民和我们一条心,一起干,我们就一定能治服黄龙!

沙棘子眼睛放光:人要活命,树要扎根。治服黄龙的法器,就是栽树!

张荣光站到地上:人要活命,树要扎根。说得好啊沙大哥!

沙棘子:张书记,其实,额还不到四十岁。我信你,我跟你干,拼了这条命也跟你干。猪娃长大了,也跟你干!

张荣光:沙大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沙棘子:好!额给你做饭吃,没啥好东西,山药蛋子还是有的。

张荣光:今晚,我俩在你这住下,可行?

沙棘子:这炕?这破席?

张荣光笑:你说了,我比你好不了多少,你能睡,我就能睡。

沙棘子:好!一铺炕上打呼噜,一个锅里搅勺子,这才是过命兄弟。

27.

田英家 夜

炕上,男孩哭闹,咳嗽。田英试试额头,发现孩子发烧了。

田英犹豫着,落泪了。

田英抱着男孩,牵着女孩,走出家门。

28.

县城街道 夜

田英急走在漆黑的路上。

女孩被拖得跌跌撞撞,哇哇哭。田英弯腰抱起女孩。

29.

医院 夜

男孩女孩睡在床上。

田英坐在床边抹泪。

30.

沙棘子家 夜

深夜。炕上躺着张荣光、尜娃子、沙棘子和他孩子,四个人鼾声大作。

31.

乡间小路 日

张荣光和尜娃子走在路上。

尜娃子:团长,那条毛毯,那身军装跟了你好多年,你就给了沙棘子,真是!

张荣光:不舍得?

尜娃子:你再盖啥、穿啥嘛!

张荣光:尜娃子,我们比沙棘子和猪娃好多了。

迎面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领着两个瘦弱的女孩。

张荣光挡住女人。

张荣光:大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女人:要饭哦。好人,能给口饭吃吗?

张荣光:尜娃子,快,把包里的山药蛋子都拿出来。

尜娃子拿出给女人、女孩,两个女孩狼吞虎咽地吃。

张荣光:大姐,回家吧,人民政府会帮助你的。

女人:是有个家,可那是家吗?四面灌风沙,要啥没有啥,回去就是死路!

张荣光:孩子太小,你这样流浪……

女人:死也要死在有口饭吃的路上。

女人向张荣光鞠一躬,牵着孩子离去。

张荣光:你去县城找县政府啊!

女人脚步加快,女孩踉踉跄跄地奔跑。

张荣光直直地看着女人和孩子走得很远的身影,仰天长啸:啊——啊——

张荣光蹲下,抱着头,呜咽有声。

尜娃子流着泪,围着张荣光团团转,不知所措。

张荣光抬起头,泪眼看向尜娃子:尜娃子,我想起我娘和妹妹——1940年秋天,鬼子进了我们村,烧毁了房屋,我,我爹,村里的青壮男人,都被鬼子捉去做劳工,妇幼老人只能四散流浪。我的妹妹饿死在路上,我娘背着她的尸体回村里,黑夜掉下了山崖。有一天夜里,我爹为掩护我逃跑,被鬼子的枪弹打碎了脑瓜。我在村的西山上为爹娘和妹妹堆起空坟,发誓要报仇,就在那年冬天,我参加了八路军。

尜娃子哇地一声大哭:我的爹娘为了养活我,也是饥饿、水肿,才死的。

张荣光:你看见了,沙棘子、猪娃、这母女,有多少人还在挨饿呀!

尜娃子:团长,咱们还是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张荣光厉声道:你说去哪儿?

尜娃子:回部队,打老蒋,解放全中国,那多带劲!

张荣光忽地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泪水。

张荣光:尜娃子,我讨厌你的懦弱、没骨气。我哪儿都不去!我的战位就在右玉,我的战斗任务是降服黄龙,我的目标是让右玉人民过上好日子!

尜娃子胆怯地:团长,你真生气啦?

张荣光拍拍尜娃子的肩头,缓和了口气: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说实话,你还太小,你不该跟着我吃这样的苦。这样吧,我跟分区陆司令打个招呼,你去他那里报到吧。

尜娃子哭着抱住张荣光的胳膊:团长,你别不要我了。我也哪儿都不去,我就跟着团长干革命!

张荣光给尜娃子擦泪。

尜娃子:我再也不说鼓动你离开的浑话了,我不想当逃兵!可是看到你难为成这样,我受不了。

张荣光把尜娃子揽到怀里。

张荣光:我理解你的心情。在这样困难的时候,你应该帮助我、支持我,给我鼓励,给我加油,给我信心,给我勇气,你说是不是?

尜娃子点头:我记住了。

张荣光:尜娃子,我现在是右玉县委书记。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团长,就叫我张书记,或者叫张大哥。这样,我会时时记住我现在的工作使命。

尜娃子:好,我记住了。

32.

苍头河 日

苍头河乱石河床,没有一线水流,河岸没有绿色。二人顺着河床向上游走,从早晨走到下午,看到远处有绿树环绕的几户屋舍。张荣光和尜娃子大喜过望,奔跑过去。

这里是河床最低洼的一段,有好大一湾清澈的水。两个人迫不及待地过去,捧水痛饮,洗净手脸。张荣光摸着长长的胡子,朗声大笑。

张荣光:真痛快!走,找老乡聊聊。

张荣光和尜娃子上岸走不远,看到一大片田地,苞谷、土豆等蔬菜长势旺盛。

二人走进一户房屋。

33.

苍头河 日

翌日中午,张荣光和尜娃子走到上游,看到河床被淤积的沙石拦腰截断,像一道坚实的堤坝,堤坝的上游是望不到头的河水。

张荣光站在堤坝上,拿一块石头,挥臂扔进水里,水很深的声音。

张荣光喊:尜娃子,地图。

尜娃子赶忙拿出地图铺在堤坝上。

张荣光仔细查看。

张荣光哈哈大笑:尜娃子,这里已是外县的地界。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尜娃子:当然是水嘛!

张荣光:对,是水。这水,让我看到了右玉的希望,让我心里有了主意。不虚此行啊!尜娃子,咱们走,回家!

34.

田英家 日

下午,张荣光站在门口喊:有人吗?

田英的画外音:找谁呀?

张荣光:是田英的家吗?

田英从屋里走出,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长发蓬乱,沾满灰尘、深褐色的脸上,络腮胡子长而焦乱,衬衫很脏,汗渍斑驳,灰色裤子破了裤脚,一双鞋露出趾头……

田英:你是……

张荣光憋不住笑:我是张荣光——

田英惊得后退两步,而后,两眼泪涌扑到丈夫怀里。

田英:二十八天不见,你变成了鬼模样,这是吃了怎样的苦啊!

张荣光:进屋吧。

35.

县委会议室 日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讨论热烈。

36.

张荣光办公室 日

张荣光把一个照相机交给尜娃子。

张荣光:尜娃子,从现在起,这个照相机就是你手中的武器,你要用它记录下右玉在共产党人手中的历史性变化。

尜娃子:保证完成任务!

37.

电影院外 日

凛冽的北风呼号,飞雪如万千箭镞。

38.

电影院 日

主席台上方横幅“右玉县三级干部会议”。

张荣光作报告。

喇叭声在县城、区驻地、村庄、山川、沙丘、原野回荡。

张荣光的画外音:我们右玉县,年平均气温只有3.6度,降雨量400毫米,无霜期不到100天,295万亩土地,林木面积不足0.3%,沙漠化面积76.4%,粮食亩产不到50斤。右玉的自然生态很糟糕,环境很残酷,人民生活很悲惨!从现在开始,右玉的这个历史,要在我们共产党人手中彻底改变!我们为劳苦大众打了天下,如果不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那就是我们无能!造福右玉,是我们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

39.

县城西南原野 日

春天,植树造林动员大会横幅高挂。数千人在植树,场面壮观。

张荣光在挖树坑。

旁白画外音:1950年,张荣光代表右玉县委县政府提出,要想风沙住,就要多栽树。每人每年十棵树,哪里能栽哪里栽,先让局部绿起来。张荣光带领机关干部在县城周边,率先完成每人十棵树的任务,由此拉开右玉县持续六十年造林绿化的序幕。

40.

苍头河工地 日

夏初,数万人在治理河床、修建水塘工地,红旗招展,热火朝天。

工地指挥部窝棚旁边,有一方竖立的宣传牌,上面写着:苍头河,右玉的母亲河。如今淤积严重,旱天不能蓄水,雨季泛滥成灾。彻底治理苍头河,贯通上游水源,是右玉田野的希望,是右玉人民的福祉。全县人民要齐心协力,把苍头河变成生命河,幸福河!

张荣光带领县领导、机关干部和右玉人民一起,挥锨铲土,汗流浃背。

41.

苍头河工地 日

沙棘子领着猪娃打听张荣光,经人指点,他走过来,站在低头挖土的张荣光身边,用铁锨在张荣光的铁锨上敲一下。

张荣光直身,抬头。

沙棘子:你还真是县委书记,没唬人哩!

张荣光:哟,是沙大哥呀,这样的谎话我敢说吗?

两个人一起挖土。

沙棘子:你那个说话,额听了睡不着哩!

张荣光怔着:哪个说话?

沙棘子模仿张荣光的声音:右玉的历史,要在我们共产党人手中彻底改变!

张荣光:沙大哥,右玉历史上叫善无,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让右玉变成善有!

沙棘子点点头,咧嘴笑:是嘞!

张荣光:找我有事?

沙棘子:听说你在这里,额就想见见你。有个事,额想把村里的山头包下来,阴坡先栽上杨柳,能活下来挡着风沙,阳坡就栽上杏树、桃树、板栗啥的,行不?

张荣光:好啊!你是右玉承包荒山植树第一人,大胆干,县里会支持你,我也会去看看。

沙棘子:额走咧,额那边挖河,村里包一段,额得回去干完活儿哩。

42.

张荣光办公室 日

张荣光在低头看文件。

尜娃子坐在旁边木凳上,面前一个木凳上放着一沓照片。他一张一张看得仔细,从中拣出三张拿在手中,起身走到张荣光对面。

尜娃子:张书记,你在三干会上作报告、栽树、挖河道的三张照片,我觉着照得挺不错,你保存着做个纪念吧。

张荣光没抬头:这些都是资料,统统由你保管好。

尜娃子收拾好木凳上的照片,拿在手中走向门口,碰上进门的一个大个子、挺粗壮的男人。

尜娃子:你找谁?

男人:我走进张书记办公室,自然就是来找张书记嘛!

张荣光抬头看向男人: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张书记,我是马进坤,来向你报到啊!

张荣光急忙站起身走过来与马进坤握手:欢迎马书记来主政右玉,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啊?

马进坤:我敢惊前辈的驾吗?身体怎么样啊?

张荣光:胃穿孔,割掉了。

马进坤:你在右玉吃苦啰!

张荣光:这叫吃苦?痛几天就好了。

马进坤:地委安排我来接任你,我今天来,听听你的嘱咐。

张荣光:尜娃子,去准备三辆自行车。

尜娃子:是!

尜娃子把一杯水放在办公桌上,转身离去。

张荣光:马书记,我们出去转转吧。

43.

原野 日

张荣光、马进坤、尜娃子眺望一片荒芜的原野。

张荣光、马进坤、尜娃子眺望黄沙洼大沙梁。

张荣光、马进坤站在被风沙埋没了半截高的古城墙边交谈。

张荣光:到右玉工作的干部,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改变右玉的现状,首先是右玉县委、县政府要有信心,有勇气。

马进坤:是啊,右玉的现状,在山西应该是最差的了。组织安排我来,我是有思想准备的,也有信心和勇气!

张荣光:我肚子上挨这一刀啊,坏了大事了。

马进坤不明白地看着张荣光。

张荣光:我原先是准备在右玉干它十年、二十年的,我要看到右玉绿起来。

马进坤:你的这个心愿,就让我来接力吧。

张荣光:右玉县的头等大事是治理风沙。治理风沙的头等大事是栽树,这个啥时候都不能放松,一定要让右玉绿起来。只有绿起来,才能谈生存,谈生活幸福。我有个建议,你的下任来,也要这样交代下去。右玉县委,就是要一张蓝图,一个信念,一任接着一任,一股子劲儿干下去,不达目的不罢休!

马进坤:好,这个工作方针,我会传承下去。

张荣光:有一件事拜托你。尜娃子,是1943年我在路上领下的孤儿。他是个好青年呐!我不能带走,你留在身边吧。

马进坤:好。

44.

马进坤家 日

尜娃子和马进坤的女儿抬着一只木箱子进屋。

尜娃子:阿姨,这箱子放哪儿?

谷香:放西屋炕西边。

尜娃子二人把箱子放好。

女孩看着满头汗的尜娃子咯咯笑。

女孩:你叫啥名字?

尜娃子:尜娃子。

女孩笑得更响。

女孩:尜娃子?这啥怪名字啊?

尜娃子尴尬地:我有好听的名字,叫李庆生。你呢?

马文莉:我叫马文莉,你叫我文莉好了。哎,你以后就叫李庆生,别叫尜娃子,多难听!

李庆生:好。

马文莉:你这么年轻,也是县委干部?

李庆生:那怎么不是!我是张书记的通讯员、警卫员,我还会照相呢!

马文莉:你有照相机?

李庆生:有啊!

马文莉:好啊,好啊,我还从来没照过相呢!给我照一张吧?

李庆生:那可不行!

马文莉:为啥?

李庆生:胶卷金贵着呢,都得用在工作上!

马文莉:哼!小气鬼!我还是叫你尜娃子吧——尜娃子,小气鬼尜娃子!

李庆生见马文莉生气了,难为着,犹豫着。

李庆生:要不,只照一张?

马文莉笑:行!拉勾。

二人拉勾。

45.

县委大院前 日

县委大院前竖着两根粗木桩,县委、县政府的大牌子钉在上面。

马文莉:就在这儿照。

马文莉摆好姿势,李庆生按下快门。

马文莉:啥时候给我相片?

李庆生:很快。

马文莉咯咯笑着走过来,抱住李庆生的胳膊。李庆生倏地脸红,一边紧张地四下看看,一边抽胳膊。

马文莉却抱得更紧,看着李庆生的脸笑:我能叫你庆生哥吗?

李庆生:能啊!

马文莉:庆生哥——

李庆生:哎!

马文莉:庆生哥——

李庆生:哎!

马文莉咯咯笑着松开了胳膊。

李庆生:你很调皮。

马文莉:同学们都叫我闹包!你不喜欢?

李庆生:喜欢。

马文莉:庆生哥,你给我爸当通讯员、警卫员吧,也给他照相。

李庆生:这可是组织的事,我服从组织。

马文莉撒腿往家跑,边跑边回头喊:我跟我爸说。别忘了我的相片,要快!

46.

原野 日

风尘漫卷。马进坤带着一众机关干部,骑着自行车,查看栽种的树苗,农田。

47.

村庄小学校 日

马进坤扒开窗口挡风的草帘向里看,屋内昏暗如夜,每个孩子面前都有一盏小油灯上课。两颗泪珠从马进坤的脸上滑落。

马进坤:你们都看看,看看我们的孩子。

随行人挨个趴窗口看。

马进坤:啥心情?

众人神情肃穆不语。

48.

树林 日

马进坤带着一众机关干部在一个村庄栽种的成片林木中仔细查看,成活的有六七成。

马进坤:有两件事要尽快落实。第一件事,在风沙侵漫土地严重的地方,都要种植这样大面积的防风林带,县政府要尽快拿出全县造林绿化整体规划,每年春秋两季,要有目标地组织造林会战。第二件事,林业局要组织县区全面检查,落实树苗成活面积,给栽树人发放林权证。

林业局长:发林权证?那就是说——

马进坤:对!谁栽树谁受益。只有这样,才能调动起右玉人民栽树的积极性。

林业局长:这可是没有先例的,行吗,马书记?

马进坤:我们现在做的所有工作,都是没有先例的。

林业局长:我们尽快落实。

县长:还有一件事。苍头河清淤还有四成的工作量,已经完成的河岸堤坝,不合格的要返工,原先规划的河道蓄水坝再增加几道,全部石砌。水利局要再落实各单位、各区分担的任务,进行部署动员,自行安排施工,今年雨季前一定全部完工。水利局负责检查验收。

水利局长:我们落实。

马进坤:要在河岸堤坝密植防风林带。这个任务,由机关干部来完成。

林业局长:我们落实。

马进坤:有了水,有了防风林带,苍头河两岸的农田,就会有好收成啊!

49.

沙棘子家 日

张荣光和李庆生推着自行车走进沙棘子家院子,正迎着沙棘子扛着铁锨、镐头,领着猪娃往外走。

看到张荣光走进来,沙棘子惊喜地放下农具:张书记,你怎么来了?

张荣光:你包了一座山,我要来看看嘛!

沙棘子:进屋,先进屋。

张荣光进屋,四下看看,走进里屋在炕沿坐下。

张荣光:沙大哥,你后窗钉上了木板,炕上有了铺盖,猪娃也很干净,生活有很大变化呀!

沙棘子憨笑着:原先没盼头,心里就懒,活到哪儿算哪儿。现在不一样了,额和猪娃得好好活着。

张荣光:猪娃有学校上学吗?

沙棘子:已经二年级了。今天星期天,额正想领他去栽树呢。

张荣光:好,乡亲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沙棘子:猪娃,你不会说话啊?问叔叔好!这孩子。

猪娃给张荣光鞠躬:叔叔好!

张荣光摸着猪娃的头说:猪娃,要好好读书,再过几年,你们就是建设右玉的主力军了。

沙棘子:张书记你坐会儿,额给你烧水喝。

张荣光:不喝水,去看山。

沙棘子:这就去?

张荣光:这就去!

50.

山头 日

张荣光仔细查看着满阴坡半人高的杨树苗、柳树苗,看着一片翠绿,他很惊喜:啥时候栽的?

沙棘子:两年了,再有两年就成荫了。

张荣光:长得这么好,你有啥好法器?

沙棘子:一个是要栽小老杨和柳树。

张荣光:为啥?

沙棘子:杨柳好成活嘛!插截枝条都能生根。再就是下死力,勤浇水。

张荣光:下死力咋讲?

沙棘子:开大坑,填满土,土保水,好扎根嘛。

张荣光:你有水?

沙棘子:先去看阳坡,再下山看水。

阳坡,很多大坑,填了土。

沙棘子:等区里搞到树苗,额就栽上桃树、杏树。如果能活下来,这半山就是果园了。

张荣光握着沙棘子的手说:沙大哥,你是好样的!

沙棘子:现在还不敢说,三年后你再来看。不过,额有信心。走,去看水。

几人走到山沟下游不远处,那里有个大水塘,水很多。

沙棘子:右玉缺水,不能说地下没水。这塘半亩大,一人多深,额哥仨干了半年哩!

张荣光:这真是奇迹呀。桃三杏四,沙大哥,三年后,我来吃桃杏。

沙棘子:一言为定。走,回家吃饭。

张荣光:不了。我来,也是跟你道个别。

沙棘子:你要出远门?

李庆生:张书记要到朔州军分区干副司令。

沙棘子:哟,升大官哩!好事,好事。不过,额不舍得,右玉人都不舍得你走。

张荣光:我会经常来右玉,来看你,看你的山。

51.

路上 日

张荣光和李庆生骑着自行车。

张荣光:尜娃子,我这次去朔州,不能带你走。

李庆生:为啥?你真的不要我了?

张荣光:这是组织的决定。你在县委机关工作,服从组织的原则很重要。

李庆生:我记住了。

张荣光:我跟马书记说了,你跟着他。记住,一定要把右玉的变化拍下来,这是一份宝贵的资料啊!

李庆生:我服从组织。我一定做好!

张荣光:想我了,就去看我。

李庆生:那当然。

52.

马进坤家 夜

一家人在吃饭。

马文莉:爸,你叫李庆生给你当警卫员吧,他还会照相,他有照相机。

马进坤:李庆生是谁?

马文莉:就是那个尜娃子嘛!

马进坤:他找你说情?

马文莉:不是。那天他来帮搬家,我叫他给我照相。我看他人挺好,就说这事。他说服从组织。

马进坤:这还差不多,尜娃子有觉悟。

马文莉:爸,你别叫人家尜娃子。

马进坤:吃饭,组织的事,你们都不许插手、说话。

马进坤十多岁的小女儿站起来,给爸爸敬礼:我给爸爸当警卫员。

马进坤拉小女儿坐下:你和姐姐都要好好读书,听妈妈的话。谷香,我工作忙,孩子你要管好,教育好。

马进坤的妻子谷香瞪了马文莉一眼。

李庆生跑进来:马书记,张书记叫你过去。

53.

县城路上 夜

马进坤:有急事?

李庆生:张书记要去朔州。

马进坤:今晚?

李庆生:车都装好了。

马进坤小跑到张荣光屋前,看到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急忙进屋。

54.

张荣光家 夜

马进坤:干吗要夜里走?

张荣光:财帛不露白嘛。

马进坤:你会有啥宝贝?

两个人哈哈笑。

张荣光:不想惊动任何人。找你来说一件事,沙棘子的经验值得推广。

马进坤:沙棘子是谁?

张荣光:尜娃子知道。有空你去看看。就此别过,你到朔州要告诉我。

马进坤:右玉的事,少不了麻烦你。苍头河疏浚完工,临县放水,你要说话。

张荣光:那是义不容辞的。

马进坤和李庆生站在黑暗的街道上,看着汽车走远。

马进坤:沙棘子什么经验?

李庆生:栽树的经验。

马进坤:哦。庆生,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

55.

沙棘子山上 日

林业局的工作人员给沙棘子发林权证。

工作人员:你这是右玉县第一号个人林权证,一定要保管好。

沙棘子惊喜地:你是说,我栽的这些树,都归我个人了?

工作人员:谁栽的树谁受益,这是县政府的决定。

沙棘子:好好好,那我可要再包一座山了?

工作人员:包吧,包哪儿都行,县里支持你!

56.

马进坤办公室 日

傍晚,李庆生把马文莉的照片放在马进坤面前。

马进坤看看说:照得挺好,就是清晰度还不够,是相机的原因吧?

李庆生:是张副司令当年缴获一个伪警察局长的,有十多年了。

马进坤:等县里有钱了买个好的,你一定要把拍照这件事做好。还有,你要抓紧学文化,等你做出了成绩,去宣传部当干事。

林庆生:我服从组织。

马进坤笑了:你就会说这句话。不过,这句话有觉悟。去给文莉送照片吧。

57.

马进坤家 日

傍晚,李庆生把照片给马文莉。

马文莉:太好了!能不能放大?

李庆生:为啥?

马文莉:这是我第一张照片,我要保存到一百岁。

李庆生:那得去照相馆。

马文莉:去呀!

李庆生:我给你照相,你也得帮助我。

马文莉:帮你什么?

李庆生:教我学文化。

马文莉:初中生给你当老师,没问题。

58.

苍头河 日

李庆生在苍头河拍照——清整的河床,道道蓄水坝,坚实的河岸堤坝。

59.

苍头河 日

苍头河临县堤坝处。

张荣光和马进坤、县长站在一起,李庆生拍照。

水利局长把手中的小红旗举起摇了摇。有四个人跑到坝前点火,跑开。一分钟后,随着炸药的轰响,河坝坍塌,河水直泻而下,隐蔽的人跳跃欢呼。

张荣光:马书记,你给右玉人民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

马进坤:这是你的功劳嘛。

张荣光:右玉需要更多的好事。

马进坤:黄沙洼,右玉最大的风口,危害县城和几百个村庄几十万亩粮田。我和县长议论了,明年春,万人会战黄沙洼,降服这条恶龙!

张荣光:好,我等你的捷报!

60.

苍头河岸堤 日

数千干部职工在河岸坝上秋季造林。

李庆生拍下写着县委林、政府林、青年林、三八林、文教林、政法林、财贸林、工业林……木牌标识。

61.

县委会议室 日

字幕:1955年,春。

会议室墙面上,挂着一张大幅的右玉县造林绿化规划图,图上醒目地标示着簇簇绿色,几大块黄色沙漠,其中,黄沙洼几个黑字凸显出来。

县委、县政府成员,农、林、水、财政局长参加的会议正在召开。

马进坤:这次会议有两个议题。

马进坤站起来走到规划图前,把宽大的手掌按在黄沙洼上:这块地方,是右玉县最大的风沙祸患,它一天不变绿,我一天睡不好觉。今天第一个议题就是,启动治理黄沙洼会战。请大家发表意见。

县委副书记:我是本地人,我深知,黄沙洼是右玉风沙灾害最大的根源地,不及时治理,后患无法估量,我完全同意启动黄沙洼会战。

财贸副县长:我也是本地人。右玉地处晋蒙交界、毛乌素大沙漠边缘,黄沙洼大沙梁,是大自然的产物。我认为,现在启动黄沙洼会战,时机、财力、技术手段都不行。毛乌素沙漠不治理,沙尘照样滚滚而来。我们在黄沙洼栽上树,也不保成活,后果只能是劳民伤财。

围绕两种观点,讨论激烈。

马进坤:意见不能统一,那就举手表决吧。同意启动会战的请举手。

县长:13比8,通过。

财贸副县长:治理黄沙洼我同意。但是我们不能急功近利,不能蛮干。请马书记和县长慎重决定。

马进坤:这不是急功近利,是形势所迫,你这个同志思想有问题嘛!

财贸副县长:我保留意见。事实会做出证明的。

会场沉静片刻。

马进坤:我知道,启动黄沙洼会战如果不能成功,是要承担责任的。我表态,这件事,我是主要提议人,无论有什么责任,都由我这个县委书记承担。

县长:举全县之力启动黄沙洼会战,事关重大,各位、各部门要协同作战。林业局要制定分片包干方案,把任务和责任落实到部门和单位。农林水三局,要把沾边的技术员集中起来,划片技术指导。政府办公室要协调各区,把民工食宿安排好。

马进坤:第二个议题,今年大春荒,国家给右玉拨来40万公斤玉米。粮食是上级白给的,但是我们不能白吃,右玉人不能没有骨气,我们要靠自己改变命运。我和县长商量,粮食部门按全县人头发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村民每栽一亩树,发放17斤玉米作为报酬,让救灾粮变成植树粮。

与会人员全都举手赞成。

62.

黄沙洼 日

黄沙洼会战。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风沙弥漫的天气,各单位标识的旗帜飞扬。

马进坤、县长手上都打起了水泡。

挑水的青年,搬树苗扶树苗的老人、少年。

住宿的简陋窝棚,粗糙的饭菜,县领导吃住在工地……

63.

马进坤家 日

傍晚,马进坤进门,谷香惊呆了,两个女儿各抱着爸爸的一条胳膊哇哇哭。

马进坤:你们这是怎么了?

谷香流着泪:半个多月没回家,你变成乞丐了。

马进坤:都这样。

谷香:回家换换衣服再回去嘛。

马进坤:这么远,跑得起吗?都这样。

谷香:不换衣服也该刮刮胡子。

马进坤:都这样。

马文莉:妈,你别叨叨了,让我爸换衣服,去洗澡。

马进坤:我哪儿都不去,睡觉。

母女仨急忙给马进坤脱衣服,裤子褪到膝盖,马进坤躺倒在炕上,小腿搭在炕沿。谷香给丈夫脱下裤子,文莉给爸爸脱鞋,满鞋沙子,袜子粘在脚上,臭气难闻。马文莉把爸爸的脚抱在怀里,泪流两行,喊了声:爸爸!

马进坤早已响起了呼噜声。谷香要把他的腿搬上炕,文莉说:别动,我给爸爸烫烫脚。

马文莉端来热水,把爸爸的脚放进水里。

谷香给马进坤洗了脚,把身子搬炕上躺好,盖上被子。

马文莉倒水回来说:妈,我爸了不起!

谷香:你爸就这脾气,干工作不要命。他叫李庆生回来捎话说,要我们仨星期天去工地栽树。

马文莉:你怎么没说?

谷香:我怕耽误你俩写作业。

马文莉:妈,我们犯了大错。没去栽树是错,没去看我爸更是错!

谷香:唉,你爸常跟我说,我们仨都不能参入他的工作,我就没敢。

马文莉看着墙上挂着的自己的放大照片说:这个李庆生,他为什么不对我说?明天我去找他。

谷香:你上学,他怎么找你?

马文莉:晚上呢?

谷香:他在工地。

马文莉拍一下自己的嘴巴:我笨!

谷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64.

李庆生办公室 夜

马文莉教李庆生识字。

马文莉:教了你几个月,你认识多少字了?

李庆生:几百个有吧?

马文莉:会给家里写信吗?

李庆生:我没有家。

马文莉:没有家?你怎么会没有家?

李庆生:我爹妈都死了。

马文莉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是说,你能不能写出一封信?比方说,给我写一封信?

李庆生:我怕写不好。

马文莉:为什么?

李庆生:我不知道怎么说。

马文莉咯咯笑:你笨死啦!心里想说什么,写在纸上就行了,这就是信。

65.

马进坤办公室 日

大风呼啸,沙子打在窗户上噼啪响。马进坤在看李庆生拍的照片。

马进坤举着苍头河林带的照片笑:苍头河有模样了。

马进坤举着黄沙洼会战的照片,忽地站起来:这场面,这气势,振奋人心呐!宝贵!哎,庆生,底片你保存着吗?

李庆生:保存着,我拍的底片都保存着。

马进坤:黄沙洼会战到现在,有多少日子了?

李庆生:马书记,你在工地动员会上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我们要用绿色的黄沙洼为女同胞庆祝节日。到现在有两个多月了。

马进坤:是死是活应该见分晓了。走,去看看。

李庆生:这大风?

马进坤:走!

李庆生:我去拿风镜。

66.

黄沙洼 日

马进坤和李庆生骑着自行车顶风艰难前行。

走近黄沙洼,老远看不见树苗,马进坤扔了自行车就向前跑,李庆生赶紧跟上。

背风坡,树苗全部弯倒,被沙埋得只剩下树梢,奄奄一息。

马进坤扑过去疯狂地扒沙。他忽地停下,折断一根树苗,已经枯死,再折一根,也已经枯死。他边折边喊:我的树啊——我的树啊——

马进坤忽然手脚并用地爬上沙梁,放眼一看,迎风坡的树苗,树根全都暴露在地表,早已枯死了。马进坤拿出望远镜四下看。

望远镜里,可见树苗的树根都暴露在地表枯死了,一片狼藉。

马进坤扑通仰倒在沙梁上,两手抓着沙粒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我的树啊!我的树啊——

李庆生扑过去,抱着马进坤哭喊:马书记,马书记!

马进坤推开李庆生:你去拍照,都拍下来,这是我的罪证,我对右玉人民有罪啊!

李庆生:马书记,你没有错,这都是黄龙的罪恶!

马进坤暴怒:拍呀!都拍下来!

李庆生去拍照。

67.

县委会议室 日

马进坤:这是我的责任,我到地委述职,请求处分。

财贸副县长:这仅仅是个责任问题吗?是个处分问题吗?我说过,结果必定是劳民伤财,可是你听不进去!你,你,你这是拿着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当儿戏!你这是自我表现,沽名钓誉!

马进坤脸涨得墨紫,噗地一口血喷出,仰倒在椅背上。

数人跑过去照顾。

办公室主任打电话要救护车。

县长拍案而起,指着副县长怒斥:太过分了!你这才是自我表现!

副县长过去,抱住马进坤的肩膀,泪流两行。

县长:我也有责任!植树本来就是政府的工作,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去看过,这是失职!把农林水三位局长叫来!

副书记:县长息怒。我们应该以总结教训为主,层层追究责任算不清账,会严重打击植树积极性。

副书记转向众人:各位听着,今天会议的情况严禁泄露,这是组织纪律,违者必究!

68.

马进坤家 日

傍晚,马进坤回到家,谷香和女儿一齐迎上来,抱着马进坤大哭。

马进坤:干吗干吗?给我哭丧吗?

马文莉:爸,我们都知道了……

马进坤:知道什么?

马文莉:黄沙洼的树都死了。

马进坤:死了重栽!这也要哭丧?

69.

马进坤办公室 日

马进坤在办公桌埋头书写。

纸上写着:我的检查——地委,启动治理黄沙洼会战……

林业局长忐忑不安地进来。

马进坤:不要说什么,回去。

水利局长忐忑不安地进来。

马进坤:不要说什么,回去。

农业局长忐忑不安地进来。

马进坤:不要说什么,回去!

马进坤对拿着暖壶进来的李庆生说:李庆生,你站在门外,来人不见。

李庆生放下暖壶答应着,出去关好屋门。

马进坤把检查封好,冲着门外喊:庆生,把这封信交办公室立即发往地委。

70.

黄沙洼 日

难得的好天气。马进坤孤独地站在沙梁上,看着狼藉一片的树苗发呆,他一脸沧桑。

(闪回)黄沙洼会战场景。

马进坤与副县长的争执。(闪回结束)

马进坤的两只大手捂在脸上,慢慢蹲下,坐下,躺下。

一阵风吹过,沙粒落在马进坤的脸上。

71.

马进坤办公室 日

马进坤同前来的地委组织部副部长握手。

副部长怔了一下,扒开马进坤的两只手掌看。

手掌满是老茧,关节粗大。

副部长两行泪水倏地落下。

二人落座,李庆生端来茶水,退出。

副部长:马进坤同志,我受地委领导委派,来同你谈话。

马进坤:我甘心接受任何处分。

副部长摇摇手:你在右玉工作付出了艰辛,自然生态有了很大改变,地委是满意的。但是,黄沙洼会战的确有教训。地委决定派一位县委书记来,你可以到其他县担任县委书记,也可以到专署干局长,你谈个态度。

马进坤:感谢地委对我的宽恕。我由衷服从派书记来右玉。我不离开右玉。

副部长:这不好吧?新书记不好工作嘛!

马进坤:请部长报告地委领导,我在右玉干什么都行,以组织原则保证,诚心地支持新书记工作。不治服黄沙洼,我不离开右玉。

副部长:好吧,我转达你的意见。请保重身体。

72.

县委大院 日

星期天,马文莉去县委大院找李庆生,二人来到街边。

马文莉:信写好了吗?

李庆生扭捏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马文莉:老师不要笑话我。

马文莉看着信念道:文“力”,我跟着马书记干革命很高兴,认识你很开心,我“忠”于有一个同“年”人说话了。李庆生。

马文莉:写得还不错,没白教。有笔吗?

李庆生从包里拿出铅笔。

马文莉把纸按在墙上,用笔在上面写:我是这个“莉”,这不是你的错,汉字同音字多。“忠”于是这个“终”。同年人是指同一年出生的人,你和我不是。你应该用同龄人,是说差不多大小的人。记住啦?

李庆生:记住啦。

马文莉:你要多练习写,慢慢就会写文章了。

李庆生:我会的。

马文莉:没啥消息?

李庆生:你指啥?

马文莉:黄沙洼。

李庆生:怎的?

马文莉:树死了,我爸他……

李庆生:没什么,马书记没什么。

马文莉:你不说实话,我不理你了。

马文莉转身走。

李庆生: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没什么!

马文莉头也不回地说:再不叫你庆生哥了。

73.

马进坤办公室 日

新书记报到。

马进坤:欢迎你,刘宜杰书记。

刘宜杰:说实话,你应该离开右玉。

马进坤:为啥?

刘宜杰:舆论。

马进坤:舆论?舆论应该有,没有就不正常了。我怕舆论吗?

刘宜杰:我心里忐忑呀。

马进坤:你放心,我这个副书记绝对配合你的工作,放手干。

刘宜杰:你是老领导,右玉你还掌舵,我们共同干事!

马进坤:县委书记不讲组织原则,是很可怕的事情。

刘宜杰:我先熟悉一下情况。

马进坤:好,这段时间,我要云游四方,去寻找能治服黄龙的神仙。

刘宜杰:这是大事情,确需动脑筋。我们一定治服黄沙洼!

马进坤:我们一定治服黄沙洼!

刘宜杰:不达目的,我辞职!

马进坤:我跟上!

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刘宜杰扒开马进坤的手掌看,声音颤抖着说:大哥,我也会有的!会有的!

74.

财贸副县长办公室 日

马进坤一步踏进来,副县长急忙起身迎接。

马进坤:你是对的,批评得一针见血,我确实犯了急躁错误。我来向你道歉,表示感谢。

副县长流泪,打自己嘴巴:马书记,我混蛋!

75.

马进坤家 夜

谷香:树苗死了是风沙的事,你担什么责任?

马进坤不语。

谷香:一双手掌像锉刀,没有功劳有苦劳,凭什么降职?

马进坤不语。

谷香:你应该找地委说明情况。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马进坤:谷香你住嘴!我的灵魂,已经和树、和右玉融为一体,留在右玉,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们不许议论这件事!

76.

原野 日

马进坤和李庆生骑着自行车,哪里有树往哪儿跑,找人聊天。

马进坤和李庆生走到晋蒙边界,看到一大片树林。近前看,黑松茂盛,顺着林间小路向前走,又是一片杨树,再向前,杨柳间杂。他们走出林子就见一个大院,有几亩地大小,一座砖砌的房屋,两门四窗,外加一排敞口简易偏房,堆放着杂物。

鸡鸣狗吠之间,屋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马进坤上前稽首:过路人能讨口水喝?

男人挥手说:贵客驾到,进屋喝茶。

77.

男人家堂屋 日

男人献茶。

马进坤敬烟点火自己却不抽。

男人:你不抽烟却带着烟?

马进坤:带烟为待客嘛。

男人:那额就不客气了,抽你的烟。

马进坤:你这地方不错啊!像个世外桃源。

男人哈哈笑:原来可不是这样子。

马进坤:这里也是沙漠地?

男人:毛乌素沙漠边缘。

马进坤:树长得这么好,成这么大的林子,罕见,稀罕!

男人笑,看一眼女人,神秘地说:这是爱情的力量!

马进坤:有故事?

男人:想听听?

马进坤:洗耳恭听。

男人再接一支烟,狠狠地抽一口,得意地笑:额爹放牛,从蒙南向南走。她爹放羊,从晋北向北走,这房后有座小山,他俩就常常在这里汇合,避风歇息。时间长了成为朋友,你喝额一口酒,额吃你一块肉。一天,俩人喝酒聊天起兴,互相扒问底细。羊倌问牛倌,你放牛多少年?牛倌说,额从8岁就放牛,如今儿子20岁。牛倌问羊倌,你放羊多少年?羊倌说,额从穿上裤子就放羊,如今闺女19岁。同命相惜,酒喝得酣。羊倌说,门当户对,咱哥俩该轧亲家。牛倌说,一窝貔子不嫌臊,咱哥俩对撇子。嘿嘿,额俩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女人添茶之际,在男人头上拍一下:来人是客,你啥话都说,不嫌臊。

男人:咱这儿少来人,额高兴。聊啥怕人吗?图个开心。

男人再接一支烟,狠狠地抽一口:没抽过这么好的烟,你别痛惜啊!

马进坤从包里掏出两盒烟放男人面前说:都给你,接着下回分解。

男人哈哈大笑:你看,急了!说书唱戏,这是卖关子。

男人:额赶着牛车来娶她。往回走到这,她说,一眼看不到边的荒蛮地,额不跟你走了。额说你反悔了?她说额不悔婚,也不向北走。额说在这儿咋整?她说安家!嘿嘿,俺俩的新婚夜就在山脚下,额的闺女就叫山妹子。俺俩在山前打窝棚安家,风大,窝棚掀了两次。于是栽树,围着窝棚栽。开始栽不活,慢慢有了经验,天天栽,年年栽,就成了这样子。

李庆生:这地方,当初吃啥?

女人:他从老家拉,拉了快十年,俺俩开出了地,如今啥都有。

马进坤站起来说:好故事,感动人。你俩了不起,我给你们鞠躬。(鞠躬)

男人急忙站起来回敬:折寿,折寿。走吧,出去转转。老婆,准备饭。

78.

林中空地 日

男人扛着铁锨,把马进坤和李庆生领到林中一块空地。几十亩的样子。一栏羊,几十头。一栏牛,十几头。一片玉米,一片土豆,一片蔬菜,都绿油油的,还有一大片绿油油的叶子。

马进坤指着大片绿油油的叶子问:这是啥植物?

男人:那是药材,额就是卖牛羊卖药材盖起了那座房子。

马进坤:太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这些树。

男人:没错!在这风沙地界,就一句话,人要活命,树要扎根。

马进坤: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栽活这么多树的?

男人:走,你自己去弄明白。

三个人走进树林,在树间空地,男人把铁锨递给马进坤:你挖。

马进坤轻松挖了几锨,全是沙。

男人指着树根处说:你再挖。

马进坤一脚蹬下去,挖不深,再挖,是泥土,树根周边全是泥土。

马进坤:怎么回事?

男人:你还不明白?

马进坤:你说。

男人:要想在沙地里栽树,先种沙棘子抓住沙土,再开大坑深坑,回填土。栽上树一次浇足水,包活。

李庆生:沙棘子就是这么栽树,全活。

马进坤瞪着李庆生,想起张荣光的话。

(闪回)张荣光:沙棘子的经验值得推广。(闪回结束)

马进坤:尜娃子,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庆生:你没问我嘛!你是领导,我哪敢乱说话嘛!

马进坤转向男人说:我可是找到治服黄龙的神仙了。兄弟,我问一句话,你能不能跟我到右玉去?

男人:这半天,看你胡子拉碴的,我没问,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马进坤:不瞒你说,我是右玉县委书记。我们全县在40平方公里的黄沙洼沙梁上,栽了十几万棵树苗,全死掉了,我也降职为副书记。可是我不甘心呐!不治服黄沙洼,我死不瞑目。你这办法好,我请你去当师傅,行不?

男人:是这样!我佩服你是条汉子,是个好官。我不用去当师傅,你记住两句话——先种沙棘抓住沙,豆沙包里树苗插。

马进坤:好!好!真经!

男人:走!回家吃饭。

马进坤:那就不客气了。

79.

刘宜杰办公室 日

刘宜杰:两句话,为右玉指明了方向。我请林学院的专家来,他的意见也是必须种沙棘。

马进坤:实践检验了理论,就这么干!

刘宜杰:做好准备,重整人马,二战黄沙洼,今年种上沙棘。

马进坤:干!

80.

沙棘子承包山 日

李庆生带领马进坤来到沙棘子承包山。马进坤看阴坡防护林,看阳坡果园已成片,长势良好。

马进坤:老沙,我对不起张副司令,也对不起你,我来晚了。

沙棘子:你的事我听说了。右玉的树要种几十年,不晚。告诉你,我又包了一座山。

马进坤:两座山有多少亩?

沙棘子:五百多亩。

马进坤:好啊!你给右玉人树立了榜样!

81.

黄沙洼 日

旁白:一杆大旗在风中飘扬,“二战黄沙洼战役”七个大字动人心弦。人山人海中,铺排下一望无际的沙棘子,也铺排下右玉人心中的希望。

一组镜头——

初秋的种植现场。

平日里,各单位包干地段都有人查看。

冬天,马进坤和李庆生在查看。马进坤折下一段枝条,看到绿色,笑了。

初春,马进坤和李庆生再来看,枝条折断还是绿色,他哈哈大笑。

82.

黄沙洼的一组镜头 日

春季,人山人海的植树现场。

刘宜杰和县领导在栽树。

马进坤一家四口在栽树。

沙棘子、青年猪娃在栽树。

马文莉扶着树苗,李庆生拍照。

旁白:春风送暖,沙棘泛青,右玉人民打响“三战黄沙洼战役”。他们坚信,这一次,一定能彻底降服这条危害右玉的恶龙,让黄沙洼变成绿洲,变成造福右玉人民的天然屏障。

夏、秋两季,包干单位的人挑水浇树。马进坤、刘宜杰、李庆生等人挑水前行。

83.

马进坤办公室 日

马进坤站在地委副书记、组织部长面前:地委副书记、组织部长一起来,这么大阵势,我心里怦怦跳啊!

地委副书记哈哈笑:这啥阵势啊?有你的黄沙洼战役大?走,去看看你的麦城。

84.

黄沙洼 日

地委副书记、组织部长、马进坤、刘宜杰用望远镜观望黄沙洼生机盎然的林海。

地委副书记:好啊!三战黄沙洼,将永载右玉史册,永载朔州史册。进坤同志,你可以离开右玉了吧?

马进坤:组织还是想动我?

组织部长:你在这里,宜杰同志施展拳脚,打着你咋办啊?

众人哈哈笑。

马进坤:好吧,我服从组织。我只有一个请求,我的生命,已经与树木,与绿化分不开了。如果专署林业局有地方,我去那里吧。

地委副书记:好!林业局给你倒位子。

马进坤:倒位子?这不合适吧?

地委副书记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马进坤的手掌中,动情地说:进坤同志,这张照片,这双手掌,40万亩树木,就是你的通行证。组织不会忘记你,右玉人民不会忘记你。

马进坤看着他躺在黄沙洼沙梁上哭喊的照片,骂道:李庆生这个混小子,让我丢人丢到地委领导这儿来了。

组织部长:你可别冤枉小李,是宜杰同志给的。

85.

马进坤办公室 日

刘宜杰:有什么嘱托?

马进坤:不敢说嘱托。右玉县造林绿化,要一张蓝图干到底。农业县以粮为纲,但是没有林就没有粮。

刘宜杰:你是林业局长,你可以监督我,监督右玉。

马进坤:李庆生这孩子不错,合适的时候,让他去宣传部当摄影干事吧。

刘宜杰:我正有此意,他保存的资料太珍贵了。

李庆生进来添水。

马进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拆封的照相机:庆生,拿去,这可是我用工资买的,好好为刘书记服务。

86.

马进坤办公室 日

县委县政府领导齐集马进坤办公室,为他送行。

谷香提着装衣物的提包。

李庆生和马文莉嘀咕着什么。

刘宜杰:县里没有汽车,我们送你去汽车站,启程吧。

财贸副县长走过去,站在马进坤面前说:马书记,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你的勇气和精神,值得我一生学习和效仿。我郑重向你道歉。(深深鞠躬)

马进坤赶忙扶起财贸副县长:你这家伙,过分了啊!

马文莉:爸爸,我和妹妹、妈妈能不能和你在这儿合影?

众人鼓掌。

马进坤:来吧。

李庆生拍照。

马进坤从墙角拿起一把铁锨,锨把锃亮,半截锨头闪光。

刘宜杰:你要带它走?

马进坤:有这把铁锨在身边,我会时时记着我的使命。

87.

县委大院前马路 日

上百名机关干部站在马路中,对走出大院的马进坤热烈鼓掌。

马进坤:谢谢同志们,大家回去工作吧。

干部们没有离去。

刘宜杰喊:我和县长送行,大家都回去吧。

几人走到十字路口左拐,停下了脚步。这条马路上站满了上千群众,手里拿什么的都有:一瓶酒,一只鸡,几个鸡蛋,一个馍,一袋土豆,一把野花,一棵树苗……

马进坤:刘书记,这怎么回事啊?

刘宜杰:各社的书记们说一定要来送送你,我觉得应该,就同意了。我也没想到来了这么多群众啊!

人群里杂乱地喊起来:马书记,我们一定要来送送你啊!

马进坤挥手喊道:谢谢乡亲们,都回去忙活吧!我就一句话,栽树!什么时候都不要停下栽树!树,是咱们右玉的命根子啊!

众人呐喊:好!栽树——栽树——

众人拥挤上来,要送上礼物。

刘宜杰喊:乡亲们散开吧,这样影响交通,也耽误马书记的行程。

人们还是拥上来。

马进坤泪流满面,扑通跪下了:我谢谢乡亲们!谢谢啦!

人群鸦雀无声,自动闪开一条路。

沙棘子上前,用牙咬开酒瓶倒一盅:马书记,你在右玉,没喝百姓一口酒,这盅酒,你得喝。

马进坤喝下。

沙棘子拉过身旁的猪娃说:这是咱们右玉的大英雄,是你栽树的榜样,磕个头吧。

猪娃跪下磕头,马进坤赶快拉起他。

一个乡亲递上剥皮鸡蛋。

一个乡亲给马进坤装兜一个馍。

一个乡亲递上一袋熟土豆。

一个乡亲送上一把野花,一棵树苗……

刘宜杰和县长热泪盈眶。

谷香唏嘘抹泪,马文莉和妹妹呜咽。

马文莉妹妹说:爸爸是大英雄!

马文莉:嗯嗯。

李庆生不停地拍照。

众人送马进坤到车站,看着汽车开动,挥手道别。

88.

沙棘子果园 日

夏初,张荣光、刘宜杰、李庆生等人,在沙棘子果园吃杏子,谈笑风生。

张荣光:我每年都来吃你的杏和桃,因为它口味好,甜。

沙棘子:是咧!都说额的果子好吃哩!

张荣光:你这么大的果园子,今年能产多少果子呀?

沙棘子:上万斤哩。

张荣光:好卖吗?

沙棘子:县里有果子加工厂,不愁卖哩。

刘宜杰:沙棘子是右玉县依靠植树过上好日子的典型,县里已经在这里召开了现场会,推广个人承包绿化和果园种植经验。制定出大力发展林果业的总体规划,用不了几年,右玉将成为果业大县。

张荣光:好啊!

沙棘子:额和猪娃有今天的好日子,先要感谢张副司令的恩情。

张荣光:可不能这么说,是右玉人民自己要寻活路、幸福路嘛!

沙棘子流泪:刘书记,你不知道。当年,额家啥都没有,张副司令脱下军装,和一条毛毯给了额。额沙棘子和猪娃两条烂命,就从那时起,发誓要栽树,好好活着。

张荣光:沙大哥,多少年了,都破烂了吧。

沙棘子:怎么会?那是额的念想,压箱底哩!额死了,让猪娃子传下去。

刘宜杰:好啊!这是沙大哥和猪娃的精神动力嘛!

张荣光:刘书记,这次来,我想把尜娃子带去朔州,让他到军分区宣传科跟班学习摄影,你看行吗?

刘宜杰:太好了!

89.

朔州公园 日

李庆生在公园为马文莉取景拍照。

李庆生和马文莉坐在公园石台上。

马文莉:庆生哥,我要考大学了,我爸要我考林学院。

李庆生:好啊!

马文莉:好什么呀!我一辈子栽树呀?

李庆生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给马文莉:这是右玉百姓送你爸来朔州的场面,我啥时看都流泪,你保存着吧。

马文莉:那天的场面太感动人了。

李庆生:你爸是植树英雄,又是林业局长,你就得考林学院。

马文莉:是啊!我得服从他。

90.

张荣光家 夜

张荣光看照片,听李庆生说右玉的事情,不时发出朗朗笑声。

李庆生在张荣光家吃饭。

李庆生:副司令,我明天要回右玉了。这次来学习四天,收获真大。

张荣光:回去后要好好工作。哎,尜娃子,忘了问你,入党了吗?

李庆生:1956年入的,马书记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哩!

张荣光:好,好啊!你不要辜负了组织的培养。

91.

县委宣传部 日

右玉县委任命李庆生为县委宣传部新闻科副科长。

李庆生到宣传部报到。

92.

滴水沿水库工地 日

刘宜杰和机关干部在工地挖土。工程已接近尾声。

刘宜杰大汗淋漓地用小推车推土。

93.

旷野 日

飞机播撒牧草种。

刘宜杰陪同朔州专署农业局长薛焕培一众人检查牧草飞播情况。

薛焕培:这是右玉,也是朔州历史上首次飞机播种牧草,它的成功,将为大力发展畜牧业打下基础。

刘宜杰:这要感谢薛局长把这样的好事首先给了右玉啊!

薛焕培:我对右玉有感情啊!

刘宜杰:我记得薛局长不是右玉人吧?

薛焕培:没错,我不是右玉人。但是,右玉人民改造自然的干劲和精神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始终牵挂着右玉呀。

刘宜杰:那就请薛老兄多多帮助右玉的经济发展。

薛焕培:这个还用说吗?我觉得,右玉经过十多年的不懈努力,成片的林带已经生成,最大的风口基本堵住,生态得到一定修复。今后,要农林牧兼顾发展,齐头并进。

刘宜杰:这是个正确的方针。

94.

朔州马进坤家 夜

一家人在吃晚饭。

马进坤:文莉,在林科所工作还好吧?

马文莉:好什么呀,没有实验室,整天不是看书就是到苗圃拔草,没意思。

马进坤:呵呵,那就是说,你没有用武之地啰?

马文莉:也不是,反正,不得劲儿!

马进坤:你妈说,你有了男朋友?

马文莉:爸,说啥呢。

马进坤:能跟妈说,不能跟爸说吗?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马文莉:有个同学,他——是浙江人。

马进坤:谈定了?

马文莉:他叫我去浙江,我说南方潮湿。我叫他来山西,他说山西山多。

马进坤:哈哈,你呀,一开始方向就错啦。

马文莉郁闷。

马进坤:你庆生哥就挺好嘛!你的第一张照片一直挂着呢。

马文莉:爸,说什么呢!庆生哥是哥。他是挺好,可是他……没文化。

马进坤:闺女呀,女孩子嫁人,有两条——人品好,能干事。当然,再有文化就更好了。你爸我当初也没文化,都是在工作中学习提高嘛!庆生当副部长啰。

马进坤吃完饭,往书房走,推开书房门,回头说一句:你去右玉吧,那里需要你。

发呆的马文莉听到书房门嘭地关上,两行泪刷地落下,扑到谷香怀里:妈……

谷香:唉,你爸呀,他从来就不听我的。

95.

薛焕培办公室 日

薛焕培和马进坤握手。

薛焕培:欢迎老书记来右玉视察工作,也欢迎文莉回老家看看。

马文莉:薛叔叔好。

马进坤:肉麻啊老薛!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突然就来接任右玉县委书记?

薛焕培:唉,是这样,刘宜杰书记在水库工地用独轮车推土,爬坡的时候,人、车翻到坡下。医院检查,老刘因为长期超负荷疲劳,营养不良,患有严重的贫血、低血糖,这个病症容易引发眩晕、休克、窒息。所以,地委领导强制他停职休养。他向地委推荐我来右玉,是因为他赞同我曾提出的关于右玉县今后的工作方针,这个方针得到地委领导的肯定。

马进坤:你那个方针我知道,我是赞同的。你是农牧业专家,你来右玉,正是堪当大任啊!

薛焕培:别吹我啦!右玉的底子薄,经济基础差,要发展还有很多困难。

马进坤:老薛,农林水不分家,你来右玉干书记,我得支持你的工作。我的见面礼,是把文莉送给你做个林业技术员,当然,她还得在实践中提高。

薛焕培:子承父业好啊!文莉,右玉欢迎你。

马文莉鞠躬:谢谢薛书记不嫌弃。

马进坤:人才我不能白送,中午,去你家吃饭。

薛焕培:我还没搬家呢。

马进坤:为啥不搬?你想当过路客?

薛焕培:你弟妹子是高三优秀班主任,学校当宝贝似的,就是不放人。

马进坤:哟,老伙计,是我误解了你。去饭店吧,我请你,把宣传部李庆生叫上。

96.

饭店 日

饭菜很简单,一盘炒山药,一盘土豆丝,一钵羊杂汤,馒头。

李庆生和马文莉吃得快,先出去了。

薛焕培:林业局长到植树大县来,要有指示啊!

马进坤笑:我这次来,主要是看你,捎带办两件私事。

薛焕培:都知道你老马是匹只知道拉犁的马,你也会有私事?说来听听。

马进坤:把文莉送来是其一,原因是她不愿来这个艰苦的地方。其二呢?你看,文莉和庆生都老大不小了,两个人有那个意思,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我请你揭去这层纸。

薛书记哈哈笑:原来是这样,交给我吧!

马进坤:李庆生是个孤儿,我不好办。

薛书记:我来张罗。

马进坤:好!就这么说定了。文莉就不随我回去了。下午,我陪你下去转转,看看树,你也熟悉一下情况。

97.

马路边 日

李庆生:文莉,我们去黄沙洼看看?

马文莉:那里有什么好看的?我爸的麦城!

李庆生:你别这么说,那里是你爸的英雄壮举,现在可好了,一片林海。

马文莉: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李庆生:去哪儿?

马文莉:逛商店!

李庆生吐舌头。

98.

薛焕培办公室 日

组织部长进门,见到老书记,热情问好。

马进坤:给你组织部长送个人来,没提前商量,不知你是否欢迎?

组织部长:老书记给右玉送来什么人才啊?

薛焕培:老书记把女儿交给我们了,她可是林学院毕业的,你安排她去林业局报到吧。

组织部长:人在哪儿?

薛书记:和宣传部李庆生在一起。

99.

百货公司 日

李庆生:买啥?

马文莉:全套洗漱用品,褥子被子毯子枕头,先这些吧。

李庆生:你这是——

马文莉:我到林业局当技术员,今天不走了。

李庆生:太好了!

马文莉:好啥呀!这是我爸强迫命令的。

李庆生:反正我高兴!

马文莉:心怀鬼胎吧?李副部长。

李庆生:我买我买,我全给你买好。

100.

苍头河 日

林木已经长起,风在树梢呼啸,沙尘再无踪迹。

薛焕培:苍头河和黄沙洼,是你马进坤的纪念碑啊!

马进坤:不敢,是右玉人民的纪念碑。

薛焕培:右玉的植树还任重道远啊!

马进坤:是呀,还有几道沙梁,还有大面积的荒原。

薛焕培:沙梁要拿下,荒原我想扩大种植草木樨,一来可以防沙,以后可以发展畜牧业养殖。

马进坤:这是个好主意。苍头河岸和其他有水源的地方,要重视种植杨树、松树、果园等经济林木,防风、经济一举两得,增加收入。还要加快发展苗圃,缩减植树成本。

薛焕培:我想召开植树造林总结大会,表彰先进,进行再动员。

马进坤:太好了!应该开这样一个会。我来参加,也把张副司令请来。

薛焕培:都要来!

马进坤:老薛,我们往上游走走,找个公社住下,明天顺路回朔州。

薛焕培:这就走?

马进坤:后天专署有个会议,我要汇报工作。

101.

百货公司门外 日

马路边,李庆生把买的东西绑上自行车。

马文莉:我爸真是,把我扔下就不管了。

李庆生:不是有我吗?走吧。

102.

野外公路 日

薛焕培、李庆生、马文莉骑着自行车行走。

薛焕培:你们两个的关系我有些了解。呃,我想当个月老,怎么样啊?

李庆生看向马文莉:啊?哈哈——

马文莉:哟,薛书记,我说你书记下乡,怎么会带上我,原来是别有用心啊!

薛焕培:呵呵,工作是主要的,这个是顺便嘛!李庆生,表个态。

李庆生:我自然是巴不得!

薛焕培:马文莉。

马文莉:您是我的长辈和领导,我敢抗命吗?

薛焕培:哈哈哈……好!你俩去登记,我给你们办一桌饭,你俩就可以同吃同住同工作同栽树了。

李庆生猛蹬自行车,蹿出去老远。

薛焕培看着李庆生背影感叹:年轻好啊!文莉,庆生是不错的,你爸有眼光。

马文莉笑:他跟我爸好多年,我爸中他毒了。

薛焕培:哈哈哈……你是你爸的解药嘛!文莉,我们这次下来跑几天,看看各地的果园、林场、林带,你要留意有什么问题。

马文莉:我会的。

103.

某公社办公室 夜

马文莉走进办公室,对值班的男青年说:我用一下电话可以吗?

男青年:你用吧。(走出门避开)

马文莉急忙拿起电话,拨通朔州家里的电话。

马文莉:爸,我说你命令我来右玉,又亲自送我来,和薛叔叔密谋,你是算定了我不敢拒绝县委书记,对吧?

马进坤电话里的声音:嘿嘿,闺女,爸爸是耍了点儿小阴谋,但是爸爸的心是好的。怎么样,答应啦?

马文莉:不答应,我有法在右玉干下去吗?

马进坤电话里的声音:那就登记结婚吧?

马文莉:我不!我抗议!

马进坤电话里的声音:文莉,一来庆生不错,二来右玉确实需要你们这一代继续干下去。

马文莉:你治风沙,还把你闺女押上去!

马进坤:不光你,还有你们的下一代。

马文莉:爸,你真是狠心肠啊!

104.

林场 日

清晨,薛焕培、马文莉、李庆生在林间散步。

马文莉:薛书记,看了几天,我觉得全县的果园、林木已成规模,林木管理,尤其是病虫害防治,已经与植树同等重要了。

薛焕培:你有什么想法?

马文莉:我建议,各公社要设立、加强林业站的力量。县林业局要开设培训班,大力培训公社、村庄的林木管护人员。

薛焕培:好!我支持这个建议。

105.

县城电影院 夜

银幕上放映着电影。

黑暗中,李庆生的右手伸伸缩缩,终于抓住马文莉的手。

马文莉暗中偷笑。

李庆生正襟危坐,似乎是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马文莉把手伸进李庆生的手中,李庆生立即两手抱紧。过了一会儿,李庆生附耳说:文莉,我们登记吧。

马文莉:不急。

李庆生:那啥时?

马文莉:不知道。

106.

饭店 日

一桌饭菜,十个人身着秋装。

薛焕培举杯祝福李庆生、马文莉新婚大喜。

107.

会场 日

大字横幅:右玉县植树造林总结表彰大会。

穿着棉衣的薛焕培:这次大会,县委县政府请来原右玉县委书记、朔州军分区副司令员张荣光同志,原右玉县委书记、朔州专署林业局长马进坤同志,原右玉县委书记刘宜杰同志。我提议,大家以热烈掌声,向他们表示敬意!

全场自发起立,掌声雷鸣。

十几个先进单位代表手捧奖状站在台上。

沙棘子、猪娃三十几个植树劳模,戴着大红花站在台上。

108.

村庄 日

春季,县委县政府在一大片苗圃园召开全县育苗现场会,薛焕培手持喇叭讲话。

会标:右玉县育苗和林木管护培训班。

马文莉在黑板上边写边讲。

薛焕培一众人站在大片生机盎然的木樨草地中。

薛焕培:要设立右玉县畜牧局,在这里建成国营养殖场,做出示范,推动全县畜牧业发展!

众人鼓掌。

109.

沙梁 日

沙梁种植沙棘会战。薛焕培挑水,满头大汗,衬衣汗渍斑驳。一个中年汉子过来夺扁担。

汉子:薛书记,你不能干这个,这是青年人的活儿,给额。

薛焕培:水不够用。这活儿是累,额替换一下挑水的人。

汉子:你四下看看,指挥着就行了,给额吧。(再夺扁担)

薛焕培笑道:你看额像个官老爷吗?

汉子看着挑着水桶走远的薛焕培,竖起大拇指:这样的县委书记,额佩服!

110.

沙棘子承包山 日

夏季。沙棘子、猪娃赤膊挑水,艰难登山,汗流浃背。

111.

县医院病房 日

马文莉怀抱婴儿。

李庆生欣喜地:叫李玉树吧。

马文莉:嗯,乳名叫阳阳。

112.

朔州马进坤家 日

马进坤抱着外孙,喜笑颜开:右玉的第三代植树人诞生了。阳阳,玉树,好名字!好名字!

李庆生:爸,这名字有学问吧?

马进坤:大有学问啊!

马文莉:说说,有什么讲究?

马进坤拍着外孙说:阳阳啊,不久的将来,右玉必定是艳阳碧空如洗,玉树鲜花遍地,是你们的美丽家园啊!

李庆生、马文莉大惊,四目对视。

李庆生:这倒是我们没想到的。

马文莉:这寓意好,极好!

113.

右玉县城马路 日

路上行人不时有身穿绿军装的青年男女走过。路边墙上有大字标语: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114.

某司令部 夜

一间大屋内,薛焕培站着,面对一张桌子后坐着的身穿深灰色中山装、三十多岁的大分头男人。一些胳膊戴红袖标的青年男女,在薛焕培身边站成两排。

男人:薛焕培,你必须把全县的林权证名单交出来!

薛焕培:为啥?

男人:无产阶级要把林权证收回,销毁!

薛焕培:为啥?

男人:右玉的一草一木都是国家、集体财产,不能被个人掠夺!

薛焕培:掠夺?你,你们,栽一棵树,种一垄草了吗?

男人:你!顽固不化!

男人朝青年男女使个眼色,青年们一拥而上,架住薛焕培。男人走过来,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一口,朝着薛焕培的脸上吐出烟雾。

男人:你交出来,证明你已经和资本主义道路划清了界限;你不交,无产阶级革命小将就要打倒你,再踩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薛焕培:你们可以打倒我一万次,也可以把我踩烂。但是,你们千万不要反对和破坏右玉人民栽树。孩子们,树,是右玉的命根子。没有树,你们的父母、爷爷奶奶活不下去,你们也活不下去……

男人:薛焕培,限你三天,如果你不交出名单,我们将以右玉县革委会的名义,发动声势浩大的运动,彻底铲除资本主义的每一棵树!

115.

县城马路偏僻处 日

薛焕培站在墙边,旁边一辆自行车,后座旁绑着一个粪篓子,里面有些许马粪,一把短柄铁铲。

马文莉很谨慎地走近薛焕培。

薛焕培:林业局长马文莉同志,有两件大事你必须马上做,否则,右玉的树木将遭到毁灭性破坏。

马文莉大惊:薛书记,你指示。

薛焕培:第一件,你立即组织林业局和公社林业站的人员,按照林权证名单,挨家挨户通知,把林权证保管好。如果有人查问,就说被县里收走了。

马文莉:好,我马上办!

薛焕培:注意隐秘,人员要可靠,不能泄露。

马文莉:我会做好。

薛焕培:第二件,你用空白的再造一份林权证,送到那个司令部去。

马文莉会意地笑:我明白了。

116.

某司令部院子 日

地上一大堆林权证,一群身着绿军装的青年男女围着。一个男青年浇上煤油,划着火柴扔上去,火焰腾起。熊熊烈火之际,男女青年高声朗诵: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117.

百货公司门前马路 日

一辆货车在倒车,骑着自行车刚好走到这里的薛焕培大声喊:停车!停车!

话音未落,一棵手腕粗的杨树已咔嚓折断。

司机左转方向盘准备驶离。

薛焕培扔下自行车,几步跑到车前,双掌按在车头上。司机按喇叭震天响,招来越来越多的人。薛焕培力撑不动。

司机下车:老头儿,你要做甚?

薛焕培:你去车后看看!

司机去看看,回来说:不就一棵树吗?

薛焕培:你是外地人吧?你知道右玉的一棵树有多么重要吗?

司机嗤笑:有多重要?不能做梁,不够做椽,一顿饭的柴火而已。你这个老头儿真是多管闲事!

围观的人气愤,有人喊:你怎么说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司机:不就是个拾粪的老头儿吗?

有人喊:他是我们右玉县的县委书记!

司机:嘁!现在是革委会主任,哪有什么县委书记!

薛焕培:不管我是谁,这棵树你得赔偿!

司机:老头儿,你想讹我?让开让开,别耽误我赶路。

围观的人拥向前:不赔不能走!不赔不能走!

司机看这架势,软下来:说吧,怎么赔?

薛焕培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

薛焕培:小伙子,按照右玉的规定,损坏一棵树苗,要补栽10棵。这棵树要长三年,你要补栽30棵树。

司机:我没法栽。

薛焕培:那你拿钱吧,5毛钱的树苗,5毛钱的工钱,30块。

司机掏着钱说:算我倒霉!

薛焕培举着钱喊:谁来补栽?

一高个汉子举手喊:我栽!

司机冷笑:老头儿,你讹我的钱送人情。他说栽,他就真栽?

薛焕培:右玉人值得信赖,他不会说假话。大家让开吧!

118.

石炮沟 日

薛焕培、李庆生骑车来到石炮沟,走到一个简易窝棚前停好车。

李庆生:有人吗?

无人应答。薛焕培、李庆生走进窝棚。

窝棚里,草地铺,破旧散乱的被褥,碎石围堵的火塘、吊锅,杂乱的工具。

薛焕培:庆生,知道谁住在这儿吗?

李庆生:宣传部报道过,石炮沟野人郭玉峰,在这儿住了18年,栽下十几万棵树。

薛焕培:了不起的一条汉子,右玉的植树英雄啊!

薛焕培、李庆生推着自行车走在林间,听到半山坡有锯声,停下车。薛焕培从自行车后座上揭开麻袋皮包袱,拿出一把锯、一把剪刀,循声走过去。看到一个中年汉子正在修剪枯树枝。

薛焕培喊:野人兄弟。

郭玉峰俯身下看:哟,老薛,你又来啦!

薛焕培往山坡上走:来看看你,看看你的林子。

郭玉峰:嘿嘿,额的树挺好吧?

薛焕培抱着一棵杨树,仰头看着树冠说:真好,成材了。你十几年守在荒凉的山沟里栽树,不容易呀!应该有回报啦!

郭玉峰:也没啥不容易,我对树有感情,树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薛焕培:额知道,有一年发山洪,你在这沟里被冲进洪流,是拽住了一根树枝才保住了命。

郭玉峰:从那时起,额想,额这一辈子就是栽树了。

薛焕培:好啊!

郭玉峰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枯树说:别闲着,你去把它放倒。

薛焕培:好嘞!

薛焕培拉开架势锯树。

李庆生:薛书记,我来吧。

薛焕培不让,两人争执着,郭玉峰跳下树走过来:薛书记?你是哪级的书记?

李庆生:他是咱们右玉的县委书记,你不知道?

郭玉峰:哎呀,你来过多少次,你叫额野人,额叫你老薛,得罪,得罪!

薛焕培:他多嘴了,咱们是私交,就那样好嘛!野人,你栽树有啥困难就去县里找额。

郭玉峰:谢谢薛书记!没啥困难。栽树嘛,有一把铁锹,一根扁担,一身力气,就中了。

119.

威远堡村 日

薛焕培、李庆生、马文莉来参加村支书毛永宽葬礼。

毛永宽妻子:薛书记,你那么忙,来作甚。

薛焕培:一铺炕上打呼噜的老哥哥,我要来送送他。嫂子节哀啊!

毛永宽妻子:唉!走了也好,他这个人,活着不如牛马,太累了。

毛永宽妻子将一把铁锹、一棵树苗放进棺材里。

村民哗啦啦跪下一片,哭喊着说:别让老书记再累啦!

毛永宽妻子:他这一辈子就惦记着栽树,让他带着吧。

薛焕培上前,把一副绿帆布手套戴在逝者手上。

薛焕培:老哥哥,到那边,悠着点干。

薛焕培、李庆生、马文莉深深地三鞠躬。

盖棺时,薛焕培锤下第一颗钉子。

看着送葬人走去,薛焕培对李庆生说:这样的好支书,宣传部要大力宣传。

120.

薛焕培家 夜

亮灯时分,薛焕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开始是毛毛细雨,继而落地有声。

121.

村庄 夜

雨夜中的村庄。

农户屋檐下接雨水的盆盆罐罐。

沙棘子和猪娃冒雨给果树扒坑蓄水。

122.

薛焕培家 夜

薛焕培穿上雨衣急步走进院子,推出自行车,绑上一把铁锨,出门骑车飞奔。

广播站的高音喇叭里,激昂的歌声响彻雨夜。

123.

县广播站 夜

灯光下的县广播站木牌。薛焕培进院停下自行车,走入屋内。

124.

播音室 夜

灯光下的播音室门牌。薛焕培推门进入,一男一女在监控节目播放。

薛焕培:我是薛焕培,有急事要广播。

男:薛书记,中断广播我们不敢做主。

薛焕培:你去找站长来。

男:站长他回家了。

薛焕培:你带我找电话用。

男:站长家里没有电话。

薛焕培:这样,中断广播我负责任,我会跟你们站长解释。

男:好吧,我打开广播器。

薛焕培:记住,我广播你录音,然后反复播放。

男:好。

薛焕培对着话筒:右玉县全体人民,我是薛焕培……

125.

原野 夜

薛焕培骑行在雨夜里,直奔城南一座山去。

高音喇叭里,薛焕培的声音响彻雨夜上空:我们右玉县缺水,栽树成活是大难题。从现在开始,落雨就是命令,各级干部、共产党员带头,大家拿起家什,上山栽树啊!

薛焕培的声音在县城,在公社,在村庄,在家家户户的喇叭里反复传出,回荡在右玉大地上,夜空中。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扛上铁锨走进雨里。

126.

山坡 夜

满山坡的人影,借着落雨的微弱光亮栽树。

正在挖坑的薛焕培一阵眩晕,仰倒下去。

127.

县医院院长办公室 夜

院长:郭县长,薛书记摔倒没有严重内伤。但是透视片子上显示,他右页肝有大块阴影,我们怀疑是肿瘤,必须去专区医院复诊。

郭县长:好!马上转院。

128.

朔州专区医院 日

医院大楼门头大字:朔州专区医院。

129.

院长办公室 日

院长:肝癌晚期,确诊。

地委宁书记叹气:右玉的县委书记,大都因病倒下了。

院长:薛焕培长期疲劳,营养不良,加上这次淋雨,摔伤,体质严重损害,抵抗力很差,癌细胞会加速生长。应该告诉家属,有个准备吧。

130.

医院病房 日

地委行署领导来向遗体告别。

薛焕培的妻子把一张纸交给宁书记。

宁书记看纸条。

薛焕培的画外音:地委,我在右玉的工作任务还没有完成,很遗憾!请批准把我的骨灰埋在右玉小南山的“作风林”里。

宁书记泪流满面,和众人向薛焕培的遗体深深三鞠躬。

宁书记:尊重薛焕培同志的遗愿。通知右玉县委做好准备,在墓地召开追悼会,我要参加。

131.

右玉县小南山 日

横幅:薛焕培同志追悼会。

许多群众前来参加追悼会。

骨灰盒落墓,薛焕培的妻子仰天长啸:焕培啊——

站在前排的沙棘子老汉哭嚎:好人啊——好人都为右玉倒下啦——乡亲们——跪啦——

群众齐刷刷地跪下。

宁书记:今天这个震撼的场面,胜过悼词千言万语。人民的心声,是对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干部最真实的评价。焕培同志,安息吧!

132.

小南山 日

字幕:2008年。

县委书记陈志宏带领五大班子成员站在苍松状绿化纪念碑前。

纪念碑上镌刻着17任县委书记的名字。

陈志宏:这个纪念碑是右玉人民自发建的,对我们是极大的激励和鞭策。我作为第18任县委书记,对前辈们怀着崇高的敬意。

众人深深鞠躬。

众人来到旁边刻有张荣光、马进坤、刘宜杰、薛焕培和沙棘子等绿化功臣名字的墓墙前,那里摆放着一大片的鲜花。

众人三鞠躬。

133.

一座小楼 日

小楼大门旁挂着“右玉县沙棘研究所”“北京林业大学沙棘科研基地”牌子。

中巴车在小楼前停下,众人走进小楼。

134.山西绿都沙棘食品饮料公司 日

众人参观公司生产,公司负责人做介绍。

135.

南崔家窑村王春兰家 日

中巴车在王春兰家门前停下。

县委秘书进门通报。

陈志宏带领众人走进院子。

两鬓斑白的王春兰和县委秘书急急从屋内走到院子里。

陈志宏上前握手:大姐你好啊!我们五大班子成员,今天集体来看望你。

王春兰:不敢当,不敢当。陈县长,哦,陈书记,你看,我这地方小,没处坐,我连杯茶也敬不上啊!

陈志宏:大姐,我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做客的。大姐,你能不能带领我们去参观一下你的生态建设园?

王春兰:好。

136.

生态园内 日

众人在园内路上缓缓前行。

陈志宏:大姐的事迹,我在学生时代就感怀在心。1989年,大姐随退伍转业的丈夫,从四季如春的云南来到偏僻的南崔家窑村,承包4000亩荒山。手拿镐头铁锨,肩挑扁担水桶,二十年风风雨雨,二十年艰苦奋斗。如今,这里有数万株林木果树,六百多亩沙棘,形成美丽的生态园林。大姐是全国十大绿化女状元、全国劳动模范,党的十六大、十七大代表。大姐的精神感染和激励了右玉人改造自然的信心和干劲,是右玉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向你致敬啊!

随着掌声,陈志宏向王春兰深深鞠躬。

王春兰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丈夫是右玉人,这里也是我的家乡啊,为家乡建设出把力是应该的。再说了,当年这里呀,荒芜啊,穷啊,我也要靠自己创造好的生活嘛!

众人鼓掌。

陈志宏:我提议啊,县政府聘请大姐担任右玉县林业专科学校的名誉校长,县林业局顾问,好不好?

众人鼓掌。

王春兰:只要能为右玉的绿化事业做点事情,我义不容辞!

137.

县展览馆 日

县委五大班子成员走进县展览馆。

墙上挂着山西省委、省政府授予右玉县林业建设红旗县、生态建设红旗县和全国沙棘资源建设示范基地、国家环保总局颁发的国家级生态示范区……各类锦旗、牌匾。

《右玉记忆》部分,墙壁上挂满李庆生拍摄的右玉不同时期的摄影图片。

满头白发的李庆生讲解着,众人从头仔细看到末尾。

陈志宏:县人大原副主任李老,为右玉留下了半个多世纪的珍贵历史资料,是生动的思想政治教材。看后,我的内心受到震撼,灵魂受到洗涤呀!今天的活动是调研,也是县委五大班子成员联席会议,目的就是要大家思考右玉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想啊,我们要在前辈打下的基础上,实施二次创业。生态建设要全面提档,生态产业要整体增效,生态保护要同步跟进,走生态优化、环境美化的经济发展之路,带领右玉人民奔小康。这个思路,大家可以充分酝酿、完善,形成我们的共识。

138.

木材制板厂 日

工厂负责人:李副县长,当年,县里上马木材制板厂,是为了充分利用大量枯死树木资源。工厂投产后,每年上缴几百万利税,为右玉经济是做出了贡献的,你为这个工厂也是付出了心血的,怎么说下马就下马啊?我这里几百个职工可咋办啊?

李副县长:现在看来,当年上马这个厂,只看到它的经济效益,而没有看到它的负面后果,我是有责任的。你也知道,近年来,加工原料严重不足,利益诱惑一些人乱砍滥伐和盗伐树木卖钱,以至于发生多起护林员被殴打致伤致残的恶性事故,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右玉现在的自然生态,是我们的前辈六十多年挥洒血汗创造的,决不能败坏在我们手里。所以要下马,必须下马!这是县委、县政府的决定。

工厂负责人:今后怎么办?

李副县长:尽快处置设备和库存产品,筹集资金转产加工农副产品。

139.沙棘子生态林业观光采摘园 日

县领导为林业观光采摘园挂牌。

憨笑的猪娃及妻子儿子。

环境优美的采摘果园。

140.

黄沙洼 日

横幅:右玉县、国家体育总局健康生态旅游启动仪式。

总局领导:我宣布,右玉县、国家体育总局健康生态旅游运动——启动!

许多气球被放飞。

数百名身着运动装的男女老少,在林间路上走步、跑步、骑车。

141.

原野 日

右玉县与北京能源集团环保煤电能源开发奠基仪式。

142.

李副县长办公室 日

李副县长给两位客人斟茶。

李副县长:吕总、于总,今天请二位来,是要通报一下县委、县政府对二位投资项目的研究意见。

吕总:怎么样,批啦?

李副县长:说实话,目前,右玉的工业还不算发达,财政经济还不是很雄厚,吕总三千万投资的制革厂,于总五万吨的水泥项目,对右玉的工业经济和财政收入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要真诚地感谢二位老总对右玉经济的支持。

于总:哎呀,我的县长大人,你不知道,我这半个月,食无欲,睡不宁,就等你的结果,到底批不批呀?

李副县长:二位老总知道,右玉现在的生态环境来之不易,你们这两个项目,会给右玉的生态环境带来损害。所以,很抱歉,暂时还不能落地右玉。

吕总:右玉的环保意识,我理解,也赞同。右玉是畜牧大县,皮革加工会形成一大产业,助力右玉经济发展啊!

于总:是呀,右玉的山,富有硅酸盐矿石,生产水泥,会带动建筑业大发展嘛!

李副县长:这样,我不把话说死。如果二位老总能拿出切实可行的环保措施,我们再议,好不好?

吕总、于总:一言为定!

143.右玉县天然农产品加工有限公司 日

陈志宏等县领导为公司正式投产剪彩。

陈志宏对公司负责人说:你们木材制板厂转产是成功的。右玉县已经形成五条天然农产品产业链,县里支持你们大力开拓市场,把右玉优质的农产品推向全国,走向世界。

右玉特产标识明显的小袋包装杂粮,土豆粉,沙棘果、干果、水果加工食品等摆放整齐。

144.

宾馆会客室 日

县领导数人,猪娃胸戴大红花,笑容可掬。

陈志宏握着猪娃的手说:你是两届省人大代表,现在又要走进人民大会堂参议国家大事,向你表示祝贺!

猪娃:谢谢县领导!

陈志宏:你的名字是不是应该恢复真名了?

猪娃:陈书记,这个名字让我记住历史,激励我不懈怠,好好干!

陈志宏:好啊!你是右玉的骄傲,我代表右玉县委县政府感谢你,为你送行。

145.

礼堂 日

主席台上方会标:右玉县绿化功臣表彰大会。

陈志宏:这次表彰大会,是右玉县60多年来绿化功臣的大聚会,你们的功劳,将永载右玉史册……

颁发功臣杯的仪式。

绿化功臣集体合影。

146.

右玉新貌 日

绿化功臣们观光杀虎口古文化旅游区、苍头河自然风景区、生态旅游休闲街、大片林区林带、新农村、畜牧养殖区、京玉发电厂、风电机……

147.

林区宾馆餐厅 日

李庆生、马文莉、王春兰、猪娃坐在一起边吃午餐边交谈。

马文莉走到陈志宏耳边低语。

陈志宏站起来说:各位绿化功臣,县政协原副主席、林业专家马文莉前辈提议,饭后,每人在林区种下一棵树作为纪念,好不好哇?

众人热烈鼓掌:好!好!

148.

宾馆门前 日

绿化功臣们扛着铁锨,走向工地。

群像后面叠印:

18任县委书记照片。

无数的植树男女老少……

右玉县六十多年不同时期的照片……

俯瞰今日右玉县城,山川、牧场、油菜花地、赛马会场、中国画院右玉写生基地……

画外音伴字幕:60多年来,右玉人民艰苦奋斗,一棵一棵栽下150万亩树木,林木覆盖率达到54%,2000平方公里荒芜的塞上高原,奇迹般变成了绿色海洋。右玉人民不仅改变了右玉的山川大地,建设起美丽的新右玉,而且培育出宝贵的右玉精神。

2010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刘云山,视察右玉县时指出:右玉的经验,不仅山西值得借鉴,而且全国都值得借鉴。

2010年9月,右玉县历任县委书记群体,荣获“2010年中国十大经济新闻人物营造秀美山河特别奖”。

2015年1月12日上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召开座谈会,他对200余名中央党校第一期县委书记研修班学员说:“山西右玉县,地处毛乌素沙漠的天然风口地带,是一片风沙成灾、山川贫瘠的不毛之地。60多年来,一张蓝图、一个目标,县委一任接着一任、一届接着一届,率领干部群众坚持不懈干,把不毛之地变成了塞上绿洲……右玉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始终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功在长远的实干精神,在于始终坚持为人民谋利益的政绩观。我们抓任何工作的落实,都应该这样去做。”

习近平总书记对右玉精神做出重要批示:右玉精神体现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迎难而上、艰苦奋斗,是久久为功、利在长远。

(剧终)

片尾滚动字幕配主题歌《红船之歌》。

嘉兴红船上的那支红烛

点亮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旗帜上耀眼的镰刀锤头

汇集起城乡的劳苦工农

二十八年风云星火燎原

五星红旗飘扬京华天空

啊——

你的初心为人民谋福祉

你的使命为民族获重生

人民歌颂你像太阳明亮

百姓拥戴你来领航前程

——领航锦绣前程

塞北的荒原上风舞沙尘

右玉的天空中终年迷蒙

贫瘠的土地里草木凋敝

穷苦的饥民走西口求生

十八任书记将蓝图接力

六十载春秋把绿色染成

啊——

老茧的手掌推开了享乐

汗渍的衣衫印证着忠诚

人民称赞你不熄红船烛

百姓跟随你实现中国梦

——实现那中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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