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人性的悲剧

2018-11-15 00:46于中华
长江丛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鲍姆桎梏迈尔斯

于中华

一、前言

《手》讲述了主人公翼·比德尔鲍姆(Wing Biddlebaum)的一个动人而悲伤的故事。他的原名是阿道夫·迈尔斯(Adolph Myers),年轻时曾是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小城镇里令人爱戴的小学教师。彼时,他始终渴望向人们表达自己内心的爱,尤其是对学校里那些可爱的男孩儿们。渐渐地,爱抚就成为他传达爱的一种方式。然而,后来发生的两件事,把他的这一行为彻底丑化。一个智力不健全的小男孩儿把梦里梦到这位男老师做的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当作事实讲述出来。他的父亲得知以后,认为儿子可能因此受到伤害,非常愤怒,并当众揍了阿道夫·迈尔斯一顿。原本,人们就曾经怀疑这位老师有同性恋癖好,这样一来,怀疑很快就被认定为既成事实。一个雨夜,阿道夫·迈尔斯受到镇子里民众的集体审判和攻击,险些被绞死,最后被赶出小镇,苟且一隅,了此残生。那位满心气愤的父亲在他逃离的路上尚且朝他怒吼:“把你该死的手管好!”(Sherwood,33)由此,阿道夫·迈尔斯得出一个结论:用手来表达爱是件极具危险的事情,而且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后来他改名翼·比德尔鲍姆,再也不愿意与周围的人有任何交流,并且总是试图把自己的双手掩藏起来,因为他心里坚定地认为“他的手一定是当时受到谴责的罪魁祸首”。(Sherwood,33)

这个故事描述的是社会个体被孤立、隔离并终守孤独的悲惨经历。然而,走近自我和其他社会个体,故事不仅仅是在揭示翼·比德尔鲍姆一个人受到挫败的悲剧性经历,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映射出很多社会个体内心潜藏着的那份共同的冲动和孤独。人们承受着深深的挫败感,渐渐意识到自己缺乏甚至慢慢丧失了用合适和有意义的方式来表达内心各种消极情感和积极情感的基本能力。因此,一些人成了精神上的跛子——他们惧怕和周围人交流,造成彼此了解有限,进而更加惧怕交流,误解随之增多,惧怕也在不断升级……恶性循环在经年累月中形成。

二、传统理念对集体思维的桎梏

翼·比德尔鲍姆的故事是一个双方面的悲剧。一方面,他是一个在精神上被多数人构成的传统人群所压制的个体。作为一个性情“古怪”的人,他的身上自然包含一些独特的性格特征——他习惯通过触摸、爱抚男孩儿的头发和肩膀表达对他们的爱,喜欢用富有表现力的手指来传达自己对他人的友谊。似乎对他而言,双手就是传递爱和内心情感最有效的工具。但这一行为被看作是奇怪的,甚至后来被定义为不道德,并最终引发了一场大麻烦。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超越了传统道德准绳所划定的行为规范的界限。他因而被无情地打上同性恋的标签,被赶出了宾夕法尼亚。但仔细想来,整个事件并非理性之举。

首先,人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具有同性恋情结,因为这都是一个“智力不健全”的小男孩儿编造出来的故事(Sherwood,32)。人们宁愿相信这个愚蠢的小男孩儿也不愿意针对此事做进一步调查,是因为人们不能够容忍违背传统理念的行为的任何一点点可能性。“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便成了处理此类事件的首要原则。这样的人群已经将传统理念消化、内化并与其融为一体,主动自愿地接受其束缚。

其次,姑且整个假想即是事实,我们就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即使翼·比德尔鲍姆就是同性恋,又如何?同性恋行为被看作是不正常的,仅仅因为它与社会群体中多数人的行为习惯相悖。但与众不同,并不等同于罪恶与不耻。在不伤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无法否认与众不同也是一种别致的美丽,就如只有一只手臂的维纳斯雕像一般。仅仅因为个体不同于大多数就予以严酷的压制,显然有失公允。

三、个体反抗传统理念的挫败

接下来从另一个角度诠释《手》这一悲剧。作为传统理念桎梏下一个不幸的受害者,翼·比德尔鲍姆只是在潜意识中渴望冲破并最终挣脱束缚。当他指责乔治·威拉德(George Willard)过于被周围的人耳濡目染时,他大声地说“你在毁了你自己”,“你其实很渴望独行和梦想,但是你害怕这样的梦想。你只想和镇子里的人一样,听见他们说话,接着就模仿他们。”(Sherwood,30)从这段话中,读者能够体会,他意在指责乔治·威拉德把自己塑模在传统观念的框架中,不得自由,而正是这一框架把翼·比德尔鲍姆排除在“正常”群体之外。另有一次,他告诉乔治·威拉德“你必须试图忘记那些你曾经学到的东西”,而且“你必须开始拥有自己的梦想。从现在起,你一定要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在外面朝你怒吼的声音。”(Sherwood,30)这段话中“你曾经学到的东西”即可诠释为特定社会的文化教育在人们思想上留下深深烙印的那些传统理念;“怒吼的声音”已经在上文有所提及——那位愤怒的父亲口里嚷着的“把你该死的手管好”那句话即是最佳例证。这也代表了所谓“正常人群”对翼·比德尔鲍姆一致的反感和敌意。在翼·比德尔鲍姆的言语中,读者深深体会到他本人在潜意识中非常希望向“怒吼的声音”给与他的不公平待遇提出严正抗议。然而,他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大声宣称自己是无辜的,也没有为自己的清白奋力辩护。相反,他最终被击垮、挫败了。从本质上讲,他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已经摆出投降的姿态,屈服于传统理念桎梏,并沦为桎梏下的一个奴隶。

一方面,他的确曾经在行为上与众不同,但却没有把这样的另类行为坚持到底。一旦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不受欢迎,他便被动地接收惩罚,并同时把自己看作一个不正常的人,并从此耻于暴露自己富于表现力的手指。每次下意识地又抬起手去抚摸男孩儿时,他就会立即感到“席卷而来的恐惧感” (Sherwood,30)。

另一方面,虽然翼·比德尔鲍姆深信乔治·威拉德会理解他,不会像原来镇上的人那样伤害他,虽然他经常去找这位年轻的记者谈心,以获得精神上暂时的放松和解脱,虽然他在乔治·威拉德面前能够用双手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舒展长期掩藏在黑暗中的手指,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始终不能勇敢地面对自己,也不曾试图与乔治·威拉德在这个真正困扰他并给与他精神伤害的问题上进行实质层面的、有意义的交流。

如上两方面的分析向读者揭示出一个潜藏的文化现象:翼·比德尔鲍姆潜意识里十分渴望把自己从可憎可恶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但只要他一天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多数人被居于主导地位的传统理念束缚的群体当中,就一天不能鼓起足够的勇气与看似更强大的社会群体抗争。或许他担心执著的坚持“与众不同”只会导致自己与中世纪的异教徒一样,受到无情和残忍的迫害。

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翼·比德尔鲍姆实际上也是传统理念桎梏下的一个没有积极反抗行动的奴隶。

四、结语

因此,无论原来宾夕法尼亚州那个小镇子里的人,还是翼·比德尔鲍姆本人,都没能成功地从具有毁灭性力量的传统理念的阴影笼罩下挣脱出来。翼·比德尔鲍姆不仅被他周围的人误解了,而且也在内心中被自己误解了。那些给他贴上“不正常”标签的人们自然应该受到谴责,但是更加令人难过的事情是:作为个体,翼·比德尔鲍姆本人也没能做到足够勇敢,从而解放自己,并试图解放他人。他没能为其他人做出鲜明的榜样,告诉他们:要做自己的法官和裁判,而不是被动地、无意识地接受那些并无道理的传统理念的公审和宣判。虽然实现这一目标或许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甚至这个代价会如生命一般高昂,但是如果他成功做到了,那必然会是一个伟大而英勇的壮举。

不幸的事实不在于主人公一个人没能做到这一点,而是几乎所有的人在类似情形下都会在遭受挫败后最终妥协。因此,这个问题绝不仅仅体现在翼·比德尔鲍姆这一个体身上,也不仅仅体现在宾斯法尼亚那个小镇子中一个特定群体的身上。《手》这一悲剧揭示出的事实是:人类,作为一个文化种族,只要生活在某一文化理念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往往会无一例外、被动地内化文化理念,并最终沦为文化理念的奴隶。

[1]Harold Bloom.American Fiction 1914-1945[M].N.Y.:Chelsea House,1987.

[2]Anderson Sherwood.Winesburg Ohio[M].Penguin Books,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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