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野果

2018-11-15 03:39张海峰
辽河 2018年5期
关键词:野果

张海峰

巧瓜

名称里有一个“瓜”字,但巧瓜并不大,短的一二厘米,长的五六厘米,指头般粗细,与有着修长身姿的黄瓜、丝瓜没得比,更不用说小瓜子(香瓜)、西瓜这些圆乎乎的大块头。诚如它的名字,挂在矮蓬蓬的草窠中,纺锤状的果实迎着风荡来荡去,娇小,玲珑,惹人怜爱。

家乡的农人,俗称小小子的小鸡鸡为“巧”。或许,巧瓜就是以此而名,就像村里人家为孩子取的二狗、臭蛋、大女、二女等名字一样,随意中透着朴实和可爱。瞅着满地圪塄的巧瓜,想着农人俯身田地、挥汗如雨,歇息的片刻,还不忘给这种能吃的野果取上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谁说他们只会欺负土坷垃?日常生活里,那些生动、实用的农谚俗语不都是一代代农人总结传承下来的吗?

农田里,劳作的大人们是田野上的一道风景。地圪塄上,采摘巧瓜的孩子们也挤着闹着把自己装进大自然泼墨而就的画作里。寻着,挑着,摘着,还不忘比试一下看谁摘的巧瓜个大。其间,总会有一两个淘气的大孩子,出其不意地往下扯瘦小同伴的裤子,手里举着刚摘的巧瓜,脸上挂着坏笑,嘴里叫嚷着,看看你的巧,有我手里这个巧瓜大吗?于是,说笑声、叫骂声、追逐声,伴着果香和童趣,在葱茏的野地里一阵阵响起,此起彼伏。谷子、黍子、高粱、向日葵,无不扭动起或纤细或粗壮或高挑或矮小的身躯,仿佛是我们的快乐感染了它们,而不是那些从大地上走过的无形的风。

巧瓜和马莲犄角一样,皮中都含有乳白色的奶汁,嫩瓤吃起来甘甜可口,虽然只够塞塞牙缝,还直粘手指,但孩子们仍然乐此不疲,把这小小的野果视为大地无私馈赠的圣果。对于巧瓜属于萝藦科、鹅绒藤属植物,且富含蛋白质、钙等营养成分一概不知,更不清楚它居然是清热降火、生津止渴、消炎止痛的中草药。其学名地梢瓜,我还是后来去锡林郭勒大草原的浑善达克沙地后偶然知晓的。巧瓜的叫法一直在村人的口耳相传中沿用下来,亲近、自然、平易近人。我始终觉着它的学名不如土名,既不形象,也不好听,拗口不说,还不亲切,如同那时堂地灶台下烧火做饭的韛之于它的学名风箱。

走出村子,走进县城,巧瓜却并没有因此而淡出我的思绪。嫩生生的幼果,甜丝丝的香味,黏糊糊的奶汁,让人垂涎欲滴,让人回望过去,让人不时想起乡野的点点滴滴。巧瓜的可食用期很短,里面的嫩瓤一旦变成鳞絮状的种子,就不可再采来食用。也许是储存记忆的机器淋过风雨生锈了,也许是所谓的忙碌阻了归程,站在零星而老矣的巧瓜秧子前,我脑袋瓜子里想到的还是那些鲜鲜嫩嫩的巧瓜。

端详了挺大一趟儿,我还是伸手摘下一个老了的巧瓜。掰开由青绿而红褐、由薄嫩而厚韧的外皮,撕下一丝瓜瓤:风过处,立时散得无影无踪。就像我们曾经的青春年少,在金梭和银梭不停编织却永远触摸不到的光阴大网里,转眼间俱成往昔,只留下美好的回忆在岁月的风中飘扬。

红菇娘

堡墙根长满茂盛的青杞,熟时一片通红,煞是好看。禁不住偷偷地摘来尝,那叫一个苦,呸呸直唾。后来,母亲告诉我,有些野果是不能随便吃的,看着好看,实则有毒。缘于此,对一些不甚了解的野果,我是绝不敢再轻易摘来吃的。红菇娘,也是因为太苦,一度被我认为是有毒的野果而避之甚远。现在回过头来思忖,着实有点可笑。

在87例的甲状腺CNB结节中,结节最大穿刺成功的甲状腺结节为86(94.91%)个,均无严重并发症发生。87个结节中86个穿刺成功,1个结节穿刺的组织量少,病理结果不确定。CNB病理诊断和术后病理结果对比分析如下:

与巧瓜、欧李、水蜻头等相比,野生的红菇娘只算得小众,分布不多。苦了吧唧的味道,大概各种鸟儿也不愿将其籽儿衔在嘴里,吞进肚里,然后携至田野的各个角落扩散繁衍。好像连来往不定的风,也是极不情愿传播的。否则,早已在村东的那片坡地上蔓延成灾。

菇娘,有黄菇娘、红菇娘和紫菇娘之分,书面上统称为酸浆,听上去却远不如这些土名好听、耐听。这里面,我只见过红菇娘。如同好多东西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和神奇的故事,我猜想着,红菇娘也定然拥有一个动人的民间传说或传奇故事。不管何种生物,一旦被赋予感情的色彩,总是让人心生遐想,不论喜悦抑或悲悯,兴奋抑或消沉。东山脚下的野地上,只生长着一些零星的红菇娘。植株颀长、单薄,像姑娘苗条的身姿。薄薄的萼片围拢着果实缀在顶端,亭亭玉立,风吹过来,美丽的姑娘立刻翩翩起舞。

未熟的红菇娘,植株、叶子和寄宿的萼片俱为绿色。初见,我曾好奇地剥开一个看,一颗绿果圆润,翠绿,像极我们玩游戏的蹦蹦弹,静静地端坐在萼片围成的帷帐中,等待着与金秋订好的一个邀约。经不住诱惑的我,不敢将其放进嘴巴里大嚼,只是小心翼翼地放在唇边轻咬,奇苦无比。心里不住想,红菇娘,名字好听,不会是故意吸引人来中毒的吧。

同巷的小伙伴硬说红菇娘无毒,能吃,于是耍笑着去采摘。阳光和风给大地带来缤纷的色彩,红菇娘把绿妆换成了红妆。一枚枚卵形的萼片紧裹着,红彤彤的,像一个个制作精致的红灯笼挂在枝头,点缀着金色的地圪塄。轻轻剥开变干变脆的萼片,光滑的绿果不知何时已幻化成玲珑剔透的红宝石,像是敞开胸怀将一颗赤诚而热烈的心,奉献给大地,奉献给前来欣赏和采摘的人。摘一颗果实试探性地尝,糯软、多籽,酸甜的味道中略带微苦,而甜味已经占了绝大比重。原来,红菇娘并不像青杞、毒蘑菇等彩色的野蔬野果一样有毒,是可以吃的啊!

偶有一日,经过县城和平路的一个交叉路口,看到一群戴着各色头巾的妇女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掰红菇娘。她们动作麻利,只留下薄薄的萼片,红果全部弃置在路旁,堆成一座座红色的小山丘。我心里纳闷,走上前怯怯地询问。原来,那些都是人工种植的红菇娘,收购的人只需要成熟的萼片入药,清热解毒、利尿降压,用以治疗热咳、咽痛等病症。

我想捡几颗来吃,重拾童年的味道,却又觉得不好意思。边走边回望,视线里的那片红越来越远。

欧李

跟着母亲到东坡华一道的地里拔草,其实也帮不上多大忙,蒺藜刺手,尖草难拔,更多的时候只是虚晃一枪,做做样子。我的目标是地圪塄上那些锤锤弹弹的欧李。

地圪塄上的野草连成一起,长得比庄稼还茂盛。母亲伸伸弓腰,拭去额头的汗珠,扭转身子告诉正在寻找欧李的我,现在欧李还没熟,地圪塄上有马羔子(蛇),千万别在地圪塄上玩耍。

初秋的天气正热,一帮玩伴怀揣万般警惕,每人手里攥着一根长木棍,在地圪塄的草丛里晃来晃去,想着这样就可以把出来晒太阳的马羔子惊走。不过,也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横扫一大片,还得仔细提防筑在酸麦枝或地缝的蜂巢:密密麻麻的黄蜂,长长的毒针,想着就让人心悸,触碰到它们的话,就要遭大殃了。看来,想吃到新鲜的欧李,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见过盛开的荞麦花,白白的,素净、淡雅;见过迎风起舞的油菜花,黄黄的,明丽、惹眼;却从来没见过欧李的花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或许是白的,也或许是红的、粉的。我好像压根就没想着欣赏一场关于欧李的盛大花事,只是一门心思期待着吃到甘甜的果实。没有人知道这些欧李在坡地生存了多长时间,是布谷衔来的籽,还是野兔携来的籽,抑或就是来来往往不停歇的风捎来的籽。不过,欧李在野地扎根的时间,一定比庄稼落户的时间要久远得多。

大大小小的欧李挂在枝桠上,相连成串,远比野葡萄(龙葵)大得多,像樱桃、像海棠、像李子。鲜红的、深红的、紫红的、黑红的,玛瑙般无不泛着亮光,主动为我们指引着寻找珍馐的方向。第一次吃欧李,我无比兴奋,眉毛胡子一把抓,接连吃了几个尖形的浅红色欧李,酸苦、木涩,感觉舌头一时半会儿倒不过来,太难吃了,忍不住呸呸唾在地上。玩伴见状,吃吃地坏笑着说,那种熟透的欧李才好吃,尤其是扁圆的紫黑色欧李,而那些残留在秧子上的半颗欧李更好吃。一席话让人茅塞顿开,至于那些残果,想必是野兔、田鼠、蚂蚱之类遗留下的杰作,味道不好的话,它们也不可能去啃食。我仔细寻找,终于寻得一颗紫红色的欧李,足有小李子般大,扁圆扁圆的,皮薄肉嫩,吹弹可破,摘时还得加着小心。轻轻一咬,欧李立时皮开肉绽,积蓄了一夏的一腔热情从中漫溢而出。红色的汁液从唇齿间顺着舌头流淌,清凉、鲜嫩,甜中微含浅浅的酸,更多的带着一股浓郁的李子香味,似乎又比李子多了一丝独特的芬芳。难怪,这种富含活性钙和维生素的水果曾一度成为清廷皇家贡品。那一刻,我醉了。我吃到了田野奉献给人类的最天然的山珍美味。我觉得,那一群在漫山遍野地圪塄上,无拘无束地找欧李吃的孩子们,当是蓝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岁月的风悠然吹过,似乎就在一夜之间,种植粮食作物的坡地变成了杏扁树的天下。而县城的商场超市、街头巷尾,各种水果渐渐多起来,品种繁多,色彩鲜艳,有的甚至奇形怪状。一些水果的个头越来越大,瞅着就让人觉得喜庆。而且,不分节令,不分应季错季,想什么时候吃,都能买得到。可这些硕大的水果吃在嘴里,已经不是原来那种纯纯的地道味。蓦地,就想起了欧李,那些地圪塄上挤挤搡搡拥在一起的红欧李、紫欧李。

与村人通话,寥寥数语让我的心怅然若失:“哪还有欧李!现在人们除草比过去省事多了,根本用不着锄,甭管啥草,除草剂一打,全部死光光,省事不说,还干净。地圪塄上的草也都打上了除草剂,即便要找到三个五个的欧李也很难了。”

酸醋溜

看到村里大人们架鹰牵狗到雪地上抓野兔、下套子逮野鸡,一群屁孩遂闲扯起啥野味好吃。聊到老鸹,年龄稍大的三来说老鸹肉不能吃,酸的。我们瞪大眼睛,问他为什么。他颇为得意地说,老鸹成天吃酸醋溜,肉能不酸吗?三来平素里学习好,满巷子的大人们都说他是考中专的料,他的话,我们还是信的。

村子的上空常有通身黑的老鸹飞过,一群一群的。看到老鸹,听到老鸹“哇哇”的叫声,我的嘴里就一个劲地泛酸水,牙都酸倒了,有种想吃酸醋溜的冲动。

坡地上没有酸醋溜,它和刺梨、覆盆子、酸丁子、山里红、茶藨子等,都长在看着很近实则老远的大山上。我们一帮孩子望尘莫及。不同于浑身长满毛刺的刺梨,酸醋溜粒光滑鲜亮,一兜汁水,更能引起孩子们的食欲和兴趣。同院的魏叔叔种地之余,靠着一手编筐的好手艺补贴家用。他经常上山割荆条,顺便带回几枝从阳坡上砍来的又大又圆的酸醋溜,分给院中的孩子们吃。尖刺遍布的虬枝上,或红或黄的酸醋溜密密匝匝挂满枝头,勾人馋虫。我们顾不上扎手,一人一小枝拿在手里,探着头把小嘴凑上去,用力啜。酸甜的汁液在舌尖漫溢,快感充盈着整个口腔,一顿猛吃,痛快淋漓。自己的吃完了,就和别人要,不给就追着抢。末了,一个个嘴岔上沾满黏黏的汁液,如同涂了唱戏的粉墨油彩,红红黄黄。尽管酸得呲牙咧嘴,可瞅着一根根瘦削光溜的酸醋溜枝,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我曾求母亲允我跟随魏叔叔上山去摘酸醋溜,但母亲始终没有答应。睡梦中醒来,瞅瞅窗户纸还黑着,院子里已经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我知道,魏叔叔要动身上山去砍条子了,回来的话也得是傍晚时分,心里难免生出些许失落,但想着晚上就能吃到酸甜可口的酸醋溜,不禁又欣慰起来。

街巷里开始出现叫卖酸醋溜粒的,一毛钱可以买一大白瓷杯,孩子们都有了口福。于是,和母亲讨上五分钱,着急忙慌地往巷子里跑,生怕卖货的人推着手推车走远。大笸箩里全是新鲜的酸醋溜粒,黄澄澄、晶亮亮,伴着冰屑,直吸人眼球。叫卖人深深地朝笸箩里搲上一大盅子,满得冒尖,顺手哗啦一声倒入事先卷好的上阔下尖的锥状纸筒递到我的手上。盅子本就不大,他紧贴在里面的大拇指反倒占去不少空间,如同那些在公社供销社门前摆摊卖五香瓜子的一样,热情、大方,却分明藏了商贩们固有的几分狡黠。酸醋溜粒里掺有白糖,还渗着采摘人的几多辛苦,明显要甜得多,而且不用担心被棘刺划伤,吃起来一副从容的样子。方便归方便,但总感觉没有和小伙伴们从那一两枝上争抢着吃的时候过瘾。

后来,市面上流行起瓶装沙棘汁,才知道酸醋溜的学名叫沙棘,属于野果中的维C之王,具止咳化痰、健胃消食、美容抗衰之功效。不过,这些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加工物,喝上去更是少却了几分自然、清新和纯粹,温馨的意趣不再。

天空放晴,风有些冷。顶着雪霁的酸醋溜林,在阳光下金灿灿、红彤彤,勾引老鸹,也勾引人。这样想着,嘴里已是忽忽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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