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川诗选

2018-11-15 04:02
诗选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帘子盖章名牌

刘 川

家 乡

因为埋我的家人

而刨熟了、挖深了、用久了的

那块土

心境一种

此刻我的心异常宁静

但我知道

那是一挂鞭炮

与一盒火柴

放在一起的

那种宁静

忙忙碌碌的大城市

天天忙忙碌碌

今天终于闲一下

歇着反而难受

经过烧烤店

信手拈起

一只烤箱上的

专用铁箅子

放到眼前

透过它疏密有致的网眼

不小心看了一眼

满城的人

天啊,他们正主动

蜂拥到这面铁箅子上来

仿佛就等我

赶紧把炭给点着了

忏 悔

我该如何向佛祖忏悔——

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

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

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

看没了头,它们居然还能

拼命地飞一阵子

为此,今天我一边流泪

一边看着满大街的人

他们一个个就这样从不思考

没有头脑、没有感受、没有思维

拼命地走一辈子

仿佛我8岁时伤害的那些蜻蜓托生的

寻隐者不遇

一只猛狗

锁在院中

在梅花下

大声吠叫

过肉铺一咏

新年过完

到这里一转

惊讶地发现

人还是人

畜生还是畜生

抡刀的还在抡刀

被宰的被切割的被剁的依旧

不吭一声

中国肖像:传统教育一瞥

一头牛

从小

长到大

被皮鞭打

老了

被宰了

剥下

满是鞭痕的皮

又做出

万千条皮鞭

去打

小牛

礼花腾空

这只大礼花

49响

其实是由49支

单筒单响的小礼花

用粗铁丝捆扎到一起组成的

现在它们一齐蹿入空中

向东南西北各个方向

自由自在飞去,灿然开花,惹得人们欢呼

一点也看不出

它们其实一直

都是被强行捆到一起的

我的心只有拳头般大

我的心只有拳头般大

它也的确是一只拳头

整天在里面

砸我的胸膛

尤其愤怒之时

它会嘭、嘭、嘭,使劲地砸

它要去殴打这个世界

还是要殴打垂着两只手

从来不反抗的我

雨像门帘子一样

雨像门帘子一样

直直地垂下来

但不是一重门帘子

而是一重又一重

也不知道门里

是什么

往往我们使劲穿过

这一道道门帘

到了最后

什么也没有

遇到的是另一群

往这边穿越门帘子的人

失物招领

昨天散步

捡到一根

粗大的铁棒

是谁所失

有急用否

是否在苦苦寻觅

我攥着铁棒

站在路旁

想做活雷锋

但一个个路人看着我

胆战心惊

侧身而过

落荒而逃

过去自卑的我

也一下子阳刚起来

一根铁棒

难道就是

我丢失已久的脊梁

人们如此胆小

难道它也是

他们刚刚

被抽掉的脊梁

一到阴天,我就会想起矿工

天上乌云越积越厚

看上去

像一个煤层

连续半月阴天

我天天头顶这个

巨大的煤矿上下班

仿佛一个

不幸被埋在井下的矿工

平行的人

十三纬路

与十二纬路

十一纬路

是本城三条

笔直平行的路

此刻,我走在

十三纬路上

自东向西走

可以百分之百断定

十二纬路

和十一纬路上

自东往西方向

一定也有人

与我并排

平行地走

三条主干道

时时刻刻

有无数的人

在并排、笔直、匀速

平行地走

也可以百分之百断定

大家要去的地方

概不相同

心里想的

绝不一样

三八节有记

一过三八节

我就想起

三八线

硝烟息去

好久了

三八线多么平静

但一想到三八线战场遗址

我就想起

正过三八节的好多妇女

比如,我妈

她被结扎

腹部的一道刀疤

人们身上全是名牌

这群人身上

全是名牌

衣服、裤子

背包、手链

领带、袜子

手机、相机

手表、裤带

内衣、内裤

护肤品、香水

发胶、口红、指甲油……

总之,他们身上

全是名牌

这些名贵的牌子我全认识

这群人

我一个也不认识

像极了成功的

剖腹产手术

咔嚓一声

一道闪电

把漆黑的夜

划开一道口子

之后

又裂口合拢

像极了伤口缝合手术

一晚上

我看着手术反复进行

我在纸上

冷静、客观、略带忧伤地

记录如下——

古老的黑夜

依旧什么也没有生出来

一对夫妻

看不见铁链

但一个一生

都拴住另一个

如果其中一个

心思野了

不小心

挣断链子

甩开另一个

又会怎么样呢

此人一定会被人们

狠狠地骂

狠狠地骂

狠狠地骂

看上去人们

像在维护

这个被抛下的人

又像在维护

这条铁链

出了宾馆

一件衣服

往南走了

一件衣服

往北走了

刚才

这两件衣服

纠缠着,扔在

同一个浴室外面

现在

一件笔挺、庄重

一件雅致、严肃

看上去,像人一样,走开了

烟 乡

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小镇

十月里

静静地

晒满烟叶

金黄、硕大

有奇特的香味

街上没人,一个人影子也没有

太阳似乎一整天

都不动一下

只有被我注意得多了

才移一下位置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以烤烟为主业的小镇

人都在哪儿

我去过吗

每次抽烟

我都问一下

手里的烟卷

喂,里面

有人吗

今天补写几个人

本人兢兢业业

写了那么多结婚的

与离婚的

却忘了写民政局

给结婚证离婚证

盖章的

几名工作人员

(经他们之手

多少人成了鸳鸯

多少人成了冤家)

但他们绷着表情

面色铁青

几乎是

没心没肝的

铁皮机器人

只会盖章盖章和盖章

真扫兴

还是不写他们好了

我的笔应该

重新插入

大街上

生动鲜活

忙碌拥挤

而又

不断制造出爱情与仇恨的人缝

三 八 节

三八妇女节

我一个人

悄悄地

溜出了家庭

溜出了婚姻

可大街上

一个人也没有

我马上又

回到家里

回到了结婚证上

我从窗口

往外一看

三月九日的日头

快升起来了

大街上

像民政局里边的

登记处一样

人们又会

乌泱泱地

涌来了

乡 下

乡下和我

关系不大

我却摆脱不了它

那里有我

一块坟地

不大不小

我蜷一蜷

婴儿一般

它襁褓一般

正好装下

静对好月,无须废话

月亮与我

有何关系

它夜夜都来相照

赤裸裸

净条条

白亮亮

它之全部

从不隐瞒

也不遮掩

我之一切

也全敞开

纤毫尽显

已经到了

这个份上

又何必去问

月亮啊,你与我

有何关系

回 乡 记

一没钱

二没权

三没身份

我灰溜溜地

回到故乡

人们见我

围拢而来

纷纷问我

捞到钱没有

搞到权没有

混上地位没有

我摇摇头

他们这才敢

亲切地

喊我一声

二川子

我才敢大声应答——哎!

心落了地

这才算

真的到了故乡

记录老天的公道

我身边有一个聋子

百分百聋

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人们都不与他说话

只有天上的雷不嫌弃他

在我们头上轰响时

也一声一声

在他头上响

在孤独的大城市里看月亮

月亮上也没有

我的亲戚朋友

我为什么

一遍遍看它

月亮上也没有

你的家人眷属

你为什么

也一遍遍看它

一次,我和一个仇家

打过了架

我看月亮时

发现他

也在看月亮

我心里的仇恨

一下子就全没了

本地持续大旱

本地大旱

已持续一年

大地干裂

如同嘴巴

发出呐喊

这时一名孕妇

缓步走来

炎炎烈日之下

我真想她的大肚皮

一下子也干得

砰然裂开

胎儿落地

呱呱而哭

以其微小而珍贵的泪水

拯救灾情

人身上

有许多灯

你假装看不见

有人杀人

你不救

灯,灭了一盏

有人骂人

你来围观

灯,灭了一盏

有人喊冤

你不救,当笑话听

灯,灭了一盏

轮到你被杀、被骂

大声喊冤,别人看不见

因为你身上,灯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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