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琪铭的诗

广西/曹琪铭[瑶族]

【镜 子

今夜我想看看自己

从土里摸起一把沙子

我是太阳的影子

被压进夏天的孤寂里

慢慢喘息

今夜我想看看自己

在折旧的日历和屋檐的蛛网里

我是母亲呼唤中的一缕风

被吹散在了父亲河

一路流了很远

今夜我想看看自己

被压扁的梦和笔

都坠入透明的瞳孔

化开一汪日出前的泪水

【河

我静静地躺着

在那条小河上

快乐和悲伤都被抽了出来

我的手脚没有重量

跟着河水在天上飘着

祖母蹲在岸边，双手沾了柔软的泡沫

我卷走了她的倒影

于是思念就变成了细细的长河

我把手脚都打碎

从花洒中变成阳光的眼泪

年龄的苍老脱落成旧阳台上的红山茶

留在心口日渐滚烫

我将生命拉得很长

跟那条河穿过村庄的梦境与黄昏的影子

所有的姓氏都被搅乱

洗刷成新的家园

被风轻轻吹起的皱纹是我水的涟漪

把思念层层堆起

我又浇香了岸边的野花

我拖着长长的尾巴流了好远

太阳照进来，我睁开眼睛

又轻轻地靠岸在母亲的枕边

【时间之书

四月的躁动像是画家的颜料

一只蝉被摁进南方的季节

捂着嘴歌唱

等待匍匐在泥土之上

夏天的影子慢慢地

从阳光底下爬出来

它要带走记忆底片中的沉默

而风开始用手

折碎陈旧的时间

后来我看见

枯叶的眼睛都被催发了绿色

【无 名

路边落了许多白色的小花

车轮辗过

它的掌心渐渐变得透明

像是被剥夺了什么东西

干瘦的手摩挲着七月的脸并没有找到什么

被拉下的帷幕有些苍白

费力地咀嚼最后一句台词还未发芽的种子

觉得有些晚

头顶的太阳烫卷了影子

蹲在地上慢慢地哭了

【独 行

你会穿过无数条孤独的弄堂

没有风

颓唐的残墙钉上失措的泪痕

长出忧郁的青苔

阳光撕开潮湿的空气

像是打开旧衣橱

发霉的衣服获得了第一口呼吸而你已习惯踩着影子往前

【黑暗之诗

铁栏上圈着失眠人的寂寞

黑色的眼圈有多少渴望

我们把发芽的黎明压在扁扁的信封里寄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车轮卷走了灰尘和树根

叶子被放飞

变成海上歌唱的帆

只有粘稠的希翼舔着地平线

日复一日地爬行

被灼伤的舌头痛苦地蜷曲起肉身

它的灵魂还在太阳底下滋滋发烫

发出——低沉的吼叫

【水的羽毛

一只鸟渴死在水里

羽毛融化，变成水里的一朵云

曾经的歌声被剥开成一片片的细浪

流过许多静默的

鱼的眼角

像是旧识，又像初识

没有招呼

细细的泪痕淹没在水中

借喻飞翔的翅膀却折断为水纹

只是像一条尾巴

静静地消失不见

【迷 夏

夏天又揭开了一层皮囊

孤寂在黑暗中无所安放

幽深的街巷拐进了细长的记忆

在迷茫中似有人敲打回乡的古曲

我仿佛跌倒了很久

双脚开始接着第一缕风苏醒

蹒跚在布满青苔的纸页中

夹成干瘪的稻香开始在泪水中隐去

而澎湃的心跳在枝叶间渐渐安抚

随风静止

干涸的眼睛饥渴地吮吸着泥土的颜色

想要在发芽的季节里抽出生命的方向

小指微微颤抖

疼痛在心房右侧舞蹈

我们终会死于循环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