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门

2018-11-15 03:59刘洪林
海燕 2018年4期
关键词:龙山龙潭日本

□刘洪林

日本武装移民拖家带口,一群一群地涌进中国东北,比羊群拉粪还快,一路上拉出一个又一个日本皇村。他们蹲在哪里拉屎,日军就用刺刀把那里的土地圈起来,不交出地契的老百姓统统杀死。

皇村逼近土龙山。景振卿闻到了又腥又膻的羊粪味,土龙山地区的老百姓也让羊粪呛得吭哧吭哧直打喷嚏。日本人盯上了土龙山,早就想在里面建皇村,恨不得杀光镇里所有的中国人。娘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娘说:“卿儿啊,你是保长,不能当汉奸,更不能让咱们五保的人受欺负。”娘的话一定要听,可日本人狠着呢!孟家岗村的老百姓不愿交地契,日本人把全村三十七户老小全部杀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八保保长王奎一来找他,眼里喷着怒火:“大哥,小日本欺人太甚,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咋办?”是啊,小日本都骑在中国人的脖子上拉屎了,还能咋办?景振卿说:“一个是让他可劲儿拉,一个是让他憋回去。”

土龙山地区也叫太平镇,共有八个保,是仅次于依兰县城的一个大镇。一保在太平镇,二保在邢家沟,三保在梨树园子,四保在五道岗,五保在半截河子,六保在柳毛河,七保在金沙河,八保在来财河。太平镇西北有一座形似“土龙”的山脉,人们企盼“土龙”保佑,平常就用土龙山代替太平镇。土龙山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依兰县最好的大粮仓。日本人从依兰北面向南收购土地,一垧能卖一百二十一块现大洋的好地,他们只给一块现大洋,不卖就按反满抗日论罪,抓进去的人一个也活不成。景振卿看着那些挎着腰刀的日本男人,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满地乱跑的日本孩子,想着自己祖孙三代用血汗积攒下来的五十多垧良田,很快就要变成皇村的土地,回到家里对儿子景龙潭说:“龙潭,你先去邢家沟把曹保长给我请过来,回来再把家里的枪挨个擦一遍,越亮越好。”景龙潭明白,爹这是要出手啊!他腰里的手枪天天往外出溜,巴不得爹能早点出手呢。爹不吭声他不敢乱动,手枪咋出溜出来他再咋塞回去。这回他可以拔出手枪,痛痛快快地跟日本人大干一场。

羊群蹲在土龙山北面瘪着肚子,饿得嗷嗷乱叫,眼睛瞪得比饿狼的眼睛还要绿。二保保长曹子恒的眼睛瞪得也挺绿,比日本人的眼睛绿得还吓人。他穿着棉衣棉裤棉皮靴子,头上戴着一顶狗皮棉帽子,腰里扎着巴掌宽的牛皮带,风风火火地走进景振卿家里,隔着老远就抢先大喊:“大哥,你是不是决定想起事?”景振卿朝他点点头:“子恒,你先坐下。”景振卿给他倒杯热茶又接着说:“你和一保、三保、四保、七保、八保的保长都来找过我,只有六保保长谢武还没有态度。现在形势紧迫,我想请各位保长过来商量商量,不能让小日本在咱们土龙山胡作非为。”曹子恒“噌”地站起来,使劲地拍着腰里的手枪:“大哥,大伙儿早就想起事,就等你这句话呢!”

景振卿是五保保长,一米八的大个子,红黑的脸膛透着血性和忠义,年轻时在奉军里当过兵打过仗,有勇有谋,自己带着五个人打退过三十多个土匪,他把土龙山的保长们请到半截河子说:“日军侵占东北,他们的家属孩子也来侵占东北,还要收咱们的地契,让咱们给他们种地,大伙儿说说,咱们的地契是交还是不交?”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王奎一“啪”地猛拍炕沿大声说:“地契不能交!小日本凭啥白要咱们的地?坚决不能交!”

其他保长也都七嘴八舌地高喊:“地契不能交!”

“小日本就是个强盗!”

“跟小日本拼了!”

王奎一看见六保保长谢武坐在炕沿上闷着头光吸烟不说话,盯着他问:“老谢大哥,你有啥意见?”谢武身材矮胖,参加过李杜将军组织的抗日自卫军,看见大伙儿都鸦雀无声地盯着他,连忙扔掉手里的烟头说:“我以前就抗日,现在日本人欺负到咱们家门口,我当然还要继续打鬼子。”王奎一朝他高高地竖起大拇指:“好!既然大伙儿都不愿意受小日本的窝囊气,那咱们就跟小日本干到底。景大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干?”

景振卿把火给点着了,又加上一把火说:“各位都看到了,昨天县里保安团的张营长派骑兵连挨村挨屯贴告示,正月二十三关县长还要亲自带着骑兵连过来收地契。日本人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我看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咱们各保都有枪,他们敢来收咱们的地契,咱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曹子恒拿起烟袋锅子“当、当、当”地敲着桌子大骂:“王八羔子小日本,老子手里那二十多条枪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抢咱们的地,咱就要他们的狗命。”谢武家里有四十五垧土地,十多间房屋,两挂大车,四支大枪,两只手枪,他坐在炕沿上说:“日本人势力大,枪炮不好惹,多少人都吃过大亏,恐怕咱们更不是他们的对手。”王奎一愤愤地说:“日本人多个屌啊!咱们土龙山自己的土地,凭啥要白白地交给他们?咱们各保的枪加起来有一千多条,小日本再厉害,也够他们喝一壶了。”景振卿知道谢武心里还有顾虑,又给他加上一把火说:“谢大哥,日本人就是奔着咱们的土地来的,咱们要是让小日本进来,谁家的土地也保不住。打是求生,不打就是等死,你说打还是不打?”谢武看见大伙儿又都盯着他,干咳两声说:“打是要打。关键是咋个打法?能不能打得赢?要是没个统一指挥,将来肯定会吃大亏。”曹子恒的烟袋锅子一个劲儿往外冒火星子,他狠劲地吐出一口浓烟说:“谢大哥说的对!咱们这些保长里面,就属景大哥和谢大哥年龄大,又都当过兵,我看就选你们两个当头儿,带着大伙儿一起打鬼子,好不好?”众人齐声喊“好”,景振卿看着谢武说:“谢大哥,大伙儿相信你,我给你当帮衬,你看咋样?”谢武红着脸说:“我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景振卿怕他舍不得自己那些家产,趁机对大伙儿说:“谢大哥打鬼子有经验,咱们听他讲讲好不好?”众人又齐声说:“好!”谢武只好说:“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咱们要想对付日本人,一定要周密筹划才行。”景振卿拍手说:“好!今儿趁大伙儿都在,咱们就好好商量出个对策来。”

土龙山地区百姓富足,民风强悍,各保都有自卫武装,俗称“大排队”,专门对付土匪和散兵游勇抢劫作乱,枪法和实力都相当不错。保长们有的说分村死守,有的说成立联合自卫团,还有的说请附近的义勇军和红枪会帮忙,景振卿把谢武和大伙儿的意见综合起来说:“咱们这是武装暴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关县长正月二十三要带骑兵连过来收地契,咱们就把暴动的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三,到时候各保的大排队,一路由五道岗去太平镇,一路由来财河去太平镇,两路人马在警察署门前会合。曹保长带领二保大排队攻打警察署,其他人一起去攻打关县长和骑兵连。大伙儿千万要小心准备,千万不要走漏风声,防备日本人提前下黑手。”保长们都知道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含糊,个个保证不出问题。景振卿让人搬来一坛老酒,给每个人倒上一碗老酒说:“各位兄弟,预祝咱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众人一起举起酒碗高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全都扬着脖子“咕咚”“咕咚”把碗里的老酒喝个精光。

土龙山的老百姓都把家里的枪拿出来擦了又擦,把砍刀翻出来磨了又磨,把土炮搬出来晒了又晒,枪里装上子弹,土炮装满火药,刀枪不离身,睡觉睁只眼,谁也不想丢掉自己的土地,谁也不想变成第二个孟家岗村。

依兰县县长关锦涛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他在家里过完正月十五,三江省总务厅厅长樋口光雄就打电话给他念上紧箍咒:“关县长,眼下这批移民还没有土地,你再不把土龙山老百姓的地契收上来,叫我拿什么向天皇交待?”关锦涛看不见樋口光雄,身板照样站得笔直,就是手里攥着的电话比烤熟的山芋还烫手。他心里跟明镜一样,土龙山的老百姓不好惹啊!他们的地契不好收啊!可日本人非要收缴土龙山的地契,这不是把自己扔到火炉上烤嘛!他不想去捅那个马蜂窝,横下心来硬着头皮乞求樋口光雄:“厅长,能不能不收土龙山的地契,让他们多交粮食?”樋口光雄大怒:“不行!他们的地契必须全部交上来!必须保证大日本移民有足够的耕地。你要亲自带兵去土龙山,把他们的地契和枪支统统收上来。谁不交出地契和枪支,谁就是反满抗日分子,统统就地处死。”关锦涛愁得紧皱眉头说:“是!我正月二十三就去土龙山。”樋口光雄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冲着话筒大喊大叫:“不行!太晚了!你正月二十就去土龙山。”关锦涛连忙答应说:“是!我正月二十就去土龙山。”

关锦涛听到樋口光雄“啪”地放下电话,浑身猛地打个激灵,赶紧打电话把保安团张营长叫到办公室说:“樋口厅长下达死命令,让我正月二十去土龙山收缴老百姓的地契和枪支。以前光说收地契,这次又要收枪支,恐怕那些刁民不会善罢甘休。你正月十九带着骑兵连去趟土龙山,先打探一下他们那里的情况,再多放出点风声。大正月里头,咱们做事可得稳妥点,真要是弄出点啥事来,跟日本人也不好交待。”张营长看到又有机会去捞点油水,咧个大嘴笑嘻嘻地给他敬个军礼:“是!卑职马上行动。”

张营长又捞到一个肥差,美滋滋地骑在马上对吴连长说:“骑兵连要保持高度警惕,全部住在同成兴烧锅大院,等关县长过来,挨家挨户收地契。”吴连长抡着手里的马鞭说:“营长放心,我让兄弟们通知镇里有头有脸的商户,晚上都过来陪你喝酒。”张营长满意地点头说:“你们住在同成兴烧锅大院,兰老板肯定会忙得团团转,我就不再给他添麻烦,晚上我带着通信员到天香楼去喝酒。”吴连长巴不得他睡在天香楼,自己也好出去找点快活,故意恭维他:“还是营长想的周到,也最体谅兰老板的难处。晚上你就住在天香楼,我让兰老板给你找个姑娘好好乐一乐。”张营长在马上欠着身子说:“别光去麻烦兰老板,也给别人留点机会。”吴连长眼里闪着淫光,笑嘻嘻地说:“是!少给兰老板添麻烦!”

同成兴烧锅大院藏不住一个骑兵连。土龙山的老百姓眼睛都是雪亮的,连只小鸟在黄昏里从天空中飞过,都有人能看清它是公是母。有人悄悄地跑过来告诉曹子恒:“保长,保安团张营长带着骑兵连住进同成兴烧锅大院,会不会是奔着地契来的?”曹子恒感到有点意外:“关县长正月二十三才来,他们来的这么早,兴许还有别的事情。”可他转念一想又说:“不管他们来土龙山干什么,咱们都要通知大伙儿做好准备。”

张营长在天香楼足足折腾一夜,早晨打着哈欠回到同成兴烧锅大院,带着兰老板、佟老板、许老板等头面人物,在大院门前一起恭迎关县长。

关锦涛老谋深算,又能左右逢源,他出发前给主持依兰地区移民工作的日本关东军63联队长饭冢朝吾大佐打电话说:“大佐阁下,鄙人去土龙山收缴地契,请您务必关注城外反帝大同盟组织,他们一直反对皇军收缴农民的地契,近期活动十分猖獗,一旦发现他们的踪影,请您务必派兵围剿。”饭冢大佐原是日本“黑龙会”的一个头目,对手下人也从不留情,到中国东北更加残暴,采用各种手段杀害中国人,还逼迫过手下的一个新兵,用刺刀剖开一名中国孕妇的肚子,取出活蹦乱跳的胎儿亲自拿去喂他的大狼狗。他对关锦涛还算客气,破例夸赞他:“你对皇军大大的忠心!那些抗匪交给我,你放心去土龙山收地契,我等你的好消息。”关锦涛赶忙给他戴个高帽:“您要是亲自围剿反帝大同盟那帮匪贼,他们必死无疑。”

关锦涛的小汽车停在同成兴烧锅大院门口,明里暗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早晨出门前,他就打好主意,此次到土龙山收缴地契,一定要软硬兼施,多想点办法和策略。按照他的想法,先把保长们召集过来开个会,他们要是不带头交地契,统统扣下来当人质,不交地契不放人,谁闹事就当场镇压谁。他坐在屋里悠闲地喝着茶水,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居然没有见到一个保长过来开会,有点坐立不安地对张营长说:“这帮刁民,仗着手里有钱有枪,不把皇军当回事,早晚让他们吃尽苦头。你赶紧派人再去催,再把骑兵连重新布置一遍,保长们进来都不准带枪,进来的人不准随便再出去。”张营长强打精神说:“是!”走到门口竟然打个瞌睡,差点儿没让门槛给绊个大跟头。

同成兴烧锅老板兰锡纯把一个心腹小伙计叫到自己屋里,从八仙桌底下拿出一坛老酒递给他:“你赶快骑马去一趟半截河子,把这坛老酒送给景保长,他要请人喝酒。快去快回。”小伙计拎着那坛老酒,骑上快马飞快地来到半截河子村。

景振卿见到老酒微微一怔,赶紧把酒坛子接过来放到桌上,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币塞进小伙计的手里:“有劳你大老远跑过来给我送酒!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兰老板!”小伙计攥着钱不好意思地感谢他:“您太客气了,我一定把话给您带到。”景振卿看他骑上马走了,急忙拿起那坛老酒仔细检查,在红布盖头里面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有毛笔刚写上的一个字:凶!景振卿立即闻到了一股血的腥味。

土龙山农民武装暴动提前了。

曹子恒也识破了关锦涛的阴谋,又听说日本人要收枪,更是火冒三丈,带着二保的大排队率先从南面进入太平镇,直接冲进镇警察署,端着枪对着那帮正在喝茶聊天和打麻将的警察们大喊:“谁也不许动,都把手举起来,谁敢动就打死谁。”平时耀武扬威的警察们全都傻眼了,二十多名警察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都乖乖地变成了俘虏。曹子恒解除警察们的武装,收缴他们的枪支和弹药,听到景振卿和谢武率领大队人马赶往同成兴烧锅大院,挥手对二保的大排队队员们说:“走,咱们也去攻打关县长。”

暴动队伍很快聚集到两千多人,既有各保的大排队队员,也有许多普通的老百姓,他们举着大大小小的红旗,拿着长枪、短枪、土炮和大刀,浩浩荡荡地从东面杀进太平镇,迎面正巧遇到一辆从佳木斯开来的小汽车,里面坐着两个日本人,暴动队员们本想抓个活的,还没等他们冲到跟前,小汽车慌忙掉头跑了。

景振卿带着大队人马围住同成兴烧锅大院,带头朝里面高喊:“汉奸卖国贼,滚出土龙山,滚回依兰去!”

暴动人员也高声呐喊:“打倒汉奸!打倒卖国贼!打倒关锦涛!”

关锦涛躲在同成兴烧锅大院的炮楼里面,看着外面黑压压愤怒的人群,急忙扯着嗓子大喊:“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不要胡来,也不要再跟日本人对抗了。张学良的奉军都打不过日本人,你们不是白给吗?饭冢大佐马上带兵来土龙山,你们别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趁早回家准备交枪交地契,不然等到饭冢大佐来了,你们全家都得没命。”

景振卿听说饭冢大佐要带兵来土龙山,悄悄地对刚刚过来的曹子恒说:“你带着一半人马赶快到半路上去阻截饭冢大佐的援军。你带人一走,关县长肯定以为你们是害怕日本人先撤了,能迷惑他不再向日本人救援,我带着剩下的人攻打他和骑兵连。”

土龙山的老百姓愤怒了,他们豁出去了,个个都想跟小日本拚命。地要是真没了,还拿什么去养活全家人的命。

从土龙山逃出去的小汽车一头钻进前面的日军据点,日本人慌慌张张地从车里跑出来,抓起据点里的电话向饭冢报告:“大佐阁下,土龙山的农民暴乱了,形势非常严重,恐怕要出大事。”饭冢听说土龙山的农民竟敢暴动,气得在电话里面大吼大叫:“八嘎!这群农民猪,我要亲自去土龙山,把他们一个一个全宰光。”他“啪”地撂下电话,伸手从刀架上抓起天皇御赐给他的那把军刀,气急败坏地命令铃木少尉:“集合部队,增援土龙山。”

饭冢迅速调集一个日军小队和二十名伪军,又命令依兰县警备司令部宋参谋长和警察大队长盖文义说:“你们跟我去土龙山,收拾那帮找死的刁民。”盖文义看到铃木少尉指挥部队登上四辆大卡车,还带着五挺机枪,胆战心惊地跟着宋参谋长钻进饭冢的小汽车里,看见饭冢满脸杀气地坐在副驾驶上,双手把军刀拄在两腿中间,恶狠狠地对司机说:“出发!”知道这家伙又要去屠杀中国人,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土龙山的老百姓这下可要大祸临头了。

饭冢的小汽车在路上狂奔,四辆满载日伪军的卡车紧跟在他后面。小汽车又飞快地拐过一道弯,全速冲进土龙山西面的白家沟村,司机看见前面道路上堆满路障,猛地踩了一脚急刹车,小汽车“吱、吱”地尖叫着,极不情愿地停在路障前面,后面那四辆卡车也紧跟着“吱嘎、吱嘎”地停下来,把车上的日伪军闪得东倒西歪。

饭冢看见有人在路上故意堆满粗大的木头和巨大的石块,只在中间留下一个两米宽的豁口,气得瞪起眼珠子,头也不回地命令盖文义:“八嘎!盖大队长出去看看!”盖文义只好下车,命令后面车上的伪军:“全体下车搬路障,快点下车搬路障。”

路障是曹子恒带人干的,他对阻截的队员们说:“我带二保大排队埋伏在田家大院,其他大排队在后面依次找好地方隐蔽起来,节节阻击,不能让日本人进到镇里去。”曹子恒在田家大院里埋伏一个多时辰,有的队员等得不耐烦了,嘴上嘀咕说:“日本人到底还敢不敢来啊?”另一个队员摆弄着手里的长枪说:“他们要是不来,咱们在这里可就白等了。”曹子恒心里比他们还着急,嘴上却说:“急什么?汽车跑得再快,也不能说到就到。再等等,把枪都准备好,我估摸着他们也该来了。”没过半袋烟的工夫,大伙儿就听到路上有汽车的声音,日本人果然开着汽车来增援。曹子恒看见从小汽车里钻出个人来,指挥伪军们下车搬路障,握着手枪瞄准他,又对大排队队员们高声大喊:“打!”队员们听到命令,长枪、短枪一阵猛烈射击,盖文义当场被打死。

饭冢大佐听到枪声,害怕小汽车中弹起火爆炸,不敢在里面停留,急忙钻出来躲到一旁大喊大骂:“八嘎!消灭这帮刁民!”两车日军在车队的后面,铃木少尉“噌”地从车上跳下来大喊:“机枪射击,机枪射击。”看见道路狭窄,只好先摆开三挺机枪向田家大院猛烈射击,曹子恒看见日军火力太猛,忙对身边的队员们高喊:“打鬼子的机枪手!”大排队的队员们枪法一个比一个好,眨眼工夫干掉了好几个机枪手,消灭了十多个日本兵。日军的机枪发挥不出威力,气得饭冢瞪着眼睛朝铃木大喊大叫:“机枪统统地射击,不能停在路上,冲过前面那个大院。”伪军们都藏着心眼,走一步退两步,铃木自己刚端起机枪,有个眼尖的大排队员“啪”地一枪打在他的脑门上,曹子恒看见鬼子的机枪全都哑了,举起手枪朝队员们大喊:“冲啊!包围小日本!别让他们跑了!”田家大院里呼啦一下冲出来一百多人,剩下的日伪军全都傻了眼,饭冢抽出指挥刀还想顽抗,曹子恒嘴里骂着“王八羔子”,抬手照他胸口开了一枪,三四个大排队员一阵乱枪,把他打成了筛子眼。

曹子恒打死日军大佐饭冢朝吾,全歼日本援军。后面赶来支援的大排队,看见曹子恒带着队员们打扫战场,四保保长冯炳臣跟他开玩笑:“你们打仗也太不讲究了,没用一顿饭的工夫就打完了,也不给我们留口饭吃,让我们大老远的白跑一趟。”曹子恒指着饭冢的尸体对他说:“一个饭桶(冢)有啥好争的,咱们去同成兴烧锅大院抓关县长,你要是能抓住关县长,大伙儿就推选你当县长。”冯炳臣嘿嘿一笑:“让我给日本人当县长?那是当汉奸!你别前脚让我当县长,转身在背后咣地朝我打黑枪。”曹子恒哈哈大笑:“我要是去当汉奸县长,你不也得咣地一枪把我给崩了。走,咱们去抓关县长,先把他给崩了。”

关锦涛看到自己凭着几句话就吓走一千多人,又恐吓景振卿:“景保长,我认得你。你聚众闹事,我能饶你,皇军也饶不了你。你要是识相,赶紧带人也回家去,我在皇军面前给你求个情,饶你不死。”景振卿指着他的鼻子怒斥:“关锦涛,你也是中国人,替日本人卖命,早晚会遭报应。我劝你赶紧撤兵,别替日本人收地契。你要是执迷不悟,继续祸害老百姓,只有死路一条。”关锦涛仗着自己身边有个骑兵连,端起县长的架子说:“别看你们人多,我一个骑兵连就能收拾你们。张营长,准备射击。”张营长深吸一口气说:“县长,真打啊?”关锦涛立起眉毛喝道:“打!他们是匪贼,格杀勿论。”张营长尖着嗓子大喊:“是!”又故意看着伪军往天空中挑着眉毛大声命令:“都给我听好了,瞄准点再打!”伪军们心里明白,把枪栓拉得哗啦哗啦响,关锦涛等得不耐烦了,厉声催促他:“打啊!”张营长举起手枪朝人群的头顶“啪”地开了一枪,伪军们也朝着人群头顶“啪、啪、啪”地胡乱射击,暴动队员们立即隐蔽起来,端着枪向大院里猛烈还击。张营长不敢恋战,把关锦涛拉下炮楼说:“县长,情况不好。他们把大院围住了,咱们赶紧从后院突围吧!再过一会儿,咱们想从后院突围,恐怕都不一定能跑得出去。”关锦涛心里也发毛,肚子里的茶水撑得他直想尿尿,小声对张营长说:“你让人守住前门,咱们从后门打出去。”

伪军们看见关锦涛想逃跑,也都无心恋战。景振卿正准备让人用土炮轰击同成兴烧锅大院的大门,没曾想大门从里面稍稍地打开一尺多宽的一道缝隙,暴动队员用火力压住伪军们的火力,迅速冲进大院里面,伪军们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哗啦一下全部退出大院。景振卿看见张营长带人护着关锦涛冲出后门,一排乱枪打过去,关锦涛后肩挨了一颗子弹,他忍着疼痛不敢回头,趴在马背上用两腿猛磕马肚子,又用左手猛拍马屁股,战马明白他想逃跑,撒开四蹄一路狂奔,总算驮着他跑掉了。

暴动的人们兴奋地打扫战场。景振卿看见兰锡纯老板从屋里向他走来,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兰老板,多谢你的那坛老酒啊!”

兰老板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咱们是老朋友,一坛老酒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他看见跟前没有别人,又小声地告诉景振卿:“老景啊,等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景振卿高兴地问:“哪路的朋友?”

兰老板故意压低声音:“北平那边的朋友。”

景振卿心里明白,连忙点头说:“好啊!”

这一仗打得干净痛快,打死日军饭冢大佐、铃木少尉、依兰县警察大队长盖文义,打伤依兰县长关锦涛、警备司令部宋参谋长,缴获机枪五挺、长短枪五十多支、天皇御赐给饭冢大佐的军刀一把,还有一批弹药和马匹。土龙山地区的老百姓奔走相告,参加暴动的人们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微笑,他们扛着机枪、长枪和弹药,喊着号子,唱着小曲儿撤出太平镇,全部转移到半截河子村。

景振卿又把各保保长召集在一起说:“咱们这头一仗打的挺好,战果也挺大。日本人吃了亏,很快就会过来报复,大伙儿别光顾着高兴,赶紧商量出个对策,有备才能无患。”曹子恒又用烟袋锅子敲着桌子:“景大哥,咱们都跟日本人干上了,干脆竖杆大旗拉起一支抗日队伍算了!”保长们也都跟着嚷嚷,“对,拉起队伍跟日本人干到底!”“对,咱们不怕小日本!”景振卿看着谢武:“谢大哥,你看大伙儿的意见行不行?”谢武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一点也没有犹豫:“既然大伙儿都同意拉起抗日队伍,咱们这个队伍就叫‘抗日民众救国军’,你当司令,怎么样?”景振卿只想着大伙儿能团结起来一起对抗日本人,没想到谢武会让自己当司令,便笑着对他说:“谢大哥,‘抗日民众救国军’这个名字好,咱们就打这个旗号。至于司令,还是大哥来当,我还是帮衬你。”王奎一看见他们互相推让,又急了:“你们两个人谁当司令都行,就别老是来回推让了。”谢武这才说:“既然大伙儿让我当司令,那还得让振卿当副司令兼总指挥。”大伙儿纷纷高喊:“对!”“好!”又研究把八个保的大排队编成五个大队,大队长依次是秦秀权、曹子恒、景龙潭、刘海楼和王奎一。

曹子恒突然站起来说:“今天咱们成立抗日民众救国军,是个大喜事,我看咱们还有一件大喜事—”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看着大伙儿不往下说,大伙儿都挺纳闷,王奎一忍不住问他:“还有啥喜事?”曹子恒这才说:“龙潭和玉莲早就订婚了,要是赶在咱们开成立大会把喜事办了,是不是又是一喜。”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嚷嚷:“对!”“真是喜事!”“一起办了!”

景振卿连忙摆手止住大伙儿:“各位都别说了,龙潭结婚是我们家的私事,跟庆祝救国军成立是两码事。”

谢武冲着他“欸”了一声说:“你这话说的不对。龙潭是救国军的大队长,他的事情也是救国军的事情。咱们开成立大会,接着给自己的大队长办喜事,这是喜上加喜,也是祝福咱们打了胜仗再接着打胜仗,多好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说别的,我看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大伙儿有没有意见?”

众人齐声高喊:“没意见!”

谢武命人在半截河子村的小广场上搭建一个大舞台,舞台后面立着一块像堵墙一样的大木板,上面贴着一个红红的大大的双喜字,舞台两边的柱子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驱日寇保境安民守家园,下联:好男儿纵横疆场立战功,横批:民众救国。除了半截河子村的村民们倾巢出动,土龙山各保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前来祝贺。

谢武把景振卿的老母亲请到主席台中间坐下,自己坐在老太太的左边,让景振卿坐在老太太的右边,抗日民众救国军其他领导人在主宾位置上依次排开。景龙潭和玉莲穿着新郎和新娘的结婚礼服,各自在附近的屋子里等待举行婚礼。谢武还专门安排人负责迎接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

兰锡纯老板带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走到台上来,先跟老太太打招呼:“恭喜老太太!”老太太满面春风:“多谢!多谢!”又跟谢武打招呼:“恭喜司令!”谢武抱拳还礼:“多谢!多谢!”再跟景振卿打招呼:“恭喜副司令!”景振卿赶紧站起来还礼:“兰老板赏光,不胜荣幸。”又指着他身边的年轻人问:“这位是—?”兰老板连忙介绍:“这位就是我想给你介绍的朋友李德佩,等有时间你们再好好聊一聊。”景振卿连忙向他抱拳:“幸会!幸会!”李德佩也抱拳还礼:“恭喜!恭喜!”

大会主持人按照事先定好的时间走到台上大声说:“请大家静一静!”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都一齐往舞台上看去,主持人接着说:“今天是咱们土龙山的大喜日子,咱们终于有一支保护自己家乡的抗日队伍了。下面,请抗日民众救国军谢司令讲话!”众人鼓起热烈的掌声,谢武站起来走到舞台中央,先向大伙儿深深地鞠个躬,然后才高声说:“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在这里宣布,由咱们土龙山子弟组成的抗日队伍抗日民众救国军正式成立了。”台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谢武接着说:“这支队伍就是保护咱们土龙山老百姓的队伍。”台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谢武又接着说:“前几天咱们打个大胜仗,今后还要再打大胜仗。今天成立抗日民众救国军,是土龙山历史上的一件大喜事。我还要告诉大伙儿,今天咱们抗日民众救国军也有一件大喜事,是双喜临门。现在我宣布,抗日民众救国军第三大队大队长景龙潭结婚仪式开始!”人们早就知道今天是双喜临门,台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谢武给大伙儿鞠个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主持人开始主持婚礼,一对新人拜完天地后,人们把新娘子送入洞房,景龙潭则跟大伙儿开怀畅饮。

土龙山打出抗日民众救国军的大旗,大本营设在半截河子村。景振卿他们发起的暴动,像天空中“咔嚓”响起的一声炸雷,唤醒了无数受日本人奴役的老百姓,附近各县纷纷拉起抗日队伍,有的队伍直接过来投奔抗日民众救国军。

日军第十师团广赖师团长把刊登饭冢朝吾大佐被土龙山农民打死的报纸“啪”地拍在桌子上,噘着小人丹胡子对部下沉痛地说:“饭冢大佐讨伐匪贼,勇名轰烈,是满洲事变以来,大佐以上将校战死者第三人。天皇特晋升他少将军衔,尊为移民‘开拓之父’。我要亲自带兵围剿土龙山匪贼,给饭冢大佐报仇。”在场的日军军官表情都很悲痛,一齐用日语高声大喊:“是!”

广赖调集一千多名日军和大批伪军从佳木斯直扑土龙山,扬言要“消灭民众救国军,血洗土龙山匪贼!”他派出两架飞机在土龙山上空超低空飞行侦察,还让飞机用机关炮四处扫射,恐吓百姓和抗日民众救国军,又兵分两路,一路直奔太平镇,一路直奔半截河子村。

李德佩穿着长袍马褂,从容地走进景振卿家里,景振卿热情地把他迎进客厅里说:“请坐!”

李德佩谢过景振卿递过的热茶说:“司令,你们上次打死日本关东军63联队长饭冢朝吾大佐,在国内外引起巨大反响,国内的《大公报》、美国的《纽约时报》、英国的《泰晤士报》都进行了大量报道,都说你们打响了中国农民武装抗日的第一枪。这次广赖带领重兵前来围剿土龙山,我们反帝大同盟也非常关注。”

景振卿早猜到了李德佩的身份,呷了一口茶说:“李兄弟,你是共产党?”

李德佩朝他真诚地点了点头:“嗯!我们反帝大同盟受北平领导。我们抗日,你们也抗日,咱们都是一家人。”

景振卿也朝他点了点头:“你这个时候能来我家,掏心窝子跟我交实底,咱们当然是一家人。”

李德佩也呷了一口茶:“司令,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帮助你们打鬼子。”

景振卿看他肯出手帮忙,十分高兴:“哦!那我特别欢迎,你手下有多少人?”

李德佩连忙摆手:“司令别误会,我手下没有兵。”

景振卿很大度:“没有兵,声援我们也是支持。”

李德佩笑着告诉他:“司令,我们虽然没有兵,可我们手里有一批精良的武器弹药,司令要是不嫌弃,就都拿去打鬼子吧!”

景振卿正愁部队武器五花八门,枪支弹药不足,高兴地抱拳感谢他:“这些枪弹比金子都宝贵,你可帮我们一个老大的忙了!”

敌人来势凶猛,景振卿跟谢武商量说:“咱们分头阻击,你带着一大队和四大队留在半截河子,我带着二大队、三大队和五大队去太平镇。”谢武说:“半截河子是你老家,你留在家里,我去太平镇。”景振卿不同意,连忙劝他说:“你是司令,应该坐镇大本营,我是总指挥,应该去太平镇。”谢武点头说:“好!咱们在里面阻击敌人,我派人出去联络义勇军,请明山大队在外面袭击敌人。”

广赖师团长根本瞧不起土龙山的农民武装。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跟关东军作对,实在是自不量力,必须狠狠地给他们点颜色,顺便也好震慑周围的义勇军、山林队和红枪会一大帮子匪贼。他让伪军走在前面,日军北川中队和小泉中队跟在伪军后面,自己走在中间,后面是日军北条中队、小林中队和吉田中队。北川中队嫌弃伪军行军速度太慢,很快越过伪军,率先穿过五道岗村冲进郭家屯。

郭家屯属于土龙山地界。广赖扬言要血洗土龙山,北川冲进郭家屯,站在屯子口命令士兵:“杀!”

七八个日本兵一齐冲进梁俊峰家里,看见他们家里有一屋子人,用刺刀把九个大大小小的男人逼到墙角,一刀一刀把他们全部刺死,转身扔下枪扑向梁俊峰的媳妇和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儿,把她们一齐摁到炕上和屋地上,百般调戏污辱,轮流强奸,再用刺刀把她们捅成血葫芦,走出门又把房子点着火,才狞笑着冲进余永禄家的院子里,看见另一伙日本兵站在他们家的萝卜窖旁边,用生硬的中国话朝里面高喊:“出来!统统的出来!”就知道萝卜窖里面藏着不少中国人,肯定也有女人,其中一个日本兵淫笑着说:“里面有花姑娘!大大的好!”那伙日本兵喊的更起劲儿,看见里面的人就是不出来,他们也不敢下去,气得端着枪朝里面猛烈射击。萝卜窖里面传出一声声女人们凄惨的嚎叫,日本兵更加兴奋,嘻嘻哈哈地朝里面继续射击,直到里面再也没有一点动静,又扔进去几颗手榴弹,猛烈的爆炸把窖盖里的木头掀到天上,泥土塌下来把萝卜窖埋得严严实实。日本兵在余永禄家里没有抓到花姑娘,转身冲进老米家,用刺刀把男人捅死在门前,把老人和孩子捅死在炕上,最后也把女人捅死在地上,才放火烧掉他们的房子。日军把郭家屯杀个精光,也烧个精光。

小泉中队也是一身兽性,他们兴高采烈地看着北川中队残害屯子里的老百姓,并没有跟他们去争去抢,而是快速穿过郭家屯,直接扑向九里六村。

九里六村是个大村子,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有九点六里长,一百多户人家,是防御太平镇的一处战略要地。景振卿对儿子景龙潭说:“你带人去防守九里六村,就是剩下你一个人,也要守住那块阵地。”

景龙潭丝毫不敢含糊,他把第三大队二百多人布置好,又对村里的老大排队队长张球子说:“张叔,你带着原来那些老队员们守后面。”

张球子翻着白眼珠子看着他说:“咋啦?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这帮老家伙?是不是嫌弃我们不中用?我告诉你,你们不怕死,我们也不是孬种。你守哪儿我们这帮老家伙就跟着你守哪儿。”

景龙潭赶紧道歉说:“张叔您别生气!小侄不是那个意思。有您老在前面给我们坐镇,我心里就更有底气了。”

北川中队冲进郭家屯,景龙潭正组织战士们挂马掌,看到郭家屯火光冲天,迅速带领战士和老大排队员们各就各位。一心想着烧杀奸淫的小泉中队正好撞到枪口上,转眼间扔下十多具日军尸体,狼狈地退到村子外面。广赖听到小泉中队在九里六村遭到民众救国军的顽强阻击,抖动着嘴唇上的小人丹胡子嚎叫说:“炮轰九里六村,炸平九里六村。”

景龙潭年轻气盛,也是个热血青年,看到日军用炮火猛烈轰击村子,猜测日军主力很快就会发起大规模进攻,父亲也会很快带人过来增援,自己一定要顶住敌人的进攻,守住九里六村这块咽喉要地。日军的炮弹尖叫着掠过头顶,他大声地对身边的战士们说:“往下传,让大伙儿注意节省子弹,咱们边打边等待援军。”

炮声一停,大批日伪军猫着腰黑压压地冲上来。张球子“啪、啪、啪”一连串打倒几个日本兵,景龙潭冲着他竖起大拇指说:“张叔,名不虚传啊!”张球子一边往弹夹里压子弹一边笑着说:“老啦!我十年前就在绺子里当炮手,寡妇生孩子,还有点老底儿。”看见日伪军越来越近,又对景龙潭说:“注意瞄准,伪军是中国人,咱们专打小鬼子。”景龙潭点头叮嘱战士们说:“让鬼子再靠近点,瞄准小鬼子打!”一阵激烈的枪声停下来,日伪军又扔下一片尸体退到村子外面。张球子看见鬼子丢下的枪弹心里就痒痒,忙对景龙潭说:“你们用火力掩护,我们过去掳枪。”还没等景龙潭说话,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带着七八个老大排队队员冲上大道,跑到鬼子尸体跟前,每人捡起好几条枪,还不停地往衣兜里面塞子弹。广赖用望远镜观察对面的阵地,看到张球子他们不顾性命地抢夺枪弹,马上命令北川大尉说:“匪贼弹药不足,继续攻击!”景龙潭看见日伪军又冲上来,张球子他们十分危险,急忙带着战士们冲出掩体,从侧面杀到前面。张球子他们就地阻击,日伪军受到两面夹击,村子里街道又窄,没处躲也没处藏,只能端着枪硬往前冲。景龙潭看见一名日军大尉在人群里拼命地大喊大叫,逮住他的脑袋“啪”地一枪打过去,北川大尉“扑通”一声摔到地上。日伪军看见北川死了,慌忙退到村子外面。

抗日民众救国军照着广赖的脑袋迎头给了他一棒子,把他打晕了,打疼了,打急了,打得他鼓起一对眼珠子盯着村子合计,这群匪贼真挺能拼命,不攻下这个村庄,不占领太平镇,他们就不会乖乖地把地契交出来。这群匪贼公然对抗皇军,必须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他把小泉大尉、北条大尉、吉田中尉和小林中尉叫到跟前说:“各中队轮流进攻,天黑之前必须拿下这个小村庄。”北条大尉急着给哥哥北川大尉报仇,率先冲上去发起猛攻。景龙潭看到日军不惜一切代价,高声对战士们说:“狠狠打,不能让鬼子冲过来。咱们的援军马上就到,咱们要守住父老乡亲们的这块土地。瞄准点狠狠打。”战士们都钉在自己的位置上,前面的人受伤,后面的人立即顶上去。日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丢下几具尸体。北条身上挨了一枪,继续带着日军向前攻击。一颗子弹打在景龙潭的肩上,张球子看见日军越来越近,赶忙对他说:“大队长,敌人兵力太多,火力太猛,咱们退守第二道防线,边守边等待援军。”景龙潭看到第一道防线一片废墟,已经无险可守,点头说:“大伙儿边打边撤,退守第二道防线。”战士们刚撤到第二道防线,日军紧跟着就冲上来,眼看就要突破第二道防线,景振卿带着第二和第五两个大队的援军冲过来,很快就把北条中队打到村子外面。

广赖看见太阳落山,民众救国军越来越多,对村子里的情况和地形又不熟悉,不敢再冒然进攻,只好待在村子外面,等到拂晓再发动突然攻击。

关锦涛看见广赖进攻土龙山,只好带着骑兵连又跑回来,广赖噘着小人丹胡子呵斥他:“废物县长,满洲国到处都是王道乐土,唯独土龙山匪贼猖狂,都是你治理不力,养匪为患,破坏满洲安定团结。”关锦涛害怕广赖枪毙或是罢免他,赶紧替自己辩解:“将军阁下,土龙山老百姓历来凶悍,硬攻损失太大,不如劝降收编,一举两得。”广赖转动着一对老鼠眼睛命令他:“关县长,这是你的辖区,你马上过去招降,他们还要继续顽抗,皇军明天炸平土龙山。”

关锦涛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好用木杆挑着一面小旗,心惊肉跳地向九里六村边走边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皇军有话!皇军有话!”曹子恒恨透了关锦涛,拔出手枪正要干掉他,景振卿急忙拦住他说:“他是来当说客的,放他过来。”曹子恒看着关锦涛走到跟前,忍不住又拔出手枪顶到他的脑门子上说:“狗汉奸,你帮日本人祸害土龙山老百姓,老子一枪崩碎你的脑袋。”关锦涛惶恐地望着景振卿说:“景司令,兄弟也是迫不得已,咱们有话好说。”景振卿知道枪毙他也没有用,摆手对曹子恒说:“先听他想说点啥。”关锦涛看见曹子恒收回手枪,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景司令,广赖师团长说,只要民众救国军放下武器,一切事情都好商量。”曹子恒瞪着眼睛问他:“地契也不收了?”关锦涛结结巴巴地说:“只要你们归顺皇军,地契的事情好商量。”曹子恒又拔出手枪说:“你让我们当汉奸,休想!我先送你上西天!”吓得关锦涛连声大喊:“司令,司令,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景振卿拦住曹子恒对他说:“你滚回去给广赖捎个话,放下武器休想,让交地契更休想。抗日民众救国军与土龙山共存亡,与土龙山的土地共存亡。”

关锦涛摸黑跑回去,向广赖添油加醋地说:“将军阁下,这群匪贼实在太顽固,他们差点没要我的命,他们还说……”广赖见他吞吞吐吐,瞪着眼睛对他大吼:“他们还说什么?”关锦涛故意战战兢兢地说:“将军,他们说,等明天就要您的命。”广赖大怒,噘起小人丹胡子大骂:“八嘎!这群匪贼太猖狂,明天一定要彻底消灭他们,一个也不留。”

景振卿听说谢武带人在韩家屯顶住了阿部中佐的疯狂进攻,对前来报信的人说:“你回去告诉谢司令,我们这边也能顶得住,让司令尽管放心。”

玉莲跟着村民们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到九里六村,找到满身泥土的景龙潭,心疼地在他身上掸来掸去,看见他肩头受伤,吓得惊叫起来:“你怎么还受伤了?”景龙潭满不在乎:“没事!”玉莲还是不放心地摸着他的伤口问:“还疼吗?”景龙潭美滋滋地看着她说:“没事!医生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过几天就好!”玉莲红着脸说:“打完这仗赶紧回家来养伤。”又帮他扣好衣服扣子说:“你赶紧去吃饭吧,一会儿饭菜都凉了。”景龙潭恋恋不舍地离开玉莲,急急忙忙地向指挥部走去。

景振卿边吃边跟大伙儿研究敌情,王奎一说:“估计日本人晚上不敢进攻。”曹子恒说:“兴许明天天一亮他们就会攻上来。”景振卿咬下一口馒头慢慢嚼着,突然使劲地咽下馒头对张球子说:“张老弟,你对村子周围的地形最熟悉,我们夜里除了多派岗哨监视敌人,也不能让鬼子们睡消停。今天晚上北风挺硬,你吃完饭带着几个人转到鬼子的北面,弄几堆艾草点着,再往里面扔点干牛粪和干羊粪,不把鬼子们呛死,也能把他们折腾死。”张球子用筷子“咣”地敲着碗沿说:“这招好,我一会儿就去点几堆,到半夜再去点几堆,呛死那帮王八羔子。”景振卿又转头对曹子恒说:“明天让奎一守前面,你和龙潭在后面支援。今天晚上你派两伙人,转到鬼子的南面,等老张在北面点起烟,你就让他们边开枪边向伪军喊话,等到鬼子出来就赶紧往回跑,到半夜再来一次。咱们不让鬼子睡好觉,我看他们明天还拿什么进攻?”大伙儿齐声叫“好”,撂下筷子分头出去行动。

广赖早晨起来两眼通红,太阳升起一丈多高才命令小泉大尉说:“炮击一停,你立即进攻!今天一定要攻下九里六村。”

王奎一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他受领任务后,让战士们连夜在村子里面重新修筑了两道工事,第一道工事摆上一溜儿稻草人,个个头上都扣着一顶棉帽子。天亮的时候,又特意派几个队员在工事后面跑来跑去,一会儿趴下,一会儿又往工事上放几袋沙土,一会儿又站起来向对面瞭望,故意制造防守的景象,等到鬼子的炮声一响,队员们迅速撤进第二道工事。

小泉看见炮击好不容易停下来,带着日军和伪军没费多大力气就冲进第一道工事里,见到一堆被炸得稀巴烂的稻草人,气得大声咆哮:“统统地死啦死啦!进攻!”往前没跑几步,对面的子弹像是长着眼睛一样,“咣、咣、咣”地打在日军身上,伪军们慌忙就地卧倒,急得小泉趴在地上猛喊:“机枪!机枪!”两挺机枪喷着长长的火舌,压得王奎一抬不起头来,他躲在工事后面对几个枪法好的战士说:“赶紧到两边的房顶上去,干掉鬼子的机枪手。”鬼子的机枪很快就哑了,王奎一抬起头来说:“打!狠狠打!不能让鬼子冲上来!”一枪撂倒冲在前面的鬼子,自己的前胸也挨了一枪。景振卿听说他负伤,带着曹子恒赶过来。又一颗子弹打在他的头上,年轻的王奎一瞪着眼睛倒在地上,景振卿把他抱在怀里使劲地呼喊:“奎一,奎一,你醒醒!奎一,你醒醒!”王奎一再也听不到他的喊声了。景振卿把他轻轻地放到地上,咬着牙对曹子恒说:“子恒,让五大队后撤一里,放鬼子进来,三大队从两边围上去,你带着二大队堵住他的退路,阻击敌人的增援部队,咱们把这帮小鬼子全部干掉,替奎一报仇。”曹子恒含着眼泪说:“是!”

景振卿刚布好口袋阵,小泉一头就扎进来。广赖在望远镜里看见小泉被包围,急忙派小林中队火速增援,正撞上打红眼睛的曹子恒。小泉拼命突围,自己身负重伤,只带着几个日本兵逃回广赖身边。曹子恒立即封住村口,守在阵地的最前面。

广赖不相信装备精良的日军攻不下一个小村庄,瞪着眼睛命令吉田和小林:“我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出去,你们从正面和两侧同时发起攻击,捍卫师团的荣誉。”景振卿看见日军从三面进攻,又急忙来到前沿阵地说:“子恒,你守村口。龙潭,你去守北面,我带五大队守南面。”吉田和小林全都失去理智,一个劲地疯狂进攻,民众救国军的战士们全力阻击,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日军也没有攻破防线。广赖举着望远镜看见遍地都是日军和伪军的尸体,再打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只好命令吉田和小林从阵地上撤回来。

广赖被抗日民众救国军打得落花流水,日军伤亡惨重,已经无力再继续组织进攻,他又不甘心失败,把怒气都撒在关锦涛身上:“土龙山匪贼猖獗,你要负大大的责任。”

关锦涛赶紧给他垫个台阶:“将军阁下,皇军作战英勇无比,把匪贼打得死伤无数,大大地震撼了他们的抵抗意志。皇军现在是疲劳作战,土龙山匪贼人多枪多,又是在家门口打仗,将军跟他们拖不起,不如先收兵回营,请关东军司令部另想办法。”

广赖也不想再继续打下去,害怕把师团的荣誉丢得一干二净。他知道关锦涛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台阶,连忙夸赞他:“你说的很有道理。满洲国的农民也是大日本帝国的农民,我们要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在满洲国实现五族共治,让它繁荣昌盛。”转身命令身边的参谋:“赶快给司令部发电,据实陈述土龙山匪情,可以考虑换个方式解决征地问题。”

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接到广赖发来的电报,感到土龙山农民暴动问题十分复杂,不是一般的问题,直接影响到日本在亚洲的整个战略布局和对满洲国的长期统治,他们紧急召集满洲国政府有关顾问、参议、总务厅长、国务院各部负责人进行开会研究讨论,很快就拿出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广赖接到关东军司令部发来的回电,又把关锦涛叫到跟前说:“我奉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撤回佳木斯,你再去一趟九里六村,当面向他们传达关东军司令部的恩赏,安抚闹事的村民。”

广赖要撤兵,这是关锦涛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广赖会派他再去九里六村。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嘴上却痛快地答应说:“是!将军!我一定让土龙山的老百姓感谢皇军的恩赏!”

关锦涛望着广赖远去的背影,黯然神伤,他不敢再去九里六村,又怕抗日民众救国军冲过来,把一个心腹随从派过去,自己也赶紧骑马溜走了。

曹子恒看见日伪军拖着枪炮撤出土龙山,有点纳闷地对景振卿说:“司令,广赖想搞什么名堂?不会是耍什么花招吧?”景振卿肯定地摇摇头说:“不会!他已经没啥能耐了,还能耍出啥花招!”曹子恒正想带人过去侦察个究竟,对面又有个人挑着一面小旗走过来说:“我找景司令。”曹子恒盯着他问:“你找景司令有啥事?”那人脸上带着微笑说:“好消息!关县长让我过来传达皇军的恩赏。”曹子恒愤怒地训斥他:“什么皇军恩赏?”那人赶忙改口:“都怪兄弟嘴笨,是关东军司令部下达的命令。”曹子恒指着景振卿说:“这就是景司令,有屁快放。”那人脸上又堆起笑容说:“司令,日本关东军说了,以后他们不再征收老百姓的土地,日本移民土地商租问题,他们也不管了,全部交给满洲政府处理,还特别强调政府要充分考虑人民的立场,保护人民的合法利益。”

曹子恒听了,激动地举起拳头对景振卿说:“司令,大哥,咱们胜利了!咱们胜利了!”

景振卿看着拼死保卫土龙山的战士们,看着潮水一样涌过来的老百姓,眼里含着热泪,不停地向人群挥手高喊:“父老乡亲们,咱们胜利了!胜利了!”

人群沸腾起来,欢呼声震天动地。景振卿看见人群的后面,李德佩正朝他招着手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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