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倒自己扶

2018-11-21 02:19郭玉琴
火花 2018年4期
关键词:金水小叔子金波

郭玉琴

贴着万福巷的墙边走,下雨路滑,月桂一手扶着万福巷的围墙,一直走到三区一排四号就到了货场的场地。这是一个没有挂牌的场地,废品收购站,私营老板是沭阳人,五十多岁,头发谢顶,眼袋下垂,下巴囤货一样堆着肉,一开口说话舌头就翻起来,听得人心里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老板看见穿着一件长黑色羽绒服的月桂一脚踏进场地来,瞥了一眼场地的周围,就翻着舌头说,今天做事要麻利点,该出货了。月桂答应一声,嗯,好的,就径自干活去了。

老板是月桂女老乡的表亲,三年前老乡跟着自己做老板的亲戚到外面打工,过年回家带了一笔钱回去,在村口遇见月桂,见月桂说孩子大了房子还没盖起来,真犯愁。于是就说,跟我出去打工吧,不要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了,饿不死撑不昏,没有活套钱,何时是个头。

月桂进城打工之前,把上初中的儿子金波托付给了公婆。公婆有三个儿子,月桂的男人是老大,公婆跟老三过,老二倒插门给人做女婿去了。月桂的公婆喜欢三儿子,因为三儿子精明能干。但是老三媳妇看不惯公婆偏心大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月桂的儿子,因为公婆的三个儿子家里,只有这一个孩子是裤裆里带把的。

贴着公婆大腿边长大的这一个男孩,他有一个头脑有点二五的父亲。父亲不讨爷爷奶奶喜欢,他也不讨父亲的两个兄弟喜欢。父亲的两个兄弟,经常看他时眼神里像有一束杀人的光,直看得月桂的儿子金波吃饭的时候,拿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小叔说月桂的儿子吃饭没品,手抖不聚钱,将来是个没出息发不了家的人。可是月桂的儿子金波心里也很清楚,能聚钱能发家的小叔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能为他看家守业的像他这样的儿子。

月桂人在外面干活,心无时无刻不挂念家里。她最惦记的就是儿子,最挂心的就是怕他会和小叔子一家人斗鸡一样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可是生活艰辛,没有办法不丢下儿子出来混生活。男人家的兄弟多,分家时每人一条板凳就算尘埃落定了。白手起家、小雀垒窝的日子,不好过。每个月的月底发工资的时候,月桂总要抽空请一天假回家里看看;或者打电话让老公金水来把工资带回去,交一部分生活费给公婆,再让男人金水存起来一部分。

老板说今天手脚要麻利点,出货的时间到了。其实老板说这句话的意思还有一层,就是发工资的时间也到了。月桂贴着万福巷的围墙走着的时候,还想着心事,金水昨晚接了她的电话会几点到货场来等她。她还琢磨着拿到工资后该嘱咐金水回家顺便给儿子添点什么生活必需品。

金水是建筑工地上的泥瓦工,工头就是金水的兄弟老二。金水的工资比月桂的工资高,月桂一个月才拿两千块钱,金水一个月拿四千。但是他的钱平时很难拿出来开支,金水的二弟说大哥是个头脑缺窍的人,怕他钱拿到手会乱花,他帮大哥把工资钱攒起来,留将来金水家盖房子或是孩子上大学娶媳妇时拿出来做正用。

临到晌午的时候,冬天的太阳像金子一样照到门槛上,月桂还没见到金水的人影,她的心就有点不定了。老板见她干活时又走神,就吆喝她说,喂,月桂,快点啊,今天不想早点拿到工资了?我告诉你,锅里有碗里才有。老板赚钱工人才能拿到钱,你懂吗?月桂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我懂,老板。说着就麻利地捡起废品往货车上装。

捡垃圾在城里人看来是件丢人很失身份的事,是底层人才干的事。但是对于月桂和她的女老乡来说,捡垃圾就像捡冬天地上照着的太阳光,每次捡到手的都是明天的生活希望。这样的希望是一个底层女人的生活憧憬,也是金水一家人的梦。但是梦是容易破的东西,就像一束光,说散就散了,说弱下来就弱下来。

金水一直没有出现,月桂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才拿到自己用辛勤劳动和汗水换来的血汗钱。她拿到钱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数了两遍,终于高兴地像揣着宝贝一样,将钱放到自己羽绒口袋里,一手捂着口袋深怕被风吹走一张,回去了。

到了出租屋里,天就黑了下来。顾不上倒口热水喝,她就打电话给金水。可是电话关机了,她只好打电话给公公,不妙的是公公的电话也一直响着,没人接听。她着急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就想请个假回家看看。一批货刚运走,场地空了下来,没有多少事急着要做,老板就准了月桂的假,但是前提是走一天就要扣一天工钱。月桂想扣就扣了,三十晚打兔子,打到过年,打不到也要过年,不在乎少这一点钱。

从清江浦开发区的万福巷出去,回老家乡下刘老庄要转三遍车,先坐一路公交,再转城乡转运车刘皮古寨专线,然后到了集市还要再坐马自达车才能到村子里的家。从出租屋里出发,早上八点启程,走到家里就要十点半,每次时间都是这样荒废在路上的。即使心里着急,车子也快不起来。

月桂一路高兴地想着到家的情景,心里有点兴奋,就要看到儿子了。儿子正在读初中,学习很认真,成绩也不错,将来考个重点高中,上个大学是不成问题的。她想到儿子,就像看到天上的太阳一样,嫁给金水这么多年,她唯一的盼头就是儿子将来能有出息,让她也过点值得骄傲的生活。金水为人很勤快,但是脑子太笨,当初相亲的第一眼,月桂就没看上,想毁了这门亲,可是姑娘家在自己的婚事上做不了主。父亲是个一锤定音的老古董,急着要为自己的儿子娶媳妇筹一笔钱,金水的爹妈对媒婆说,只要把月桂嫁给自己的大儿子,彩礼钱就是一头牛和两头小猪。农家人一年的收入等于全给了月桂的娘家。于是月桂的父亲就铁板钉钉把这门亲事答应了下来。月桂说不同意时,父亲对月桂说,就算你寻死,也改变不了我的主意,我会将你的尸体抬到你婆家去。月桂和小自己一岁的弟弟是在同一年结婚的。过了门的月桂才知道,婆婆生金水的时候,金水的头是倒着出来的,心眼就比别人缺了一窍。凡事都听公婆的,两个兄弟都喊他二五,分开吃饭过日子,也没有一件事能自己做得了主的。

家里大铁门是上了锁的,对着铁门喊人,半天也没人答应。月桂只好去敲隔壁邻居的门,问公公婆婆去哪了,儿子金波中午回来吃饭没?邻居大婶好心地问她,傻媳妇,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你男人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出什么事了?月桂一听邻居大婶这样说,心口就砰砰跳,急得话都堵在了喉咙眼,半天才颤抖地说,金水怎么了,我前天晚上还打电话叫他去找我,拿钱回家来。他说好就来的,可是我一直没等到他人影,才请假回来探探情况。

金水出车祸了,被120急救送到了医院里。你公婆去医院了,你公婆托我照顾你儿子两天,中午在我家刚吃过上学去了。你小叔子两口子去交通事故所和交警还有肇事驾驶员商议赔偿的事情去了。月桂一听,男人就在县城的第一医院骨科室躺着,转头就走,连饭也忘了吃。

金水躺在骨科医院里要做手术,打石膏,钢筋夹板,手术费要八千。因为金水走的是反道,驾驶员拒绝赔偿,拖着手术费不肯给。月桂见到公婆就责怪他们,金水出事,你们二老怎么不打电话通知我?

公公说,告诉你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用?你娘照顾他就行了,赔偿的事由两个兄弟帮他去交涉讨说法。你看过他之后还是回去上班吧,别耽误了赚钱,日子长着呢,都耗在这里还能把嘴巴吊起来不成?

月桂待在医院一个下午,知道金水受到的都是外伤,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也就在公婆的催促下返回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她掏了一千块钱给婆婆,让她留着做家用,自己留一千块钱存进银行卡里。

金水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后就出院了,出院手续是两个小叔子和肇事驾驶员一起办理的。费用一共花了一万块钱,手术费就八千,再加上其它的零碎费用。驾驶员一次性把住院费手术费都给结了,就带着坐在轮椅上的金水去事故所签字盖章,写事故协议处理。金水从头到尾只是个摆设,他说什么都是按照自己的两个兄弟教的内容说的,两个兄弟让肇事者除了赔偿医药费还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以及养伤的营养费,一共五千块钱。老二拿到手里,就背着老大分了一半给老三。金水回到家里说,让月桂回来侍候我吧,我现在需要调养身体。老三一句话就打断他道,谁侍候你还不是一样,非要让她回来干嘛?耽误了上班,谁来养活你儿子?金水于是就不吭声了,躺在床上任凭母亲每天一碗鸡蛋面骨头汤端给他吃着。

跌打损伤三个月。月桂照例一个月回来一次,看看孩子,看看男人,送点钱回来做家用,自己存一部分。临到过年的时候,金水的腿脚已经能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几步了。月桂买好了年货,就把金水和儿子从公婆家接了回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月桂问金水,一共赔偿了多少钱?金水就告诉月桂,除了医药费的开销都是肇事报销的,另外还给了五千块钱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营养费。这些钱呢?月桂问。金水说,不知道,也许在老三手里,也许在老二手里。当时手续是他们办的,我只签个字。

你咋不找他们要呢?月桂抱怨男人说。

我要不到,金水说,老二和老三两个都凶巴巴地和我说话,还不让我打电话让你回来。告诉我爹娘,我爹娘都不顺着我说话。

那一年的工资钱老二总给你了吧?月桂问。

老二说,替我存着,等盖房子或是孩子上大学再给我们。他说怕我乱花钱。

这怎么成?月桂不高兴地说,我们家怎么过日子都要让你兄弟说了算。明天我找婆婆说理去,月桂不高兴地说。

第二天,月桂刚一开口提钱,婆婆脸色就有点不悦地说,这钱放在自家兄弟身上还能跑了,你怎么老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小叔子?你的两个小叔子生的都是女娃,他们即使在你们一家三口身上打主意又能怎样?难不成他们将来还能一点也不指望自己的侄儿帮衬着?就算他们不指望,我们老两口也不能不指望自己的孙子。一个奶头吊大的,我就不信自家兄弟会害你们不成?

月桂是个孝顺的媳妇,不敢过分顶撞婆婆。但是她心里一点也不糊涂。她心里知道婆婆说的都是好听话,什么她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小叔子是多余的,难道这一家人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儿媳妇就不是多余的吗?自从月桂的娘家接了金水家一头牛、两头猪的彩礼钱,月桂过门后就没少受公婆的冷言冷语。每次吵架只要月桂提离婚的事,公婆就说,你可是我们家花钱娶回来的,不是平白无故来我们家的,要离婚得先把钱还上。利滚利,过去的那彩礼钱可值钱,钱当钱用,不像现在钱不值钱了,不经用。过去三千,现在就要三十万。有理走遍天下这话没错,但是歪理有时也是理,这理还不都是人的舌头根在翻的。能怨谁呢?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拿闺女的幸福当回事,何况是公婆怎么能把你当座上宾?就怨自己的命不好吧。跟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连说话的腰板都挺不直。

金水说,不要吵了,我娘还不是为我们好,怕你把钱拿回家贴给你弟弟用,等将来儿子金波大了没钱用。

你爹娘对我不放心,防着我是真的。难道你就不怕你那俩弟兄对你起歹心,你就不懂防着他们。

我爹娘说,一个奶头吊着长大的亲兄弟,比什么都亲。不能娶了媳妇就听枕边风,中了离间计。月桂要不到钱,一赌气过了春节就又出去打工了。她从此留了个心眼,每个月计算着存点私房钱,不能都拿出来撒掉。金水的钱要不到,她就挤公婆身上的钱用。公婆再找她要家用的钱,她就谎称老板没有按时发工资,或者说,工资扣了,生意不好,拿到的不多。

隔了一年,儿子金水考上重点高中,需要一笔不小的钱。金水在月桂的唆使下,有了要钱的借口,终于和父母还有两个兄弟吵开了,嚷着让他们把自己打工的钱拿出来,还有出车祸的那笔钱也还给他。爹娘说,这个钱不能用,是将来盖房子为金波娶媳妇和上大学用的。上个重点高中也就两万块钱,你让月桂出,她身上肯定有钱。月桂说自己没钱,都用在平时家用开支上和人情往来上了。月桂不出钱,爹娘就怂恿金水打老婆,金水不听他的话,还一把把公婆推搡在地上,哭着说,凭什么老三和老二分家了就可以自主当家过日子,我就不能,用一分钱都要经过你们同意?

凭什么?就凭你头脑差根筋,还敢顶撞父母?老三说着,一拳打在老大的头上。老大不服,一向对父母百依百顺的金水从地上爬起来就和老三拉起了丝瓜架。父母偏心,一见老大耍疯劲,赶紧呵斥老二两口子和老三媳妇一起动手,将金水按倒在地,由着公公拿着耕地的小鞭子狠狠地抽他,给他一个铁的教训,不准忤逆违拗父母。老大被制服了之后,月桂也就翻不起浪了,说到底,这个家的一家人都没把他们两口子当回事。

老大回到自己的屋里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月桂也生气,但是生气归生气,日子还得过。她劝金水说,实在不行,我们就把家里我打工存的那点钱和卖粮食的钱先拿出来给儿子用吧,不够再到娘家找我弟弟借点。金水说,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过着捧着金碗还要讨饭吃的日子吗?

说这些有什么用,谁让你爹妈这么偏心?处处防贼一样防着我们,好像你不是亲生的似的。

不是亲生的倒不至于,但是傻头傻脑的金水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招父母待见。算账算不过老三,打架打不过老二,只能做算盘上的珠子,任人拨弄。他这一次不打算受人拨弄了,为了儿子,他决定跟他们拼一拼。隔了一天,金水去爹娘屋里问,娘,你和爹当真不准老二把工资钱还给我,还有我出事故的那笔补偿钱?

不是不还给你,是替你存着。娘见媳妇月桂不在身旁,咬着金水的耳朵说,你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呢?把钱都给你,你能是当家的料吗?你一见你媳妇,还不是什么都听她的,她手里有钱,能不往娘家扒吗?有爹娘在,她不敢翻浪,哪天爹娘不在了,她能不能跟你安分守己过日子还不一定呢!得把她身上的钱给卡死了,紧得她没机会翻浪才行。

金水一根筋的毛病上来了,他说月桂说了,要不到这笔钱,等儿子大学毕业了就和我离婚,不跟我过了。

不过就拉倒,等我孙子大学毕业了,我看要不要她也无所谓,免得她娘家那个见钱眼开的弟弟没事就来哼唧一声,打我们家的主意。当初要不是贪图我们家的钱财,她爹会同意把这么俊俏的闺女嫁给你,你以为她是看上你的人啊。跟你结婚了一个月都不让你碰,你还看不出来吗?要不是爹妈帮你硬按倒她,让你睡了她,有了肚子,她早跑了。能传个种出来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能怎样,这么些年在外面打工,你知道她在外面有没有勾搭野汉子?

听了婆婆有影无踪的瞎编排媳妇月桂的话,金水就不吭声了。但是她说了再多月桂的坏话,金水九九归一还是那句话,我要钱,这次我一定要钱,我要自己当家作主。娘说,要人有,要钱没有。你看你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还要钱,三句不离钱,你掉钱眼里去了?钱都给你败光了,我就金波这么一个大孙子,大了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大孙子这么聪明,怎么偏偏有你这么一个二五的爹?要是金波是老三的儿子就好了,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你不给钱我就去死!金波跳起来说。

死就死去,没人拦着你。你活着比死人多口气,又有什么用?我也指望不上你养老送终。娘尖刻地辱骂金水道。

金水听了娘的话,没有再动手,这次他扭头就走。回家趁着月桂下田干活的空子,真的寻死了,喝了一瓶敌敌畏杀虫除草剂。月桂发现的时候,金水的嘴里已经吐了白沫子,送到医院没多久就咽气了。

金波死后,月桂和公婆还有小叔子们就闹开了。村里人舆论两边倒,有人说小叔子们和公婆太过分,明显是欺负金水是老实人,他们合谋逼死了金水想得便宜财,霸占人家的儿子。有人说月桂一看就不是好女人,整日在外面打工不顾家,赚的是不是干净钱没人知道,撇了男人和儿子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好浪。这下男人死了刚好称心,携款要改嫁。

舆论推波助澜,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还是钱的问题。人死不能复生,一死百了,但是活人的日子还要继续过。死了亲爹的金波和母亲月桂披麻戴孝,棺材还没下地,就又跟金水的父母提那笔钱。不提那笔钱公婆还不伤心,一提更伤心,两个老人一口咬定,金水的死都是月桂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导致的。如今金水死了,别说钱,连一根草都别想再拿到。不但不给钱,两个小叔子还说,金波从今以后得跟他们过,月桂以后不准再进金家门,看到一次打一次。

月桂一个女人,打不过也骂不过婆家一家人,就只好找娘家人主持公道。可是娘家父亲和母亲过世了好多年了,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弟媳妇,还有一个未成年和金波差不多大的小侄子。弟弟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事谁也说不清,我不好管,你还是找律师打官司,到法院告他们吧。弟媳妇说,屈死也不能打官司,打来打去,劳民伤财,到最后再没有一个说法,不是白耗时间?我看最好的打算是趁着自己还年轻,赶紧改嫁吧。金波好歹是他们家的种,他们要就给他们,这抚养费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他何时是个头啊?

只有小学毕业的月桂,比睁眼的瞎子强不了多少,闹腾了一阵子就瘫性子了。她没有改嫁,但是也没有再回到金家,一个人回到原来打工的清江浦区开发区的废品收购站继续跟着老板打工。偶尔去学校看看儿子,将发工资的钱送一点给儿子零用。儿子每次见到月桂,都抹着眼泪说,妈,你要保重自己啊。你要是忙就不要来看我了,我三叔说了,要是发现我再和你有联系,就打我还要掐断我的生活费,不让我读书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妈,你放心,你再忍耐几年,等我考上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能挣钱了,我就不怕他们了,到时候我再接你回来和我一起住。等我大学毕业了,我要为你主持公道,去法院告他们。

月桂抹着眼泪说,儿子对不起,都是妈没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被人霸占了,我这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要不是舍不得你,我真想和你爸一起走。月桂探望过儿子几次之后,就不去看儿子了。她怕给儿子惹来麻烦,每次发工资的时候,就请和她在一起上班的老乡悄悄地帮她把钱送过去。

一次女老乡替她悄悄把钱送给了儿子后,回来告诉她,你儿子真可怜,跟着自己叔叔婶婶后面过日子,哪有跟着亲妈过得好。孩子看上去,明显没有以前性格开朗了。

时间飞快,转眼儿子金波高考的时间就要到了。月桂离开金家的这三年,不断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但是都被她婉言拒绝了。甚至场地的老板暗示过她,只要愿意做他的姘头,就给她买一套房子住在城里。但是月桂毫不动心,也不稀罕这一切。唾沫星子淹死人,金水虽然不好,但是好歹是自己的结发丈夫,她不想给儿子和丈夫的脸上抹黑。她在丈夫走掉的这些年,看到了太多的半路夫妻尔虞我诈,互相存心眼的事情,对感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扶持儿子,等着和儿子团聚的一天。

老乡说她傻,一根筋的头脑,不知道活在现实的快乐里。她为了给儿子多攒钱,晚上下班后和老乡两个人合伙去摆地摊,一起卖日用品,什么鞋垫、袜子、丝巾、头饰、洗衣粉、肥皂、清洁球,这类不值钱的东西成本不高,但是每天晚上出去一趟,回来赚回大几十块钱甚至一两百还是没问题的。

儿子金波最终以六百五十分的成绩考上了某省城的一所高校一类本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最先知道的不是月桂,而是月桂的公婆。公婆一听说孙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就急忙打电话让两个儿子媳妇回来召开家庭会议,准备商议让他们两个人把钱拿出来给金波上大学用,并且合计这四年大学的开支如何解决。谁知道这次家庭会议开起来之后,老二和老三都打起了退堂鼓,争执了起来。老三说,老大在世时每年辛苦的工钱都存在老二身上,侄儿的一切开支理当都由老二出才对。老二说老大活着的时候,除了那次出车祸的赔偿钱你吞了一半之后,还有老大媳妇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责任田都是由你来包种的。这些收入也足够金波交三年学费了,你先把这一笔钱给吐出来。老三说,我种他家的田是不错,但是他在我这里吃了三年饭,这饭不是钱啊。老二说,侄子吃的饭都是爹娘种的人头地,什么时候沾到你的光了,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今天你要是敢不把这笔钱拿出来,我就要你脑袋搬家。老二说着还握了握拳头。老三说你能让我脑袋搬家,我也能拆了你的脊骨,你不信动我一下试试。

老头子和老太太一听,把桌子一拍,一杯茶水就倒在了地上。一口痰上不来,老头子喘着粗气说,你们翅膀都硬了是吧,我说的话成了耳旁风,一个个都不听了。你们今天要是谁敢造反,不把钱拿出来给我孙子用,我就买瓶老鼠药吃死在谁家,让你们死后都被人骂忤逆不孝。老太太吓得赶紧用手抹着老头子的胸口,让他消消气,不要动怒。可是说得容易,儿子们都成了白眼狼,不动怒有可能吗?一口气喘不上来,家庭会议还没结束,老头子就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昏倒送进了医院。

月桂知道的时候,老头子已经被查出得了脑梗,要做手术。两个儿子都在为谁拿钱给老头子看病吵得像一锅粥,哪还有人顾得上金波上大学的事情。最后两个小叔子决定走村干部调解这条路,谁家该出多少钱给老人看病,由村干部调解决定,一人一半,不服的可以上诉。如果虐待老人,老人可以起诉。至于金波的问题,小叔子们说,这是他母亲的事情,让孩子去找他母亲想办法出这笔钱吧。借此机会,他们顺便也就把金波踢皮球一样踢出去了。

金波来到月桂面前问道,妈,你能出得起这笔钱吗?你要是出不起我就不读了,租个房子在这城里和你一道打工。月桂说,傻儿子,你妈出不起这笔钱,就是卖血也会供你去上大学,不会让你陪我一起摆地摊的。我这些年赚的工资钱和摆地摊做生意钱都攒在这里,一分钱也不敢动,除了生活费和房租水电费,我三年都没舍得买一件衣服了。

月桂送金波到大学报到的那天,把交学费的钱都带来了。学校负责收费的会计看到月桂拿着一个大方便袋,走到他面前办公的桌子上倒出来,一桌子上摆着的都是一元、五元、十元、五十、二十、一百的大小面值不等的人民币。足足数了一个上午,会计数到最后终于松口气说,这样收钱还不把人累死,下次交费一定要先到银行把钱兑换成整数带来,知道吗?金波看看会计,又看看母亲,掉下眼泪说,我知道了,记住了。

月桂乘车返回的时候,金波送母亲到校门口,叮嘱母亲说,妈,你不要太累了,要保重自己,等我安顿下来,就在学校附近找点家教辅导班做做,我可以勤工俭学,减轻你的负担。月桂回过头说,你就安心上学吧,钱的事情妈会有法子的,你不用操心。记住墙倒众人推,墙倒要靠自己扶。我们娘儿俩的路,还得靠咱们自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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