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绩:魂归阳抱山的廉石主人

2018-11-21 08:00孙中旺
苏州杂志 2018年5期

孙中旺

阳抱山位于阳山西,海拔仅二十余米,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用唐人刘禹锡的这句名言来形容阳抱山确实恰如其分,这座普普通通的小山曾安葬了在中国历史上颇有影响的陆绩、朱德润、朱希周、朱用纯等人,堪称苏州的文化圣地之一。本文就先从陆绩说起。

陆绩,字公纪,出身于著名的吴郡陆氏。吴郡陆氏为当时江东大族的代表,人才辈出,后来成为孙吴政权的支柱之一,孙吴末年陆氏家族同时在朝者有“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可见该家族的势力之盛。陆绩曾祖陆续曾任郡吏,颇有气节,其事迹载于《后汉书》卷八一《独行传》中。其伯祖陆稠和陆逢曾分别担任过广陵太守和乐安太守。陆绩的祖父陆褒,力行好学,但不慕荣名,多次拒绝了东汉朝廷授予的官职。陆绩之父陆康更是曾任武陵、桂阳、乐安、庐江四郡太守,所在政绩卓著,并曾对昏庸的汉灵帝极言进谏,险遭不测,为当时名宦之一。

陆绩是陆康的小儿子,显赫的家庭出身,使他从小就有了不同凡响的交流平台,和不少风云人物都有过直接交往,并在这种交往过程中声誉渐起。六岁那年,陆绩在九江拜见后来曾短暂称帝的袁术,袁术请他吃当时还比较罕见的橘子,陆绩偷偷地在怀里藏了三枚,但在拜别时不小心橘子掉了出来,袁术开玩笑的说:“陆郎做客而怀橘,何为耶?”陆绩跪下回答道:“是橘甘,欲怀而遗母。”六岁的孩子竟然这么牵挂母亲,使袁术大为惊奇,当时就赞扬他:“陆郎幼而知孝,大必成才。”陆绩怀橘遗亲的故事后来越传越广,成为中国古代的二十四孝故事之一,后人有诗赞曰:“孝悌皆天性,人间六岁儿。袖中怀绿橘,遗母报乳哺。”“怀孝小儿心念母,橘藏袖中报乳哺。遗亲情深奇袁术,亲贤博学隐鸿儒。”

除了袁术外,年少的陆绩和一代枭雄孙策也有过正面对抗。孙策攻占吴郡后,有一次和大臣张昭、张纮、秦松等人谈论,认为天下大乱,四海未泰,应该用武力讨平。陆绩因为年少,敬陪末座,听到后大声说:“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脩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虽童蒙,窃所未安也。”小小年纪就敢公开唱反调,当面反对孙策等人武力统一的决策,并且有理有据,可见陆绩的胆识。

陆绩容貌雄壮,“幼敦《诗》《书》,长玩《礼》《易》”,成为“博学多识,星历算数无不该览”的大儒。其外甥顾邵当时“博览书传,好乐人伦”,与陆绩齐名,而后来在夷陵之战中火烧连营大破刘备的陆逊只能屈居陆绩、顾邵之下。和诸葛亮并称的凤雏庞统年纪虽然大了陆绩很多,但两人关系却很友善。有一次庞统到吴郡来,和陆绩、顾劭等人见面,庞统以善于识人著称,对两人的评价为:“陆子所谓驽马有逸足之用,顾子所谓驽牛可以负重致远。”有人认为庞统这样说,是觉得陆绩优于顾邵,庞统回答说:“驽马虽精速,能致一人耳。驽牛一日行百里,所致岂一人哉?”可见庞统是认为两人各有所长的。

孙权即位后,任命陆绩为奏曹掾,但因其为人刚直,孙权颇为忌惮,不久就调任陆绩为郁林太守,加偏将军,给兵二千人。陆绩有足疾,又志在文雅,领兵非其志,在军务之暇,仍著述不废,“作《浑天图》,注《易》释《玄》,皆传于世。”在郁林太守任上,陆绩还生下一女,取名陆郁生,以纪念自己和郁林的这份情缘。据郁林当地文献记载,陆绩在任时治绩颇多,如为加强防务,发动民众建筑郡城;为改善饮水和生活条件,减轻疫病传播,还在当地凿井。此井人称陆公井,五代十国时期,南汉贵州判史刘博古念陆绩怀橘遗母之孝道,在陆公井边栽橘一株,故陆公井又称橘井,此地因此又名怀橘坊,可见当地人对陆绩的怀念。

建安二十五年(220),陆绩自知命不久长,自为辞曰:“有汉志士吴郡陆绩,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受命南征,遘疾遇厄,遭命不幸永,呜呼悲隔!”并预言道:“从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车同轨,书同文,恨不及见也。”此年陆绩去世,年仅三十二岁。六十余年后的天纪四年(280),晋军灭吴,最终结束了三国鼎立局面,实现了全国的统一,陆绩的预言变成了历史的真实。

陆绩有两子一女,除女儿陆郁生外,还有长子陆宏和次子陆叡。陆绩英年早逝时,三个孩子都只有数岁,尚处幼年,都由陆逊之弟陆瑁抚养成人,陆宏长大后曾任会稽南部都尉,陆叡后来也任长水校尉,可见陆瑁的培养之功。陆逊从辈分上讲是陆绩的本家侄儿,但陆逊的年纪却比陆绩大了五岁,从小就失去父母的陆逊曾跟着本家爷爷陆康在庐江生活,在袁术派孙策进攻庐江前夕,陆康让陆逊和家眷一起回到吴郡,幸免于难。陆康战死庐江时,陆绩只有七岁,年长一些的陆逊为其“纲纪门户”,曾起到过家长的责任。陆绩过世后,陆逊之弟陆瑁又主动承担了三个孩子的养育之责,当时世家大族内部的相互照应由此可见一斑。

陆绩的女儿陆郁生也值得关注。陆郁生十三岁时,嫁给了吴郡大族张白,但新婚仅仅三个月,张白就受到其兄张温的牵连,被流放到外地而死。年仅十三岁的陆郁生就成了寡妇。但她不愿再嫁,拒绝了络绎不绝上门提亲的高门大族,“抗声昭节,义形于色,冠盖交横,誓而不许”,陆郁生终身未再嫁,尽力照顾张白姊妹,史载其“奉白姊妹嶮巇之中,蹈履水火,志怀霜雪,义心固于金石,体信贯于神明,送终以礼”,其贞节行为也被当时的吴郡人奉为楷模,“邦士慕则”。同时的姚信曾上书孙吴政府,要求“褒郁生以义姑之号,以厉两髦之节”,可见此事之影响。

在中国文化史上,陆绩的贡献主要是在天文历法与《周易》、《太玄》的研究方面。他与虞翻同时,代表了当时江东地域学术的风尚和水平。《隋书》卷三二《经籍志一》著录了陆绩独著的《周易注》十五卷,另外还有他和虞翻同撰的《周易日月变例》六卷;《隋书》卷三四《经籍志三》还著录了他独著的《扬子太玄经注》十三卷。就学术方法而言,陆绩受汉代今文经学的传统影响很深,在《周易》与《太玄》的注疏上比较重视象数和占卜,而与同时荆州经师宋忠所倡导的重视义理的新风尚有着明显的差异。因此当宋忠的《周易注》与《太玄经注》等著作传到江东,陆绩便与之展开论争。陆绩虽然肯定宋注“思虑诚为深笃”,但却认为宋注“往往有违本错误”。如陆绩认为《太玄》本是“揲蓍”之书,而宋忠并不讲休咎占验之术,只注重解释文字,阐发义理,背离了该书的原来宗旨,因此“纲不正”,故陆绩所著的《周易注》,主京房《京氏易》专讲阴阳灾异占验之术。陆绩和宋忠之间的学术分歧,主要是由于学术思想的差异引起的,从中也可以看到以吴郡为中心的江东地区学者和其他地方学者治学方法的不同。

在中国廉政史上,陆绩也留下了精彩的一笔,现在仍矗立在苏州文庙中的廉石即与其有关。廉石原名郁林石,《新唐书·陆龟蒙传》记载云:“陆氏在姑苏,其门有巨石。远祖绩尝事吴为郁林太守。罢归无装,舟轻不可越海,取石为重,人称其廉,号郁林石。世保其居云。”宋代的《吴郡志》及《吴郡图经续记》的记载也差不多,都没有指明具体位置。明代中期苏州人王锜在《寓圃杂记》卷六记载,他曾亲加采访,找到此石在娄门内北岸军营之口,去城三十六步,“其状如卵,高出土者二尺,长六尺有奇,陷土中者莫可知。”当时的名士杨循吉“欲告县长作亭庇之”,但没有结果。弘治九年(1496),胙城(今属河南延津)人樊祉为巡按御史到苏州后,得知此石,就对知府史侯简曰:“先哲遗物,固宜表识,且有可以风厉乎人者在,顾其石僻在东城,非官吏朝夕属目之所,其为埋没等耳,吾将有以置而立之。”侯简深以为然。于是在该年的四月二日,吴县知县邝鄱、长洲县丞王伦一起督工役夫,将石搬到察院之侧,一个多月后又作亭覆之,樊祉并镌“廉石”二字于其上。此事在当时引起了很大轰动,“石始僻而通,久湮而显,观者哄然,足迹不绝”,并赞美樊祉曰:“古之才御史,必以扬清为事,樊君此举,虽去之千四百年之久,犹扬之,况近者乎?且御史之职在乎举贤,举贤者可以激劝乎一时,石之不朽,虽至于千万年可也。其有功于风纪甚大且久。”当时的苏州状元吴宽为此特撰《廉石记》纪念此事,认为:“惟昔南中有贪泉焉,饮之者,见宝货以两手攫而怀之,物之能移人心如此。今之廉石,正与此戾。自兹以往,凡过而视之者,其廉士固欣然,摩挲爱玩以益励其操;若夫贪者,将俯首赧颜趋而过之。有不动心而改行者,尚得为人类也乎?”见贤而思齐,这就是廉石的意义所在。

阳抱山

两百多年后,这块廉石又经过了一次搬迁,从察院搬到了府学。事情发生在康熙四十八年(1709),当时湖南人陈鹏年为苏州知府,在苏州府学内修建了清官况锺的祠堂。清朝废除了察院,廉石所在的原察院为武弁官舍,廉石亭也早已废毁。有鉴于此,陈鹏年就将廉石搬到了府学的况公祠前。陈鹏年本人也是著名清官,在苏州知府任上“刚毅而能慈爱,尤以廉干称”,罢官后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可以说和陆绩、况锺的廉洁是一脉相承,所以对廉石很有感情,“不欲委诸衢路为贩夫牧竖所狎玩,而必登自学宫,表之贤守之祠,使学士、大夫相顾而矜式。”当时名士李果也为此特撰《移郁林石记》,感慨云:“余独慨夫后世吏道多杂,归舟载石当必有嗤之为愚者,其自为计良深矣。然不愚者之所载,往往不逾时而厚亡;愚者之所载,其留之千百年,照耀于人世耳目间而无有穷期也。愚耶智耶?当必有怃然兴感者矣。”廉石自此矗立至今,依然发挥着廉政教化作用,成为中国廉政史上的重要文物。

陆绩的墓地据唐人陆广微的《吴地记》记载,是在苏州阊门外太伯庙西,此记载也被宋代的《吴郡志》沿用。但自明代开始,苏州相关方志却均记载陆绩墓在阳抱山,阊门外太伯庙西之说从此销声匿迹了,出现这种结果,是因为在元代发生了一件颇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据明人岳岱的《阳山志》及清人凌寿祺的道光《浒墅关志》记载,元代初年,昆山朱氏家族中的儿媳妇吉氏对婆婆施氏非常孝顺,施氏也很喜欢吉氏,至元甲午(1294)十二月,吉氏将临盆产子,而婆婆施氏病重,叹息道:“吾妇至孝,天且赐之佳子,吾必及见之。”家人为施氏在阳抱山卜葬地,施氏忽作一梦,梦见一个“衣冠伟丈夫”对她说:“勿夺吾宅,吾且为夫人孙。”不久治葬地者果然在地下挖出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郁林太守陆公绩之墓”,另有石在旁,上写着“此石烂,人来换”六字,家人马上命令掩埋好,重新在阳抱山寻找其它合适葬地。施氏晚上又梦到那个“衣冠伟丈夫”对她说:“感夫人盛德,真为夫人孙矣!”不久吉氏就生下一子,而施氏也实现了见过孙子后再过世的愿望,“人以为孝感所致”。吉氏生下的这个儿子就是朱德润,生而颖异,读书过目成诵,善诗文,工书画,后官至征东行省儒学提举,为一代大家。上述托梦转世之说虽然荒诞不经,但因挖出了陆绩墓石,为陆绩葬于阳抱山提供了无可辩驳的铁证,由此更改了相关记载之误,

值得一提的,朱德润后来也葬于阳抱山,其后该家族人才辈出,如朱文官至云南按察副使,朱质官至苏州卫指挥佥事,朱希周高中状元,朱用纯更是以《朱子家训》名满天下,他们无一例外,均安葬于阳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