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韩美三方频频互动：成果与局限

毕颖达

近期，朝韩美三方之间互动频繁。9月19日朝韩首脑举行第三次会谈并发表《平壤联合宣言》;9月25日美韩首脑举行会谈，文在寅向特朗普转达了金正恩较为具体的无核化立场。特朗普也声称“第二次（朝美）首脑会谈不久就会举行”。而后，借联合国大会之机，朝鲜外务相李勇浩与美国国务卿蓬佩奥重启朝美对话，就推进无核化的后续措施展开协商。10月6日起，蓬佩奥一路访问日朝韩中四国。先前陷入僵局的半岛无核化与和平构建进程再次出现转机。

朝美妥协使半岛形势出现转机

半岛无核化问题再现利好，文在寅的和平努力功不可没。在文在寅斡旋下，核心当事方朝美两国在各自利益考虑的基础上，均做出了相应的妥协和让步。

2018年10月7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再次访问朝鲜并与金正恩会面。

朝鲜已确立发展经济的国家战略，因此缓解国际制裁是不可回避的政治任务，“通南达美”（通过首尔再到华盛顿）这条路径无疑最为便捷。第三次朝韩首脑会谈后，朝韩更加坚定了构建半岛和平的共识，主张以“同时行动”的原则推进无核化。朝鲜进一步释放了“接受核视察”和“有条件废弃宁边核设施”的积极信号，等于从“发表终战宣言和采取无核化措施”这一顺序争执中后撤了一步，大幅度提升了无核化的诚意，而这份诚意在文在寅的“保证”之下已初步被美国接受。

美国之所以初步接受朝鲜这份诚意，实则有着多层面的考虑。首先，在朝美会谈陷入僵局的背景下，朝鲜主动提出将在美方“相应措施”下采取无核化实际行动，等于是向美国作出了妥协，对此美国需要作出一些积极回应，否则将会被认为没有诚意。其次，虽然美国一直强调，在朝鲜半岛完全实现可核查的无核化之前，必须继续对朝鲜实施制裁、保持压力，然而，在朝鲜宣布重回无核化进程之后，国际社会在对朝制裁问题上逐渐出现了不同声音：中国呼吁“准确、完整地执行安理会涉朝决议”，因为安理会决议不仅包含对朝制裁，也有“鼓励一切有助于实现半岛无核化和地区和平稳定的措施”。俄罗斯明确指出，美国正在将制裁朝鲜变成“集体惩罚”，这种做法“不可接受”。韩国虽然基本上与美国保持同步，但实际上却希望美国能够调整先前的“高姿态”立场，以“同时行动”来推动半岛和平进程。面对这些国际压力，美国不得不做出适当的立场调整，至少要在与朝对话上表现出一些“积极性”。再次，出于国内政治考虑，面对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特朗普需要在内政和外交上多做出一些亮点。1994年美国中期选举前，时任总统克林顿与朝鲜签署《朝美核框架协议》，一定程度上对民主党和克林顿有所助力。鉴于这一历史经验，在此次中期选举前，特朗普政府或许会在朝核问题上做出一些“积极”举动，试图取得进展或者至少营造一个有积极进展的氛围。

不可否认，在朝韩美积极互动之下，朝核问题可能会迎来新一轮机遇期。10月7日，蓬佩奥第四次访问朝鲜，朝美双方就朝鲜的去核措施和美国的相应措施进行了协商，同时表示“尽可能早日召开朝美首脑会谈”。当天蓬佩奥即前往韩国，在与文在寅会谈时表示，无核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文在寅也称“今天对于美国和南北朝鲜来说都是个好日子”。从这些迹象来看，朝美举行第二轮首脑会谈以及双方达成进一步的无核化协议都是可能的，甚至宣布半岛终结战争也是可以期待的。

然而，鉴于朝核问题与半岛和平构建问题的高度复杂性，我们对无核化的预期还需保持相当程度的谨慎，因为在接下来的实质性的无核化与和平构建中将会面对多重困难与曲折。从美方来看，在朝鲜的和平攻势和国际舆论的影响下，特朗普在11月中期选举前会努力营造无核化“进展顺利”的局面，但在中期选举之后也有可能再度回归“反复无常”。对于朝鲜来说，核武器属于其核心利益范畴，在无核化问题上一定会步步为营，为争取自己的核心利益和安全保障进行艰苦谈判，而不大可能按美国期望的标准一步到位。

立场差异仍十分明显

从深层来看，朝韩美三方对于无核化和半岛和平机制构建两个核心问题的立场差异仍然十分明显，这将是半岛无核化与和平机制构建进程中的重要变数。

在推动朝鲜半岛无核化方面，朝韩美三方在无核化的概念、方式选择以及行动原则等方面存在着立场差异。

朝鲜主张的是“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需要实现无核化的不只是朝鲜，韩国和驻韩美军基地内也不能有核武器，而且美国的核动力航母以及载有核武器的飞机、舰船等也不能进入朝鲜半岛海域或领空。而美国强调的终极、完全、可验证的无核化（FFVD），则是主要针对朝鲜的无核化。在这方面，韩国与美国立场基本保持一致。

朝鲜倾向于分阶段、渐进式地实现无核化，而美国主张一揽子解决。近期美国撤销了先前设定的无核化时间表，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接受了朝鲜的无核化方式，而是因为给无核化设定时间表会限制美国政策的可调控空间。在这方面，韩国与美国立场也基本保持一致。

朝鲜强调无核化与推进和平协定“同时行动”的原则，而美国则强调先采取可验证的无核化措施再推进和平协定，在朝鲜作出实际行动之前，应保持对朝高压制裁措施。10月6日蓬佩奥在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会谈时再次强调了这一点。然而在这方面，韩国实际上却支持朝鲜的“同时行动”原则，但也公开表示，在无核化之前与美国保持对朝制裁。

在半岛和平构建方面，三方对于驻韩美军的去留、当事方参与以及如何启动构建半岛和平进程等问题，也存在着明显的立场矛盾。

在驻韩美军去留问题上，朝鲜与韩美的立场对立鲜明。朝鲜强烈要求美军撤离朝鲜半岛，而美韩则主张驻韩美军是韩美同盟层面的事情，与半岛和平条约签署问题无关。

9月25日，文在寅公开表示，即使半岛统一后也仍需要美国继续驻军。文在寅的表态是要强调韩美同盟的重要性，主要是想消除美国的担忧。但文在寅的这一表态引发舆论界猜测，认为朝鲜在驻韩美军问题上出现了立场松动，否则文在寅不会在朝韩关系向好情况下公开强调这一立场。朝鲜的确曾表示“在实现完全无核化之前，将继续维持包括驻韩美军在内的停战体制”，但这是朝鲜在迫切需要实现朝美对话的情况下，不希望驻韩美军撤军问题成为“入口”的障碍，是一种有选择的“战略忽视”。另外，“理解驻韩美军的存在”也是有条件的。无论从朝美关系的历史、驻韩美军产生的背景等，还是从现实的政治体制以及意识形态的差异来看，驻韩美军仍将是朝鲜的直接威胁，未来半岛和平构建过程中，美军撤军问题难免被再次议题化。

在参与和平构建的当事方问题上，不同时期各方的主张也十分不同。20世纪70年代以来，朝鲜主张与美国签署和平协定，而韩国主张应由朝韩来签署和平协定，美国则支持韩国的立场，主张应先签署朝韩和平协定再考虑签署朝美和平协定。在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朝鲜又提出了朝韩美三方会谈解决半岛和平问题的建议，这一建议实质上还是希望在三边框架内实现朝美直接对话，因而没有被美韩接受。20世纪90年代中期，美韩提出了中美朝韩四方共同解决问题的方案，即四方会谈，但因“签署和平协定与驻韩美军撤军”的先后顺序之争，四方会谈无果而终。近年来，很多舆论主张应由朝韩美或朝韩中美为当事方构建半岛和平，特别是文在寅上任以来曾多次强调由朝韩美三方发表终战宣言并建立半岛持久和平。然而，无论从历史背景来看还是现实力量对比格局来看，签署半岛和平协定应该由朝韩中美四方来完成，近期这一观点在学术界逐渐占据主流。

当前，在启动和平进程问题上，朝韩都强调尽快结束朝鲜战争，呼吁美国在今年年内共同发表政治性终战宣言，而美国则持非常谨慎立场，特朗普在9月28日联合国大会演说中对此只字不提。美国国务院前法律顾问诺顿近期表示，终战宣言不应仅仅是个政治宣言，而应是一个具有约束力的协定或条约。如果美国不改变对于终战宣言的认识，本年度内共同发表终战宣言的构想很可能会落空。

（作者为山东大学东北亚學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