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山东省邹平一中高三（39）班 张静蕾

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席慕蓉《乡愁》

是夜，海水浅浅，明月弯弯。

你又做梦了吧，那些迢遥的深沉的梦？梦中，那悠悠的牧童短笛浸淫了潇潇暮雨，耕牛尤在细雨中咀嚼着，咀嚼着。黛瓦白墙，幽深而潮湿的青石巷，不知从谁家飞出的檐角……杨柳温柔拂过，回来了，回来了，母亲烧的柴薪的气味，泥土微微的涩味，都勾住你，引你魂牵。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只是梦醒，乡关又在何处？

你暗自惊异那梦的悠远真实，只是一眨眼，两行清泪滚落，怔愣，拿手一擦，果然一片水泽。

那一年，青年的你，被如潮人群裹挟着，上了最后一班客船，从此故乡成了念想。

白云苍狗，斗转星移，岁月悠悠流过，可是那条名为乡愁的河，不曾枯竭，愈发汹涌。你老了，鬓已星星。你拼下了自己的一份事业，有了一个家，儿子儿媳孝顺恭亲，一双孙儿玉雪可爱。只是，他们有时却不懂你，不懂你夜夜无眠，不懂你阖家团圆时不合时宜的笑泪成行，不懂你有时看着这儿却又像看到了远方。近乡更知故乡甜，友人辗转为你寄来了一大箱故乡的泥土，一打开，那熟悉的味道，让你瞬间下泪。

你看啊，似人间几番霜雪，也变不了游子对乡里的如初情窦。

只是望也望也不穿，那连绵的长亭与短亭。

几年前受你之托帮你寻找留在故乡的母亲的同乡给你来信，颤抖、屏息，你小心地裁开信封，启信，只觉天旋地转——母亲已经去世，弥留时的呢喃，是你的名字。信只读了一半，泪已滂沱。乡愁最后真的成了一方矮矮的坟墓，子欲养而亲不待，桑梓犹在，不过今已非昨。

六十年岁月蹉跎，吹短笛的小牧童已有星星之鬓，吱吱作响的枋车已喑哑不堪，碧柳青岸已绿了一番又一番，青石小巷早已不识那少小离家，乡音无改的浮云游子，你却仍旧在千万里之遥苦苦追忆。故乡遥，何处是归程？

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痛，真的是痛啊！这痛，一年年里反复地咀嚼，酒入愁肠，和着乡愁化为相思之泪。

“我要走，我要回去！”你反复地想，多少日夜的辗转反侧，只化作两个字：回家！在心中盘旋多年的心愿已冲破樊笼，飞向故乡，飞向那青青柳畔，飞向那矮矮茅屋。

走！回家，故乡的丰山瘦水都在等着。

乡愁的河流终于决堤，席卷了你的一切。儿女们为你打点好了行装，你却像个孩子般紧张、慌乱。尽管岁月已成殇，但却奇异地没有磨洗掉你来时的青涩、热血。

你好像又一次变成了那个“他”，头发青青，安逸不知苦愁，那个梦中千回百转的尚未远去的少年又一次站在了回家的路口。你颤抖，却抑制不住笑容，你的手无措地摆着，搭在行李上，抄在口袋里，有时无意识地抖动，泄露了你的紧张与巨大幸福。

站在机场，你感觉有一瞬间的不真实，转身，泪便滚了下来。风沙吹过的苍颜笑成了微红的童颜，脸上的皱纹竞层展开，有如远山。你抬头看着天，泪水不止，天上白云悠悠，一如你坐上船的那个下午，从此浮云游子，音信难托。

小孙女拉着你的胳膊：“走了，爷爷。我们上车吧，你答应给我看你的家的呀。”她看着四周，看哪儿都好奇。

你愣住：家？你这时才发现自己老迈的双腿已如铸在了地上般，不敢迈开。

近乡，情怯。

故乡是土，泥土是落叶的归宿，故乡是游子情感的皈依，相隔才觉离乱苦，近乡更知故土甜。多少次魂牵梦绕，多少次泪水湿衣，多少次回望，才换来这脚踏实地的归来。当菊花酒尚温，当客家的锦旗飘出黛瓦白墙，当三两黄雀穿过湿漉漉的柳，你归来了。

乡里簇拥，孙女扶将，你颤颤巍巍地走过时光深处的杨柳岸，青石巷，走过母亲浆洗衣物的水塘，走过当年尚初有庭庭之姿的小槐树，走过那与伙伴追逐过的庙堂，你泪眼婆娑，回家了，回家了……

不知谁家飘出的柴薪的气味，不知哪里的雨后的田地散发着微微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