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矛盾的“妓女”观新探

2018-12-02 22:30李雅静
北方文学 2018年27期
关键词:妓女

李雅静

摘要:白居易的咏妓诗不仅传达出了其进步的妓女观,同时也暴露了其实乃妓女悲惨命运的施加者的身份。换句话说,白居易所创作的大量妓女题材的诗歌不仅反映了其对妓女命运的深切关注,同时也折射出诗人内心深处对妓女即同情又无法不玩弄的矛盾心态。

关键词:赞美与批判;怜悯与玩弄;情真与抛弃

白居易作为中唐杰出的诗人之一,其妓女题材诗歌有150首,在这150多首咏妓诗中,诗人为我们创造出了缤纷多彩的妓女形象,这些诗作不再是中唐前的“观妓”类诗,而是开始静距离地接触这些歌舞妓者,甚至进行某种平等性的对话。从某种程度上说,白居易的咏妓诗体现了一种进步的女性观,但同时我们亦不可否认,其所处时代及所处阶级的局限性所带来的其对于“妓”这一阶层所固有的“偏见性”:在诗人心中,“妓”始终还是玩弄的对象。

一、欣赏赞美与随意批判的共存

对歌舞妓者婉转歌喉与美妙舞姿的描写,中唐前已有之,而白居易在继承此种写法的同时,亦做出了新的尝试,即在纯粹观赏刻画的同时,融入自己的情感,以一种欣赏赞美的眼光去审视、去感受。如其《柘枝妓》:

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

在这首诗中,我们似乎看见了这位舞妓穿着精美的丝质的紫罗衫,随着鼓声的敲击而摆胯垂腰。而这种审美视觉上的感受,正是源于诗人入神的刻画,而这种能生发读者想象的刻画,绝离不开诗人本人对柘枝妓人的真心欣赏。再如《听琵琶妓谈略略》同样刻画了一位琵琶妓人为诗人弹唱“略略(曲调名)”的场景,其间,我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这位乐妓动情的弹唱,同时亦能体会到诗人对琵琶妓人的欣赏。

但白居易咏妓诗的多样性决定了其对妓人的刻画绝不仅仅停留在欣赏赞美的层面。如其《缭绫》,用昭阳舞人所着舞衣耗费的金力、物力和人力来批判讽刺舞人的奢华。类似此般的批判与讽刺还有《代卖薪女赠诸妓》,用头发蓬乱以布为巾的卖薪女与著红骑马之妓人作比,来刻画如卖薪女一般的贫苦下层妇女的艰辛与著红骑马的妓人的舒适,以达到同情下层妇女及批判讽刺歌舞妓人的目的。

此外,诗人对歌舞妓人的批判还表现在对其真挚情感的怀疑。如《感故张仆射诸妓》:“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诗人描述了一位由故主不惜花重金、费心力而教成的妓人,在故主逝去时却未赴死以殉情的妓人形象。抛开诗人观念上的局限性:认为故主逝去、理应殉情的观念,诗人认为故主花费了这么多的心力来培养而妓人却不知回报,由此而断定此些妓人的薄情,讽刺她们不能做到情真如一。如此种种,皆可看出白居易对歌舞妓人情感上的矛盾性,即一方面能以真挚的态度去欣赏去赞美歌舞妓人的技艺,而另一方面又对其奢华的生活表示不满,同时讽刺其贪慕富贵、情感不真的本性。

二、同情怜悯与肆意玩弄的结合

歌舞妓者作为一个长期处在下层阶级的群体,其地位虽在唐有所提升,尤其是中唐以后妓人素质的普遍提高及由此而带来的文士与歌舞妓人的密切交流,更是让世人对妓人的生活状态及其内心的悲苦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但这并不能最终改变妓人的悲惨命运,她们仍旧在最底层苦苦挣扎。而这种悲剧性命运在遇到同样饱受挫折和痛苦的文人时,则必然会碰撞出同病相怜的火花,通过互诉衷苦来抚慰受伤的心灵。如白居易的《琵琶行》,在这首诗中,我们很明显的能体会到诗人因听到琵女悲惨身世后的内心触动及由此而来的对琵琶女深切而真挚的同情与理解。不仅如此,白居易在其咏妓诗中同样表达了对妓人“薄命”的感伤,如其《真娘墓》,寄托了一种对“天妒红颜”的慨叹,对真娘少年即逝的同情怜悯与感伤。

但白居易咏妓诗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他一方面在诗中表达了他对妓人悲惨命运的同情怜悯和理解,另一方面却又极力的玩弄和摧折这些歌舞妓人,成为她们痛苦的根源。如《喻妓》:

烛泪夜粘桃叶袖,酒痕春污石榴裙。莫辞辛苦供欢宴,老后思量悔煞君。

“桃叶”是歌舞妓的代称,从“烛泪夜粘”我们可以推测这场欢宴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以至于蜡烛滴落的烛油都开始粘黏到桃叶妓人的舞袖之上,可见这些妓人已经累到了极致,恐怕再无气力去继续舞蹈。但尽管如此,诗人还觉得不够,甚至恫吓她们“莫辞辛苦供欢宴”不要因为辛苦而推辞不舞,否则最终后悔痛苦的还是你们自己!这简直是将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妓人们的痛苦之上。

此外,白居易对歌舞妓人的玩弄还表现在对妓人的态度上,如《马坠强出赠同座》,足伤坠马后,要妓人来抬着他走,且享受的坐靠到桃叶妓人的身上,悠闲的品呷着地黄。其间可见白居易对妓人的态度始终处于一种高人一等的状态,即使偶尔表现出对歌舞妓人的同情与怜悯,但其内心深处却始终将妓人看为下等的一层。

三、情真意切与随手舍弃的联结

正如元稹写下了许多传诵至今的悼亡妻子的诗作,白居易的诗中同样留下了许多感人至深的悼亡诗,只不过悼亡的对象从妻子变成了姬妾与歌舞妓人。在这些悼妓诗中,诗人给予了妓人坦率而真挚的情感,流露出了对妓人的真心喜爱与对其逝去的强烈悲伤。如其《结之》:“欢爱今何在,悲啼亦是空。同为一夜梦,共过十年中。”“结之”,即陈结之,是白居易之姬妾(早年为妓人)。此诗虽然只有简单的二十个字,但其中蕴藏的确却是强烈而真挚的情感,正是因为之前付出了真心,因而此刻“结之”的逝去才更让诗人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悲伤。此外,白之悼妓诗,不仅悼念自己之姬妾妓人,同时亦对他人悼亡之诗作出酬唱应和。如其《和杨师臯伤小姬英英》,此诗尽管是白居易为应和杨师臯悼念其亡姬英英而作的诗,但其中仍可见出诗人对其逝去的感伤及杨师臯对其妓英英的深情不移。

如此种种,皆可见白对妓人实是怀着某种真挚的情感的,但白对妓人的这种坦率而真挚的情感似乎多是在其亡后才表现出来,而对于现存于世的妓人则依旧是肆意玩弄,甚至随手便可丢弃。如其《别柳枝》:

两枝杨柳小楼中,嫋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

两柳枝指樊素和小蛮,皆为白之家妓。据白居易《不能忘情吟》,可知白居易对于家妓始终抱有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当其因经费不足而必须去长物时,则这些家妓則首先充当了被舍弃的对象。《别柳枝》这首诗正是白居易对自己因处于老病状态为节省开支而遣退家妓的事件的描述,这种狠心的放遣,可以说是再一次将这些悲惨的妓人放置于可以随意买卖的地步。

不仅如此,白居易还在诗里描述其将妓人当做物品一般以换取他物的行为。如裴度来诗云:“君若有心求逸足,我还留意在名姝。”盖引妾换马戏。而白即作《酬裴令公赠马相戏》以酬答:“安石风流无奈何,欲将赤骥换青娥。”似乎在白居易看来,以妾换马是件十分风流之事,而妓人的感受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这种随意便可将妓人转送他人的行为与其在悼妓诗中所表现的深情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和情感上的冲击,而这种矛盾同样源于其自身阶级及其所处时代的局限。

总之,白居易咏妓诗中所表现出的对妓人态度上的矛盾,正是诗人自身进步观念与其所固有局限所造成的矛盾,尽管白之咏妓诗表现出了对妓人肆意玩弄、评判和随手舍弃的态度,但我们仍不能否认其所表现出来的某些进步平等的妓人观。

参考文献:

[1]陶慕宁.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1

[2]徐有富.唐代妇女生活与诗[M].北京:中华书局,2005.9

[3]柏红秀.白居易与乐人交往考[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 (6):33-37

[4]谢思炜撰.白居易诗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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