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04 10:24张克成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10期
关键词:布头绒布锥子

张克成

我出生在70年代的农村。那时,人们的生活贫困艰辛,十有八九,少吃缺穿。

在我记事的时候,母亲给我的印象是一年到头都在忙碌不停。尽管是冬天她也闲不下来,除了做家务还要给全家人做鞋。六口人,每人两双。小时候,我穿的鞋,不是单布鞋,就是厚布鞋,全是母亲一针一线为我做的。

我八岁时,因数不到一百而上不了学。母亲为此很是担心。有一天,她对我说:“翻过年,你又长大一岁了,再不上学可就迟呐!这个冬天,你就待在家里不准出去疯了,边看我做鞋,边数数给我听吧。”

母亲的话掷地有声,我像犯了什么错似的,只得依了她。没想到,这一小小插曲,反倒让我见识了母亲,是如何为我做鞋的。

首先,她让我穿着旧布鞋踏在一块纸板上,她手握铅笔顺着我的鞋边画上一圈,再用剪刀剪出我的鞋底印儿。随后,她从箱儿柜儿翻出许多旧布头放在桌上。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旧布头,又被母亲一片片层层叠放在我的纸鞋印上。我看大概有火柴盒那么厚了吧,母亲才用一块足够大的白绒布蒙在上面,且用针线走了两道弧形的边线。

接下来,看母亲纳鞋底,真是有趣。

为了纳鞋底,母亲的中指戴上了一枚顶锭子。它,看上去圆圆的,黄黄的,浑身布满了麻点子。这在别人看来也许不漂亮,但我觉得戴在了母亲的手上,确实为她增添了几分的光彩。

有一天黄昏时分,我见母亲正俯身低头,倚门坐在板凳上,左手握鞋底,右手捏针。每当针线钉在麻点上,只要母亲用力一顶,那针尖就乖乖地钻出了鞋底,像破土而生的幼苗;再用力一拔,只听“呜啦”一声响,针线便一个纵身就跳出鞋底啦。如同玩魔术那样,让人看了还想看。

此时,冬日那温暖的阳光,已照进了屋内,映在那泥涂的灰白的墙壁上,老屋里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似在浮动的金黄色的光晕来,也洒在了母亲那件藏青色的棉袄上。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倏然掠过了一尊美好的画像。

是的,一尊美好的画像。但母亲不知我的想象,只顾手中的针线“呜啦——呜啦”地响。这样的声响,在冬日的老屋里不知吟唱了多少个日夜,但我知道,即使在寂静寒冷的冬夜,这样的声响也常常伴我入梦。

有一天,我的鞋底终于在母亲的手中纳成了。它看上去,仿佛有无数颗白米粒儿,均匀而又绵密地印刻在上面了,似光非光,密密麻麻,如天幕中的星星,数也数不清呀!

面对这小小的鞋底里藏着的一针一线,那时的我若有所悟了:世上没有难事,只有畏难的“懒虫”,如同我一样害怕数数的人。自此,我静下心来耐心地数数了。同时我也发现,我越是想数到一百,越是用心去数,进步也就越快。渐渐地,我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数到了一百。

最后,母亲一一拿出黑绒布鞋面、带眼的锥子和那泛黄的狗腿骨上缠绕着雪白的粗绒线来,为我上鞋。那个黑绒布鞋面,摸上去软软的滑滑的,平展开来像个弯弯的月牙形状,若弯成弧形扣在桌子上,很像是一个没有帽筒的孤零零的帽招儿。上鞋不容易,费时又费力,须用锥子引线,有时锥子柄会把手掌磨出泡来。但母亲不怕难,鞋上得十分工整,鞋面像长在鞋底上,没有一点儿缝隙。这是上布鞋,如果上的是棉鞋,鞋面上会伸出“舌头”,鞋帮上会长“耳朵”,“耳朵”上会钉铅孔穿鞋带,这样的棉鞋做好了,穿在脚上既暖和又漂亮。每逢大年初一,我都会穿上这样的新棉鞋,去给大爷大妈们拜年。这也是我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像一只招人喜爱的春燕,飞进这家又落进那家,总是满心的欢喜,满满的收获。唉!这样的时光如流水一般,去而不返了!

过去,我穿着旧布鞋去玩耍或上学,也穿着新棉鞋去拜年或串亲,走过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度过了我青涩懵懂的青年,也丈量了很长很长的路。

现在,我已穿了十多年的皮鞋和运动鞋,还有别的鞋,唯独没有穿过像母亲做的那种布鞋和棉鞋了。它们都一一留在了往日的时光里。

啊!往日的布鞋!如今,哪怕僅存一双,那该有多好!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彭宝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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