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厄舍府之倒塌》中的空间叙事

2018-12-08 11:15方子颖方英
戏剧之家 2018年29期
关键词:空间叙事

方子颖 方英

【摘 要】20世纪末至今,文学的“空间叙事”逐渐得到国内学者的关注,并成为文学研究和叙事学研究的一大热点。文章认为,爱伦·坡的《厄舍府之倒塌》就是一篇典型的空间叙事作品。文章借用相关空间理论和空间叙事研究成果,从三方面解读了“空间叙事”在该小说中的体现及其意义:其一,空间的“前景化”;其二,空间与人物的契合;其三,空间的“主题性”。从空间叙事的角度分析,我们发现,这篇经典恐怖小说的情节具有合理性,因为叙事的重心和小说的意义主要来自空间建构,即来自空间描绘的细节真实,而非情节的真实性。

【关键词】《厄舍府之倒塌》;空间叙事;空间前景化;空间主题性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9-0212-03

埃德加·爱伦·坡 (Edgar Allan Poe)是19世纪美国的著名诗人、短篇小说家、文学评论家。他创作的恐怖小说《厄舍府之倒塌》(以下简称《厄舍》)至今仍值得深入研究。在国内,许多学者或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或推敲其隐藏的社会关系,或论述小说的恐怖效果,或分析死亡主题,等等,但往往忽略了该小说的空间维度。

空间叙事是小说叙事的重要模式。国内学者对小说的空间叙事研究大致可以追溯到1999年张世君的论著《〈红楼梦〉的空间叙事》。进入21世纪后,陆扬、程锡麟、龙迪勇、方英等学者也纷纷发文或论著探讨空间叙事。而关于《厄舍》中的空间叙事,国内还鲜有研究。

本文认为,爱伦·坡的《厄舍》是一篇典型的空间叙事小说。作者在创作该小说时,淡化了其中的“时间”,突出了“空间”的存在。在本文中,笔者将借用相关空间理论和空间叙事研究成果,以空间为切入点,探究该小说的空间叙事。

一、空间的“前景化”

在绘画作品中,前景是画面中绘得离看画人最近且绘得最详细、最清晰的那部分。在部分小说作品中,空间也有“前景化”的特征。方英认为,以空间为叙事“前景”是指“空间在小说叙事中具有不可或缺的突出地位和重要作用,是小说叙事所强调的内容,而不仅仅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人物活动的场所、情节展开的舞台、衬托人物性格的环境。”[1]93-94在一般小说中,作者对环境的描写往往是为了交代故事的发生地点,为人物提供一个活动场所,与情节联系不大,作者对其着墨不多。而空间的“前景化”在于,空间描写在小说中占有很大的比重,被放在小说的突出位置。

在《厄舍》的开篇,作者从第一人称的回顾性视角出发,以“叙事者”的身份从外向内细致地描写了他见到的厄舍府外部景象和内部陈设,清晰地将厄舍府的物理空间展示在读者面前。在描写厄舍府的景象时,“叙述者”还适当描写了由所见景象引发的心理活动,这部分文字在全篇大约占1/5的篇幅。在小说结尾,作者又从人物的描写回归到空间的描写,首尾呼应,呈现出一个完整的细节化的空间。

爱伦·坡曾在文章中提到,短篇小说的创作应该“不浪费一个字”。[2]根据他的这一创作原则我们不难推测,他在空间描写上花费如此多笔墨,绝不仅仅是展示小说的发生地点。破旧的厄舍府也绝不是情节展开的背景。爱伦·坡对空间的细致描写不仅使它与故事情节环环相扣,还在细节描写中为故事发展埋下了伏笔。例如小说前面提及的一条不起眼的裂缝成了结尾处厄舍府倒塌的突破口,成为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推动力。由此可见空间是该小说中无法忽视的要素。关于《厄舍》中的空间力量,唐伟胜也认为“在《倒塌》中,无论是故事层面,还是话语层面,神秘的‘物都显示出恐怖的灵性,从而推动了整个叙事进程。”[3]在该小说中,厄舍府是一個有个性的独立体,不仅具有明显的恐怖、惊悚特性,还被爱伦·坡赋予了神秘的力量,与跌宕起伏的情节紧密结合在一起,使读者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注意力倾注在空间层面,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

二、空间与人物的契合

在许多小说中,空间的作用是渲染氛围,或是衬托人物形象。但笔者发现,在《厄舍》中,空间与人物有极高的契合度,两者相互影响,相互依赖,不可分割,难分主次。它们的契合主要表现在二者的形象、性格和命运三个方面。

(一)形象契合。空间的形象主要表现在厄舍府的形象上。从外部看,厄舍府有“萧瑟的垣墙”“空茫的窗眼”,还有“茎叶繁芜的莎草”“枝干惨白的枯树”[4]9等景象;从内部看,厄舍府的装饰是“四壁阴沉的幔帐”“乌黑的檀木地板”以及“一走过就铿锵作响的纹章甲胄”[4]11等,房间的窗子又高又窄,光线微弱,各种家具和装饰物看起来破旧又昏暗。整体而言,厄舍府呈现出阴森恐怖的特征。叙述者见到自己童年的玩伴罗德里克·厄舍之后,形容其面容“苍白憔悴”,头发“比游丝更细更软”,皮肤“白得像尸体一般。”“我简直不能将那副奇异的表情与任何正常人的表情联系在一起。”[4]12由此可见,罗德里克的形象忧郁苍白,与空间阴森恐怖的特点有较高的契合度。再仔细看,“眼前这幢房子除了外表上大面积的破败,整个结构倒也看不出摇摇欲坠的迹象。”[4]11罗德里克虽然面如死灰,但是有一双“亮得令人不可思议的眼睛。”[4]12二者死气沉沉的外表下都流露出诡异的生机。从整体与细节上分析二者形象,二者均具有极高的契合度。

(二)性格契合。空间塑造人物性格,人物性格也反映空间的特点。罗德里克·厄舍是小说的主要人物。厄舍兄妹从小在厄舍府中长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罗德里克患有家族遗传的精神性疾病,精神常处于极度紧张状态,性格内向且忧郁。罗德里克性格的成因主要来自厄舍府的压抑和禁锢。他曾告诉叙述者,厄舍府的灰墙、塔楼、湖水等都让他感到极度压抑,他也始终摆脱不了对厄舍府的迷信,不敢离开厄舍府。罗德里克被空间束缚,无法逃脱空间对其性格的塑造,性格与空间的阴冷呈现出一致特征。

厄舍府对叙述者“我”的影响也很大。叙述者是唯一进入厄舍府的正常人。叙述者刚抵达厄舍府,他的内心就经历了两次自我斗争:叙述者第一眼看到厄舍府的阴沉景象时,内心就充满难以抑制的忧伤,为消除这种感觉,叙述者选择策马前行;当叙述者行至水池边,他发现将头探向池塘时压抑感加重,于是想要努力摆脱这种恍如做梦的感觉,但当他将视线从湖水转向府邸时,又感觉整座府邸被一种异样的气息笼罩。初到厄舍府时,叙述者身心健全。他发现只要自己一靠近厄舍府,内心就会产生强烈的压迫感。对于这种感觉,有学者认为,“小说的环境以及叙述者同外界的隔绝很重要, 因为它们极大程度上导致了他神志的丧失。”[5]无论叙述者进入厄舍府后是否变得神志混乱,厄舍府对叙事者的影响都不容忽视。这就是空间对人物性格的塑造作用。

反之,人物性格反映了空间特点。罗德里克的精神疾病是家族遗传疾病。无止尽的精神折磨使他的世界观变着悲观消沉。从他的视角出发,原本就压抑的厄舍屋看起来令人倍感窒息。封闭压抑的空间使他看不到一点自由和希望。通过性格对空间的映射,人物性格在空间中得到体现,空间被人物赋予主观情感,表现出与人物性格一致的沉闷压抑。

人物性格与空间特征之间的互动呈现出恶性循环的态势,彼此助长,增强了小说的惊悚感。

(三)命运契合。《厄舍》中,空间被作者放在突出位置,拥有独立性质之后,空间也拥有了它的命运。没有厄舍府,小说中一切人物活动都无法进行;没有人物,厄舍府只是一座空洞、凋敝的房子,没有存在价值。人物的存在与空间的存在相互依存,其命运也表现出高度的契合。小说人物(厄舍兄妹)在经历了乱伦、活埋、复仇等活动之后,走向了死亡。而厄舍府也伴随着厄舍兄妹的死亡一起倒塌。当人物的行为突破了底线之后,空间也会达到其承受的极限。二者相同的结局体现了他们命运上的契合。

在《厄舍》中,空间与人物的契合绝不仅仅在于空间对人物的衬托作用,这种契合已经成为空间与人物的互动关系和互相依存。也就是说,这样的空间成就了这样的人物,而人物亦影响着空间的特质与变化。空间与人物,互相赋予对方以特色和灵魂,互相决定着对方的命运。由于小说中的空间占据了叙事的前景,这样的契合便进一步发挥了空间叙事的作用。

三、空间的“主题性”

空间的“主题性”表现在空间在小说中具有主题意义,是理解小说的核心与关键。米克·巴尔在《叙事学:叙事理论导论》中也提出“在许多情况下,空间常被‘主题化,自身就成了描述对象本身。”[6]《厄舍》的空间主题意义可以从物理、心理、社会三个空间维度分析。

(一)物理空间。从建筑风格上看,厄舍府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这种建筑风格在12世纪至16世纪的欧洲大陆十分盛行。在文艺复兴时期,“哥特”一词被赋予野蛮、恐怖、落后、神秘、黑暗时代等含义。[7]在小说开篇,爱伦·坡用浓厚的哥特式建筑构建出一个神秘、恐怖的空间,随着这一空间的呈现,小说的主题也被限定为惊悚、灵异、死亡等。空间特点奠定了小说主题。

(二)心理空间。“心理空间是一个内部、主观的空间,是人的知觉、情感和意识对外部世界染色、过滤、变形、编辑后所建构的空间,也是人的内心对外部世界的投射。”[1]53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具有清晰呈现叙述者心理空间的优势。特别是叙述者在小说(下接第216页)结尾处为罗德里克讲述《疯狂的盛典》的场景,完整体现了叙述者心理空间的构建。叙述者讲述《疯狂的盛典》时,玛德琳的复活过程与故事情节形成了诡异的契合。现实与虚构的混杂使叙述者无法判断真假。物质空间经过叙述者的认知过滤后构建出一个心理空间。叙述者的见闻只是厄舍府的内部事件,但他一再怀疑自己听到了《疯狂的盛典》中主人公一路打斗发出的声响,在心中不断质疑,也开始渐渐相信自己内心所想。心理空间倾向死亡主題时,厄舍兄妹的命运也走向了死局。

(三)社会空间。“社会空间是人际空间,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构建。”[1]55古老的厄舍屋是厄舍家族的象征。厄舍家族一脉单传,孤立的厄舍府摇摇欲坠矗立在被人遗忘的荒野,与世隔绝。而外部世界风云多变,厄舍家族不知不觉脱离了外部世界。厄舍兄妹留守在厄舍府里,长时间的封闭生活使他们已经与外界格格不入。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是历史前进发展的必然。在小说中,厄舍家族作为旧事物的代表,显然已不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此从社会空间看,厄舍家族的灭亡是发展的必然。

四、结语

爱伦·坡在《厄舍》中运用了大比重的空间描写,这使得空间概念在该小说中地位突出。空间从“背景”“环境”等概念中脱离出来,成为该小说的“前景”,同时也是该小说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篇小说中,空间的重要性主要体现为空间与人物相互依存、高度契合,并且,空间在物理、心理和社会维度上都具有主题意义。《厄舍》的结局或许出乎许多读者意料,但从空间叙事的角度分析,这篇经典恐怖小说的情节具有合理性,因为叙事的重心和小说的意义主要来自空间建构,即来自空间描绘的细节真实,而非情节的真实性。

参考文献:

[1]方英.小说空间叙事论[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

[2]Adgar Allan Poe.The Philosophy of Composition.[J]Grahams Magazine.1846,28(4):163-167.

[3]唐伟胜.爱伦·坡的“物”叙事:重读《厄舍府的倒塌》[J].外国语文,2017,33(3):06-11.

[4]爱伦·坡.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M].曹明伦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09-24.

[5]Peter Obuchowski. Unity of Effect in Poes “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1975,(4):407-412.

[6]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108.

[7]肖明翰.英美文学中的哥特传统[J].外国文学评论,2001,(02):9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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