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五年中美领导人交往的稳定性分析

2018-12-16 05:17尹继武
战略决策研究 2018年2期
关键词:中美关系对华领导人

尹继武

自2016年特朗普获胜美国大选以来,中美关系就进入了新的不确定和不稳定的时期。由于特朗普自身独特的个性,以及近些年美国国际战略更加内向化的转向和对华战略的反思,中美关系的传统竞争与合作的战略定位受到挑战。突出表现为2017年12月美国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2018年1月《国防战略报告》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者,由此中美关系进入了战略竞争的时期。①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December 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2018年1月5日访问。虽然中美关系的稳定与发展,受到国际格局、双边政治经济相互依赖等综合性因素的影响,比如长期以来,中美经贸关系成为中美关系稳定的压舱石,但特朗普政府时期,两国领导人交往的重要性也是得以完全体现。特朗普总统与习近平主席个人之间的良好交往与互动,成为当前新时期中美关系稳定的重要引领者,这从“习特会”以来两国领导人良好的沟通所产生的稳定作用得到较好的体现。②吴心伯:《特朗普元年:2018年影响中美关系的三大因素和对策》,澎湃新闻,2018年1月21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960373,2018年1月31日访问。但不可忽视的是,领导人交往并不能完全决定两国关系的发展,特朗普自身以及美国国内对华战略强硬共识的形成,从根本上制约中美关系的持续稳定。鉴于此,本文将重点阐述影响未来五年中美领导人交往稳定性的因素,试图抽象出这一稳定性变化的核心因素及其时间节点,为促进中美关系走向健康的大国关系提供微观基础。

一、中美领导人交往的基本情况

鉴于特朗普个性和履历的独特性,如何与特朗普打交道、促进两国领导人交往,成为特朗普执政以来中美关系中的一个重要议题。自特朗普政府上任一年多以来,中美两国领导人的交往情况实际上超越了初期较为悲观和不确定性的预期,这也是相关学者认为中美关系发展远好于预期,是高开的兆头。当然,也有部分声音认为,两国领导人交往的作用具有限度,比如2017年4月份的“习特会”,中美领导人交往对于稳定与促进中美关系发展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但也只保持了21天。这种声音实际上是建立于一种虚假的预期,即领导人交往能解决中美关系的所有问题。换言之,中美领导人交往的持续和稳定,构建了一个重要的沟通机制和情感基础,而并不能解决所有的利益冲突和争端。基于这个作用判断,特朗普时期中美领导人交往更多是正面的效果,即中美领导人建立了工作关系、联系机制(电话外交、定期会晤机制),以及领导人之间的友谊、信任,促进了中美对话机制的开展等。③《王毅介绍海湖庄园会晤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2017年4月8日,http://www.fmprc.gov.cn/web/wjbz_673089/xghd_673097/t1452260.shtml,2018年1月31日访问。进一步,特朗普在对华言论上也得以回归传统、正常化,并没有捉摸不定的发难,也与两国领导人良好的交往是相关的。具体而言,新时期中美领导人交往的作用和成就如下。

第一,形成了较为顺畅的沟通机制。这体现为两个层次,一是特朗普和习近平两国领导人之间的沟通机制得以初步建立,最为基本的渠道就是电话外交,两国领导人就双边关系、热点议题保持经常性沟通,进而在相关多边场合,两国领导人也进行充分的会面,特朗普在第一年内实现了访华。二是建立了中美外交安全对话、全面经济对话、执法与网络安全对话以及社会和人文对话四个对话机制,并赋予比先前更为高级别的对话领导机制。第二,建立了基本的个人情感和友谊关系。自从2017年4月,“习特会”在美国成功举行之后,特朗普对于中国领导人的赞誉溢于言表,表明两国领导人情感关系的建立,并初步形成了相应的友谊。领导人个人的情感关系和友谊,对于双边关系的稳定将发挥基础的作用。第三,领导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关系初步形成。特朗普的言论经常引发国际争议,甚至引起相关外交的纠纷,他对西方大国领导人、相关移民、性别等议题上的出格言论不断出现,虽然不会从根本上颠覆相关双边国际关系,但还是引起了震动和动荡。④关于特朗普的领导风格和个性特质的心理学测试分析,参见:Aubrey Immelman,“The Leadership Style of U.S.President Donald J.Trump,”Working Paper No.1.0,2017 January,http://dig⁃italcommons.csbsju.edu/psychology_pubs/107/,2018年1月5日访问。与此相反,特朗普对习近平主席的评价基本上为正面积极,从好人、有责任担当等可以看出双方的相互尊重已基本形成。第四,对于中美关系稳定发挥了引领作用。自2017年以来,特朗普执政一年里,两国首脑交往发挥了中美关系开局较好的引领者作用,虽然也面临经贸战指控、战略竞争对手的定位等负面影响,但中美关系的稳定,两国领导人良好关系的引领作用明显,因为两国实力、客观政治经济竞争、意识形态冲突等均在短时期内是相对稳定的。

首脑外交的顺利进行,是中美关系稳定与健康发展的基础。但并不能保证中美之间的核心问题得以解决,或保证中美关系的战略定位和发展方向不受影响。比如,在2017年11月访华后,特朗普在参加亚太经合组织峰会和回国后的言论就发生了变化,转而对中国进行经贸指责。继而,在12月以来,特朗普政府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者。那么,如何看待两国领导人交往的稳定性及其对双边关系的影响,这就必须对相关影响因素进行剖析。

二、未来影响中美领导人交往稳定性的要素

由于未来五年,可以预期中美两国领导人执政具有一定的稳定性预期,所以在控制了相关领导人变更的情况下,讨论两国领导人交往的稳定性及其对于双边关系的影响,则更为有意义。总体来说,影响到两国领导人交往的相关因素具有多层次性,既有领导人性格微观因素,也有两国国内政治的基础和压力,同时相关国际战略格局及其变化,双边关系的发展也会发挥结构性的作用。总体来说,环境和结构性因素是维系两国关系长期趋势,以及两国领导人的理性判断的基础,但更为微观的领导人性格互动,是决定短时期内,尤其是一些急剧变动性的关系变化的根源。

第一,领导人特质层面,特朗普存在不稳定性:他的个性极端性、情绪不稳定性、对于利益的追求能否满意等,这些对于领导人关系交往的长期性维系会产生不利影响;⑤相关分析:Dan P.McAdams,“The mind of Donald Trump:Narcissism,Disagreeableness,Grandiosity—A Psychologist Investigates how Trump’s Extraordinary Personality might Shape his Possi⁃ble Presidency,”http://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6/06/the-mind-of-donald-trump/480771/,2018年1月5日访问。尹继武、郑建君和李宏洲:《特朗普的政治人格特质及其政策偏好分析》,《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2期,第15-22页。另一个层面,特朗普对于领导人交往也存在理性回报的一面,即从中国获取经济实惠,以及在朝核问题上的支持。反之,特朗普的性格也有有利的一面,比如他对于强人的尊重和欣赏、对于面子和自尊的需求、外交上建树对于国内政治困局的弥补,这一点也是特朗普长期以来对于习近平主席负责任、人品好等积极评价的性格根源。⑥Uri Friedman,“How Donald Trump Could Change the World,”The Atlantic,Nov。,7,2016,https://www.theatlantic.com/international/archive/2016/11/trump-election-foreign-policy/505934/,2018年1月5日访问。总体上来说,目前从领导人特质来看,积极一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短时期内将继续维系两国领导人的良好交往,但未来消极一面的负面作用将会凸显,很可能将出现在美国国内政治压力以及两国战略合作与支持效果不彰的时候。

第二,国内政治层面,存在的不稳定性因素。⑦国内政治因素是影响特朗普对外决策的不确定性因素,参见刁大明:《特朗普政府对外决策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载《外交评论》2017年第2期,第69-74页。达巍:《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战略前瞻:确定性与不确定性》,载《美国研究》2016年第6期,第9-19页。一方面,特朗普对华团队、对外政策团队的不稳定性和不成熟,人员、派系变动比较大,导致特朗普政府对于中国及领导人交往及其压力、需求的不同。先前以班农为代表的强硬派与库什纳为代表的温和派的竞争,随着班农的辞职,以及库什纳退居幕后,双方的政治势力和影响竞争告一段落,但美国战略界军方势力的上升,为特朗普政府对华实施更为强硬政策提供了不好的基础。特别重要的一点是,特朗普自身战略规划缺失、需要逐步学习,容易被相关政治实力、利益集团所利用,而他对于军事保守势力的看重,以及对于美国自身战略扩张的反思,更为强调竞争而非合作,尤其是反对多边主义的合作,由此特朗普重视军事和实力建设,对外强硬的国内基础仍然强大等。总体来说,美国国内政治的发展趋势,对于维系两国领导人的交往以及中美关系的稳定发展,近期将越来越发挥不利的影响。⑧特朗普容易受特殊偏好的政治团体和派别的影响,参见吴心伯:《特朗普元年:2018年影响中美关系的三大因素和对策》。根据相关研究,美国战略界已形成对华战略强硬的共识,因此未来一段时期内,对华合作和友好交往将受到更大的阻力和制约。从中国方面来看,中国最为重视的特朗普是否挑战现状、颠覆传统以及触及利益底线,这些问题集中于如果特朗普政府触及到中国的核心利益及其政策底线,比如台湾问题的“一中原则”、在台湾、南海等领土问题上深入介入,甚至意识形态上挑战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那么,中国方面将会打破两国领导人交往的状态。从目前现实来看,更多可能是特朗普政府深入介入相关争端领域,而非意识形态的挑战。

第三,国际格局和战略的层面,中美关系具有系列结构性因素的良好基础,包括双边经济、社会和人文交往的相互依赖,在解决地区相关问题上合作的需要等。⑨在事关两国重要利益的合作上,中美还是具有良好的共识。参见《中美元首会晤达成多方面重要共识,同意共同努力推动两国关系取得更大发展》,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http://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bmz_679954/1206_680528/xgxw_680534/t1509111.sht⁃ml,2018年1月31日访问。相关的压力在于,由于中美实力相对的变化、中国对外战略主动性的增强(比如“一带一路”倡议推进、国际组织和规范建设、中国利益的全球化等、制度自信和模式冲击),美国在全球领导和地区战略格局中受到压力、自身的失序以及相关国家的战略挟持,会导致特朗普在战略竞争上需要应对中国及其压力,印太战略的出台即是例子。自2017年12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以及随后《国防战略报告》出台,表明美国国内政治中对华的战略定位中竞争占据主导的地位,这对于未来领导人的交往形成双边的压力。

第四,在可预期的五年内,即中美双方领导人自身政治稳定的前提下,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塑造中国及中国领导人在特朗普眼中的形象:实力强大且具有责任心。⑩国际关系中如何向别国投射一个理想的形象问题,相关理论分析参见[美]罗伯特·杰维斯著,徐进译:《信号与欺骗——国际关系中的形象逻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版。在尤其重要的朝核问题解决上,需要处理一个矛盾,即既要积极努力进行对朝鲜施压,发挥中国的作用(对于中国自身利益以及维系特朗普对中国的积极评价),但困境是中国自身影响力的局限,以及中国并不希望极端局势的出现。如果中国自身一定的积极努力,并没有取得积极效果,甚至导致朝鲜并不妥协,特朗普可能对于中国积极的合作意愿产生质疑,或者对中国能力没有信心,则不利于领导人之间的交往。⑪如何进行良好的正性归因,形成较好的声誉和信任,参见尹继武:《社会认知与联盟信任形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他可能对于中国领导人形成不靠谱、没实力的看法,甚至有报复的心理。

三、未来领导人交往稳定性的基本判断

随着美国国内重新思考战略格局、对华战略反思,美国对华竞争者的定位已获得一定程度的共识,而特朗普自身对于这种定位也是持积极支持态度,不过未来一定时期内中美领导人交往的稳定性值得预期。即使中美领导人交往与沟通仍然顺畅,机制得以继续运转,领导人之间的友好交往,却难以确保中美关系能够经受保持稳定的考验。综合上述分析,对于未来领导人交往稳定性及其作用,本文得出如下四个判断。

第一,决定首脑外交的稳定和可持续的因素中,个人性的因素作用占主导。最为主要的是特朗普自身的特质和特性,他对于中国领导人的评价和看法,以及自身对于相关类型领导人的偏好。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多变也是一种理性策略,即需要获得中国的利益回报。特朗普不羁善变的性格、对中国角色的积极评价以及得到中国的高度尊重,这是维系他持续建设良好中美领导人交往的动力。⑫笔者相关前期研究也支持特朗普的双重特质判断。尹继武、郑建君和李宏洲:《特朗普的政治人格特质及其政策偏好分析》。Fareed Zakaria,“The Trump we saw in Davos should leave us encouraged,”The Washington Post,January 27,2018。但中美领导人良好交往的维系,要想进一步促进中美关系的健康发展,则国内政治因素是更为重要的因素,尤其是美国国内政治中对于中美关系的战略定位及其判断。

第二,美国国内政治对于特朗普的反作用,集中表现在将对特朗普的对华友好发挥制约的压力作用。基于特朗普的性格和领导风格,他个人对于发展与中国领导人的友好交往具有很强的动力,同时,他自身并没有很强的遏制战略偏好,而更多关注与中国的战略经济竞争。但是,美国国内对华军事和战略强硬的声音将逐渐加大,随着中国与美国实力相对接近,这种战略保守的声音将进一步获得市场,从而对于特朗普自身的愿望形成强大的制约,基于国内政治需要,特朗普也将更为主动去迎合美国国内政治的压力。⑬我们对特朗普自身战略偏好的分析,与国内美国研究学界主流学界不同。特朗普的外向和主导性性格特质,决定他在对外政策上(经验和知识不足)并不是倾向于传统的遏制战略或政策,而是竞争性、以自我利益为主的策略。这方面的研究参见Aubrey Immelman,“The Leadership Style of U.S.President Donald J.Trump。”

第三,特朗普维系领导人交往的重要理性动因,在于他需要中美关系的实惠成绩,以此弥补他在外交上建树不足的困境,以及应对国内对华强硬势力的压力。另一个客观现实的需要,就是特朗普对于朝核危机的重视,美国试图寻求中国的支持作用,解决作为国家安全重要议题的朝核问题,这种战略性的借助需要是特朗普从中美领导人良好交往中的战略安全回报。⑭交易特质和经济理性是重要的基础,参见[美]唐纳德·特朗普、托尼·施瓦茨著,尹瑞珉译:《特朗普自传:从商人到参选总统》,中国青年出版社2016年版。左希迎:《特朗普政府亚太安全战略的调整》,《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年第5期,第54-55页。无论是经济上的需要,还是安全上的需要,都面临着系列的困难,2017年中美经贸逆差又上了一个台阶,而朝核危机的复杂化,决定了中国的角色和作用是有限的。因此,未来稳定性的重要节点,将是特朗普自身回报预期的落空或未满足。

第四,过高或虚幻的预期,将成为引发中美领导人交往变化的动因。⑮关于国际关系中的虚假共识和过高预期等问题,参见尹继武:《共识的国际战略效应:一项理论性探讨》,《国际安全研究》2016年第1期,第33-55页。基于上述分析,特朗普自身对于政治和外交问题经验的不成熟,以及对于中国领导人和中国实力的乐观预期,将可能极易形成与现实不符的过度预期,这将成为他个人对于领导人交往功效与价值判断的基础。对此,中国应尽量说服特朗普朝核问题的复杂性,以及美国和朝鲜自身的责任及其解决的作用;客观强调中国作用,防止特朗普形成超高预期;对朝措施需要考虑升级机制;重新思考对朝政策的极限和中国的利益,建议升高一定的极限措施;最终还是一个难题:好处(对美)需要逐步给,而坏处(对朝)需要一次到位,但二者存在内在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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