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原型视域下《逃离》中的圣经原型形象

2018-12-18 19:10张田芳
北方文学 2018年29期
关键词:逃离卡拉圣经

张田芳

摘要:《逃离》作为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的杰出代表,看似是在叙述一个简单、平凡的故事,展现女主人公充满欲望、无奈、遗憾的心理。实际上,门罗将神话原型中的圣经形象与作品中的人物巧妙地联系在一起,使得人物形象简单明了又不失丰富性。本文力图运用神话原型批评,对作品与圣经的内在联系进行梳理,并且在把握两者联系的同时,为读者揭示更深层次的作品意蕴。

关键词:“逃离”;神话原型;《圣经》;卡拉;小山羊佛罗拉

1931年出生于安大略省温格姆镇的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被誉为加拿大著名女作家,原名艾丽丝·安·莱德洛(Alice Ann Laidlaw),她不仅在2009年成功拿下第三届国际布克奖,而且在2013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门罗在成长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以郊区平凡女子的平凡生活为主题的短小精悍的写作风格,文学界称之为“门罗风格”。门罗一生创作了13部短篇小说和一部类似于故事集的长篇小说,其中《逃离》就是短篇小说的杰出代表。

《逃离》是一部短篇小说集,其中涵盖了八篇短篇作品。而本文主要探讨的是与小说集同名的短篇小说——“逃离”。这篇小说主要讲述的是——女主人公卡拉因为感情生活的惨淡和家庭的冷暴力而萌生逃离的想法,并在邻居西尔维娅的帮助下进行逃离,但又在途中返回的无奈故事。虽然篇幅短小,但是文中内容的神话象征、隐喻意蕴却颇有深度,因此,本文运用神话原型批评的理论来解读“逃离”。

一、神话原型理论

“原型批评”又称为“神话批评”,是弗莱在前人的心理学、人类学成果的基础上,借鉴吸收了“新批评”“精神分析批评”的长处以及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而形成的系统、全面的理论观点和方法。弗莱认为,原型,就是“典型的即反复出现的意象”(1);而最基本的原型莫不过于神话——一种最基本的形式模式,一种延续其他文学类型的文学。弗莱在《批评的解剖》的第三篇《原型批評:神话理论》中,详细具体地阐述了原型批评理论。主要包括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阐述原型的意义;第二部分是论述原型的叙事结构。原型意义又分为三大类型:第一类称为神谕意象,即展现天堂景象和人类其它的理想;第二类是魔怪意象,即表现地狱以及其它与人的愿望相反的否定世界;第三类为类比意象,即界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种种意象结构。其中神谕意象与魔怪意象都是属于原始的、即“非移用”的神话。因本文的侧重点在于原型的意义这一部分,所以仅展开第一部分加以详细阐述。那么,本文又是如何用神话原型理论来探讨“逃离”中的圣经形象的,将会在下文详细具体地论述。

二、圣经原型形象在《逃离》中的体现

(一)卡拉的圣经原型形象——“约拿”

小说“逃离”中的卡拉是一个叛逆有想法的女性,在她仅仅十八岁的时候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的与男朋友克拉克离家出走,这也是卡拉的第一次逃离。私奔以后,卡拉满怀欢喜的期待着自己的新生活,期望着那个让她抛弃父母的男人可以给她幸福的生活……但是,事与愿违,逃离后的生活充斥着暴力、执拗与冷淡,这让卡拉有了再一次逃离的念头,最后也付诸于了现实。最终,因为卡拉自身所具有的依赖与无奈,还是回归到了克拉克的身边。简单地把卡拉的一生可以归结为叛逆——逃离——回归。

我们在《圣经》文学中所了解到的约拿这一形象,几乎就是卡拉形象的原版。约拿是一个叛逆的先知,上帝有一天跟他说:“你起来往尼尼微大城去,向他们其中的居民呼喊,因为他们的恶达到我面前”。(2)但是约拿决定违背上帝的意愿,他到达港口约帕,乘坐上了前往西方的船只,而非是上帝口中所说的位于东方的尼尼微。于是上帝安排了一条大鱼,吞掉了约拿。约拿在大鱼肚子里面待了三天三夜,十分痛苦。鱼肚子里一片漆黑,而且鱼的消化液持续腐蚀着他的皮肤,令他非常痛苦。他便开始忏悔认错,只要上帝赦免,他以后定会乖乖服从上帝。于是上帝听从了约拿的祈求,赦免了他。

两个人物都经历了从叛逆到接受惩罚最后到回归的模式。《圣经》中的约拿违背了上帝,然后逃避上帝,最终又回归服从上帝。在“逃离”小说中,门罗运用巧妙的艺术加工,对《圣经》中的约拿形象进行了选择性的改造,让读者有意识的把卡拉形象与《圣经》中的约拿形象进行联想,丰富了卡拉的人物意义。在“逃离”中,卡拉服从的对象是父母与丈夫克拉克,他们对卡拉而言是绝对的权威;就像上帝对约拿而言一样,约拿也必须完全服从于上帝。但是面对权威与统治,被统治者就算有反抗违背的意愿,最终结果也依然是回归。因此,让读者体会到女性在婚姻面前的无奈与无助。

(二)梦境中的圣经原型形象

在“逃离”中最吸引读者的莫过于卡拉逃离前的那两段梦境:“在第一个梦里,弗洛拉径直走到床边,嘴里叼着一只红苹果,而在第二个梦里……它引导卡拉来到一道铁丝网栅栏的跟前……从那底下钻过去了,就像一条白鳗鱼似的扭着身子钻了过去,然后就不见了”。(3)在梦境中出现了三种《圣经》中的原型符号,分别是红苹果、栅栏、白鳗鱼。这三种圣经符号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首先红苹果、栅栏都是神谕的形象。在《批评的解剖》中弗莱认为:“神谕的世界,即宗教中讲的天堂,首先向我们展现的,是由人类欲望的种种形式所反映的现实范畴,正如在人类文明作用下这些欲望所采取的形式一样”。(4)紧接着弗莱举例了人类欲望施加在植物上的表现,比如树林、公园、农场等。在小说中的红苹果就是人类的一种欲望,换言之就是卡拉的一种欲望。在《圣经》中,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的故事人尽皆知,也正是因为他们偷食了“禁果”,才使得自己有了独立的意识与反抗的精神。在作品中,抛开其他外界条件,卡拉梦中的红苹果正是促使自己逃离反抗的催化剂。在弗莱《批评的解剖》中,城市、花园和羊栏是赋予《圣经》和大部分基督教象征系统以充沛活力的隐喻。文中的栅栏就相当于这一类形象,意味着卡拉逃离原先痛苦不堪的生存环境,前往新的充满活力的地方。

其次白鳗鱼所属于第二类魔怪的形象。魔怪形象是与神谕完全相反的形象,是被人类所鄙弃、所厌恶的形象,代表着痛苦、迷惘和噩梦的世界(宗教中一般称为地狱的世界)。作品中的白鳗鱼不仅仅是作为一种魔鬼的象征,更为重要的是一种女性的象征。叶舒宪认为“《圣经》给后世提供了蛇与女人的原始类型……蛇由于自己受惩便把受罚之根推到并附着于女人身上……于是女人和蛇便被联系在一起,作为原始氏族对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所持的构想,对今日的人类也有着影响,也成为现代人类表达思想情感所依赖的格式”。(5)在小说中,门罗运用《圣经》中的魔怪意象,巧妙地将蛇与女性联系在一起,不仅暗示了卡拉的结局,更增添了一种无奈感。

(三)小山羊佛罗拉的圣经原型形象——“替罪羊”

弗莱认为“替罪羊”是魔怪的尚未位移的基本形式之一。在他的论著《批评的解剖》中:“在神谕的人生观中,存在三种行为方式:个人的、性别的及社会的。在这邪恶的人世间,个人的一个极端是独裁领袖,它们居心叵测、冷酷无情、忧心忡忡、欲壑难填,令他人效忠于他,仅为了突出自己,足以成为喽啰们的首领。个人的另一端则是‘替罪羊,或是遭人暗算的牺牲品,只有叫他们成为刀下鬼,别人才得以强大”。(6)在作品中,促使卡拉逃离的深层原因是克拉克的粗暴无礼,但是最直接了当的原因却是小山羊佛罗拉的失踪。小山羊佛罗拉贯穿于整篇作品,一开始出现在卡拉的梦里,引导卡拉产生逃离的想法;接着就是小山羊佛罗拉的失踪,直接促使卡拉的逃离;最后是佛罗拉的回归与暗示性的死亡,预示着卡拉对丈夫克拉克的绝对性服从与听命。所以,佛罗拉与卡拉属于完全同步的过程。那佛罗拉为何又是“替罪羊”的化身呢?我们将在下文进行详细地探讨。

1.“替罪羊”形象的来源

“替罪羊”(Scapegoat)形象,最早是来源于犹太人的祭祀仪式。从人类学上说,“献祭与祈祷是信仰者与信仰对象、人与神进行交际和交通的行为方式,表现了人对神的感情和态度……献祭和祈祷乃是对神灵依赖感和敬畏感等宗教感情的行为表现。信仰者通过这样的宗教行为与其所信仰的神圣对象打交道,求得神的帮助来达到和满足自己的目的和需要”。“献祭是用物质性的供品来换取神灵的帮助和恩赐。”(7)在《圣经》中,关于“献祭”有多处记载,关于“替罪羊”的记载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1>在《旧约·创世记》第22章中,关于“替罪羊”有如下描写:

“上帝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呼叫他说:‘亚伯拉罕!……你带着你的儿子……在我所要指示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他们到了上帝所指示的地方,亚伯拉罕……就伸手拿刀,要杀他的儿子。耶和华的使者从天上呼叫他说……‘你不可在这童子身上下手,一点不可害他,现在我知道你是敬畏上帝的了,因为你没有将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留下不给我。亚伯拉罕举目观看,不料,有一只公羊,两角扣在稠密的小树中,亚伯拉罕就取了那只公羊来,献为燔祭,代替他的儿子……直到今日人还说:‘在耶和华的山上必有预备”(8)。

<2>第二处的记载是在《旧约·利未记》,主要是关于献祭的规则:比如上帝与摩西、亚伦签下的献祭的契约以及对罪的惩罚,除此之外还有如何献赎罪祭等。实际上《利未记》中的大部分描写都是为犹太教祭司而服务,只不过因献祭中多以“山羊”为祭品,所以称之为“替罪羊”。其中尤为重要的记载是亚伦在上帝面前放两只公山羊,对这两只山羊抓阄,一只献给耶和华作赎罪祭,另一只羊被放逐荒野,意味着将带走以色列人所有罪过,永不返回。

2.“替罪羊”形象在小说“逃离”中的体现

通过上述论述,我们不难发现“替罪羊”形象的形成需要四个必要因素:暗示、确认、仪式、赎罪。因此,“逃离”中的佛罗拉也必须具备这四种要素,才可以称为“替罪羊”。

第一、暗示的主体必须为具有绝对权威的“神”或“人”。紧接着,“暗示者”出现后,就对“替罪羊”所在的个人或群体进行暗示,进而指引个人或群体对“替罪羊”实行惩罚。在小说“逃离”中,“替罪羊”的暗示是依靠个体的权威性来体现的。在当时的男权社会中,最具有权威的是男性,即文中的克拉克。而克拉克看来,佛罗拉的失踪导致了卡拉产生逃离的想法,因此,克拉克把罪都归结于小山羊佛罗拉,并且用恶言恶语向佛罗拉表示厌恶。

第二、确认就是将罪行固定在某人或某物身上,在暗示的基础上将“替罪羊”的身份彻底落实。“替罪羊”的确认方式包括神示确认、集体确认、个体确认以及自我确认。里面“个体确认”的界限相对模糊一点,因为个人并不具备确认的权威,但是个体可以通过依附于“集体”或“神”进行确认,并且“个体确认”往往带有欺骗性和引诱性。虽然克拉克自身不具有确认的权威,但是克拉克代表的男权社会中男性的地位具有确认的权威。因此,克拉克就有了确认的权威,到这里也实现了佛罗拉罪过确认的完成。

第三、在完成确认以后,就是进行“替罪羊”的仪式考验。主要有“命名仪式”、“控诉仪式”、“惩罚仪式”三种。这三种仪式分别对应于佛罗拉即为:“蠢东西”、“外层空间的存在”和最后的死去。最后这三种交织在一起就成为彻彻底底的“罪”。

三、小结

“逃离”作品中神话原型的表现形式是多姿多彩的,不管是象征着约拿的克拉克,还是魔幻的夢境,还是小山羊佛罗拉,但它们想要表达的主题都是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对男性的绝对服从与依赖。或许,门罗作为女性作家,想通过对这种现实的折射,来警示女性要逐渐摆脱对男性的依赖,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注释:

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陈慧,袁宪军,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Holy Bible.《National TSPM&CCC.Nanjing;》:Amity Printing Co Ltd,2000.

艾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陈慧,袁宪军,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叶舒宪.《圣经比喻》.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陈慧,袁宪军,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吕大吉主编.《宗教学通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1989.P286

旧约·创世记.《新旧约全书》.南京爱德印务有限公司.南京.1989.P1-P53

参考文献:

[1]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M].陈慧,袁宪军,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2]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3]叶舒宪.圣经比喻[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4]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5]Holy Bible.《National TSPM&CCC.Nanjing;》:Amity Printing Co Ltd,2000.

[6]吕大吉主编.宗教学通论[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1989.

[7]旧约·创世记.新旧约全书[M].南京爱德印务有限公司,南京,1989.

[8]弗雷泽.金枝[M].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北京,1987.

[9]张玉成.“替罪羊”与奥狄浦斯—一种文学描写的原型解读[J].殷都学刊,2006 (03).

[10]来激扬.试析《逃离》中弗洛拉的神话隐喻[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13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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