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爸妈去上班

北方

近几年来，有一个词频繁出现，它便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医学上称为“阿尔茨海默症”。预计到2020年，我国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数量将达到1000万。也许，你会觉得这个词离你很遥远，但有一天当你发现年迈的父母开始像个孩子一样丢三落四，生活不能自理时，你才知道，原来它已经悄然来到你身边。对于“70后”“80后”和“90后”来说，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米娅是个“80后”女孩，她的父母先后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一夕之间，父母变成了小孩，不记得回家的路，大小便不能自理，甚至开始将女儿遗忘。如果说，父母和孩子之间，是一场渐行渐远的旅行，米娅则希望和父母之间来一场成长中的逆行。她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带着爸妈去上班。

带着父母去上班

“80后”女孩米娅出生于广西省柳州市。母亲生她时，已算得上是高龄产妇了，对这个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女儿，父母极尽疼爱。在米娅的印象中，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却十分和睦。因为父亲在家排行老七，母亲总喜欢喊父亲“七哥”，每次听母亲这么喊，米娅都觉得好听又好玩。米娅成人后，父母依然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不管她做什么，二老都全力支持。

2016年5月，米娅辞去工作，和朋友一起在广州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刚开始创业，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有时一天忙下来，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虽然很忙，但米娅每天都会抽空给父母打个电话，和他们聊聊天，一天的辛苦也都烟消云散了。母亲心疼她，让她在外边别那么拼，但米娅有自己的打算，她想着尽快多挣些钱，好把父母接到身边养老。

2018年1月的一天，老家的亲人给米娅打来电话，支支吾吾地说：“你有空回来看看，你妈最近老犯糊涂，出门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看着不太好。”米娅这才想起来，之前给母亲打电话时，她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但多数时候还是很正常。她一直以为是老人上年纪了，记性不好，没想到母亲情况已经如此严重。当晚，米娅就赶回了柳州老家。

刚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坐在床上，一个劲地说女儿不见了。米娅忙放下东西，跑到母亲身边：“妈，我在这，我回来了。”母亲看着她直摇头：“我的小娅才上小学，没你这么高，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回来？”说完，又冲里屋喊：“七哥，你骑上自行车出去迎一段，太黑了，孩子一个人走路会害怕。”父亲端着水杯直叹气，对米娅说：“前段时间你母亲的情况就开始严重了，好几次出门都是被人送回来的，我知道你工作忙，就没敢告诉你，这下越来越糟糕了，吃饭都要人喂，不然就不吃。”看着母亲像个孩子似的，着急地寻找小时候的自己，米娅的心都要碎了。

第二天，米娅就带母亲去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母亲最终被确诊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医生说这种病目前没有好的治疗手段，得病的老人会变成一个“孩子”，生活不能自理，智商逐渐退化，不记得家里人。牵着父母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米娅心里难受极了。考虑到母亲的身体状况，米娅决定带父母回广州跟自己一起生活，无论如何，绝不能丢下他们。

朋友知道米娅要把父母接过来生活，建议道：“你母亲现在生病了，父亲年纪也大了，对你来说目前挣钱才是首要的，不如暂时先把他们送到养老院。你工作那么忙，跟着你也许还不如在养老院自在。”米娅一口回绝：“把他们送到养老院是省事些，但是养老院的人能陪他们说话吗？能在他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给他们捏捏脚吗？我从来不觉得我爸妈是个负担，小时候他们怎么把我养大的，现在我就怎么养他们。这是责任，是为人子女义不容辭的责任。”

时间时间慢些吧

初到广州，两位老人生活很不习惯。特别是母亲，因为整天待在家里情绪变得很暴躁，嚷嚷着要回老家。米娅只好拿出以前的照片一张张地翻给母亲看，对比着说：“妈妈，我就是米娅，这是小时候的我，我现在长大了，你看看我是不是很像你？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你最疼我了，能不能在这儿陪陪我？”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母亲才最终接受女儿已经长大了的事实。

自从父母来到身边，米娅的作息习惯便彻底地改变了。到了广州后不久，母亲就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的情况，不仅白天需要隔一段时间就帮她换衣服，晚上也是如此。后来父亲建议晚上给母亲用尿不湿，这样的话，每晚9点父母就寝后，米娅可以忙自己的工作，也能休息得好一点。一般到了凌晨3点，母亲会准时起来上厕所。老人觉少，上了厕所之后便很难入睡，米娅就陪着母亲说话，有时给她讲故事，但更多的是说小时候的事。

“有一次，我打赤脚下河摸鱼，鱼没抓到，脚还被河底的石头刺破了，流了好多血。当时你正在田里干活，听见别人喊我受伤了，吓得没穿鞋子就跑到我身边，背着我就去医务所。晚上怕我脚疼，你就把我的脚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一下又一下。你的手好像有魔力，摸一摸，我的脚真的不那么疼了。”米娅一边说，一边拍着母亲的背，就像小时候母亲轻轻拍着她一样。

米娅说得多了，母亲的记忆似乎有一部分正在被唤醒。一天，米娅从外面回来，母亲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鞋柜那里拿出拖鞋递给她：“小娅穿鞋，光着脚容易着凉。”母亲慈爱地看着自己，如以前千千万万次一样目光温柔。那一刻，米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穿上拖鞋，给了母亲一个拥抱：“谢谢老妈。”

就在生活逐渐稳定时，命运又给米娅开了一个玩笑。父亲出现了和母亲一样的症状，并很快就发展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之前自己上班，母亲还能由父亲照看着，现在父亲也病了，两位老人怎么办？几乎没有过多的迟疑，米娅就决定带着父母去公司。每天早上吃完早饭，米娅就给父母穿戴好，带他们坐上车。害怕他们走丢，米娅为父母上了3道保险，除了给父母戴上定位手表，还在他们手腕上系了写有地址和电话的手环，胸前别上了写有自己地址和电话的胸卡。这样即使父母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好心人看到了也能联系到自己。

到公司后，米娅便开始工作，她会给父母准备些吃的玩的，让他们坐在旁边等她。母亲忙活惯了，总是坐不住，一会儿弄弄桌上的盆栽，一会儿又摆弄摆弄水杯，总是不得安宁。米娅便哄她：“你看看七哥多听话，谁听话晚上回去就有好吃的。现在开始比赛，看谁安静的时间长。”两位老人就像孩子一样，听到女儿一声令下，就乖乖地坐在那里。

米娅忙起来就忘了父母比赛的事，到了中午，她准备带父母去吃饭时，才发现他们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腰都累僵了。搂着爸妈，米娅内疚极了。从那之后，米娅便让父母在公司里随意闲逛，只要不出门就行。时间久了，同事们也都把两位老人当孩子一样宠爱，谁有空都會陪他们玩一会儿。

可看顾得再好，也有意外的时候。一次，趁着米娅上厕所，七哥带着老伴出门了。米娅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只能报警。到了晚上，小区保安给米娅打来电话，原来两位老人一直在小区里面转悠。找到母亲时，她的裤子已经尿湿了。知道自己犯错了，七哥低着头，扭捏地站在一边：“我们想出去买菜，给你做饭吃，可是出了门就忘了要干什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米娅笑着安慰父亲：“没事没事，七哥你已经很棒了，知道带着老伴出门了，下次能记住回去的路就更好了。”得到女儿的夸奖，七哥笑了：“等我买了菜，给你做好吃的。”牵着父母的手，听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米娅的心才算落了地。

请不要把我遗忘

2018年3月的一天，米娅接到一笔订单，对方要求她直接过去面谈。原本米娅打算把父母交给同事，自己快去快回。可是见她要出门，母亲硬是拉着她不松手，后来还赖在地上大哭起来。眼见约定见面的时间要到了，米娅只好带着父母去见客户。见面后，客户很疑惑。米娅解释道，父母身体不好，需要自己时时陪伴，只能一起带过来。对方也很通情达理，不仅专门安排了人照顾两位老人，还给他们准备了很多好吃好喝的。

临走时，客户问：“把两个老人带在身边，不光是经济压力，心理压力也很大呀，你一个小姑娘挺不容易的！”米娅听后笑了笑：“我觉得还好，以前我一个人在广州，进门一把锁出门一把锁，家里半个月都不开火，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现在爸妈来了，家才是一个家了，有了笑声有人说话，我心里有种过日子的实在感。”对方听后直点头。

生活的辛苦对米娅来说都是小事，最让她难过的就是父母已经开始慢慢把她遗忘，不管是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有一天早上，米娅做好早饭，母亲却怎么都不吃，还一个劲儿地说米娅是坏人，要赶她出去。母亲嚷，父亲也跟在后面闹。米娅急坏了，只得给老家的亲人打电话，让他们在电话里用声音安抚两位老人。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老人才安定下来，开始吃饭。

想到父母有天会彻底把自己忘掉，米娅心里就堵得难受，她想找到方法去唤醒父母的记忆。

一天晚上，外边下着大雨，没法带父母出去散步，米娅帮他们洗漱完毕，便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红歌《映山红》。没想到的是，母亲跟着大声地唱了起来，还喜滋滋地和父亲分享：“七哥，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因为这首歌，那天母亲记起了很多以前的事。这让米娅有了主意。米娅为父母在直播平台上注册了一个账号，此后，每天晚上做饭的半个小时里，她都会把父母叫到厨房来，专门让他们唱红歌。每到这时候，父母都特别开心，记忆遗忘的速度也在减缓。

除了帮父母恢复记忆，只要一有空，米娅还会研究好吃的做给父母吃。2018年端午节，母亲嚷嚷着想吃粽子了，米娅便亲自下厨包给母亲吃。母亲乐呵呵地说：“真好吃，七哥你也尝尝。”说着夹了一块粽子给父亲。父亲看着老伴，也是傻呵呵地笑。那一刻，米娅觉得特别美好。

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象也许就在此刻，你还没忘记我，我还没忘记你，我们还能一起吃饭，直到生命终结。而米娅要做的，就是陪着父母，过好每一天。

（摘自《伴侣》2018年0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