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逾骨肉人不老
——百岁老红军卫国民

2018-12-19 08:09
老年世界 2018年9期
关键词:知青国民书记

鲁 村

卫国民和少先队员一起过队日

那是一个秋天,晋东南的高粱红了,一排排,一片片,根儿都深深扎在泥土,穗头都齐刷刷向着太阳。就在这个季节,一个年龄不足二十、却已有两年战斗履历的“老交通”在党旗下庄严地举起了拳头……

如今,他已是百岁老人了。有哲人说,每位老者都是一座用他们不歇的脚步和心得筑起的历史博物馆。这位老人说起自己的百年感言,还是那句话:跟共产党走,和人民心贴心,终生无悔!

他就是老红军卫国民。

1918年的晋东南,与整个儿华夏一样多灾又多难。农历十月初十,卫国民在山西省阳城县芦苇河畔的町店村降生了……他还没有小鞭杆儿高就给地主放牛。他没念过一天书,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他小名叫仔闹。孩提时他头上生疮,痛痒不止没钱治疗,白天黑夜都在母亲的怀里哭闹,因此而得名。

1936年他参加革命,进过抗大,打过鬼子,参加过三大战役,雄赳赳跨过雅绿江。1952年,他被任命为防空高炮团副团长。

转眼到了1956年,祖国到处步入了建设的高潮。部队动员将士们转业复员,卫国民也面临阵地转移。首长对他说,除了北京、上海,其他地方任你挑。就在这当口儿,海拉尔来沈阳要干部。卫国民动心了。有战友提醒他,海拉尔冬天冷得邪乎,电线冻得跟小擀面杖一样粗。卫国民说,我不怕。是的,他从山西走出,一路转战白山黑水。朝鲜三千里江山,他爬过冰卧过雪。在战争最激烈的日子里,他40天基本没睡觉。每当敌机袭来,战士在隐蔽处对空还击,已是炮营营长的卫国民常在冰天雪地的空旷处,扯下帽子,观察敌机的飞行规律和我炮火的射击效果,以便及时修定作战方案。他怎么会怕祖国的寒冷呢?

卫国民说,党和人民需要的地方,就是革命战士的家。

卫国民在海拉尔运输公司和海拉尔乳品厂一共干了8年。

1964年,组织调卫国民到扎兰屯丝绸厂任党委书记。

卫国民在丝绸厂一干就是19年。他和职工一起摸爬滚打,有多少苦就有多少甜!小仔闹——老书记,仿佛是一夜间他便被变换了称谓。1983年10月,65岁的他光荣离休。

他在企业奋斗的27年,战果如何呢?

“卫书记走到哪里,哪里就红火!”他工作过的企业职工都这样说。

扎兰屯丝绸厂曾何等红火!他们纺的灵雀牌棉纱畅销世界各地。他们织的珠光牌丝绸,大江南北供不应求,年产量由原来的30万米,猛增至120万米。企业得的奖状能挂满一面墙。

“老书记对群众,心里总有一团火!”职工群众又说。

卫国民的这团火是在战火中染红的。

他的大名本不叫卫国民,而是叫卫成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那年,他给自己改名卫国民——来自人民,保卫人民。

他离休了,这团火依然燃烧得旺旺的……

他一头扑进町店村。

1936年到1983年,半个世纪戎马沙场和工业征战,他无暇探望日夜牵挂的故乡。

从离休后第一次返乡,至今他已七回町店了,最多的时候在村里住了8个月。

第一次回故乡,他找到村支书送上了一万元,说这是给村小学娃娃们的。支书在感激中拒绝了,“娃们上学的事,国家全包了。”卫国民急了,“你必须给我收下!”支书无奈了,经支委会研究,这笔钱用作了村上养老基金。事后支书像是向卫国民下达命令:下不为例!额(我)这是传达组织的决定!

卫国民又睡进了土窑洞。来看他的乡亲,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大家送来了当地人最爱吃的油骨朵、烧地瓜。上岁数的人还呼他“仔闹”,他满口应着。接着他又挨家挨户串门……离开故乡时,他请了七八十位乡亲吃饭,家家都有代表。

后来他走不动了,又回到町店时,小保姆龙妹就用折叠轮椅推着他走家串户。临走,还是请乡亲们吃上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他看着每个乡亲笑,当年红军的名字起得真好啊——中国工农红军。工人兄弟可亲,农民兄弟可亲。

当年在厂里,每年的大年初一,老卫书记都要用一整天的时间到职工家拜年。特别是劳动模范家,一家都不落。

如今,来看望他的职工总是不断。每年的大家初一,职工们都来给他拜年。每年的农历十月初十,老职工都会到家向老卫书记祝福生日,送来花篮……

卫国民不安了。是党,是父老乡亲,是职工群众养育了我,应该报答他们。

“今后不要祝贺我的生日了!”他认真地和职工们说,“每年我们搞个大联欢吧。就定在3月8日。”当年丝绸厂2800名职工,女工就占了2000号。

每年的3月8日,卫国民都穿上节日盛装早早来到活动现场。他左耳战场震聋,现已完全失聪,右耳听力极弱;因白内障治疗不当,双目基本失明。职工们一个个在他耳朵上报到。他分得出每个人,和每个人拥抱。

他带头出节目了——朗诵毛主席诗词。“我朗诵一首诗,你们得唱一首歌!”他大声喊道。

于是,诗韵刚歇,歌声便起。

一连二十来首诗,二十来首歌。

“卫书记,你别朗诵了。”主持节目的女工咬着他的耳朵说,“我们都唱累了。”职工是心疼老书记。

于是东北大秧歌又扭了起来……

卫国民和老工友

是的,丝绸精神依然在。如今,职工中建有丝绸群、天津丝绸群、丝绸艺术团,制绵车间还有阳光舞蹈队。他们歌着,舞着,回忆着……

回忆不免有些心酸。市场竞争是残酷的。1995年,丝绸厂破产了。

在激情燃烧的岁月,企业里不少是夫妻同厂,父子同岗。企业破产了,一家一块地断了经济来源。职工们找政府反映情况,老卫书记和职工一起前往。

丝绸宿舍楼竣工于1988年,两栋六层,计88户,当时是扎兰屯市为数不多的上等职工住宅。如今,它相比周围的高楼大厦可谓是鸡立鹤群了。

住宅楼原由厂锅炉房供热,每到冬天,楼里温暖如春。企业破产第二年,两栋住宅停止了供热。冬天将至,愁煞了这里的男女老少!

人们情急中还是想出了办法。原来这宿舍楼设计时,厂领导想得周到,入住这里的大都是老少三辈的老职工,特备下了火炕的功能,户户都设有烟道。1996年严冬,这里的每个烟囱都冒出了滚滚浓烟。

小锅炉不仅脏,且冷热不均。后夜时分,楼里常有老人和孩子被冻醒,八十岁的卫国民就是其中的一个。

2004年春节,市委书记来给他拜年,小保姆无意中提到屋冷的事,市委书记非常吃惊,问清原因,当即作出决定:“卫书记,你现在就搬家!”市委书记顿了一下又说,“新房子保证100平方米以上。”市委书记把“以上”说得很重。

“我走了,群众怎么办?”卫国民盯着市委书记反问,说完又在心里补充道:困难时刻共产党离开群众跑了,还叫共产党吗?

市委书记一时语塞了。

那以后,市委书记还是一次又一次催卫国民搬家。一回又一回,卫国民都坚决地回答:“不搬!”

可也不能老看着职工群众在自己身边就这样挨冻呀!卫国民这样想着。

2007年冬日的一天,他心中有了个谱,找来老职工商量:把两栋楼的供热接入全市热力管网。可是,热力主管道离丝绸宿舍楼距离太远,供热企业能同意吗?

他找到了市委书记。

转年的春深五月,接网工程破土动工,10月1日胜利告竣。

丝绸宿舍楼又温暖如春了。

每年的丝绸厂“三八”大联欢,让卫国民想到两个老职工。一个是生产能手、挡车工张桂华,另一个是科室的邵桂芳。她们怎么不参加联欢?卫国民一打听才知,张桂华得了脑血栓,已卧床不起。邵桂芳呢?情况不明。他记得,邵桂芳文化大革命中当过厂广播员,她的声音,他记得特别熟,她每天都要广播“走资派卫国民”。她会不会还心存余结……

2016年6月的一个雨天。98岁的卫国民在小保姆龙妹的陪护下先去看望张桂华。张桂华家住河西小平房,鼻孔似的胡同进不去出租车,卫国民被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向张桂华家……

看完了张桂华,接着看邵桂芳。邵桂芳家住楼房,小区的居民听说丝绸厂的领导来探望老职工,都以为是听错了:丝绸厂不早就黄了吗!

邵桂芳住的是六楼,卫国民执意要上楼。他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蹭上楼的。

70多岁的邵桂芳也瘫痪在床。

卫国民给张桂华和邵桂芳都发了红包。两位古稀老人都哭成了泪人……

2016年,卫国民虚99岁了。在天津,有一拨人牢牢记着这个时点。这些人都是1968年下乡到扎兰屯农村的知识青年,他们先后被选调到丝绸厂,共计100多人。

九月末,扎兰屯的天气已经凉了。12名天津知青代表来到扎兰屯给卫国民过百岁生日。卫国民推托说,我还没到一百岁哪?“庆99,不庆100”,知青们用民间习俗说服老书记。

一帮70上下的老者和一位百岁寿星促膝交谈。老书记回顾知青们对丝绸厂的贡献,知青们回顾厂里对他们的关怀。有一年卫书记去天津探望在那里住院治病的一名职工,同时一家又一家地探望了知青的父母。马秀伟的父母亲都是建国前参加工作的老同志,母亲还是位老八路。现如今卫国民还和两位老同志保持着联系,经常在手机上模模糊糊视频一把。这些年,知青们常给老卫书记寄来天津小吃:十八街大麻花、津门小肠……马秀伟、张志国按时给老卫书记寄的是天津桂顺斋牌的蛋糕。“我这是补偿”,马秀伟说,“我结婚后要调出企业随军,老书记一口答应。临别我和丈夫来到书记家,没送去一块糖。想起来老后悔了!”

知青们又动情地说起十八户的故事。当年厂里的办公地儿非常紧,厂幼儿园乔迁后,腾出的房子许多部门都惦记着。老卫书记定了砣:给年龄较大的知青结婚用!300多平方米的房子被间隔成十八份。间间小舍如个个鸟巢,逐渐化成了一座座欢天喜地的洞房。

2017年,卫国民又一次回故乡的消息被天津知青们截获了。他们央求老书记返回扎兰屯时一定在天津下车。

6月10日,天气格外炎热,可再热也热不过天津知青的心。女知青们在火车站出站口举起了大红横幅:“热烈欢迎卫书记来津”。男知青说通了站领导,上月台、进车厢接站。大家和小保姆龙妹簇拥着折叠轮椅上的老卫书记走出站台。天津站的领导匆匆赶来和卫国民合影留念。围观的旅客惊奇地打探,当他们知道了原委,连连点头称道。

几天里,老卫书记和知青们又说又笑,他们拍摄纪念照时,都佩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

卫国民又去看望了马秀伟和张志国健在的老人,还给老弟老妹们分发了红包。

革命乐观主义总是在卫国民心中荡漾得满满的。他最爱听的歌是“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早些年,他每天早晚都沿扎兰屯的雅鲁河大堤大步行走。“老书记90岁那年走路,我还追不上他”,龙妹说。

他每天晚上7点准时上床,早上5点半准时起床。晚上入睡前,雷打不动地做一个钟头的按摩操。

“这是我发明的保健按摩!”老卫书记常给职工介绍经验,“干梳头100下,拍打脸108下,弹耳108下……”

中午1点他准时午睡,2点钟准时起床,开始读报纸。1942年,他在刘伯承129师的随营学校,识了2000个方块字。从此他学习不止。

后来,他的眼睛看不清报纸了,龙妹就给他读报纸。小龙妹是支援扎兰屯丝绸建设的那批上海老纺工的后代,待老书记如亲生父亲。老书记的听力越来越差了,她就当他的“传声筒”,“咬”着他耳朵讲报纸。

“国际上,他最关心朝鲜,国内他最关心反腐败”,龙妹说,“他一点儿不服老,还常和儿子掰手腕!”龙妹继续说,“他一点儿也不糊涂,有些事,我都忘了,他还记着……”

卫国民也爱唱歌,最爱唱的是“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他唱歌的声音不大,但一听就知道是军人唱的。

当过兵,就永远是军人;党旗下举过拳头,就永远为人民服务。他经常这样说。

2018年春节,卫国民郑重承诺,将来的一天,他要把自己的遗体捐献给人民医学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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