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边摊调查谈异国融入

2018-12-25 10:22戴思嘉
海外文摘 2018年12期
关键词:异国德语摩洛哥

戴思嘉

我的副專业是人类学,上学期以“融入”为主题做了一学期的田野调查,选择的地点是柏林最风云汇聚的克鲁兹贝格区,具体采访点是一条大名鼎鼎的小吃街。

柏林第九市集雄踞在柏林东南角,每逢周四都会举办一场让人流连忘返的“周四路边摊”活动,其闪光点便是汇聚着世界小吃精华的食物和来自世界南北地球东西的摊主。尼泊尔的馍馍(Momos)和中国的饺子携手走,英国的馅饼(Pies)和墨西哥的薄饼(Tacos)一决雌雄,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尝遍世界小吃不是梦。

   摩洛哥摊位上忙碌的摊主

   摩洛哥摊位上吃到的传统摩洛哥美食Kokos

我们的研究组员分别是:来自中国的我和蒂娜,来自南非的卡亚以及来自德国的尼可拉斯和朱莉亚。调查对象分别是:能说会道、时不时传授你人生经验的摩洛哥小哥哥,做得一手地道小吃的中国小姐姐,以及腼腆矜持、友善值满分的尼泊尔大叔叔。

 第一位:摩洛哥小哥哥 

在一个风轻云淡阳光微微刺眼皮的日子,正如《我的歌声里》所唱的那样,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丝丝顾虑,他就这样出现在德国的世界里,抛下了烫金的计算机专业证书,带给德国人民正宗的摩洛哥风味小吃。

小哥哥皮肤黝黑,胡须微卷,听闻我们的来意后一边一脸兴奋地说“好呀好呀,随便问”,一边手法熟练地给顾客做着摩洛哥的当地小吃Kokos。弃计算机从小摊主的他打算在柏林待一段时间后,开着他的车带着他的摊走遍德国。

我们问他:“以前的生活会不会更舒适呢?”他回答道:“生活嘛,要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现在这样我就挺高兴,可以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打交道,还可以把摩洛哥的美食介绍出去。”

来自南非的卡亚问他:“在这里摆摊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吗?”他笑着说:“有人对我不友善,我就忽略他们,只在意对我笑的人就好。而且,我不太在意肤色这件事。”

采访最后他用字不正腔不圆的中文夸我“漂亮”,羞得我哟,然而随即小哥哥就用德语说:“这就是做生意的技巧,要学会用各种语言夸人,你看,你被夸了就很高兴,你一高兴就会买我的东西了。”好吧,让我缓缓这跌宕起伏的心情。

 第二位:中国小姐姐 

中国小姐姐来德国12年了,刚来时对食物没什么欲望,直到一个在澳大利亚留学的朋友因无法割舍中国美食而回了国,让她在惊讶之余开始注意到食物对人的影响。前年她去逛了一个韩国人举办的圣诞市场,才发现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原来不止是国内春运的独有场景。后来,她又去过很多不同的市场,日本、越南、韩国等各国美食平分秋色,唯独找不到中国小吃的影子。

   中国摊位上吃到的葱油拌面

   中国摊位

“既然‘吃是全世界的热点,不如将食物作为切入点,让别人对我们的文化产生兴趣。” 中国小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向自制的面条泼上了一瓢辣酱,热腾腾的香气钻进我们的鼻子里。

蒸饺、卤肉饭、油泼面都是国民菜,不时有人闻香而来。“刚开始觉得食物拉近了我和客人的距离,他们愿意过来尝试新鲜的中国小吃。”她笑着回忆说,“但后来我发现,一般过来询问食物的人,都已经对中国食物以及中国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些从未接触任何中国元素的客人最多就是图个新鲜,买了食物就走了,不会问关于文化的东西。”对呀,就像我们坐在课堂里,如果什么都不懂,都不知该从何发问,只有到了略懂一二的地步,才能怯生生地提出问题。

   与顾客交谈的尼泊尔摊主

   尼泊尔摊位上吃到的尼泊尔饺子——馍馍

我们问她:“你对‘文化归属感有什么体验吗?”她回答道:“我已经在德国12年了,平时走在街上,完全没有在国外的感觉。反而通过摆摊,我把自己抽离到德国视角之外。因为我卖的是中国食物,我会自动切换到中国的视角去介绍我们的食物和文化。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与客人的互动让我不断地有机会去重新打量德国的社会。出摊之前的准备阶段是很累人的,但到了摊位后心情就能立即变好,因为这儿特别有生活气息。大家互帮互助,经常会有人帮你搭把手。所以所谓的融入,也许正是这种不自觉的生活气息吧,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也互相帮助。”

面条里加进了蘑菇和豆腐,这两样是德国人熟悉且喜欢的食物。既不改变味道,又不让这些食物像天外飞仙似的完全陌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接受起来就容易许多。煎饺的热气氤氲在写着摊名“Dolce&Sole(甜与咸)”的玻璃上,一如生活这盒巧克力,你不知道下面吃到的是甜甜的夹心,还是奇怪的酒心。

 第三位:尼泊尔大叔叔 

和大叔的交流比较困难,英语与德语都不够支撑他畅所欲言。除去语言的障碍,扎着头巾把手放在两侧抓衣角的大叔还有些羞涩内敛。摊子周围挂满了小彩旗,上面都是尼泊尔语的祝福祷告。看,不论到了天涯还是海角,或者在好山好水好寂寞的德国,大家都会带着家乡的东西呀。

我们问他:“为什么选择卖尼泊尔的小吃呢?”他回答道:“大家对尼泊尔似乎都不太了解,我就想通过尼泊尔的食物让大家稍微认识我的家乡。这些调料全都是我从尼泊尔带来德国的,你们去过尼泊尔吗?”大叔低头笑着打开锅,瞅瞅里面的馍馍是不是已经熟透了。“我的妻子是德国人,我现在也正在努力学德语,德语真是难啊。我在柏林的另一边还有一个摊子,平时会两边来回跑。柏林这座城市很棒,不论哪种文化都能接受。”这座充满张力的城市能安心接受各种文化的到来,这正是闹腾的柏林最独特的魅力。

大叔给了我一份馍馍,并且堅持不收我的钱。馍馍外形有些像我们的饺子,味道却较为奇特,里面放着大叔拖着行李穿过千山万水带来的调料吧。

 我眼中的异国融入 

一个外国人怎样才能更好地“融入”德国社会?怎样算是已经“融入”了德国社会呢?需要“融入”德国社会吗?作为一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我的内心曾被这些问题反反复复来回拉扯。自己终究只是个闯入的“外来者”,还是逐渐变成了普通的“安居者”呢?而这哪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呢?

或者你的德语说到了母语者的水平,夜晚看着碧空如洗、星河灿烂的天空,还是会想念国内麻辣烫泛起热气时的那股辣鼻的香味,恨不得立刻毕业收拾行李就回国;或者你刚到德国半年,颇有些乐不思蜀,悠哉游哉地在德国框架里伸展自如,想着毕业后工作两年就拿长居许可,顺手还接起了德国朋友的电话用不顺溜的德语约着晚上去派对;或者,你来了德国几年并没有交到德国好友,倒是认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这个是在贝加尔湖畔长大的俄罗斯少年,那个是在死海旁长大的约旦姐姐。没有交到德国朋友又怎么样,走在街头仍然一如当年穿梭家乡小巷般熟稔。

以上情况哪种算是“融入”?这是一个从来都无法给出绝对定义的概念。曾经为了尽快“融入”,我在开学之初汲汲于找寻德国朋友,尬聊过一场又一场的派对,最后终于决定做自己就好时,反倒因为不再顶着一张目标明确的脸,而逐渐有了安定的感觉。

一如摩洛哥小哥哥,人人只有一个一生,只想活得潇洒从心,不勉强自己为了“融入”而“融入”;一如中国小姐姐,初摆摊时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食物那么好吃,德国人肯定分分钟倾倒在“小吃裙”下,后来才发现,“想当然”大概是理解异国文化过程中最大的忌讳,永远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彼此马上就能喜欢或者理解对方的文化,时间与交流才是最好的调味品,应当双方手持此剂,慢慢去感受一个崭新的世界;一如尼泊尔大叔,离家万里,但是家乡的祈福旗仍然时时带在身边。想去融入一种文化,一个社会,从来不需要抛弃我们的文化而一味去顺应、臣服。一开始小心翼翼地打探异国文化,像害羞却贪恋美景的孩子,后来自如地融进异国的日常生活中,始终握住本国文化的内核,体验两种文化相互独立却又彼此汲取、相互理解的乐趣,这才是我眼中的异国“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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