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自己安静下来

旱子

乌鸦从黄昏中飞出

乌鸦拥有了黑夜

在煤油灯亮起之前 纵使孤独

它棱角清晰的翅膀

也会收下第一波月光

我曾经看见过，它独立的品格

散着古旧的气息

许久以来我都妄自猜想 那里或许藏着

一片神■留下的低语

从黄昏中飞出的蛇 饱食奔跑之苦

它披挂着命运和窑洞

我相信，这是一只乌鸦移动的印迹

之后，它不见了踪影

带着黑色 成了一座山冈

我在等自己安静下来

我在等自己安静下来，等群楼不再吵闹

等城市安静下来，等群鸟归巢

拖着太阳，一步一步滑进山窝里去

等它们都安静了，我就一脚踏出去：吼——

吼群山灿烂

吼星辰，吼月光如水，水向东流

吼月亮

吼一只老虎，吼它徒生白发

我最喜欢吼群山，我吼一声，它还一声

我吼石头，石头炸裂

我吼柏油路，它裂开归于平静

借着酒劲，我要吼一片风

吼它的苍茫悲悯，吼它的无限辉煌

我爱这宽广的土地

我爱这宽广的土地 这白茫茫的花朵

亮灿灿的湖波

逃不过的白日和人群

过去 未来

爱太多 即使这样我依旧色泽明亮

除去色泽

我朴实如月 可贵地照耀树林

回到从前 在我反省的土墩上

空荡荡的风吹着

我隐身而去 与每一片相见的草叶

保持安全距离

从没如此安静 我长满山脉的眼皮

爬上胸前的沙石

明目的綠茶压得更低

在风吹不着的地方 那宽广之外的土

向我跑来 小脚丫干净

黄昏

如果可以这么解释，我愿意

用一段黄昏讲讲这个下午

叶落满坡的时候，我们失去词语的语境

所有想法变得不可描述

带有尖刺。它们行动诡异，移动迅速

有时候打扮成岩石

有时候，针对我有专门的计谋

蜕变成蝶。蝴蝶飞扬，黄昏将至

你真的很难见到这么多蝴蝶了，它们一动不动

做到了闭口不谈

而你和我却不敢缄默，我们要谈谈

词语的监狱。我们靠想象，打发时间

装扮一片叶子，一滴水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黄昏的表达

黄昏笼罩我，覆盖我的肌肤

我呼吸起来，仿佛有大段大段的形容词

被送进礼法的监狱，伤痕累累

在新的黄昏还未到来时，我们不配谈它

当然也没机会，送上答谢词

午后的阳光

我相信在不远的山脚下

一只鸟刺破阳光

一只羊的眼睛里，春日明媚

那些河水中饥渴的芦苇

蜿蜒着容颜的宿命

以一座村庄的名义，相遇

一定有人借鉴了它们

成为一句话，一个流传许久的成语

一定有人从枯树的枝桠上

找到清苦。找到苜蓿粗糙的生长

是的，它们就要在细沙的土地上

慢慢地起来，盖住

一场寒冬。一段叵测的前程

这是午后的阳光。生命是黝黑的

这擦亮了的俗世

要等到春光顺着屋檐倒下来

才能发出喘息声

我这么枯黄 这么黯然神伤

我和此刻的阳光日复一日站在这里

看 这个人世有多少生命相爱

看看这冬天的深处

在严寒长长铺展着的屋檐上

从冰的哆嗦里

我听见 大地深处的疼

从疼开始，它要将冬天带进

一只饿瘦了的青蛙隐藏的黑暗中

一片白毛巾的缝隙

而我想，它也会把一些

白色的雪花送到河水深处

水是那么轻

它们以枯萎的名义

以这个世界灰色的前尘所能代表的一切往事

一切秋后种子的名义

来了。这冬天开始，让我举一片

寂寞的土地

真的，有时候我多么害怕

害怕这一片雪压住我一生的落魄

我的土地易碎，人世苦累

我的果园中年已到

田野上撕裂开的那些草籽、羽毛

令人不安。

而良心的冬天，神的冬天

像腊月的二胡手浪迹天崖

不能

我不能再写了

写一片死一片，地都荒了

我不能再唱了

空了这副好嗓子，这片明亮的光

我不能再胖了

体内早已堆出三山五岳，西湖水

我不能再喝了

西凤酒、小老窖、二锅头，乌苏、青岛……

一遍一遍洗我的骨头

我不能再说了

说一个字是罪，说两个字就是罪人

秋天依旧，秋风习习

我不能说它的美

朝阳歌

要等老君庙的钟声响了又响

熏香飘了三圈，直到骑马山路口调头之后

燕子磨利了剪刀

是的，还要再等等，等一只蚂蚁出穴

等门口的老黄狗，撒了宿夜的尿，再等星星

关了窗，锁了门

朝阳才能唱出那首，西归歌

无法

无法写天，天是鹰的，就让鹰做我的云吧

无法写地，地是农民的，地里长土豆

地下埋人，死人有磷火

无法写生与死，生的喜悦，死的悲伤

有时候把生写死了

有时候把死也写生了

生死两茫茫，无法说，闭会儿眼睛想想世界

无法写我，我战栗，胆怯

恐惧时拿不起一把刀，双手举不过肩

我无法暴躁，活过青年时光，头顶秃发

言语口齿，越无法越平静

平静成行云流水

也无法写水，水是活的，写一個死一滴

无法写字，字太大，写太小

耳朵开满鲜花

夜里，我害怕独自去面对这些植物

它们在树枝下低语

说出秘密。

它们占有漆黑，变得越来越大

很多时候，雨是后来的事

这些拥有村庄的花

比人难捉摸。有时不说话

有时，在不远的墙壁里嘶叫

远处树林是多余的，脚是多余的

点着蜡烛是多余的

周围的神秘、危险

来到我的梦里

此时，花有牛粪的味道

让人安静。

声音如此小，绽放的书页里

泥土透过

有些东西，被悄然带走

从一朵洁白的云开始吧

做个隐晦的人，与太阳对话

像一朵洁白的云，轻飘飘的

送快递。写上爱，还有对他人的恨

该从一朵洁白的云开始吧

不砍柴，不喂马，不开花，不恨

如果不恨的话，我就要

站在云的高度，画他们的肖像

我也是那肖像中的一位，眉毛细长

胸藏万里天空

画久了，我站成了一朵洁白的云

星空无垠，星空无语的时候

我在云的高度，你们不懂

马

马站久了，就忘了跑

它善跑，云也跑

它善跑的时候，草疯长

它不跑，花枯萎，河流从远处折弯

一日三百里，这疯跑的马也是一截路

跑快了，四肢就有空鸣声，有胡琴洁净

马跑多了，鞭子也开始学着偷懒

但马不管不顾，它只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