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思想者美丽生存

2018-12-27 06:08江寒秋
齐鲁周刊 2018年43期
关键词:官学思想者王安石

江寒秋

宋朝是市民社会较为发达的一个朝代,政治上也相对宽容,传统书院由此得以大兴。那时,士人有两条路,科举走学而优则仕的官学之路,民间讲学走传道授业的私学之路。有成就的士人,则两条腿走路,一条腿走官学,另一条腿走私学,不管在朝,还是在野,他们都要讲学,有一种讲学的使命感和情结。

在宋朝,民间思想者享受到了富裕和自由,思想者创业的主要方式便是能较为自由地创办书院,这是思想的美丽生存。当然,这自由,并非近代意义上的公民权利的自由,它还属于中国传统的仁义范畴,即便如此,自有风流。

彼时的思想者敢于从体制出走,将体制的异化作用减到最少,就因为有书院可去。千年前的宋时氛围、风气直至今天,仍有深远的意义。

思想者的学术自由

有唐一代,思想者的思想,没能进入理性化的存在。“白也诗无敌”,但是,当李白以思想者的尊严从朝廷出走时,除了不朽的诗在山河大地肆意铺陈外,时代没为他的思想,找到一种合适的存在形式。

相比之下,宋朝的知识分子就幸福多了。他们可以写诗、填词,到书院去自由思想,还可以自豪地品评李白的诗。王安石说“太白才高而识卑”,黄庭坚也说李白“好作奇语,自是文章之病”,而苏东坡则说“太白诗飘逸绝尘,而伤于易”。三人如是说,抛开诗的技术活儿外,无非是说李白诗无“理趣”,“思”不足,这“理趣”、这“思”就是思想。苏、王二人都讲过学,办过书院,只能说他们比李白幸运。

在宋朝,书院是思想者创业的广阔天地。民间有钱,有印刷术,有书,有钱有书,便是书院的基础。

程颐因反对王安石新法,退归河洛,致函文彦博,求一讲学之所,说:颐虽不才,也能为龙门山添胜迹于后代,怎么样?文彦博很快回信,说:我有小庄一址,粮田十顷,谨奉构堂建舍,以为著书讲道之所。不惟启后学之胜迹,亦当代斯文之美事啊!这便是伊川洛学的鸣皋书院,程颐在书院传道授业近20年,求教者日夕盈门。当时,全国州县学校,皆奉行王安石新学,二程等人,便以书院相抗衡。

程颐以私学对抗官学,做一个民间思想者,并没有召来迫害,王安石是宽容的,真正的思想者,可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坚决捍卫学术的自由。

尽管王安石身上,有着强烈的哲学家王的冲动,也期望能以他的新学统一整个士林的思想,但他并没有禁止对手发言,更没有想过要剥夺对手的发言权,他的声音虽然一度覆盖了官学,但给私学留下了另一个生存空间。

还有思想者之间超越政见的宽容,何其美丽。当年“乌台诗案”,苏轼身陷囹圄,王安石虽被罢相,仍上书神宗,要救他这位政敌。为政可以持不同政见,但做人要坚持共同道义。

王安石去世,苏东坡撰文:称颂王安石为“希世之异人”,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引其言;瑰纬之丈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这样的评价,已超越了政见。

重建知行关系

中国书院传统,讲究知行合一。书院中的文化精英,不会仅仅停留于问学,更倾向于对天下兴亡进行深入思考。既有对政治现实的批判,又是实现理想的建构性力量,从而不断推动社会改革更新。

书院与社会、国家之间存在着连续不断的互动,书院即是沟通社会与国家的中介性力量。推动文化与社会政治变革的朱熹、王阳明、顾宪成等人,一方面是书院中人,一方面也对现实政治有着深刻领会。

如果說形成并传播于书院的很多理念是“坐而言”,那么朝野中受到书院影响并积极行动的官员群体就是“起而行”。这两个群体互相推动,但又各自独立。

书院的依托是社会民间,最终也为乡里空间的建构提供了思想资源和组织资源。真正的知识创新、可靠的伦理维系往往来自民间,但需要严谨的治学态度加以去芜取菁。

明代心学兴盛,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民间思想、下层力量自我意识的觉醒。如果这种趋势可以与现代国家的建构相辅相成,不失为政治发展的一种可能性。

今日中国,已经建立了独立而强大的现代国家体系,摆脱了救亡的危局。然而,阶层对立、贫富分化、共识失落、伦理溃败却是不得不面对的严重问题。

造成这种局面的因素,既包括国家主导性力量过强带来的社会发展滞后,也包括资本全球化带来的现代性危机。

在西方社会,二战结束以来,就有很多思想家如阿伦特、沃格林、哈贝马斯等等,开始反思知识与行动之间的二元对立造成的现代性恶果。他们不断地向古代希腊罗马传统、基督教传统和启蒙传统寻求灵感,力图重建公共空间,打通知识和行动。

在中国,由于外源性社会改造理念的引入,知行之间的断裂更加明显。外来的“先进知识”与本土的“生活实践”之间难以沟通,甚至激烈冲突,导致普遍的精神分裂,体现在中国大学教育中,就是西学与中土之间严重断裂,在人文社科领域尤为明显。

这种断裂不仅会产生思想混乱,还会导致集体认知的乖谬和公共决策的失误。由此而言,中国当前的问题可谓是特殊性与普遍性的结合,难以单一模式应对解决,而需要调动各种思想资源,实现文化整合。

如今,很多知识分子开始重拾古代传统,力图恢复经典儒家思想,重新解释复杂中国,这是值得肯定的行为。然而,“学院派”的儒学研究曲高和寡,难以在社会层面引起共鸣,坊间的儒学通俗读本又常常沦为“成功学”“心灵鸡汤”式的表面文章,与儒学传统的精神内核大相径庭。

在这种情况下,重申传统的真精神,强调通过类似书院的组织平台重建文化精英的社会网络,或许是激活传统力量的一个好办法。

在社会已有一定发展的条件下,回归书院传统、重建知行关系,有着特殊重要的意义。当下的大学体系,如能将视野打开,面向社会、面向民间、面向大地,探索新的教育模式,则善莫大焉。

在这种意义下,氛围、风气以及相关体制的松绑,让思想者们能够形成自由人的自由联合,在复杂变革中实现美丽生存,这是构建现代书院的题中之义,也是最终形成充沛思想市场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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