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上海书写”中都市欲望叙事的理性审视

2018-12-27 01:21冯娟娟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0期
关键词:王安忆

摘 要:在全球化浪潮淹没“上海特性”的情势下,王安忆没有随波逐流,始终坚持个人化的叙事策略,怀着对故乡的深沉爱恋,执着地耕耘在“上海书写”的园地内,探寻着城市的文化和城市的精神。王安忆揭去都市上海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魅力光环,还原上海市民真实的生活面貌,既有对市民生活的深情赞美,又有客观关照,她们除了引以为豪的优势以外,同样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功利、势利等特点,从而使王安忆的“上海书写”呈现出深刻而又多元的面貌。

关键词:王安忆;上海书写;欲望叙事;理性审视

作者简介:冯娟娟(1981.3-),女,汉族,河南郑州人,硕士,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郑州校区)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0-0-02

上海是西方与中国、传统与现代、多种文化兼收并蓄的国际化大都市,社会化的大融合使得新型市民观念首先在上海产生,实用功利主义和重消费享乐的价值观的滋生,催生了人们物质欲望的膨胀。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欲望是一种本体性的东西,它不是一种简单的性欲或是其他理性的欲望,而是所有欲望和需要——从食欲、性欲到审美需要和伦理要求——的渊源和本体。”[1]上世纪末以降,全球化浪潮的冲击,商品经济的席卷,消费时代的到来,使人们的各种欲望找到了迸发的可能。欲望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欲望的满足应以不损害他人利益和有度为原则,但是欲望的约束力又是难以把控的,一旦超过自控范围就会带来各种后果,当然这也为作家欲望叙事提供了可能性,因此在都市文化代表性文本王安忆笔下,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的就被呈现出来。

王安忆的女性历史言说立场为我们描绘了一幅上海市民阶层真实生活的客观图景,让我们穿透城市繁华表象,在平凡的衣食住行中体味城市生存哲学,市民生活的生存智慧、市民生活的精致安闲以及市民的坚韧,给我们在纷繁嘈杂的城市生活中提供了一份诗意的栖居之地,在城市琐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将物质性存在与精神追求融为一体。另外,颇具功力的是,王安忆不局限于对上海女性的讴歌与赞美,理性地审视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抛却了对“东方巴黎”的粉饰,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上海,告诫人们因为物质而丢失精神向度的空虚无聊和毫无价值。

一、金钱意识

上海在开埠前充其量只是一个三等县城,1843年上海被辟为通商口岸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繁华和商业贸易等词语就是上海的代名词,19世纪末20世纪初,伴随着近代上海工商业的发展以及移民队伍的不断壮大产生了广大的中等人群,因而造就了上海和中国其它城市不同的道德评判标准和运行法则。对于务实精明的上海人来说,金钱是排在情义之上的,金钱意识具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建国后的一段时间,“革命”、“共产”、“牺牲”、“奉献”、“英雄情结”等字眼被强化神圣的年代,上海人依然对金钱充满了渴望,尊崇富人、鄙视穷人。文革的思维模式是阶级论、血统论,工农居于主导地位,金钱意识与资产阶级思想是同义语,是被革命的对象,《流水三十章》的魏源生梦想着成为花园别墅的主人,并不满足于自己贫苦工人的出身;《“文革”轶事》中无论外边如何风云变幻,青工出身的赵志国崇拜旧上海资本家而与旧资本家出身的张思叶恋爱结合,物欲的崇拜导致他陷入无爱婚姻的泥潭。《我爱比尔》、《新加坡人》、《香港的情与爱》等作品故事主人公被置于全球化背景之下,无论是上海人对服饰的崇拜,还是对豪华酒店的铺排,抑或是跨国恋爱,其背后都昭示着一种对实实在在物质利益的追逐,尽管可能只是虚妄。

社会的现代性基于人的物质欲望的不断增长,伴随着现代性的发展,追求物质生活成为上海人也是都市人明确的目标,因此在以金钱作为依托的现实生存困境中,追求私利、注重物质、崇尚实惠,更把传统文化中的伦理道德放逐到了次要的位置,在利益的驱使下,甚至可以抛却亲情。《米尼》中,米尼跟阿婆生活在一起,是要按标准缴纳伙食费的,米尼撒谎要跟同学去苏州游玩,阿婆不但不干涉,反而因为占了便宜而抑制不住得意和喜悦的心情,正是这一次自私的放任使米尼走入了欲望的深渊。

二、崇洋意识

物质欲望的存在使上海市民大多尊敬富人,崇拜西方文明。上海社會的移民特性使上海文化具有极强的包容力,无论是上海摩登底色的宁波味,还是以殖民为目的的西方异域文化,都能在这扎下根来。因此,上海人对于西方文化,与其说是一种殖民,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主动地接受。上海市民不仅喜欢过洋节、吃西餐、开舞会、弹钢琴、看好莱坞大片、住洋房,同时由于西方教育的输入,西方的文化观念通过报刊媒介在全社会铺展开来,西方“公共空间”构造的完成使得西方文化深入人心。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尽管是一座孤岛,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但是张爱玲依然沉浸在俗世生活的乐趣里。看电影;听无线电里的音乐;与朋友相约逛街购物,到路过的咖啡馆里喝下午茶;或者请客人到家里喝红茶,吃西式糕点,谈职业女子的苦闷和快乐;甚至恋爱。以张爱玲为代表的旧上海生活始终是上海人津津乐道、并且乐此不疲的,九十年代的怀旧风以及个人身份认同的危机促使王安忆寻找张爱玲的影子,《长恨歌》可以说是最接近张爱玲的尝试,尽管张爱玲作品的底子是苍凉。在《长恨歌》中,王安忆对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异国风情的描绘可谓恰如其分,一个烙上国际印签的上海:印尼的椰子鸡、法式鹅肝肠、越南的鱼露,东西南北中,仿佛跟联合国开会似的,细致地描绘出了上海这个城市与国际接轨的生活方式的梦想。《新加坡人》中有对上海市景的描写,不及兰桂坊像欧洲的衡山路,不像纽约的格林维治那样阴暗迫人的餐馆酒吧,人称小台北的仙霞路,灯火辉煌、夜夜笙歌;另外新加坡人具有国际化的背景,在新加坡、曼谷、吉隆坡、柬埔寨甚至伦敦都有工厂,并且周游世界、阅历丰富。王安忆还有一个中篇小说,名曰《歌星日本来》,其实是一个入了日本籍的中国人借“国际歌星”的身份走穴。

全球化语境中,中国本土文化显然处于劣势,而沾染了西方文化的各种则有着鲜明的优越性,而这种优越性甚至体现在对于婚恋的选择上。《我爱比尔》中一个师大艺术系的女学生阿三因为崇拜西方文化,为了和美国男友比尔在一起不惜被学校开除。与比尔分手后,又先后结交上法国人马丁、美国老头和美国专家、比利时人,甚至更多的外国人,但结局是被送進监狱。在这篇极富象征性的作品中,比尔是西方霸权文化的象征,阿三代表的是弱势文化,在国家文化的隐喻层面上,阿三的堕落鲜明地批判了崇洋意识,在叙述上作者与新上海的关系呈现为一种紧张的对峙关系。

三、排外心理

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上海是最西化最现代而又自认为最有底蕴的城市,相比较广东的发展典型的暴发户特质,因此上海人往往在屏除掉除了仰视洋人外,往往对于内地人有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正像老舍在《离婚》里谈到老李除了北京仿佛一切都是乡下。物质欲望的存在还使上海人鄙视穷人,鲜明地体现为上海人的固守自我、顽固排外。八十年代的《本次列车终点》的主人公陈信是一个上海知青,文革结束后因为对上海的眷恋,放弃工作、抛弃爱情也要回到上海,但是毕竟已经离开十年,陈信眼中的上海是傲视、看不起外地人,面对的是知青回城精神调适的问题。九十年代的《长恨歌》中的主人公是王琦瑶,她用自己的一生编织着自己的“海上繁华梦”,这种自恋而又排外影响到薇薇用白眼看待外地人。创作于上世纪末的《妹头》的主人公妹头出身于弄堂的一个中等人家,学习了做人、持家、仪表、审美、谋生、处事等作为女人的规则,只喜欢说上海方言,反感听普通话。在王安忆塑造的其它作品如《好婆与李同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上海本土居民怀有高度的优越感。

《悲恸之地》中外地进城的农民与这城市的隔膜甚至对峙的关系体现得最为激烈。山东汉子刘德生跟随九哥进城卖姜,起先上海的光怪陆离吸引了他,鳞次栉比的高楼、琳琅满目的商品、川流不息的车辆、穿着华丽的摩登女郎、肤白蓝眼的外国人,他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迷惑。事情从他和九哥进入上海最大的百货公司急转直下,刘德生和九哥在迷宫一样的百货大楼里走散了,当刘德生从百货大楼走出之后,迷失了回家的路,于是他在弄堂里来回穿梭寻找租借的房子,他的这种行为激起了人们的警惕性,而他的惶恐不安的表情驱使弄堂里的人们开始追逐他,城市人群的冷漠戒备竟把他逼上了绝路。刘德生怀揣梦想到上海来寻梦,但是都市文明与乡土文明的差异将他的上海想象击得粉碎。

四、迷失的情爱

20世纪90年代的市场经济大潮之使中国经济获得了迅猛发展,上海作为全国的经济重镇率先感受到物质的丰富和生活多样性的图景,上海的市民特别是上海女性从物质的魔幻之镜中探测到自己极富魅惑力的女性镜像,从而促使她们在多元文化构成上海文化中寻找人生的归宿,即使是以青春和身体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在饮食男女身上,体现了上海市民的生存法则,当“饮食”受到威胁,人们是可以利用婚姻达到生存目的的。上海市民的生存法则是实用主义的,王安忆立足于形而下的上海日常生活,透视现实中人们对于世俗生存的屈服。

《长恨歌》中的王琦瑶出身弄堂,选为上海小姐后被有权有钱有势的李主任包养,成为养在笼中的金丝鸟,最终难免被抛弃的命运,而她的后半生都始终沉醉在对这段纸醉金迷生活的回忆眷恋中不可自拔。《我爱比尔》中的阿三在不断寻找比尔式安慰中,迷失了自我。《米尼》中的米尼由于知青返城的身份被分配到工场间劳作,对繁华的物质生活的向往使他陷入阿康织成的情网中,同时伴随着市场经济催生的物质欲望的追逐,终至堕落坠入一个丑陋、肮脏的罪恶世界。“王安忆悲悯地写到了生命中欲望的承担的个人性及外力不可左右的特点。欲望成为个体成长一个绕不过去的坎,个体必须面对,有的个体可能由于面对却无力承担而毁灭。”[2]米尼们沉沦的悲剧主要在于在风云变幻的历史潮流中,知青返城、市场经济的大潮、精神道德的滑坡等八九十年代的时代背景下,不能理性地对待婚姻爱情和自己,王安忆对她们寄予了深深的悲悯和同情。

结语:

传统价值观念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受到挑战,这种矛盾同样存在于王安忆的“上海书写”中,使得她一方面认可市民的精明算计和物质追求,看着深陷在泥淖中的男男女女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另一方面面对欲望的过度膨胀带来的被异化的结果她又采取一种超然事外、另眼旁观的姿态,理性审视并寻求突破。市场经济的发展导致传统的道德观念崩塌,人们对物欲、肉欲等的追求逐渐合法化。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们的欲望追求可以促进消费,提升个人品位,使个体意识得以彰显,但过犹不及,任何行为都应该控制在有限度的范围内。

注释:

[1]王杰.审美幻象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101.

[2]荒林.王安忆小说:自我的成长与孤独的承担[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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